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你能猜中结局(中篇小说•下)
◎
饶文蔚
46
“他真没再说什么?”韦光全送晓敏到她住的搂下问。
“没说什么。”
“他,他,
也没,做,做点……”韦光全有点结巴的问。
晓敏知道韦光全想问什么,就笑了笑了说,“韦老大,王局他也没做什么,真的,就跟一位老朋友似的,亲切和蔼,然后下车走人,看来有些人是把当官的妖魔化了!”
韦光全喃喃道:“这官儿还真难得,耿直,见钱办事,不强人所难,不像有些家伙钱要人也要,还不好好办事……”
晓敏问,“韦老大,你的意思是给王局还是送了Money?”
韦光全顿了顿说:“红包,红包,礼节性的,正常范围的,这事儿你就别多问了,我朋友讲了,最多三天,你们家朱宗华就可重获自由了”。
“真的?”晓敏高兴得双掌合十置于胸前。
“不过,估计得至少交20万元保证金拿到分局。”
“交,交,只要宗华能出来,我卖房子都交!”
“那好,这两天有事儿我们再联络,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的,再见。”晓敏高兴的下车进了搂。
韦光全望着晓敏消失在楼洞里,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他决定不告诉晓敏委托朋友送出去的红包,大大超过一般礼节性的红包几十倍!
他怎么可以讲呢?晓敏不应该知道得太多,知道得越多就越多危险,何况,他的项目也需要王局这样的分局领导大力支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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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宗华被转到了一个关了大约十六、七名嫌疑犯的监舍,但是他并没有享受到传说中的进门考试,相反的,舍房的老大很关注他,把他安排在2号铺位,并指定一个小子给他端水端饭的服务。他的确需要一个人服务,受伤的腿不知何时才能好,那大概30多岁的舍房老大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大哥你来头不小啊,所长都亲自给我打了招呼……”
跟这样的人称兄道弟,朱宗华实在有苦说不出,但脸却笑着说:“哪里哪里,兄弟,有什么事尽管说,今晚我点五个肉,大家都乐和乐呵……”——在里面就是值30元一份的猪肉。
“够哥们,大哥!”老大转过身对其它嫌犯一宣布,全部嫌疑犯都欢呼了一声,一间的监房,居然传递起一阵阵的盼望劲起来。可见有人点盼头儿有多重要。
朱宗华不由暗叹道:这真是另外一番人间风景!他又想起那个叫左九的家伙来,就打听了一下,可回答是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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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儿又回到医院上班了,她感到人前人后异样的眼光多了起来,偶尔不知从哪儿得到她行踪的记者,会突然出现在面前,要求采访。
“韦大哥,你在哪儿?这些记者烦死人那。你快来救我呀!”她其实是有意把电话打给韦光全的,在酒店住了大约一周之后,出于女人应有的矜持,她主动提出回自己的租房居住——但她抑制不住想念与韦大哥在一起的日子,终于找了个不错的借口,传递出明确的信号
“啊,贝儿啦!我正陪恰恰玩呢!实在不行,你还躲我哪儿去?”
“好呀,大哥,你真好!”贝儿顺杆儿就爬了上去。
“哦,对了贝儿,明天要不要去接你们朱院长重见天日呀?”
“真的?你去吗?那我肯定去。”
49
2008年6月20日上午10点,朱宗华正坐在2号铺——也就是一排通铺上的第二个仅一米宽的一点儿位置打盹,突然监控器里传来一声:朱宗华!
朱宗华本能地一惊,立即答:到
收拾东西,监控器命令道。
是!朱宗华按号儿里的规定又答,嫌疑犯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很快就得出结论:朱哥,这是你飞的信号!
飞就是指释放,难道这是真的?我自由了?朱宗华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
不到五分钟,一名警官就带了2名勤杂犯进来,一左一右,扶着朱宗华出来监狱铁门,一直到摁手印,签名字之后,警官递了一份取保候审决定书给他,朱宗华一连声说,谢谢,谢谢。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外面的家人,朋友,这是他们努力的结果,不过,我要提醒你虽然你家里出了25万元的保证金,你的案子还没了结,要想彻底自由,你得抓紧时间把事情彻底了断啊!警官好心肠地说,然后示意可以走了。
两名勤杂工一左一右扶着朱宗华走过三道铁门之后,朱宗华就已经站在了看守所大门口,他看见妻子甘晓敏呼喊着向自己跑来,脑袋里一阵空白。此时天空下起了蒙蒙的细雨,他紧紧地抱住妻子,泪水狂泻。
不远处,一辆奥迪A8旁边,贝儿紧紧挽住韦大哥的手臂,脸上挂着泪水笑着——韦光全轻轻对贝儿说:“松开手,贝儿,人家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韦光全专门安排了一个时间,把前妻吴雯和女儿恰恰接到江边的水上餐厅聚餐,清风徐徐吹过江面,风景正是这边独好,女儿恰恰凭栏远眺,已现出少女沉静的一面——是啊,女儿都开始长大了。
“雯雯,这几年你真的辛苦了,”韦光全看着女儿说。
“辛不辛苦都过去了,前几天为了舅公的事儿真是把我忙坏了,人很疲倦,这么多天了都还没恢复过来,”吴雯说。
“我今天就是想劝你赶快抓紧时间把病彻底查一下你知道你们女人最信任的专家朱宗华已经保释出来了,正在家里养伤哦!我看,明天把你那些检查单子带上,我陪你上门找他看看。”
没想到吴雯疑惑了一会儿才说:“我看就不去找他了吧。”
“为什么呀?挺方便的,我一朋友跟他很熟……”
“不去,说不去就不去,我的事你不用管,”吴雯执拗地说。
“妈妈——你听爸爸的劝还是去吧,你是不是担心那天晚上你看见朱医生摔……”恰恰不知什么时候偎在爸爸的椅子边儿想劝妈妈,只听吴雯一声断喝:“恰恰,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去一边呆去!”恰恰却不服气,撅着嘴,“我已经长大了,我就看不惯那个蓝秃子来找你……”
“恰恰!”吴雯突然站起来一把扯过恰恰往边上儿一搡,“你多什么嘴,什么蓝秃子,绿秃子的,人家是律师!”恰恰被妈妈一搡,委屈得眼泪花儿直打转,韦光全一个箭步护住女儿,对前妻说道“不去就不去吧,对孩子吼啥呀?孩子也是为你好嘛!恰恰,别生气,你先一边儿玩去,菜好了爸爸来喊你啊!”
韦光全对前妻吴雯的强悍是有体会的,从女儿恰恰刚才的话里已明白吴雯不愿再去找著名乳腺病例专家朱宗华看病的原因,因为吴雯是朱宗华事件的亲眼目击者,事后,她处于亲戚之情,站在了死者一边积极参与一系列追偿的活动,所以不好意思再去面对专家朱宗华了。可是,刚才吴雯亲口说出什么蓝律师,是不是被自己揍过的那个家伙呢?他去找吴雯想干什么,想求欢,还是打什么官司?
韦光全想开口问,但又不知怎么问,毕竟他是从不过问吴雯个人的私生活的。管她呢,由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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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宗华接回家后,甘晓敏请了假全天候地在家伺候老公。“晓敏,我们什么时候把韦老大请到家里坐坐,得好好感谢他呀!”朱宗华对老婆说。
晓敏嘴里答应着,好呀,找时间吧。心里却在嘀咕,韦老大忙得连影儿都抓不住,上哪儿请去?何况,请他还不一定来吧!
朱宗华回到家之后,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晓敏变得干练异常,心中吃惊不小,其实,他自己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心中有团恐怖的阴云挥之不去,梦中被自己的叫声弄醒,然后小两口就紧紧依偎着默默无语。
朱宗华又通过自己的朋友,请了两名来自上海的名律师全权代理自己的案子。他一再地向律师讲述自己的确没有摔那个老头儿,律师也觉得从还原事实真相开展调查。
中途,晓敏还接到过一次王局的短信,你表哥还好吧?晓敏赶紧回信,谢谢王局,他很好,改天请你赏光吃饭。
不必那么客气,祝好,王局又回信,晓敏又发过去,一定要请的,然而,王局却没有再回应,晓敏也就没敢再发信,也不好跟老公商量,如果是韦老大旁边,那是一定可以立即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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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正在散去,就在朱宗华,甘晓敏商定着待朱宗华养好伤恢复元气之后,即开始造人计划——35岁的晓敏真是觉得自己该当妈妈了,但是,事情却起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2008年7月初的一天,朱宗华请的两名上海律师约请了死者一方的家属和代理律师到朱宗华家里来了——这是朱宗华的意图,他想首先一定要稳住死者一方的情绪,不能再掀起任何社会波澜,然后谈定补偿,再以意外事件为据申请公安部门撤销方案,那他才叫彻底安全了。
晓敏听见门铃声打开门,上海律师笑容可掬地介绍,甘太太你好,这是对方家属吴红梅,她的代理律师蓝律师。
晓敏当场都差一点儿晕了——怎么又是这蓝律师!上回在咖啡杯里下春药的家伙,要不是晓敏顾及名声,韦老大早把这事儿捅翻了,没想到他倒找上门来了!
