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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不讲和(随笔)

唐润雨   

 

                 

 

  暑假之前,会议筹备召集人就抛出了议题:艺术如何参与社会?这样的命题并不多见,因而学生、友人都有意参与。艺术与社运分行其道是广为大家接受的现实,孤绝洁癖的艺术家们捍卫艺术之圣洁,而日夜忙碌于社运的人士也无暇理会风花雪月,两者看似少有往来。可不往来不代表没有内心期许,自古来怀揣政治抱负的诗人画家乐手不在少数,而政治家善于作诗作画者也已各显其才。是人与艺术之本性使然,抑或有其他因素?抱着更多疑问好奇,我参与了此次活动的大部份内容,由前期筹办到研讨会正日,再到会后交流,收益颇多。

  艺术不断成就和更替城市与社群,还原其不妥协的生长过程。

  艺术家们赴港的第一个傍晚,是在湾仔蓝屋的观摩暨欢迎会,同活动主办方、义工一齐餐叙进食——蓝屋住户华姐煮的家常菜数道。在香港居住半年未回家,又懒于打理生活,几乎半年未尝到家常菜的味道,不料再吃到炒丝瓜、咖喱薯仔是在这样的场合:有趣的空间,与马路对面高楼商厦全然隔绝,木质楼梯在脚步间吱嘎作响,天花板挑高而陈旧,夏夜的风难得清凉,从狭长的阳台传送到屋内,坐满人的空气也不觉闷热。华姐家人五代传承住此屋檐下,楼上没有冷气,楼下没有铺天盖地的金铺,在城市呼吸的间隙苟且生存。同时生存的还有街角的社区杂货交换铺头——街坊将无用的杂物书籍交予铺头,望其能再生用途,而铺头里樟脑香烛灰尘气味,一下将过客带入三四十年前的旧屋房:昏黄日光灯下蹒跚的老人与不谙世事的儿童有一段无聊的争吵,最后老人愤愤然生闷气,半个小时后小孩就忍不住上前讨饶。诸如此类的画面不断涌入脑中,故事与气味一定相关。

  其实相类似的穿越场景,我在庙街也曾感受过。十点多的庙街两边是卖衫卖首饰的摊位,食客也林立,大口大口满足着口腹之欲与交谈之欲,而彼时粤韵歌座空空然,唱歌的还是二十年前的歌女,可能连桌椅地毯也未有变更者,只是为了遮掩皱纹,歌女脸上的妆容又厚了几层。听歌的也是二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来此消遣的男人,他们眼窝深陷,与街道上浮躁的笑声神情相悖,他们的愉悦消遣渐渐变得哀伤起来,不仅仅因为多出的拐杖,更是城市在改造进程中,对此地还能留存多久的存疑与忧虑。

  艺术在市井与精英,市井与俚俗之间并没有分化,因此前两者在我眼中都展现了艺术与社会之间层层密切的关系。蓝屋得到了艺文人士更多的关怀,活化使城市不再贫乏,而手工面包是反抗机器的最佳利器,歌座艳场也能成为拒绝单调的方式之一。不论是城市还是社群,都需要层层迭迭的文化交织,一旦单一存在,无趣难以想象。

  被艺术活化的社区为原本或熟悉或陌生的与会者构架起交流的桥梁,也使得次日的研讨会交谈内容更为丰实。这即是它的魅力。

  第二天的研讨会其实内容丰盛,香港、台湾、大陆三场研讨中,讲者抛出了足够的材料与有意思的命题,激起回应与讨论不少。由于在会场外接待来宾媒体听众,我在会场内的参与并不多,不过并不妨碍对会议以及命题的理解:进进出出的人群言语神情十足丰富,观察与猜想成为乐事一件。虽然是暑期,但城大仍有来回走动的学生与访客,对此命题感兴趣者不少,驻足翻阅挑选赠书者、等不及走入会场者、吟诗老者和年轻母女,有餐点时分行出带着好评的笑容者,与我们交流了一些会议有趣的内容,亦有对讲者内容持相反意见者,匆匆走出,还了赠书两本,拿着另一本说这本我会看的。我所见人群的多元化,不免猜测其中语境,对谈与争辩在进行吗?阅读与冲击有多激烈?一切令人感到好奇而有趣。后来听闻会场内有人读起诗来,有感动肺腑者也有怨言满满者,相互间都拿出充分的理由证明自己的想法。或对诗歌、时间、方式、技巧都有一番见解,不讲和。可这样刨却和和乐乐,去追根究底,干脆地抛出自己的想法,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社运在人们印象中总是不讲和的,艺术亦然,不愿意屈身而着迷于反抗。他们是“Power to the people”。尽管两者神态迥异,但在权利不可被保护、怨怒得不到宣泄的时候,成为我们随时取用的方式。有了对和乐世界的怀疑,才有了捅破虚华的可能性,诸如此类的争执对于一个生活成长于大陆,接受了长时间顺从价值观的人来说,更显得不同且有趣。

  人民的力量是天赋人才能,赋人权利。我们通过不断寻找自己的能量,置于艺术上还是置于行政商业劳工上,目的是如何让社会变得丰盛变得有趣味适存。个体多元是城市社群多元的基础,而研讨会及前后,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这样的方式,允许多种声音的存在,让争辩和讨论发生,去促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命题。

  艺术与社运的相辅作用,可见于他们截然相反的属性。我私以为社会运动带着某种父系要求,而艺术时不时透漏出些许母性关怀。当身处群体参与社运时,我们是强硬力量的代表,而换身孤独从心艺术,则更愿意用柔力感化顽固。因此当研讨会的激辩一过,艺术家们的艺术身份强烈显露,用由心而生的方式交谈,成为研讨会后续中有意义的一个环节。

  研讨会不局限于坐在会堂里的一个整天。在会议日之后,更有老师与青年的对谈种种,聊博物馆、聊诗歌、聊艺术这个最高主题,谈了又谈,谈论不止。青年对于艺术与社运都尚且懵懂,即使有意参与也一味乱跌乱撞,而这样的交流正是难得收获,收获由艺术参与社会运动的方式与心态,艺术如何孤独存在而社会议题又如何繁复多变。当我们猝手不及面对起这些问题来,都试图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来解决。是围坐的小众的情景,每当此时,父系的要求就显得父权而难以让人接受,换身艺术家本分的老师此时带来的确实关怀,是彼此间以心比心的交流。两相结合,叛逆中有序。

  谈论到最后,大家问起会议召集者对活动的看法,答曰:命题已经抛出,之后如何变化就留待大家思考。确实,一句简单的命题已经在三四天的谈论中被延伸开去,艺术的关怀使得它潜移默化难以被察觉,等到再思索时,发现之前问题的答案种种,已不知何时摆放眼前可供挑选。这是魔术般的呈现力,又可见它于社会变迁,能够起到足够分量的作用。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接受了政治的遗传——你的皮肤带着政治的色调,你的眼睛带有政治的眼光。辛波斯卡如此描绘泛政治化时代,可依旧把诗歌还给了政治。不错,政治命题时常让艺术家们苦恼,艺术家的气派与洁癖也曾让社会工作者感到头疼不已,但艺术是不讲和的,冲着这一点,他们也该在彼此猜度后相视一笑,笑里不乏默契和无数个相似点,政治和艺术都是我们谈论不止的话题,在清醒理智中谈论,在昏然不知中谈论。

  总之,我们的争论不休其实为了,像远古时代,政治十分淡薄那样,成为居民,成为自然。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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