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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面条(散文)

吴润生   

 

   

我住的这个城市是江南名城。据说江南人所以细皮嫩肉,白面奶油,不仅是因为江南的水土好,还与饮食习惯有关。专家考证,江南人爱吃大米,大米养“白面”;不象北方人爱吃“白麺”,白麺养“大汉”。至于“大米”为什么不能养“大汉”?“白麺””又为什么不能养“白面”?专家也说不清了。反正,我们这个江南名城里,江南人占绝对多数,喜欢吃“大米”的比比皆是,喜欢吃“白麺””的极少极少。

我所住的这个区域应是个例外。我们这一带的周围有好几个高级别的军队“干休所”,住的都是享受离休待遇的军、师级大干部。军长师长到底有多大,开始老百姓不懂,后来听说比这个城市的书记市长还要大,一个个吓得直伸舌头!这些军长师长们都是“白麺”养大的北方汉子,战场上一个个勇猛如虎,官也升得快。后来虽然进了城,现在的定居地虽是江南,但喜好麺食的老习惯一点没变。开始因附近买不到称心的麺条,全靠同样出身于北方的“小脚老太婆”们自家做,手擀麺,又粗又硬,吃起来带劲!

有那么一天,“干休所”前面的小马路上出现一个卖麺条的小摊贩,两张长木凳,架一块长木板,上面放了几只竹匾,匾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麺条,有机制麺,有手擀麺,机制麺和手擀麺中,又分成特粗型、粗型,细型、特细型,各种型号中还细分成特厚、厚、薄、特薄,再分为有碱和无碱……花式品种多达几十样呢,引来“干休所”的小脚老太婆们目不暇接,欣喜若狂。真的,在老家,不,这辈子都未曾见到过这么多品种的麺条,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没几天,不仅哄动了附近的各个“干休所”,连四周围的的江南人都被吸引来赶时髦尝新鲜了。

卖麺条的是一位长得蛮秀气的小姑娘,个头不高,也就160吧。身材匀称,瓜子脸,眼睛鼻子都细细巧巧的。惟一的缺陷是皮肤黝黑。她说她是北方人。有些江南人不解,不是说“白面”养大汉吗,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细丫头?有的江南人不以为然,细什么?你看她的皮肤,又黑又粗,难看死了!与我们水灵灵的江南姑娘相比,差十万八千里呢!  

很快,不仅小姑娘的皮肤缺陷被江南人发现了,她卖的麺条的严重问题又被“干休所”的人发现了。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老军长的小脚老太婆,军长在这个城市是“第一大官”,她也就堪称“全市第一夫人”了。如今已经八十多岁,别看她现在貌不惊人,年青时可了不得呢。据说那时候军长还怕她三分。她自从生下来就天然地具有高昂的革命斗志,别家女孩裹小脚,她反抗。十四五岁带着八九岁的军长投奔共产党的游击队。后来为了更好地照顾军长才成了家庭主妇。家里用着保姆,身体保养得极好,白白胖胖,白里透红。头发光光亮亮,衣服一尘不染,算得上“卫生标兵”呢!不过据知情人透露,她七八岁就抽上旱烟,一直到如今都没停过,烟熏火燎的,弄成了满嘴黄牙,叫人一看就呕心。只不过,如今一嘴的牙齿都掉光了,反露出满嘴的红牙床,漂亮起来了。这一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一处不符合“卫生标兵”的条件喽。

军长爱吃麺食,老夫人已无力服务,小保姆手艺不高,听说“干休所”门口摆了麺条摊,这下可好了,“第一夫人”亲自出来购买,亲眼检验一下质量,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吧。哪晓得第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卖麺条小姑娘的手指甲太长,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麺粉呢。能卡面粉就能卡污泥,太不讲卫生了!这样的食品能吃吗?!“第一夫人”一叫一闹,刹那间引来一大堆人围观,有人跟着指责小姑娘脸也不干净,有人嘲笑小姑娘“农村习气”……小姑娘羞得无地自容,口中不停地保证,回去一定把手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把脸洗得一尘不染。这一场风波才好不容易平息。