“甘太太好。”蓝律师秃着顶,但笑容灿烂。那位年约40多岁的吴红梅——估计是死者吴老头儿的女儿,脸上却僵着,没有表情。
晓敏强忍着恶心,露出笑容,请几位客厅坐。
朱宗华左腿还打着绷带(其实也可以不打了,但为了博取同情,晓敏说要打上。宗华很吃惊,以前怎么没发现老婆还如此有心计呢?)坐在客厅沙发说:对不起,我不能迎候几位,请随意坐。
……我的当事人提出的50万赔偿金,仅仅是吴老先生的抚恤费用,店铺损失,吴老太太未来的生活起居费用,精神损失等等,还没有包括吴红梅等子女的精神损失,再加上误工费,交通费,律师费等等,我方正式提出赔偿全部人民币80万元,蓝律师将一份打印好的清单交给上海律师。
敲诈,晓敏听得牙齿紧咬,她明白这蓝律师在借机报复,但却只能恨在心头。
蓝律师,我代表我的当事人,需要对您方提出的赔偿进行一个评估,我们都是同行,理应清楚民事赔偿都是法律有明文规定的,明显不合理的……
我们提的没有什么不合理的,老头子就这样给他摔死了,我们一家可怎么生活呀?那个叫吴红梅的女人愤怒地说。
尊敬的同行,蓝律师又开口道,朱宗华的案子首先是一件刑事案而不是一件民事纠纷案子,可以说他是重案在身,能够取保候审坐在家里才能跟我谈赔偿。我佩服朱院长的能量,关系,但要想彻底免掉刑责,恐怕第一步就是取得受害方的谅解,出具谅解书吧!
八十万的赔偿,的确,朱宗华的字斟酌地说,的确不低,要凑齐恐怕需要一段时间,再者,我当时对吴老先生的的确没有动手……
你想赖账是不?蓝律师,他们这个态度我们还跟他谈什么!走,我们直接找公安分局,直接找医院上访去,吴红梅腾地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吼。
朱宗华一下子被这河东狮吼吓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吴女士,您冷静一下,上海律师企图圆场。
我告诉你们这些当官的,老娘已经够冷静了。80万,一分都不能少。两天之内交现金,否则,你就等着回牢房吧!吴红梅说完气呼呼地就往外走,蓝律师赶快收拾起公文包站起来跟在她屁股后,一边走一边回答说:我只是代理,只是代理……
但甘晓敏百分百的认定,一切都是这个蓝律师策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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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宗华看着《宜州晨报》上的报道,不住地喃喃道:他们动作太快了!现在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凶恶啊!昨天给的时间不是两天吗?今天就上报……
甘晓敏陪着朱宗华坐在客厅里,心头焦灼万分:80万,上哪儿弄这么多现金去?就是卖房子,找人借都来不及啊!
一直到中午,去交涉的上海律师打电话报告,对方咬死了一步不让。
朱宗华两手一摊,无言地盯着天花板。报纸滑落在地板上,那上面的题目像针一样扎人:取保候审等于自由?——连续报道(5)……
晓敏突然像下了什么大决心似地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
朱宗华一惊:“上哪儿去?韦老大不是到香港去了吗?”
“你别管,我不找他。”晓敏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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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敏直接约那个蓝律师在某酒店大厅咖啡座里见面。
蓝律师东张西望之后,才皮笑肉不笑地在晓敏对面坐下。
“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晓敏逼视着对方。
“小甘啊,你别误会。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样啊?”蓝律师一脸无辜状,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晓敏强忍住恶心,开口道:“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这,你可不能收买我,对方虽然都是工人阶级,但还是答应付我3万元代理费的。”蓝律师又作正人君子状,却难掩戏谑之态。
“我付你5倍,请对方把赔偿金降到50万,给一个月的时间。”
蓝律师摇了摇头,不说话。
晓敏心头有些慌,她明白这个
家伙想要什么,但她怎么可以答应!她情急之下,灵机一动,也不再说话,而是做出毅然站起来要走的姿态。果然,蓝律师吃不住了,说:“呃,小甘,别走啊,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
“那你爽快点儿,开价!”晓敏站着。
“我们,我和你,是不是换个地方,到楼上开个房间再谈?”蓝律师口水滴答地笑着说。
“蓝律师,我奉劝你收起你的春梦。钱,我可以给,人,你休想!如果你非要跟我作对,请你相信,我一定会记住你这个仇人的!”
“你,你,威胁我?”蓝律师没想到温婉贤淑的晓敏会断然拒绝,也一下子站起来,恼羞地说:“好,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撇下晓敏,怒气冲冲地走了。
晓敏无力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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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了,钱只凑了不到20万。上海律师再次交涉回来说:对方决定到医院,到公安分局上访施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朱宗华感到事情正在朝越来越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一旦对方聚集数十人到处上访,就会成为群体性事件,在北京奥运会即将召开的前夕,社会稳定可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晓敏,”朱宗华对妻子说:“这场劫难看来是躲不过去了。答应我,不管出现任何事情,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好吗?我是有过错,但我是冤枉的!”
“老公——”晓敏抱住宗华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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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光全陪同项目组的领导成员在香港、新加坡考察。已经出来10多天了,最后一站是取道澳门回国。趁考察组成员们在葡京娱乐城考察的间隙,韦光全就在外面广场上蹓哒、吹海风。手机响了,一看是贝儿的,他笑了笑开始接听:“喂,你好。”
“大哥,不好了!不好了!朱、朱院长又给关起来了!”贝儿惊慌失措的声音穿过海风在韦光全耳边噼啪炸响。
“贝儿,别慌,慢慢讲,怎么回事?”韦光全力图让自己的镇定影响贝儿。
贝儿说:就今天下午朱院长又给滨江,哦,不,是北山分局来的人带走了。死者那一方组织上街打横幅,喊惩办凶手、兑现赔偿的口号,报纸又登照片又写评论,说事关稳定大局,那个龙化二棉厂那些人本来就在为拆迁闹上访,据说市里面领导专门对朱院长这件事作了批示……
韦光全明白:前功尽弃了!朱宗华这下真完了!跟社会稳定挂上了钩,那可是一顶一的“头等政治”,谁还敢救他?就是王局都只有躲得远远的……对了,贝儿说人都关北山分局去了,办案单位都换了,这明显是对滨江分局有了怀疑,看来,王局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妈的,这事儿好好地怎么一下子又败到了这份儿上?一定是他娘的有人在背后使绊子!韦光全骂着骂着眼前一闪:对,肯定是那个狗日的蓝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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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韦光全回到了宜州市。他原以为晓敏一定哭成了泪人儿,没想到站在面前的晓敏,满脸坚定,言辞激烈,俨然一女“愤青”。
“什么叫影响社会稳定?什么叫确保奥运期间无人进京上访?那么几个刁民扛着横幅上上街就影响了社会稳定?他们说要到北京上访,奥运就开不成了?奥运会开不开关我们什么事,你说咋把朱宗华给扯进去了,啊?影响稳定是龙化二棉厂闹事的人,该抓的是他们啦!非法集会、越级上访是他们干出来的,却硬要说朱宗华事件是重要推手!那他们来找我们敲诈80万元,怎么就没人管了?……”
韦光全、贝儿和上海律师都静静地听着甘晓敏发泄。韦光全想打断晓敏问:为什么不把奥迪A8马上卖掉凑钱?我走的时候不是把车钥匙留给你了吗?我早就跟你讲了,这是一个只讲现实不讲事实的年代、只讲真理不讲真相的社会,你一个小小女流之辈怎可逃得过这时代的洪流?现在倒好,你不知从哪儿去学来了一些官方术语,稳定啦,上访啦地这么一通发泄,有用吗?
但是,韦光全一句话也没说,就让晓敏尽情地一如在舞台上表演。是的,她的弦绷得太紧了,朱宗华的一抓一放又一抓,足可以把她的弦崩断!松松吧,晓敏,松下来以后,我们还得想办法救人呢!
