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为友(短篇小说)
◎
汪建辉
1
9月10日,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是谁呢?按下接听键,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却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姓名:是汪哥么?我回答:是。同时警惕地问:你是哪位?……
这个世道各种陷阱太多了,包括电话方面的诈骗陷阱。我就有一次亲身经历:
两个月前,我刚给福建的一位朋友打完电话,说完话,刚挂断没有多久。电话铃就又响了,接听。里面传来的声音直接叫着我的名字:老徽子!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爽快地笑了一下说:你猜。
我想了一下,好像记忆里没有储存有这种声音。于是就回答:猜不出来。
电话那头又欢快地笑了一声,固执地说:你猜一下麻!
听声音,感觉就像是老朋友一样自然而流畅。我想:也许是我离开家乡太久了,而对乡音的辨别能力降低了。我又搜索了一下记忆。在这期间,电话那头显得很有耐心,没有说话打断我的思维。这种合作,让我感到亲切。心里自然冒出了一个喜欢让人猜谜的同学的名字:你是阿顾么?
我还是不敢确定,声音有些迟疑。
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一声,说:你总算没有忘掉我。
听到那边答应了,我猛然觉得惶恐起来,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同学:不好意思,也许太久没有见面了,都听不出你的声音来了。
那边显得也很豁达:没关系。没关系。
我是一个比较沉闷的人,很久没有与同学交流,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有找一个话题:你现在哪呢?
其实,我是想问他在哪儿谋生、居住。
电话那头,很快地回答:我现在南充。
我问:你在南充工作?
他急急地说:不是。我在南充出差。现在刚把事情办完,后天就要回去。我看这样,我们好久没有见过面了,我干脆到成都来看你吧。我们好好聊聊。
我不好推辞。回答:好吧。你什么时候过来?到了就给我打电话。
那边说:这样,我马上就开车过来。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阿顾就在来成都的路上了。如果不堵车,不出什么意外。两个小时左右,我们就可以在一个茶馆里坐着喝茶聊天了。心里面挂着一个事情,正在手上做着的事情就只有放一下了。这是因为我没有一心二用的能力。
与任何时间都一样,时间在以它自己的节奏走着。
我感觉过了很久。看了一下时间,过去还不到十分钟。又等了很久,再看一下时间,才刚刚过了十分钟……
这样的等待是难耐的。终于,电话又响了。一看时间刚过去半个多小时,看电话号码正是他。难到阿顾已经到了?那么快?是飞过来的么?
接听。电话里传来了匆忙而急切的声音:老徽子,我从南充开车过来,在经过空前镇时出了车祸。
不要因为我,给他带来了伤害。我担心他出了事:你有什么事么?
阿顾说:我没事。我把别人给撞了。唉!开车太急。想着早一点与老同学见面。
在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负罪感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说:老徽子,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他也不等我回答,直接就往下说:对方要我赔1万元钱,私了。可我身上只带着二千元。你能不能借我八千元。我一回去就还给你?
想起来这件事情好像与我有关系,不借也说不过去。于是我问:好的。我怎么给你呢?
他说:我身边就有一个自动提款机。你把钱打在我卡上吧,我马上就将我的银行卡号发到你的手机上。我处理好这件事,马上就赶过来见你。
阿顾挂断了电话,还不到十秒,我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他发来的银行卡号码。
我到银行去将钱存在了他的银行卡上之后,给他发了一个短信:8000元钱已经打过去了,请查收。
还不到二十秒,他就回了短信:虽然知道——每一个被我骗的人都是相信我的人;但是我还知道——不相信我的人我是永远也骗不到的。我不骗相信我的人又能骗谁呢?谢谢!