女孩是说到做到的。第二天凌晨来设摊卖麺时,两只手上的十只指甲都修剪得光光秃秃,不仅洗净了脸,还特意抹了一种低档的雪花膏,面皮顿时白亮了许多。每有顾客,她都主动伸出双手让奶奶、爷爷、阿姨、叔叔们检查,得到他们认可才开始售货。总算运气,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对小姑娘的生意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第一夫人”亲自出来检验合格后,就委派家中的小保姆买麺条了。小保姆嘛,当然是乡下人进城的。在这个江南城市,外乡人遇到外乡人,虽然并非同乡,却一见如故,热乎得如同亲姊妹一般。小保姆对小伙子一口一个“小哥哥”,对小姑娘一口一个“小姐姐”,好象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耽搁了时间。让“第一夫人”好不满意,决定第二天还是亲自出马。买麺时再看小姑娘伸出的双手,一眼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小姑娘指甲缝里干麺是没有了,却留下了血迹!原来小姑娘身在农村长在农村,从来没有剪光指甲的习惯,现在第一次剪得这么光光秃秃,劳作中,指甲缝里暴露出来的嫩肉不住地渗出血珠。虽然痛得钻心,但不知道会惹麻烦,一见“奶奶”就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哪晓得“奶奶”实然大叫大喊起来:“血!血!血!”小姑娘不知用意,反而安慰“第一夫人”:“奶奶,我不痛的,不痛的。刚开始不习惯,过几天就不会出血了。奶奶放心吧!”“放心!放心!放什么心!血吃下肚会得艾滋病的!”小姑娘还不懂啥叫“艾滋病”,看“奶奶”又叫又闹,一脸的茫然……这一下事情闹大了,“第一夫人”的话传出去,竟传成了小姑娘有艾滋病!谁还敢再来买她的麺条呢。小姑娘急得大哭不止……小保姆得知情况后回去报告了军长,军长狠狠地批评了老太婆,骂她无知无识!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没有那么多艾滋病。艾滋病也不是通过食物传染的!为了给小姑娘恢复名誉,军长亲自去买麺条,让居民们消除顾虑。全市“第一首长”出了面,小姑娘的麺条生意很快得以恢复。小姑娘对“爷爷”“奶奶”感激不尽呢!

卖麺条在这里是个新行业,到底有多高的利润,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本市市民们无人清楚,过去也从没有人去多想。小姑娘的房东不经意间透露出了这个秘密。房东姓张,是个快人快语的大嫂。有人问张嫂:小姑娘是租你家车库住吗?负责制作麺条的小伙子是小姑娘的丈夫吗?两个人是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呀?张嫂对众人的所有问题都热情作答。说这小俩口子还没有结婚,租了她家一间车库,还租了另外人家的一间车库。白天呢,一间当工作间,另一间当休息间。晚上呢,一人睡一间,一人一张钢丝床。人家乡下的孩子守规矩呢,没结婚决不睡到一张床上。两个孩子心高麺志大,说要吃三五年苦,赚一笔钱,回家去先砌新房、办婚礼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已经下岗在家的王姐听到张嫂的一席话,暗中给卖麺条的小俩口算了一笔账:城里如今一套新房至少二十万元,乡下再便宜,打个对折吧,也要十万呢。加上结婚费用,再节省至少也得十二万吧?小俩口计划三五年内赚足钱回家砌房结婚,就算长一点五年。每年至少还要净赚二万四千块。一年十二个月,平均每月除吃除住除用,净得二千元呢,乖乖隆的咚!卖麺条这玩艺真赚钱啊!再给自家算了一笔账:自已下岗每月领取一百三十元基本生活费,一间门面房出租,每月租金三百元。自已整日无所事事,做麺条一点不难,自已吃点苦,再加上丈夫、女儿帮忙干,把出租的门面房收回来,自家开间麺条店,每个月的净收入少说也有二千元了。比每月三百元的房租强多啦!她把这笔账算给丈夫和女儿听,女儿完全赞同。无下岗之忧的丈夫对这笔账大不以为然,说卖麺条绝对赚不了这么多钱,农村建一套房仅需要二、三万元而已。王姐哭了,说女儿眼看就要进入初中了,以后上高中上大学需要一大笔钱呢!靠丈夫的几个工资供养得起吗?骂丈夫只图眼前享受,以后如何向女儿交待噢!一番哭闹终于使丈夫回心转意,保证当好妻子的帮手。说干就干,把出租房提前收回,陪了人家三个月的“违约金”, 麺条店尚未开张,先损失了九百元。