不过,韦光全突然想到:晓敏会不会心里责怪他揍了那个蓝律师,从而导致了疯狂的报复呢?哎——,这也怪自己一时疏忽,那天在水上餐厅,恬恬和吴雯都提到了姓蓝的家伙,却没有引起自己的高度注意,以致……如果晓敏怪罪于此,他也真的无话可说。
然而,晓敏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她说了一句累了,终于坐了下来,脸色苍白,目光呆涩。贝儿递过水杯,她也只是机械地接过去,大喝了一口。
韦光全真想问晓敏,是从哪儿听来这一大堆稳定上访的术语来发泄情绪的?但出口的话却是:晓敏,我们还得尽最大努力救宗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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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即使甘晓敏自己,都对自己能说出她以前永远都说不出来的那些“官场术语”而吃惊。她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一个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个人,就是王局。
那天,几位警察上门出示了“重新收审决定”,带走了朱宗华,老外公和父母正好都在,一家老小大呼小叫,哭作一团,好不凄惨!哭够之后,甘晓敏想起了王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拨王局的手机,通了,没接,再打,关机!
就在晓敏差不多绝望之际,王局却换了一个手机号打了过来:“你好,晓敏吗?我王东来。”
王东来?晓敏一听,好陌生的名字,但声音有点耳熟,马上就猜到了是王局:“哦,您是王局?王局,您可要帮我呀,我,我老——,我表哥朱宗华又被抓啦!”说着就哭了起来。
“晓敏,别哭,别哭啊。情况我都知道了,我现在说话不方便,这样,晚上八点,你开车到那天我下车那个商店门口等我,我们见面再说。不过,千万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有接触,包括你们韦老板,记住啊!”
晚八点,王局匆匆向奥迪A8走来,他虽然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压低了帽檐,但晓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挺拔的身材。晓敏心想,这是不是太神秘了一点,搞得跟地下党一样?
“走,上北山。”王局坐上车即发出短促指令,并不再说话。晓敏也因为王局的沉默而只能沉默地开车,二十来分钟后,车开进了一家山庄。
“你把车停好。我在B栋别墅等你。”王局说完自顾下车走了。
晓敏停好车走出车库一看,这是一处位于北山半腰的山庄,大约有五六栋别墅掩映在夜色下的树影丛里,灯光隐隐,幽静异常。
晓敏来到B栋别墅,按了门铃,开门的就是王局。
在客厅落座后,王局开口道:“晓敏,只有在这里说话才是安全的。原谅我下午不接你的电话,我担心我那手机这几天被窃听了。”
“窃听?”晓敏听得两眼瞪了一下,局长的手机都窃听,太恐怖了吧?
“是的,有可能就是因为朱宗华这件事啊!龙化二棉厂借这事闹腾得太凶了,登报、上街、到处上访,背后一定有人专门策划呀。他们知道当前党和政府最顾忌的就是稳定,就是八月北京奥运会的顺利举行,就专拣社会稳定、进京上访做文章,提出要追查让朱宗华取保候审的幕后黑手,把死者一方的老太太弄到市委大门口哭哭啼啼交上严惩凶手的告状信……哦,晓敏,我说这些你懂不懂?也许你不懂,但这就是让你表哥重陷囹圄的原因。市领导出面批示了,报纸也登了,为了稳定,为了奥运,责令公安机关从严从快查办此案,并要市纪委和政法委追查朱宗华取保候审背后有没有违纪违法行为。所以我说,我的电话有可能被窃听了。你明白了吗?”
晓敏是一个从不过问政治的女人,此时已听得身上竖起了寒毛!她感到政治原来早就像一只隐形的魔怪潜伏在自己的生活里,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吞噬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像王局这么大的官说起这只魔怪都那么忌惮畏惧,那朱宗华又算得了什么?
“晓敏,纪委的人上午已找我谈话,了解朱宗华取保候审的情况,我只好承认审查把关不严,估计我会被通报批评或者记过。其实,当初帮朱宗华,即使不看在你的份儿上,按朱宗华犯事儿的情节,只要交了保释金,按程序是完全可以取保候审的。一件很正常的取保候审,只要往社会稳定、群众利益上一靠,完了,出问题了。晓敏啊,不能不说死者一方有政治头脑,而你们没有政治敏感性啊!”
“王局,他们没说啥政治呀,他们就是要80万现金,我家,我表哥家一时哪凑得齐啊?”晓敏试图说明一点儿什么。
王局听了苦笑道:“他们是打政治牌算经济账啊,你不懂,晓敏你不懂啊!对方背后这个家伙是非常熟悉政治套路的高手……”
晓敏凭直觉断定王局说的“背后家伙”就是蓝律师,可恶的秃子!不但害我家朱宗华,还害得王局挨处分!我饶不了你!我恨不得吃了你!
她很想说出来,让王局想办法治那秃子,但看到王局身心疲惫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再找机会,一定要报仇!
“现在,朱宗华的案子已交到北山分局去办了,晓敏,我想帮,嗨,都帮不上了……”王局的话真诚坦率,晓敏感动得想哭,眼圈红红的望着王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晓敏,看得出来,你对你表哥感情很深,所以,我会尽量再想办法。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不能跟任何人谈起我们认识和接触,有事只能打下午我的那个手机号。明白吗?晓敏,我是很信任你的,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啦!”
晓敏点了点头。她觉得能结识王局,应该是幸运的,他是好人!
“哎,晓敏,时候不早了,我累了,你回去吧。”
“不,王局,我送您回家呀!”晓敏很意外王局会让她一人先回去。
“晓敏,以后对我就不用太客气了,什么您呀您的。我就长期住这儿,这儿算是我的家啰!你回去吧,啊?你要住这儿也可以,喏,楼上房间好几套呢!”王局显得很随意地说。
晓敏本想问王局夫人在哪儿,又觉得太唐突,就站起来说:“那王局我还是回家去,家里老人还等着呢。王局,我走了,再见。”
“好,好,有事联系,我就不送了,再见。”
晓敏一边开车一边想,虽然这位叫王东来的领导没有具体承诺能帮朱宗华什么,但她觉得王局很实在、很坦诚,并不像传说中讲的,当官儿的都虚伪、狡猾,自己的老公不也是当官的么?朱宗华和王局本质都是好人,也是好官。而且,因为宗华的事儿,王局还要挨处分,真是连累了人家呐!晓敏想起宗华就一阵心疼,想到王局说的话,心中又多少燃起一阵希望,她凭直觉感到,只要她开口相求,王局就一定会鼎力相助。
因为,她和王局之间有了一份秘密,有了一份信任。
而信任,是中国目前最稀缺的资源。
59
朱宗华双手铐着——平生第一次因这一铐而生出奇耻大辱的悲愤——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隔着铁栏杆面对提讯他的几名警官。
“我再次申明,我没有摔那个老头儿,我是被冤枉的!”
“朱宗华,我们这儿有你亲口说出的口供,你说你没有摔老头儿,为什么你之前又供认摔了?”
“当时你们没有告诉我那老头儿死了,我想不过就是赔偿一笔医疗费,为了早点了结这场纠纷,我就假装承认了下来。”
“朱宗华!”警察一拍桌子:“你不要抵赖翻供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当晚的几位目击证人都作出了一致的证词,证实你对那老头儿动了手,你的翻供是徒劳的!”
“那是他们联合起来搞讹诈,他们的证词是串通一气的伪证,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敲诈我!”朱宗华气愤地大叫。
“朱宗华,你要注意你的态度,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就这态度!我没有罪!”朱宗华一下子爆发了:“有种你们就直接把我拉出去毙了!”
“朱宗华,请你冷静一点,”一位中年警官和气地劝道:“你知道,你这件事社会影响很大,上面是有明确批示的,你是当领导的,应该知道领导批示意味着什么。你不为你自己,难道不为你家人,为你老婆、孩子想一想?”
提到老婆,提到孩子,朱宗华一下泄了气!孩子,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词汇,居然就这样在这个场景下被拎了出来——那是他和晓敏的“约定”啊,王菲那首《只愿为你守着约》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只愿为你守着约,我的心从没有走远
不管阴晴圆缺,不管时间空间,一生都不会改变……
60
韦光全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纷乱地想着心事,但却尽力不让自己想甘晓敏和朱宗华的事儿——因为他已想不出什么高招可以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他甚至都不敢去想甘晓敏这三个字,一想这三字,甘晓敏一双哭红的眼睛就会在灯火里幽幽怨怨地浮出来,望着他……
突然,一双温热细腻的手从后面环抱住他——是贝儿,房间里只有她。韦光全没动,他早已读懂了贝儿所有的心思,但一直不想去捅破。他不愿为了找个情人而去招惹谁,如果可以,他想找个女人陪伴他开始共度下半生,贝儿合不合适,他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太忙了,又遇上晓敏这事,真没心情去想贝儿,不过,这肯定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此时来抱住他,说明她心疼他,想把一份温柔带给他——嗨,难为这姑娘了!韦光全仅仅用手拍了拍贝儿的手,继续望着窗外。
“大哥,你都站这儿半小时了,歇会吧。”
“嗯。”韦光全答应着没动。
“大哥,我跟你讲个段子,好不好?”