为了纪念这被骗的8000元钱,我直接将这个电话号码保存在了手机上。保存的名字叫:还我八千。
那一次,我就这样被骗了。事后我想,“阿顾”是怎么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老徽子”呢?也许是我前面与福建的老乡通电话时,电话就被他给窃听了。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次我就小心了许多。我甚至坏坏地想着:耍她一下,至少可以使她浪费一点电话费。如果她要我猜她的名字的话。
她的第一句回答就打消了我的报复念头。她说:我是峡姐。
“是你?”我觉得有些吃惊,因为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丰子木的妻子。她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反常!太反常了。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听出来你的声音。
她说:丰子木9月8号被空前镇公安局经侦大队的人给带走了。
我一听,就已经明白了大半。我知道丰子木在帮它牌酒厂卖他们在海口的房子。前些日子他去海口经过成都,我们约在一起喝茶,他给我说:“它牌酒厂不知为什么突然换了一个经理负责在海口的房子,现在的那个经理想要收回他代理它牌酒厂卖在海口房厂的合同。”可是丰子木已经将那些房子都卖掉了,剩下的只是收尾款的问题。那时候我就告诉丰子木,叫他千万要小心。
因为经济上的事情最说不清楚,为了钱,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因为我知道,公安局如果帮谁追回了钱,他们至少可以提走其中的百分之二十。为了钱,警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一天,丰子木回答我说:我会注意的。该我的就是我的。我不会多拿别人一分钱。
我相信丰子木。于是我对峡姐说: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账目上,我知道丰子木不会乱来的。
犹豫了一下,我又说:我就担心它牌黑整他。在空前,它牌就是当地的地头蛇。呼风唤雨。应该是无所不能。
峡姐说:他自己应该也有一些问题。它牌在海口的房子是旧的,电梯、水管、外墙都老化得历害。他为了房子更好卖,把收来的首付款,挪用了一两百万把房子重新维修了一道。
这样一说,我知道事情有一点麻烦了。
峡姐说:它牌说是约他过去谈这件事情。那天,丰子木专程从海口赶到空前。据说,他们双方在一个茶都谈好了——多少时间还多少、多少时间还多少。双方都达成了谅解。可是就在从茶楼出来分手时,空前的经警却将他给铐走了。
峡姐还专门重复了一遍:是带着手铐抓走的。
这是明显的诱捕(我咨询了一个警察,他说这样抓人是违反程序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断。
我还在想宽一下峡姐的心。说:他们把丰子木抓起来。关起来。谁来还钱?也许只是想吓他一下,诈他一下。
峡姐说:它牌才不在乎钱还不还得了呢。都是国有资产,讨回去了,也是国家的。
是的,又不是自己的钱。当官的是不会在乎国有资产的。他们的心黑着呢。他们的心坏着呢。他们除了爱自己之外,什么也不会爱。
2
一开始,双方在茶楼里和谈的时候,气氛是很好的。好像都是抱着解决问题去的。不知道哪个时候是转折点。它牌酒厂方决定抓捕丰子木。决定是在电光火石般的情形下产生的?还是在一开始之前就设计好的?