王姐的麺条店开张了一个月,丈夫、女儿加上她自已都累得腰酸背痛。晚上三个人围坐在灯下认真轧账……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三个人整整忙了一个月,净利润还不足五百元呢!如果把三百元的房租收入扣除,简直等于白忙了!丈夫立时泄了气,要求立即关掉麺条店,门面房重新出租掉。女儿坚决不同意,认为爸爸上班并不累,回到家什么事没有,就是打麻将。妈妈早已下岗,一时又找不到好工作,卖麺条每月到底增加二百元收入呢。说不定以后生意会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的,绝对不止二百元了。王姐完全支持女儿的意见,大骂丈夫“好吃懒做”!她自已更是信心十足,躺在床上盘算,怎么把生意做大,怎么把利润提高?终于想到,乡下人卖麺条没租门面房,是在马路边摆摊,省了房租,成本低了,赚钱才多。若设法让他们无法摆摊,必须租门面房,他们很可能要亏本关门!到那时两家生意一家做,两家利润一家赚,岂不就大发了吗?王姐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忍不住梦中笑出了声音……

第二天上午,在卖麺条的空隙,王姐偷偷摸摸地跑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城管大队的举报电话,告发“干休所”前面的马路常年被小商小贩占道经营,严重影响市容市貌,责问他们为什么不来执法检查,不坚决取缔?!王姐打过电话回到自家店堂不长时间,市城管执法车就轰隆隆地开过来了。城管员发现,这条马路占道虽严重,但绝大多数摊贩是郊区上城卖菜的农民,早晨二三个小时,卖完就走的,算不得长年占道经营,无需取缔。惟有一个小麺摊整天摆在马路边,属于严重违法。不管三七二十一,执法人员跳下车就动手没收麺条摊的全部工具。大竹匾、长木板、高板凳,包括尚没有卖完的各种麺食,统统一古脑儿地摔到了执法车上。小姑娘死死拽住不放,哭得泪人儿似的,倒在地上被拽来拽去,执法人员毫不手软!一人夺工具,一人掰开小姑娘的手,跳上执法车扬长而去,小姑娘晕例在地上也无人过问。

这情景被小保姆看见了,飞奔回家向“爷爷”、“奶奶”求救,请“爷爷”卖个面子,去城管大队帮“小哥”“小姐”把工具要回来。那套工具花了好几百块钱呢,损失太大了!说着说着,小保姆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了……哭得“奶奶”动了恻隐之心,催军长去跑一趟。第二天,军长让“干休所”派了一辆面包车,亲自出马去了城管大队。果然不长时间所有的工具都被拉回来了。至于匾中没卖完的麺食被糟塌了,那就不在话下了。就是这样,小哥小姐都对“爷爷”“奶奶”感激不尽呢!“爷爷”在交工具时,严厉地传达了城管的命令:从今后保证不在马路边设摊,必须租用门面房营业。“爷爷”说,我已经代你们作了保证,你们千万不可违反!

既然“爷爷”代作了保证,小姑娘小伙子岂敢违反呢!两个人立即出去找门面房,好不容易在王姐对面不远处找到一间,房主开价月租五百元,一分钱不能少。以前租车库,一间五十元,两间才一百元。现在一下子要增加四百元开支,实在承受不了啊。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两间车库退掉,门面房只租半间,房主要价三百元,小两口咬咬牙同意了。写下承租合同,立即搬家。这半间门面房,大约七八个平方。白天又作门市部又作车间,晚上门一关,竹匾一拿,长木板上铺下被褥当床,两个人不想结婚也得同床了,就这么点地方,两张床是无论如何放不下的。

小俩口一搬走,原来的房东张嫂开始骂声不绝了。她的车库无人租用啦,每月减少了五十元收入啦,不骂才怪呢。当然她不会骂原来的房客,人家是没办法哎。她是骂“城里人缺德”——自已下岗有基本生活费,还有门面房出租拿租金,心口塘儿填不满,又想自已开店发大财。你开就开呗,自已又没本事开好,还眼红别人,生意场上斗不过,请城管来帮忙----真缺德呢!让人家乡下人每月增加几百块钱房租开支,想用这办法把乡下人挤垮----还不缺德到家了?