“好呀。”韦光全应着。
“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谈恋爱,他们俩站在窗前发呆,女的问男的,你在想什么?男的认真的回答说,我和你想的一样。结果,女的狠狠打了男的一耳光,骂道:流氓!”
韦光全笑了笑:“你这小丫头!”
“大哥,我现在就想问你,你在想什么?”贝儿撒着娇扭动了一下身子。
韦光全的情绪终于被调动了起来,反身一把就抱起了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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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宗华先生已被公安机关报经检察院批准实施了逮捕,”上海律师总是一板一眼地说:“这就意味着他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一案的司法程序已正式启动。按照我们的经验和对现有司法结构的认知,只要进入逮捕程序,除非出现极端例外,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最终都逃脱不了被判有罪的结果。我们也相信朱宗华先生没有实施侵害对方身体的行为,但是至今我们不能找到目击证人来证明,而公检法三家在证据的采信方面是有高度默契的,一般而言公安机关的侦查结果都会得到检法两家认定,而被告一方的申辩,包括我们律师在庭上的辩护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也就是说,本来由证据构成的法律事实和实际发生的本身事实是有一定差距的,但在我们现有司法特色程序下,法庭最终判决的‘法律事实’更容易出现与实际事实本身完全相反的结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冤案呗。那湖北还是湖南有个叫佘祥林的,不就是冤坐了10来年,后来他杀的那个人出现才重见天日。这他妈什么事儿?人家法律程序是宁愿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我们是反的,宁愿冤枉十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不放过坏人是对的,可你不能以冤枉好人为代价呀,这会让人起多大的仇恨啊!”韦光全感慨的说。晓敏和贝儿只是静静地听着,律师说得很专业,她们只有听的份儿。
“所以,现实点儿讲,”律师对韦光全的插话不置可否,继续按他的思路讲下去:“我们准备放弃对朱宗华作无罪辩护的方案,而想选择罪轻的方案进行辩护,这非常关键。如果选择无罪辩护,那就意味着不认罪,会激起公检法三家的不满,最终无罪的辩护意见也一定不会得到法庭的认可,反而会影响到量刑的结果。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法定最高刑可以判死刑立即执行,也可判死缓、无期徒刑,甚至有期徒刑,因此权衡现实利弊,我们提出罪轻的辩护方案。”
听到“死刑”二字,晓敏浑身一个激灵,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贝儿干脆哭出了声:“我敢保证,朱院长是冤枉的!他当时隔着我,怎么可能去摔得到那个老头啦?”
律师说:“贝儿小姐说的从逻辑上是成立的,但缺乏目击证人予以证实。对方律师的工作做得很扎实,不但到处造势扩大社会影响,而且还找到了跟死者没有任何关联的在路边斗地主的三个小混混作目击证人,证明朱宗华先生当时动手推死者,以此反证朱宗华先生摔人动作的成立。对方的目的很明显,不但想要钱,还想以酒后故意伤人致人死亡来重判朱宗华先生。”
“他娘的,太歹毒了!”韦光全骂道,说:“他们找目击证人,难道我们就不能找目击证人?”话音一落,韦光全心头立即闪过前妻吴雯和女儿恬恬——吴雯不是现场目击者吗?但他没有吱声,他心中紧接着闪现的是吴雯怎么可能站出来说出目击到的真相?即便吴雯愿意说出真相,又怎么让公检法采信?他对此完全没有把握,没有把握的事儿绝不要当晓敏的面说出来,以免给她不可能实现的念想,她怎可能再承受希望再失望而后又希望再绝望的打击。
“我们也私下走访了龙化二棉厂的不少人,但都称不清楚或没看见。所以,韦先生提出我方找目击证人是非常困难的。”上海律师转过脸对沉默中的晓敏说:“甘女士,我们现在正式向您提出选择罪轻的辩护方案,如果您同意,请您给我们签份委托书。”
韦光全看着甘晓敏默默地签下几份法律文件,她的眼中已没有眼泪,她的嘴唇抿紧成一线,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韦光全却隐隐感到,晓敏心中积聚着绝望与愤怒交织的火焰,这股火焰会燃向谁,他不知道,但无论燃向谁,他都希望她早点儿释放出来,以免窝在心头烧着了晓敏自己。
“按罪轻方案辩护,最坏的和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晓敏签完法律文书之后问上海律师。
“我们也只能作个推测,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最好的结果,可以判10年到15年的有期徒刑。最好的结果的出现,是可以努力争取到的,毕竟朱宗华先生故意伤害的情节不是恶意、手段谈不上残忍,如果能积极赔偿,取得受害方的谅解,再加上他是抗震救灾的英雄,那至少可以减轻判决到无期徒刑,如果,甘女士,我说的是如果,能有关系沟通检法两家的话,那是完全可以减轻判决到有期徒刑10-15年的。甘女士,根据我们对目前国内监狱刑罚执行情况的了解,如果朱先生被判决无期徒刑,那他至少要在监狱里呆上13年左右才能获得自由,如果被判15年有期徒刑,那么只要积极改造、表现良好,争取多减刑,可能在里面呆上8年左右可以获得自由……”
“天呐!”贝儿嘴里轻轻叹道:“朱院长可怎么办呀!”
晓敏则平静地说:“我清楚了,谢谢律师。你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朱宗华?”
律师说:“要到起诉阶段才行。”
而韦光全坐在套房里感到屈得慌,便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见外面阳光灿烂,一个城市到处折射出无数虚幻的光芒……
62
“朱宗华,我们是检察院公诉处的工作人员,起诉告知书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朱宗华带着手铐坐在提讯椅上平静地回答。
“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们陈述,我们会如实记录。”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检察官像机器人说话似地说。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摔那个老头儿,我是无罪的。”
“这是你的陈述申辩,我们会一并移送法院。你要相信法律一定会作出公正的判决。”
“我都被关进来2个月了,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见律师和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已经为你请了律师,他们办好相关手续即可到看守所来会见你。至于你的家人能不能见你,这不在我们答复你的范围。”
63
“你要想见你的表哥现在肯定不行。在最终的判决没有下来之前,在羁押中的嫌疑人是不允许会见亲属的。”王局对晓敏说。
山庄外面的树上传来秋蝉的鸣叫。晓敏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凄怨地望着窗外说:“难道这就是法律么?还有没有点人性?”
“晓敏呀,你说的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王局站起来,走到晓敏背后,轻轻拍了拍晓敏的肩膀,说“不要想了吧。“然后又踱到另一扇窗前,望外面风景而不语了。
晓敏也不知道怎么就在王局面前说出这样沉重的话语来,是信任与依赖?还是默契与共通?她无法细究,她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绪流露。这两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揪心着老公朱宗华。她婉拒了韦光全提出花巨资去沟通关系的建议,觉得太盲目。韦光全有点儿病急乱投医,他不是宜州人,现搭炉灶找关系,不但来不及,反倒很容易出事儿,更重要的是,他为朱宗华,为她甘晓敏已做了太多太多,都快影响到自己的项目开展,不能再让他来掺和瞎跑了。晓敏只是向韦光全提出要经常借用奥迪A8车,韦光全并不多问,爽快地说:“那行,反正我这段时间多数会在北京,你尽管用。”其实韦光全当然明白晓敏用车肯定是为了朱宗华的案子,他当然是支持,但他却不知道,晓敏借奥迪A8,主要就是为了在王局王东来面前继续以“女司机”和“朱宗华的表妹”身份往来。
她和王局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北山这个山庄里,每次都是只有他们两人,而且都是晚上晓敏开车去分局接王局到山庄,然后说上一个小时左右的话,晓敏就自个儿开车回家。每次王局都是提醒安全啦、跟踪啦,叮嘱晓敏,让晓敏渐渐地觉得她与王局成了一种很特殊的朋友——她是有求于王局,而王局却把她当成一个邻家小妹似的该帮则帮,帮不了也不装地对待,让她觉得亲切、自然,和风细细,像长辈、像大哥、像旧友一般。
今天是个例外。晓敏打电话约王局,王局说他在山庄里,叫她直接来就是了。王局说星期天休息一下,晓敏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为了朱宗华的案子,晓敏请了长假,连天皇日月都懒得理了,她要用全副身心去为老公争取一个最好的结局!