没有人会站出来给人们一个真实的答案。一切只有靠我的生活经验来进行判断、假设。虽说严肃认真的人都说“历史不能假设”。但是在我们这个几乎没有透明度的社会,几乎所有的问题又只有靠假设来完成。这造就了两种极端的人品:一种人想象力极为丰富,因为他们不严肃认真,遇到疑难的问题自己一个人一抠脑袋就得出了答案,他们从来不管答案正不正确;另一种人是极其严肃认真的,他们一生都在浑浊的社会主义泥潭里,用中国特色的泥水洗着眼睛,他们就用这种肮脏的目光看见了世界的真象——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他们是相信了——视界因模糊而使世界变得和谐。
是的,这是一个历史上最好的时代。
是的,中国是世界上人权最好的。
得出这个结论,我认为很正常。“因为他们的视界决定了他们的世界;所以他们的世界决定了他们的视界。”以上这句绞在一起如乱麻的话就是辩证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活学活用。
我是一个绝对不严肃不认真的人。我假设那一天空前的天气很好。那一天,空前的天气很好,我还是找到了一点根据。因为: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空前在“解放前”并不叫空前,因为“解放”,当时的首领认为“空前”的时代到来了,所以干脆将这个地方改名为空前。空前中最大的企业是一个酒厂——它牌。有它牌酒厂在空前“扎起”,空前不成为解放区“严肃”“认真”的人都不会答应。于是:空前的人民好喜欢。于是:空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红通通的。注意:红彤彤的脸蛋并不是因为喝了它牌酒,醉了——伤身。而是被万丈光芒的太阳给晒的,红了——健康。
万丈光芒下丰子木和几个它牌酒厂的人走进了茶楼。进而进了一间包间。
泡茶、递烟。迁让。一开始,“礼仪之邦”,从远古一直贯穿到了现在的这个地处中国西部的小城的一间茶楼的包间里。形成了一只谦谦君子般的“时间之虫”。感谢历史,感谢这个千年的文明古国。诞生出了这样的一只“时间之虫”。
在这样良性的环境中,丰子木说:
我手上做的事情很多……
也有很多人拖着欠我的钱不给……
也有人承诺说要把钱结给我,可到了时间又拿不出来了……
他们知道现在做生意的都是这样,我欠你的、你欠他的、他欠我的——从我到你到他再回到我——形成了一个圆圈,就这个逻辑链看起来,最后好像是都扯平了——谁都不欠谁的了。当然,这也只是字面上的逻辑。结果是不会公平的,因为欠得多少不同,决定着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
事实是,我要把挪用你们的钱给补上。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把欠我的账追回来,就可以把你们的钱还上……
它牌酒厂的人打断他问:
先不谈别人欠你的。不要扯远了。你现在手上能拿出多少钱来填这个缺口?
丰子木说:
十来万吧!我最近才在一个新的项目上投了些钱。手上周转也紧。不过,贵州我前年做的一个项目,那边说这个月的中旬可以把欠款给我结了。我一拿到钱就还给你们。可以么?今天8号,也就是再等一周的时间。
听起来,一周的时间并不算太遥远。如果这都不答应,好像有点儿不近情理。酒厂的人站起身,伸出手与丰子木握了一下手说:
好的。说定了。一言为定。
就这样,好像事情就谈成了。误会就像是刚才说的洗眼睛的泥水因为时间久了而沉淀干净了,于是用清亮的水刹那间就洗干净了眼睛。
误会消除了。看,这就印证我前面论证:空前的天是明朗的天。
万丈光芒下,几个人站起身离开包间,走出茶楼,丰子木刚刚将身体浸泡在阳光里,五六、七八个早就埋伏在茶楼外面的空前经侦大队警察一涌而上将丰子木按在了地上——
身体呈大字形;
双手和双脚分别有一个人按着;
脸向右边侧着,左脸贴在被阳光晒得冒油的柏油路面上。自然,这需要有一个人按头;
这就用掉了五个人;
还有一个人老练地从腰间甩出了手铐;
六个人了;
另外还有两个人双脚叉开成稳定的三角,双手合着(呈稳定的三角)握枪指着爬在地上的丰子木,睛天炸雷般地高呼:不许动;
八个人了。
这八个人有条不紊地将丰子木押上了汽车。没有一个人显得多余。投进了监狱。
监狱是一个巨大的阴影。
监狱里面不允许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这支歌。令人不解的是,监狱里却可以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歌。
3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它牌酒厂的人连一周的时间也不愿意等?
是他们活不过一周了么?
也一样急着等钱用?
还是他们喜欢看着将一个人投入到监狱巨大的阴影里去?
厂里发不起工人的工资了?工人们因拿不到工资要到北京去上访?
因为工人上访,当官的要因此丢掉乌纱帽?
以上的这些原因都不会是。
后来我想: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那个承诺要在这个月的中旬还丰子木钱的人会真正的将工程款拿给他:因为他们在明朗的阳光下看透了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做人准则: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如果你不够有权、不够黑、不够狠、不够强大、不够无赖,想让别人还钱,就好比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呜呼!