张嫂骂的是谁,哪个听不懂呢?当事人王姐更是心知肚明。她听懂了却不理这个茬。她一心一意忙店呢,一心一意要把乡下人挤垮呢,好让她独家经营独家赚钱呢。和姓张的那种无知无识的女人有什么计较的呢!——如今我的第一仗已经打赢了,第二仗嘛,肯定胜利在望——你想想:如今乡下人租用了门面房,每月要增加三百元的开支,面条的成本超过了我。我不需要交房租,乡下人却必须每月拿出三百元的真金白银来交房租——谅乡下人也没有三头六臂,他们的麺条店用不着三个月非关门不可!——到那时就是我王氏麺条店独家经营独家赚钱喽——让那个无知无识的姓张的女人看我发大财害红眼病吧!

一个月过去了,二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王姐望眼欲穿,每天都要探头向斜对面的面条店看几次,每次都希望看见那间门面的拉门紧紧地闭上了——乡下人的麺条店从此倒闭了。可看到的情景恰恰相反,乡下人的店非但没有倒闭,反而越办越兴旺了。原来在她店里买麺条的客户,悄悄地跑到乡下人的店里买点尝尝,发现质量好多了。面色白、水份少、下锅时间长点也不烂。既然价钱完全一样,为什么不买价廉物美的呢?这些老客户纷纷投奔乡下人去了——王姐恨得牙根发痒眼球出血!

“屋漏又遭连夜雨”,这当儿,麺粉突然涨价了。据说眼下农民不愿意种田,都跑到城里打工了。小麦大减产,不得不提高收购价,麺粉自然就涨价了。王姐想想也没什么,水涨船高呗,麺粉既然涨了价,制作的麺条跟着涨不就得了。再细细一想,这麺粉涨价还有好处呢,麺粉每斤涨一角,一斤麺粉可制成一斤半麺条,麺条也同样一斤涨一角,岂不可以多赚五分钱嘛,一斤多赚五分,十斤多赚五角,百斤多赚五块,千斤多赚五十块,万斤……哈哈!真是天上掉馅饼啦!说调就调,当晚就叫丈夫写了一块牌子挂在门外:“因麺粉涨价,本店麺条每斤调价一角钱。”第二天早市开门,王姐看见顾客盯住牌子看了又看,不太相信地又去乡下人的麺店核实,发现并没有涨价。结果仅剩的些许老顾客纷纷投向了乡下人的麺条店。王姐心火腾腾,怎么也不敢相信,难道乡下人没涨价吗?他们难道不要利润?难道亏本也要销售?不可能!决不可能!这中间一定有鬼!到底什么鬼,要好好想一想!王姐想来想去,只相信一个答案:乡下人肯定使用了劣质麺粉!看见买麺条的经过自家门前,她就大叫大嚷:哎——不要贪小便宜啊!只有错买的,决没有错卖的。不涨价?那是因为使用的劣质麺粉!劣质货!要吃死人的!这一招还真灵。居家过日子虽说要精打细算,但总是身体健康最要紧的。再说每斤不过贵一角钱,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们又纷纷转向王姐的麺条店购货了。不过总有些胆大的不服气的,硬着头皮到乡下人的店里买点麺条回来和王姐的麺条对比对比,很快发现麺色一点不差,下进锅里一点不烂。吃起来更有劲道,这才晓得是王姐抢生意造出来的谣言,让大伙都上当受骗了。这王姐实在太可恶!上回当学回乖,从此永远不到姓王的店里买东西了!这一下,王姐偷鸡不着蚀把米,生意更加清淡了。自作自受!怨谁呢!