经过前几次与王局的沟通,王局对朱宗华案子给出的结论与上海律师分析的一致,这让晓敏对王局的专业与坦诚更加坚信。王局还承诺,他给北山分局的领导打声招呼,让北山分局看守所关照一下朱宗华——上次朱宗华取保候审回家就不止一次讲起有无警官打招呼,将直接关系到在里面的“待遇和地位”。去见了朱宗华回来的上海律师证实,朱宗华在看守所里的“地位”,已经到了监房“老大”的位置。晓敏听到这个消息,竟不知该喜该悲!
总之,她内心深处对王局充满了感激。虽然她也相信韦光全常叨念的老台词“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句话很有道理,她暂时还找不到王局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但是,她相信王局是一个好人,一个充满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人,这样的人,即使是索取回报,也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晓敏今天的提包里,就装了一个2万元的大信封。
“晓敏,有个消息本来还不适宜讲出来,”王局又走回椅子坐下,说:“这个消息属于保密阶段。但我不想看到你愁眉苦脸的,说出来不知可否博你开心一笑?”
“王局,你就别绕弯子了,我真的不开心呀。”晓敏勉强笑了笑。
“那好,我说了以后你得秀眉舒展啰。你最想教训的那个姓蓝的律师,我给安全部门的朋友讲了以后,搜集到了他煽动龙华二棉厂下岗工人闹事、非法组织游行和奥运期间到北京上访的一系列证据,这家伙不但收了工人们集资上访的律师费,还引诱好几个下岗女工与他发生性关系,的确是个坏人,让我把他抓起来了!”
“真的?太好了!”听到王局说姓蓝的家伙诱骗好几个女工,晓敏想起来一阵后怕。
“哈哈,高兴了不是?”王局问。
晓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可是帮你出气,不然,这种狡猾的家伙真没必要去管他呢!不过一定要保密呀,晓敏!反正,这家伙肯定是出不了庭再去祸害你表哥了。”
“王局,你应该很相信我了才是。我们认识以来,我可是什么都没向别人说起过。你放心吧,我就是你最忠实的一个小听众,听完就忘的小朋友。”
“哦,说得好,小朋友!现在呀,官场上是难得有信任二字的,信任啊,信任,为什么变得难于上青天了呢?想当年,我在中越边境带一个排的战士去排雷,那份信任,那份战友情怀……”
晓敏静静地听王局讲他的过去。她隐隐觉得,王局是因为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份信任的寄托,一种可供念旧的气质,一个可忘尘世烦忧的红颜知己……他乐于跟自己接触、帮忙的原因就在此了。
晓敏由王局想到朱宗华,觉得这“当官儿”的并不是外界想象的那么光鲜,其实挺不容易的!譬如王局,一个人异地交流到宜州任职,老婆到澳洲的女儿那里,从女儿生孩子到带外孙,恐怕二三年才拎得清,因此,王局更多的时候是“独孤求败”啊!
“晓敏,我到今天,都还常常梦见在我命令之下,那几位用血肉之躯滚雷,为全团最后冲锋扫清障碍的战士,他们对我的那份信任,是我一声的愧疚……”王局说着说着声音就低沉了下去。
晓敏不敢说话,她能理解王局的内心世界——一位曾经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军人,而今却又常常处于立场难分、是非难明的现实矛盾中,怀旧或许就成了他排解郁闷的最佳方式。
良久,王局像醒了似地说:“瞧,该吃午饭了。晓敏,就在这儿一块吃,我让你这个小朋友尝尝我做的家乡名小吃——雪面抄手。”
“雪面抄手?好,王局,那我给你当下手吧。”晓敏兴奋地说。
“行啊!”
王局和晓敏二人暂时抛却了各自的烦恼忙乎起来。
吃完饭,王局要午休,晓敏便告辞了出来。
到了车库,刚把车掉头准备出山庄大门,便看见王局挺拔的身躯堵在了车前头,然后他怒气冲冲的走过来,一把拉开车门,扼住晓敏的手腕,翻过手掌,“啪”一声,把一个大信封拍在了晓敏的手上——那是晓敏故意留在王局常坐的座椅上的“红包”。
“你这个小朋友,太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了!”王局气呼呼地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一刻,看着王局的背影,她不知是羞愧,还是担忧,竟怔怔呆坐车里,鼻尖儿上浸出了细微的汗珠……
晚上,晓敏不敢给王局打电话,就发了条短信:“王局,我错了。我只想表达我对你的一份感激,原谅我,好吗?小朋友:晓敏。”
但是,王局没有任何回音。
64
2008年10月19日上午10点,宜州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朱宗华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一案。在分开110天后,甘晓敏终于在法庭宣布“带犯罪嫌疑人朱宗华到庭”的那一时刻又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老公——瘦了!黑了!带着的眼镜不但没有半点知识分子气息,反倒增添了几分狠劲和野性!晓敏盯着老公带着手铐一步一步挪到被告席前,他往晓敏这个方向扫了一眼,不知是没看清晓敏还是没看见,很快扭过头去面对高高在上的法官。
虽然上海律师按既定的罪轻方案辩护,但朱宗华在法庭作最后陈述时,却留下了掷地有声的“演讲”:
“尊敬的法官,我相信我们是因为公平和正义才来到这里,而不仅仅是因为我这个案子。我同样相信某种上峰的旨意和社会的压力会导致法官手中的公平和正义变形。对此,我深深理解,但我绝不接受!我同样深深同情死者,我也做出了我力所能及的赔偿,但是,正是因为这份赔偿,让公平和正义走出了这庄严而神圣的法庭,消失了,那么,我也将消失……”
天啦,老公,你在说什么呀?你怎么不按律师交待的请求法庭对你开恩量刑的思路去陈述啊!
晓敏把心都架在嗓子眼了——最终,朱宗华坚称自己无罪。
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晓敏看着老公被押着从一个小侧门消失了,他居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老婆!
老公,我是晓敏,是为你守着约的老婆呀,你怎么忍心都不回头望我一望啊!
晓敏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65
十天之后,法院不开庭直接送达了判决通知书。朱宗华被法院认定故意伤害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
律师告诉晓敏,这算是很好的一个结果,尤其是在朱先生当庭不认罪的情况下能得到“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名下最轻的量刑,表明有贵人相助啊。
这个贵人是谁呢?晓敏想不出。
韦光全从北京打来电话问了判决结果后说,晓敏,勇敢些啊,得接受这个最不赖的坏结果呀,有事儿我们一起扛,好么?我让贝儿多过来陪你,家中老人可得把他们稳住,啊,我差不多1个月就回宜州来……
最让晓敏激动不安的王局居然发来一条短信:
“小朋友:判决书结果只能是那样了。你想见你表哥的事,我已给北山所的苟所长讲了,他办公室电话是69708251,你报上你的姓名即可,但千万不要提我,否则我要剋你的!一个大朋友。”
贵人是谁,还用找吗?晓敏想了许久,才小心地给王局回了短信:“大朋友:谢谢你!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剋我了。小朋友。”
66
晓敏在贝儿的陪同下到北山看守所见老公。该所苟所长很关照地把见面地点安排在警官餐厅而不是那种隔着玻璃用电话见面的场所。苟所长说:“甘小姐啊,一般看守所是在罪犯投送监狱之前才会同意家人接见一次,我们对你的接见安排,你还满意吧?”
“谢谢苟所长。”甘晓敏在斗争中再次锻炼成长,已能听出所长话中的意思:一定请在领导面前多多美言哪!
晓敏和贝儿在餐厅坐了不到一会儿,就见两名警官押着朱宗华在门口挪动着出现了。朱宗华看见了晓敏,两眼放出光来,晓敏也眼含泪花地站了起来——警官把朱宗华的手铐解开之后,两人就分别扑向对方拥抱着泪水横飞起来。
见此场面,两名警官背过身去,贝儿也成了泪人儿。
冷静下来后,朱宗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晓敏,我哪怕把牢底坐穿,我也绝不认罪!我要上诉,上诉不成就申诉,我不相信法律会是儿戏,我不相信法律就是个人意志……”看来,坐牢已把朱宗华坐成了一个“演说家”了。
“宗华!你不认罪,你就得不到减刑,你知道吗?!”晓敏着急得哭了起来。
“我不要他们减刑,我要申诉,我是无罪的!贝儿,贝儿你应该最清楚的,是不是?”