4
这些天我还在思考:为什么警察抓一个人动作、阵仗要搞得那么夸张?
那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极度的恐慌;
那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极度的虚弱。
哀哉!
5
9月12日,我给我和丰子木共同的朋友廖亦武去了一封邮件。将丰子木的事告诉他。
老廖:
丰子木最近出了一点事,和它牌酒厂有经济纠纷。告他合同诈骗。
今天我给他老婆打了电话,她担心你在外面会把丰子以前写的东西发出来,引发出新的问题,对他不利,所以最好不要刊发有关他的东西。
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祝中秋节好!
很不幸,丰子木的这个中秋节只有在里面过了。
汪建辉
老汪:
晓得了。
但愿他顺利过关。
我在美国非常好。只是太忙了。
过了这一阵,我想办法给你电话。
挂念。
廖亦武
在监狱外面的时间过得真快。我体验过在监狱里的时间真是慢得很。慢得就像是滴水穿石。丰子木在监狱里终于熬到了第44天。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到了45天的时候,公安局对被羁压在监狱的人必须有个交待:要么正式逮捕、要么无罪释放。
这一天,他们对丰子木的决定是逮捕。我想到了丰子木在加拿大读书的儿子。以后怎么办?每年的20万元的学费怎么办?
于是我又给还在美国的廖亦武去了个邮件,想看看他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争取让丰子木的儿子留在国外。
老廖,问好:
丰子木已经于14日被逮捕。
它牌酒厂要他还一百多万元,如果判,时间应该会相当长。
这个钱太多了,我们也帮不上忙。他的儿子还在外面上学,峡姐说如果丰子木出不来的话,明年就只有喊他儿子回来了。
我想你在外面可以帮到他么?比如教会?就像贤斌的女儿那样,丰子木也是教会中的人呵。或者找杨伟带他打工,只要能自食其力就行。千万不要再回这个国家了。
祝你一切顺利
汪建辉
老汪:
在加拿大应该找盛雪。
我联系一下。你设法把丰子木的简历给我。
还有他儿子的地址和电话。
廖亦武
收到廖亦武邮件的当天,我就给峡姐打了个电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丰子木被判刑了。那就应该想办法让丰元谦在加拿大留下来,在外面打工,只要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就行了。
峡姐说:不行。元谦必须把书读完。如果丰子木出不来,她就只有让元谦回来继续把学业完成。
我说:你还是仔细想一想吧。回来了再出去就难了。现在他在外面,找老廖帮忙申请政治避难应该不会很难。只是,读书的事就不好说了。毕竟每年20万元的学费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峡姐的态度很坚决:无论在哪里,一定要让儿子把书读完。
接下来我就问丰子木的案子现在有没有什么进展?峡姐说:它牌那边只要钱,还了钱就可以放人。我说:一、两百万元怎么凑得出来?峡姐说:我打算把房子卖了。
我沉默了好久。以至电话那头以为是电话断线了。她轻轻“喂”了一声,像是不能确定的试探。
我说:你想好了?卖房子?以后你住在哪里?
她说:先把人从里面捞出来再说。
我问:你的那套房子可以卖多少钱?
她说:大概能卖四、五十万。
我说:这些钱还是远远不够嘛!