丈夫叫关门,女儿也动摇了,王姐却不甘心。难道就这样败在一个乡下人手中?不!不!不!她让女儿去乡下人的店里买了一斤麺条回来,和自家的作比较,先比麺色,再比水份,然后下锅比韧性,最后吃到嘴里比劲道——真的活见鬼了!真的样样比自家的强。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买这么好的麺粉,掺这么少的水份,卖这么低的价钱,还有钱赚吗?还能开下去吗?!我不信!此中之鬼我捉不到,请权威部门来捉,一定能真相大白的!

灵机一动,又生妙计:今天打一个匿名电话给消费者协会,告发乡下人开的麺店以次充好,损害消费者利益——明天打一个匿名电话给食品卫生检查站,揭发乡下人用硫磺熏麺粉,把漂白剂掺在麺条中,这些都是有毒的东西,人命关天啊,快来查处吧!——后天又打一个匿名电话给卫生防疫站,检举开麺条店的两个乡下人患有传染病,不符合食品从业人员标准,必须立即取缔!……从此,乡下人的小面条店再也不得安宁了。今天这个权威部门来检查,明天那个权威部门来验收,后天又是一个权威部门来取样、封存、化验、停业……每一个部门来执法,少则三五天,多则十来天,封存的货物不用说肯定糟蹋了,停业期间仍然要吃要喝要交房租……这些损失还是表面的,最要命的是声誉,尽管每次检查之后的结论都是“正常”,可群众却认为无风不起浪啊,这一次没有化验出问题,不过是滑过去罢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省那个一毛钱了。至于王姐的麺条质量嘛,一来告发的人少,二来即使有个别人揭发,职权部门一听说是“下岗工人再就业”,深知党和政府都有特殊政策,能推则推,能糊则糊,从不光顾找麻烦。这样,顾客都拥向了王姐的麺店,乡下人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王姐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兴隆。

老房东张嫂有点不服气,主动去关心这一对老房客,当面问他俩:麺粉涨价了,人家的麺条全涨价了,你们为什么不涨价呢?不涨价还有钱赚?没钱赚为什么还要继续开店?市民们对这些问题弄不懂啊,哪个还敢买你们的麺条呢!不是市民们不识便宜,是你们自已讲不清呀!

噢——原来如此。小俩口对老房东感激不尽,一五一十地把全部“秘密”讲给张嫂听:他俩的父母兄弟都在乡下种田,一年收下的小麦三年吃不完,在当地又卖不出好价钱,就加工成麺粉,托顺便的车子捎带给他们。小麦是自家种的,顺带的车费是很低的,成本当然就低了。他们不想让城里人多化钱,城里人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赚几个钱也不容易呢。他们算算不涨价还有利润,想自已辛苦点,通过薄利多销来增加收入。真的没想到城里人不领这个情,唉!按说,小俩口的解释合情合理,张嫂对此却嗤之以鼻,什么乡下人啊,有钱不赚,这生意怎么做的,你每月多赚点不就可以租我的车库了吗?那样不就可以把店堂和宿舍分开了吗?现在可好,弄得我的车库常年空关。算了算了,乡下人拧不清!我才不高兴当你们的义务宣传员呢,让你们倒霉去!