贝儿点点头,看到晓敏泪流满面又赶紧摇摇头。
“宗华,宗华,你不减刑就要坐12年大牢,你不减刑,我怎么办呀,宗华——”晓敏摇着朱宗华的手喊。
“我,我,”朱宗华从餐椅上猛站起来,狠下心说:“晓敏!你不要等我了,我们分手!”
说完转身就往警官站的方向走去。
“宗华——,你怎么说得出分手二字呀,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晓敏站起来扑过去抓住朱宗华。
朱宗华甩开甘晓敏,头也不回。
贝儿抱住快哭晕的晓敏,哭喊道:“朱院长,您,您别这样啊……”
但朱宗华还是义无反顾地消失在门口。
坐牢都坐出性格了,要不怎么会有“没有坐过牢的男人算不得硬男人”的说法呢?
67
甘晓敏病了。贝儿昼夜守着她。
“大哥,你快回来吧。朱院长提出分手,嫂子就被击垮了,一病不起,谁也劝不回她呀。”贝儿给远在北京的韦光全打电话求救了。
“啥?那小子居然敢提出分手?嘿,他,他娘……他一个犯人牛逼什么,敢提出分手?”韦光全大怒。
但是,当他来到晓敏病床前说的却不一样:“晓敏,我看呀,是那小子太爱你了,太在乎你了。他怕拖累你,就提出跟你分手,这是他的一个阴谋诡计,结果你上当了,病了——这不行,你得起来,告诉他,这辈子想都不要想甩你!”
这一劝,晓敏居然就好起来了。
一个月后,朱宗华上诉被驳回,维持一审原判。
2009年初,朱宗华被投送到宜州监狱服刑。晓敏赶到北山看守所,想见朱宗华一次,苟所长说:“对不起,甘小姐,朱宗华他说不想见任何人。他马上就要送监狱服刑,在那里,新犯经过三个月整训之后,一般每个月就会允许亲属接见一次了。我看甘小姐还是提早托人给监狱打个招呼,关照关照朱宗华,不然……”苟所长没把话说完。
晓敏和陪着一道儿的韦光全、贝儿都明白“不然”背后的涵义。
从看守所回家的路上,韦光全说:“嘿,这个朱宗华还真牛逼上了啊,晓敏,我看就让他在监狱里先吃吃苦头儿,退退他的牛气了再说。我可听说,监狱那新犯整训可真烫啊……”
贝儿赶紧捅捅韦光全。原来晓敏一个人坐在后座上抹眼泪呢。
“哎哎,我是开个玩笑哈,晓敏,我回去就找朋友托托监狱的关系啊!”
晓敏没有答话。她的手机此时传来一条信息:
“小朋友,怕我剋你这么久都不联系了?你表哥是不是到宜州监狱服刑,我已给那边的朋友打了招呼,放心他会得到关照,不会吃苦头的。事情就只有办成这样了,别多想了。大朋友。”
晓敏想都没多想就回了信息:“原谅我,大朋友。小朋友这一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小朋友想最近就到监狱去探望表哥,希望大朋友支持。”
一会儿,王局回了两个字:“收到。”
68
朱宗华剃了光头,身着囚服跟着六十名新犯正进行下蹲姿势训练——这是入门课之一,因为见了警官必须蹲下接受问话。
“朱宗华!”突然一名下到操场来的警官喊。
“到!”朱宗华按规定答。
“出列!”
“是!”朱宗华出列到警官面前报告:“报告警官,新犯朱宗华应警官呼唤前来报到。”说完,蹲了下去。
“好了,朱宗华,你可以像老犯那样不用蹲下了,也不训练了,你是知识分子,学医的,先负责注意犯群卫生状况。”警官和气的说。
“是。”朱宗华站了起来。
晚上,新犯们全都一个个坐在小凳上背《服刑人员行为规范》,朱宗华已经获准可以坐在床上,突然,楼层值班的老犯过来喊:“朱宗华,警官呼唤!到值班室。”
朱宗华赶快跑步到警官值班室,正要蹲下,警官摆摆手说不蹲了。
“朱宗华,你为什么不写认罪书啊?”警官问。
“我没有罪,我不写。”朱宗华平静地回答:“我要申诉。”
“申诉是你的权利。不过,朱宗华,你外面的朋友很关心你,但你如果不写认罪书,法院是不会给你减刑的,你何必呢?”警官和气地劝道。
“谢谢警官,我是不会写认罪书的,减不减刑随便,我会一直申诉到底。”朱宗华犟犟地说。
“哎,你真是个书呆子,你见过几个申诉成功的?不如先认个罪,把刑减到再说,我是为你好。”
“我很感激警官。请您放心,我会模范遵守监规监纪,不会跟你们为难,但认罪书我不会写,这事关我的人格,我永远都不会写。”
“吔,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江姐呢!好了好了,我也不多劝你了,你跟那些字都认不得几个的犯人不一样,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也行。这里面呢,绝大多数都是恶习很深的重刑犯,情况复杂,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找我们警官。”警官算是把该说的说到位了。
“谢谢警官。朱宗华明白警官对自己的关照来自“外面的朋友”,心中浮起阵阵暖意。
此时,已是隆冬时节,一场金融危机正肆虐全球。
69
不几天,王局给晓敏发来了短信:“小朋友,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你那个表哥不想见任何人。大朋友。”
晓敏深深地叹了口气:宗华呀,你到底想干啥呀?
她给王局回信道:“小朋友真的相见表哥,求大朋友帮帮忙吧。”
王局又回了两字:“收到。”
韦光全也给晓敏打来电话说,他的朋友也找了监狱的朋友,但朱宗华拒绝见任何人,晓敏,要不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反正监狱里的警官朋友答应了会罩着朱宗华不受犯人欺负的。
但韦光全想的却是,他得想个招儿见见朱宗华,劝劝他,别这样死脾气,就像当年死犟着不让晓敏修眉一样,这不耽误人吗?
70
但是,韦光全的麻烦也来了,那就是他的前妻吴雯,被确诊为乳腺癌,但她却不想手术切除乳房,想保守治疗。
“把那儿都切了,我还叫女人吗我?我还不如不活了呢!”吴雯依然强势如初,誓死保卫乳房的完整。
“妈妈——,我不准你说死呀死的。”恬恬哭道。
“雯雯,”韦光全说:“你知道吧,好几个女星,那演林黛玉那演员,就是不愿去动手术切除,结果,结果……”
“别说得那么吓人,也有保守治疗成功的。哎,可惜,宜州的专家朱宗华坐牢去了,不然……”吴雯突然提到朱宗华就不说了。
“朱宗华?他可坐得真冤!”韦光全干脆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吴雯冲口而出,却立即又打住,转到乳房的话题:“光全,你把我接到北京治疗吧!”
但韦光全已把吴雯的神态观察得一清二楚:没说的,自己的前妻吴雯就是可以证明朱宗华无罪的唯一目击证人,只是,吴雯估计宁愿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也不愿去说出真相的,哎——。想着想着韦光全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你不愿意我到北京治病?”吴雯叫了起来。
“呃,哪里哪里,我是在想谁去照顾你呢?”
71
在酒店套房里,韦光全和贝儿刚刚温存了一番。
“贝儿”。
“嗯。”贝儿幸福地钻进韦光全的腋下。
“我跟你说个事儿,也算是个任务。这任务事关甘晓敏、朱宗华俩口子的下半生幸福生活。”
“那你快说吧,我其实也一直为朱院长的事儿内疚着,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啊,你说吧,只要不让我离开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哈,就是要你离开我——”怀里的贝儿一听这话就要动起来,韦光全赶紧搂住她:“别动,只是暂时的,去北京……”
原来,韦光全想叫贝儿陪同吴雯上北京治疗,尽心服侍,想办法感化吴雯,让她说出事实的真相——以此为朱宗华的申诉提供最新的证据。
“但是,贝儿,这件事必须得保密,不能声张,因为第一,我们不能肯定吴雯就会说出真相,而且也不能肯定她说出了真相就一定能推翻原判决,法律这玩艺儿真他妈说不准;第二,我们没有弄出个结果之前,如果让晓敏和宗华知道的话,会很难处……”
“大哥,你别说了,我懂,我知道该怎么办。放心吧,我要让你这个60年代末的家伙瞧瞧我们80后新一辈的手段!”
“啊,你的新手段,我都见识过了,不就那几招吗?”
“好呀,你这大坏蛋……”
俩人又搅成了一团。
72
韦光全的朋友终于想出了一招儿,让他以考察监狱监控视频系统的名义进到了大墙里面。这是一所现代化的监狱——至少外表看起来是如此。在一个警官的陪同下,胸前带了一个参观证件牌的韦光全来到了朱宗华所在的新犯监区。
监区警官对韦光全说:“按规定,服刑人员不愿见来探视的亲友的,我们都会尊重他们的选择。所以,我们只能以警官要谈话的方式把朱宗华叫来见见你,实话说,这是打的擦边儿球,你得抓紧时间啊….”
一会儿,朱宗华到了,在门口喊:“报告!”警官喊进来,朱宗华答应了一声“是”进来,正要说“报告警官,新犯朱宗华应呼唤……”他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了韦老大——韦光全也坐在那儿。
警官说:“跟你讲了不用说报告辞了,坐吧。”指了指一根独凳,然后对韦光全说:“韦总,你们谈会儿,我在门口站会。”
韦光全看得出来,朱宗华并不是很情愿地坐了下来。
“宗华兄弟,你受苦了。”韦光全没想到自己会冒出了这么一句台词。
“没什么,很快就习惯了。”朱宗华苦笑了一下。
“宗华,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为什么不见晓敏?为什么要提出跟她分手?”韦光全选择单刀直入。
朱宗华推了推眼镜,开口道:“韦老大,我们都是男人,你应该能理解我。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被开除了党籍、开除了公职的罪犯,要服刑12年,就算是我为了减刑而假装认罪服法,也至少要坐7、8年,你应该清楚到那时晓敏该有多大年纪了,让一个还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为我等成黄脸婆,这公平吗?你忍心吗?这是爱她,还是害她?就算若干年后我放了出去,在世俗的眼光里,劳改释放犯是一个看不见的耻辱烙印,我连行医的资格都被剥夺,我还能带给晓敏什么?”
韦光全无法去驳斥他,只有就事论事地说:“我听朋友说,监狱现在人性化管理,允许犯人一月一次与合法婚姻者同居,这,这,你们不就可以要小孩了嘛!何必闹到要分手?”
“韦老大,我到里面己经有好几个月了,我只能告诉你,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你说的同居以前实行过,后来以监管安全为理由己经无限期地取消了,就连以前亲朋来探视可以与服刑者一起就一次餐,都给取消了。许多服刑人员的婚姻本来都已十分脆弱,这一来就相当于直接灭掉了他们心中最温暖的一点企望,你想想,服刑几年到十几年甚至更长,两人之间连拉手的机会都没有,谁还能对这样的婚姻抱有念想?所以,这里面的犯人绝大多数都不得不接爱自己曾经的另一半提出与自己分手的结局,他们也由此陷入深深的绝望与不可遏止的怨恨之中。我其实跟他们也一样,我不能自私到用晓敏下半辈子的幸福来等我这样一个人!韦老大,你应该理解我,支持我!”
“可你也该与晓敏见个面,好好谈谈呀?”
“见什么面?隔着玻璃手捏话筒泪眼相望地见?那是一种摧残和折磨。我现在在里面是犯人中的卫生员,我曾跟那些老犯一起接见,有一个农村来的大妈来探儿子,她不懂怎么用那个接见的电话,拿起话筒就隔着玻璃对着里面服刑的儿子老泪纵横地哭说,儿子在里面拿着话筒什么也听不见,急得用手直拍玻璃壁,可老娘在那头只顾抹着眼泪,在上百人都在大声嚷嚷的接见室,这母子俩在仅有的半个小时接见时间里,一句话也没说上啊!后来我打听到,那个服刑人员1996年因为盗窃价值6万元的摩托车被判死缓,己经坐了整整14年牢,他的妈妈就从40多岁等到了现在的60来岁,真成了一个老娘了。”朱宗华揩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韦老大,我给你举这个例,是想请问你,这样的接见,你还需要晓敏来演一次吗?”
韦光全无言可答。
“我也知道申诉基本不会有结果,也会因为我申诉不认罪而一天刑也不给我减。但选择这样的抗争,选择不减刑,我就是要促使晓敏下定决心离开我——这是我和晓敏命中的劫数,没有其它选择!”
韦光全无法劝服主意已决的朱宗华。当他离开宜州监狱,回望那高墙铁网,心中喃喃道:宗华兄弟,你是一个真男人,可我帮不上你的忙啊!
73
吴雯听说由朱宗华诊室的那个护士贝儿陪自己到北京治疗,起初并不同意,但韦光全找出一大堆理由让她无法拒绝,所以,贝儿肩负重任,得以成行。
韦光全想来想去,也没有告诉晓敏他跟朱宗华见了面,是啊,如果告诉晓敏的话,那他应该是劝晓敏放弃呢,还是劝晓敏坚持到底?
他的确拿不准,他只是偶尔电话关心一下晓敏,知道她情绪稳定就行,他想,时间,只有时间才是最终的裁判。
那就等待时间的到来吧。
74
晓敏的情绪的确是稳定的,这份稳定来自于她一个坚定的信念:她决不放弃自己的老公!经过这一场磨难,她成熟了许多。在这是非不分立场混淆的年头儿,她更要让朱宗华知道他的老婆在为他守着约,为他守着一个家。晓敏通过王局托的关系,已给朱宗华带去了几封信,其中最突出的一个意思,就是要朱宗华先认罪,争取早日减刑。“老公,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我,你一定争取减刑啊!”
但是,朱宗华没有片言只语的回音。
时间就这样耗着一天天过去,晓敏一方面安抚着家中的老人,一方面坚持一段时间一封信劝着朱宗华。但不幸的事再次降临到晓敏的头上:因为金融危机影响,她被通知无限期待岗休息——跟失业也就差不多。而家中的老外公身体每况愈下,不停地催着晓敏想见外孙朱宗华一面,想看见晓敏为他添上一个曾孙……
朱宗华终于回了一封信,但内容让晓敏伤心欲绝:甘晓敏,你我缘分已尽,分手吧。我已向家中其他人打亲情电话讲明,外公年岁太大,来了也无法相见,只能是一种折磨,请他老人家原谅孙儿不孝吧……
75
就在晓敏备受打击的时候,王局打来电话说,晓敏啊,我们有好久没有一起聊天了,最近有一个老战友休假,约我一起到川西散心,开车去,我就想到了我有个小朋友驾驶员来……
这是晓敏与王局认识将近一年来,他第一次邀请她外出。晓敏犹豫了5秒钟,便答应了。
川西美丽的高原风光并没有因为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而暗淡下去。灾难过后,它依然那么纯净、高远、清丽。王局的战友也带了一位女士,他们开了一台丰田越野,轮换着当驾驶。王局很高兴,很放松,晓敏第一次看到了这位大朋友的另一面。晚上,晓敏就和那位女士睡一个房间,两人并不深问对方的身份,这好像是一种默契,但看得出王局那位战友应该是在追这位女士。
川西旅程就要结束的最后一晚,王局把电话打到房间来叫晓敏到他那边去一趟,晓敏去了,那战友就站起来离开了。
王局穿着睡衣盖着被子靠在床靠上,示意晓敏坐下。
晓敏坐在椅子上。她心里并不是怪异王局已躺在床上,因为他们之间长期的接触形成的那份信任足以让她放下心理上的戒备,而接受这种生活上的随意——就想两个老朋友似的。
但作为女人,晓敏还是有一点点紧张,她选择坐在椅子上。王局并不在意,而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给他们腾点儿时间空间单独处处,我战友离婚几年了,就看中了这位。”
“我知道了。”晓敏懂事地应道。
“晓敏,这一路我觉得你心事太重,说说,怎么啦?”
是的,晓敏心里揣着朱宗华,重得很,但她在王局面前又怎么说呢?
“嗯,晓敏,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说了之嘛!”王局用调侃的语气说。
晓敏鼓起勇气,嗫嚅着说:“是,是因为朱、朱宗华的事儿。”
“哦,朱宗华,你表哥?”王局意味深长地反问。
“对,对不起,”晓敏决定豁出去了,“王局,我一直没有说实话,朱宗华不是我表哥,他是,是我老公。”说出来后,晓敏都不敢看一眼王局。
“哈哈哈哈,你这个小朋友啊,”没想到王局一阵朗笑后,说:“我早已看出来啦,你对朱宗华那么上心,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别忘了我的职业嘛。”
“王局,对不起,”晓敏这才看了一眼王局,只见王局也笑着看了看她。
“这有啥对不起的?这是你的隐私嘛。说说,你们俩到底咋回事?一个死活要见,一个始终不见的。”
晓敏就道出了事情的原委,说到最后朱宗华的决绝,禁不住泪水盈盈。
“嗯,朱宗华这小子还算个男人。晓敏,他是为了你好啊!男人要给女人什么?一个安全、幸福的家;女人要给男人什么?营造一个温暖可心的窝。晓敏,你是温暖可爱的,但朱宗华认为他已不能给你安全和幸福。所以,他分手意志坚决啊。”王局说。
“可是,他不明白,失去他,我,我更不安全更不幸福啊!”晓敏哭道。
“哎,哎,别哭,晓敏,你弄得我心里也难受了。”王局真的抹了抹自己的眼,说:“我再想想办法,一定让那小子不能拒绝你们夫妻相见一次,好不好?”