几番折腾,乡下人的麺条店还是苦苦支撑着。不用交待。这一对大男大女天天睡在一张床上,没有不亲热的。哪里还会想到回家砌新房办婚礼的计划呢,避孕也就免了,怀孕生子是顺理成章的事。果然,一年之后生下了一个胖儿子。夫妻俩当然欣喜万分,干起活来更添了几分劲头。但是情神并不能代替物质,添人进口,特别是添的是宝贝儿子,吃喝用的花销更大。二个人变成三口人,按常理,该租一间单独的宿舍,可生意太清淡,房租实在付不起啊,只能狠狠心,三口子仍然挤在半间门市部里吃喝拉撒了……夫妻俩加上一个孩子,全部挤在一张床上。这张床长不足二米,宽不足一米,实在让人侷促不安。又做生意又带孩子,丈夫累,想睡;妻子更累,更想睡。儿子不停地哭闹,大家睡不成,这日子怎么过噢!妻子要带孩子,无法逃避。丈夫忍无可忍,只好逃之夭夭。每天吃过晚饭就不知去向,一直要到天亮前才回来加工面条。开始几天妻子并未在意,一连十多天天天如此,妻子不免要追问丈夫的去处,每一次丈夫都是吱吱唔唔地加以搪塞,妻子越来越起疑心,再三追逼之下,丈夫不得不承认是在“洗头房”休息的。——妻子一听大怒,想不到丈夫竞避着自已去“泡妞”——丈夫死活不承认“泡妞”,只承认是在洗头房的空调下面打盹,每晚只收五元钱。妻子哪能相信,从此每晚死死拽住丈夫不让离家,夫妻俩又打又闹,妻子把丈夫的脸抓破了,丈夫把妻子的腿打瘸了。丈夫仍然每晚去“洗头房”睡觉。妻子绝望透顶,毅然离家出走——租下张嫂的那间车库,带着儿子住过去了。不再来帮丈夫的忙。丈夫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既制作又售货,苦苦等待妻子回心转意。

小保姆买面条几天看不见“小姐姐”,只看见“小哥哥”一个人在忙,心生疑虑。问“小哥哥”,死活不开口。只好去打听,终于知道了夫妻分居的真相,到张嫂的车库里找到了“小姐姐”,看见二三个平方的地方,又是床又是凳又是炉子又是奶瓶,乱得一塌糊涂!先和“小姐姐”抱头痛哭了一场,回到主人家还是不停地抹泪……“第一夫人”问她哭什么?小保姆一口一个“小姐姐难噢!”一口一个“小哥哥难噢!”到底怎么“难”?她又不便明说,只好继续抹泪……

小保姆有一天买麺条,看见“小哥哥”哭得两眼通红,忍不住追问又怎么了?“小哥哥”始终不肯说。她只好到“小姐姐”那里探问究竟。见“小姐姐”病倒在床上呢,满脸都是伤痕!再问儿子哪里去了?“小姐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租人家的车库,每月要付五十元的租金,她要吃饭,孩子的花销更大。“小哥哥”赚的钱全用去“泡妞”,一分钱不给她。她走投无路,先保大人要紧,她只能狠狠心,把白白胖胖的儿子卖掉了。“小哥哥”知情后,一点不顾夫妻之情,把她往死里打。她已经彻底死心了。卖儿子,她同样心中滴血,但没办法呀。再说,以后经济好转了,还可以生嘛!现在把夫妻情都割断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死掉算了!小保姆陪着哭,给“小姐姐”擦洗伤口……回到主人家便向“爷爷”、“奶奶”讨要治伤药、止疼药。“爷爷”“奶奶”当然要追问原委,小保姆不得不吐露了实情……“第一夫人”有点迟疑,“第一首长”却示意快点找药。夫人刚找到一二样,军长又催促小保姆赶快送去。小保姆一点没往坏处想,代“小姐姐”千恩万谢后急奔而去……等小保姆的身影一消失,“第一首长”马上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的电话……局长怎敢怠慢,放下电话亲自带领公安人员驱车往“干休所”而来……小保姆还在给“小姐姐”敷药呢,公安人员已经包围了张嫂的车库,不由分说,把“贩卖儿童嫌疑犯”从病床上拖起来,押进警车拉走了!