晓敏眼泪都来不及擦干,说:“那太好了,太谢谢了。”
“可是,我只能保证你们见一次。我说的见一次,晓敏,不是他们监狱里的探视一次,而是里面原来在实行后来又取消了的夫妻同居一次,明白吗?老实说,这可真的很难,小朋友,你可要抓住机会呀!”
76
朱宗华在里面遇到了一件高兴的事,那就是又见到了看守所认识的“三进宫”老改造左九。左九又给医生讲了很多里面的潜规则,以让医生更快地适应狱中生活。左九说,一个字,熬,不抱希望不想未来的“熬”,熬出去了再说,医生,一旦熬出去,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除了你自己的眼睛没变以外,一切都变了。这年头,坐牢出去的人,面对的都是自己改造,娃儿改姓,老婆改嫁的“三改”结局,没啥希望和盼头的。你不一样,医生,你有文化,警官对你又好,坐几年牢不会有多难,这里面有事,我和几个兄弟都会帮你撑起。以后出去,我们就靠你给我们撑起了。
两人正嘀咕着,朱宗华就被警官喊走了。警官对朱宗华说,到监狱医院去给监区领消毒液,就带了朱宗华到了监狱医院。
“朱宗华,你到二楼205病房去拿消毒液,我在下面等你。注意不要给楼层住院的罪犯看到,啊?”警官面无表情地说。
“是。”朱宗华就匆匆上到二楼,刚轻轻推开205病房的门,他立即就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拉了进去。他大吃一惊,仔细一看,是穿了一身白大褂的甘晓敏!旁边还有一位白大褂的女警医生,女警匆匆给晓敏交代了一句什么,便走了出去。朱宗华听见从外面锁门的声音。
天呐!两人抱住便是一阵狂吻!
突然,朱宗华推开晓敏,说:“晓敏,你这样做太危险了,要是被人反映上去,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必须分手!”
晓敏拉住朱宗华,坐到病床上,说出一个令朱宗华大吃一惊的计划:“宗华,要分手可以,我有个条件。我必须要跟你生一个孩子。”
“这怎么行?既然分手,还生什么孩子?生了孩子,又怎么分手?”朱宗华显得相当理性。
“宗华,争取今天这个机会你应该想得到有多么不容易,时间有限,我不跟你多说。干脆,我和你,就赌一赌?”
“赌一赌,赌什么?”朱宗华大惑不解。
“赌我们分不分手!如果我们今天一起同房,我怀了孕,那你永远不许再提分手一事,而是要争取减刑,早日出狱,行吗?
“这,这……”朱宗华怎么也没想到晓敏会设这样的赌局!“要,要是没怀上呢?”
“那就是天意,我接受分手。”晓敏轻轻地说。
“我,我不答应,不和你赌,晓敏,你走吧。”朱宗华决然地站起来,晓敏赶紧一把抱住他,分辨道:
“朱宗华,难道你忍心我去和别人生孩子?难道你连机会都不留给我们一次?宗华,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份,就是要分也不应由你一人决定啊!我们就听天由命,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晓敏说着说着就又要哭起来。
朱宗华转过身去,抱住晓敏,看着她,渐渐地有了要战斗的感觉
……
73
贝儿陪韦光全的前妻吴雯在北京某医院已治疗了二个月。中途,韦光全到北京探视了一回,后来又时不时打电话问贝儿。
“哎呀,你这个前妻太强势了,一直避口不谈朱院长的事。大哥啊,你当初选择跟她分手,真英明啊!”贝儿说。
“行,现在要看你有没有贯彻我英明决策的手段了。”
“是,革命尚未成功,小妹还须努力!”
74
甘晓敏非常盼望的结果没有出现,她没能怀上孩子。
难道这真是天意?分手将成为结局?
那天“战斗”结束,夫妻二人
万分,但分开的时候,朱宗华还是说了一句:“晓敏,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将是一生的夫妻;如果我们没有孩子,那我们就只能做一世的朋友。你要真来探视我,就请你怀着我们的孩子来,否则,就请你先把分手的手续办好了,再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看我吧!”
可现在怎么办呀?这不争气的肚子没能怀上,难道真的就只能分手?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啊?
晓敏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但她还是凭着一种本能给朱宗华带了一封只有一句话的信:“我有了。”
她不想让朱宗华放弃减刑,哪怕就是分手,她也要想尽千方百计让朱宗华少坐几年牢。
75
“大哥,事情糟透了,”贝儿急得要哭:“她的病情彻底恶化了,癌细胞扩散,医生只给了她最后40天的生命期限了。”
“啊!怎么会这样?”韦光全刹那间觉得吴雯的命也真可怜。
“那朱院长的真相,她要是死了也不说,可怎么办呀?”
“没办法,真的,贝儿,这就是命。”韦光全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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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在无限期待之中走了,念着外孙儿朱宗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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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敏突然觉得自己不知该做什么了。
工作,没了;老公,关了;老人,走了。
她漫天目的开着车,开着开着就到了北山那个山庄。
王局没在山庄。山庄的服务员认识她,为她打开了王局的“家”门。
她累极了,就在王局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78
朱宗华收到晓敏的信,心中竟是悲喜交加。左九俨然已成了朱宗华的“跟班”,他早就为医生两口子的感情唏嘘不已,这下子听说朱宗华要升级当“爸爸”了,就弄了几个“肉钵”以示庆贺:医生,我坐三次牢了,第一次见到坐在牢里当上了爸爸的事儿,来,祝贺,祝贺!
“左九,俩字儿:保密!”朱宗华终归有些高兴,他决定马上写认罪书,争取立功减刑——至于申述,他奶奶的,就算了吧!坐牢之后的朱宗华已经是可以随口骂出脏话来的“江湖人物”了!
他通过亲情电话打给老婆晓敏,要她注意这注意那,说我认真改造,争取六年后减刑或假释出狱,“呃,晓敏,你什么时候来探监啊,我想看看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晓敏却答道:等一段时间吧,我最近觉得不怎么舒服。
“正常正常,刚怀上那一两个月都这样,那就过了这段时间再来看我啊!”
朱宗华并不明白晓敏此时的肚子里真的怀上了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不是他的。
79
晓敏从妇产科检查出来,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岁数都这么大了,如果做人流的话,恐怕以后很难有机会再当母亲了。”
晓敏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汇在人流里。
王局给她打了好多电话,她没有听见。
韦光全也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也没接。
80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北京某医院,吴雯终于面对殷勤服侍自己几个月、结下了深厚感情的贝儿说:“贝儿啊,我对不起你和朱医生啊……”
获知消息的韦光全立即和上海律师联系好以后,分别从宜州和上海飞赴北京。在律师的鉴证下,吴雯弥留之际将朱宗华事件的真相讲了出来,并证实那个蓝律师收买了三个社会混混作伪证——吴雯的最后时刻,韦光全为她全程录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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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了这新的证据,但依然不能肯定就一定能申诉成功。”上海律师对韦光全说:“这是现行法院审判体制决定的,韦总,你想想,如果承认错判,法院要赔偿,法官要被问责,那谁还敢承认自己错了?谁愿意自己打自己耳光啊?”
“那就算了?费这么大劲儿弄了个真相出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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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光全坚信“北京是解决中国一切问题的心脏”,于是代朱宗华将新采集的证据申诉至北京。
三个月后,朱宗华被宣布无罪释放,宜州各大媒体予以报道朱宗华事件。
朱宗华出狱后,遍寻甘晓敏无着。
83
几天后,一家媒体发表了一篇题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约定》的现场新闻报道:一位开着本市生产的美特牌两厢轿车的三十多岁女士,昨日傍晚将车停在西郊江边后,在江边逗留时不幸落水。待路人奋力将其救上岸,120医生赶到时,该女士已停止了呼吸。医生称,该女士已怀有身孕,一死两命,情何以堪!该女士车座上放着一张自己的照片,奇怪的是,照片上的女士剃掉了自己的眉毛。路人们听见女士的车里还放着王菲的《只愿为你守着约》
我没有感觉
除了等你我心如止水
我痴心守约
不愿更改一点点
是什么世界
还有我们这般遥远的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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