小保姆奔进麺条店向“小哥哥”报告,“小哥哥”一副幸哉乐祸的样子,连连喊:抓得好!抓得好!坐牢才好呢!坐死她才好呢!看他那态度,小保姆真怀疑是“小哥哥”报的案呢!心里恨死“小哥哥 ”了!从此再不到“小哥哥”店里买麺条,情愿多跑路,到远处的王姐店里买。有一天去王姐店时,经过“小哥哥”的店门口,忽然听见店里有张嫂大声说话的声音,好象说到自已的名字,赶忙停住脚步,细听究竟——“全是小保姆干的!一边假慈悲一边向大首长报告,大首长通知公安局长把人抓走的!这小保姆真缺德呢!”小保姆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是自已泄露了实情,是“爷爷”“奶奶”报的案啊!自已真的缺德呢,害了“小姐姐”又害了“小哥哥”喽!当张嫂离开后,小保姆忍不住冲到“小哥哥”面前大哭大叫:小哥!小哥!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对不起“小姐姐!对不起“小哥哥””啊!……“小哥哥”相信小保姆是好人是有良心的人,决不会做害人的事,反过来不停地安慰她:别哭别哭……这当儿,要不是几个公安人员突然闯进来,两个人差一点就要抱头痛哭了……公安人员的突然出现,让“小哥哥”和小保姆惊得目瞪口呆,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违法之事?店堂太小,公安人员没有落座之处,只好站着办案了,指着小保姆问:她是来卖淫的吧?“小哥哥”急忙否认。围观的群众帮着说话:她是“干休所”大军长家的小保姆。公安人员深知,污辱一个小保姆没事,得罪了大军长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呢,不得不赶忙闭了嘴,把话头直指小伙子了:你老婆说,贩卖儿童的钱被你嫖娼花光了,可属实?!小伙子急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嫖过娼!更没有用过她的钱!公安人员得意地笑了:那好,快把你老婆贩卖儿童所得的一万元脏款全部交出来,你老婆可以缓刑三年,如若不交出脏款,至少要坐三年大牢!你是要钱呢还是要老婆?!小伙子哭叫着:我要老婆!我要老婆!可我没有钱啊!我不晓得她的钱在哪里啊!公安人员一齐冷笑起来:嗯!又说不嫖娼,又说没有钱,你是活腻了吧!是你老婆检举你嫖娼,至少罚款五千元!明天来公安局交罚金,不交就封你的店!把你赶出城!甩下硬绑绑的命令,公安人员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别说五千元,连五百元都拿不出。小伙子不敢违抗,主动离开这座江南名城,返乡种田去。小保姆闻讯前来送行,把军长家的地址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交给“小哥哥”,让他常来信。她晓得“小哥哥”家不会有电话,她也打不起长途电话。二角钱的邮票还是买得起的。“小哥哥”极其慎重地把写着地址的小纸条收进内衣口袋。背着简单的行囊向火车站走去……

几天之后,军长家突然来了两位铁路公安人员,拿出了小保姆写给“小哥哥”的那张字条,问是不是他们写的?小保姆立即承认是她写的,急问“小哥哥”怎么了?!铁路公安人员不无遗憾地告诉大家,因为列车拥挤不堪,身藏这张纸条的小伙子突然之间精神失常,从飞驰的火车窗口纵身跳下,当即死亡了。此人全身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只有这张小纸条,所以就找到这里来了。公安员问是就地火葬呢还是将遗体运到这里来?军长全家包括小保姆在内,都说不知小伙子老家何处,无法通知他的家人,就请铁路部门做做好事,就地火化安葬了吧。

没隔几天,“贩卖儿童罪犯”的判决书下达了:“小姐姐”被判刑三年,送到当地的劳改农场劳动。“小姐姐”不肯说出她的家庭地址,法院只好把判决书送给老房东,老房东坚决不收,支使法官送给军长家。小保姆二话没说,代为签字接收下来。既然知晓了“小姐姐”的下落,小保姆向“爷爷”“奶奶”请了一天假,去劳改农场看望“小姐姐”。当面转告了“小哥哥”不幸身亡的噩耗。

小保姆探监回来没几天,“小姐姐”所在的劳改农场派人来军长家传达又一个噩耗:“小姐姐”突然精神失常,趁管理人员没注意,纵身跳进大水库淹死了!问怎么处理?小保姆伤心至极,想帮忙又实在没有经济条件,只好听任劳改农场去处理“小姐姐”的遗体了。

也许应了一句老话:“祸尽福来”。两大噩耗过去没几个月,突然传来了一个特大喜讯:本市“打拐办”破获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把“小姐姐”的儿子搭救出来了。本市公安部门把这孩子送到了军长家,问如何处置?“第一首长”和“第一夫人”都摇头叹息……小保姆毅然要求公安人员把孩子交给她,然后和“爷爷”“奶奶”道别,带着这个孩子回自已的老家去了……

                        O一三年四月  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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