她说:它牌那边好像是答应了,可以先给一部分钱保释出来。丰子木在外面有很多工程款还没有收回来,只有他出来了,才能去收欠他的工程款。那些债只要收回来一半,就足够还它牌的钱了。
6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讲到了丰子木家的房子。那是在丰谷镇上的一个山中的傍山小屋。是他爷爷留给他父亲,而他的父亲又留给他的。
因为地处比较偏避,所以在共产党公有制最盛的时代,它都一直安全地伏在那个小山坳里,属于丰家所有,没有变成公有财产。
我去过那里一次,下了汽车之后,大约还要走近一个小时的山路。弯弯,曲曲。曲子一般婉约、悠扬。山路弯曲得水一样流畅。所以这一个小时的山路就并不让人感觉累。而就像是身体里的灵魂在河流里游泳、洗了一个澡一样,清爽。
神清气爽。
山坳里的小屋是一座青砖房。因为时间久了,就像是生了锈一样。更青、更黑。就像是气极了的人,气得发青的脸色。这就是我对这幢房子的第一印象。总之,没有欢乐的感受。在来的路上灵魂洗了一个澡,而到了地方却没有快乐的感受。这多少让我的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冲突。不和谐。不对称。
人、天,没有合一。
有一种不安悄悄在心底里潜伏着……
那是十多年前,我刚认识丰子木时去他家里的模糊感受。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据说现在那儿成了景区,很多人在节假日去休闲度假。
曾经被冷落的地方,忽然就热了起来。
7
人们三五成群地相约来到这里。为的是躲避尘世的喧嚣。让一颗燥动的心安静一下。弯曲如流水的幽径好像真得如冰水般能够清洗心灵。山风点缀般地断断续续,时不时给人带来一点儿欢喜。
“真爽。”这是走在路上的一个人下的判断。他已经将衣服的扣子解开了,敞着胸。
“有点儿冷。”这是另一个人的结论。她身边的一个男子,脱下了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头。
对自然的不同感受,世界就会对他有不同的回馈。当然,世界并非对所有的人与所有的事都完全一致。这些人中,有一个偏瘦的女性在风中颤抖了一下。随之将领口悄悄地向脖子上拉了一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于是这个细小的动作就被风给遮盖了,如果单独将这个事件孤立起来——风=纱。
纱有时是透明的;有时是迷茫的。
纱对有些人是透明;对另一些人是迷茫。
这些三五成群的其中一个群体中,一个人一眼望过去就是当官的。他具备有那样的特征:自信、傲慢、果决。脸上洋溢着闪亮的油光,微红、健康。只有天天作决定的人才能像这样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侵略性。
“做决定”?这是一个相当牛的词。说简单点就是:批示。
“由内而外散发”?这是一个相当飞扬的个性。腰里面没有缠着千万的家产是装不出这个样子的。
“侵略性”?这是一个相当棒的气场。他可以欺负你而你则不可以惹到他,简单点理解就是:惹不起。
这个惹不起的人就是它牌酒厂老总。他的身边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像是一个出土文物般古旧,他指着丰子木的老屋说:“胡总,你看那个地,可是一个绝佳之地。”说着他将左右两手合起来,做出一付捧水状:“胡总,您看,那左右两座山就像是这两只手,当中恰好捧着这屋子。也就是说如果葬在这里,可以保佑后代,风从水顺、步步高升。”说完,他重又将手捧在一起,摇篮般晃动着:“你看看,这不就是一种呵护吗?”
胡总看着古旧之人摇晃的双手说:古先生,看形状,像是你说着的那个样子。嗯,像是你说的那种样子。可是,你说说看,为什么这么好的风水却不能保佑这家的人升官发财呢?
古先生说道:风水有分生与死两种。一种是适合埋人、另一种适合养人;说白了就是,这个地方适合葬人,是适合死人的处所。而不是适合活人居住。
胡总说:你老实告诉我,这个穴到底有多好?
古先生说:我这样对你说吧,我看了一辈子的风水,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地方。
胡总说:你实话告诉我,你要收好多钱?
古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胡总的这个问题,而是间接地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上个月我跟刘书记在一起吃饭,饭桌上有人念了一个时下当官的口诀:村一级靠打杀;乡镇一级靠吃喝;县一级靠钱买;市一级靠站队;省部一级靠祖坟。再往上面常委、总书记,那就不是人能左右的了,靠的是天命。说完故事之后,古先生大笑了三声,说:真理呀!真理呀!你信不信,这才是真理?
接着,古先生对胡总说:来你跟紧我。说着他们就往山上爬,一直到了丰家屋后1000米的地方,古先生从腰间拔出随身带的铲子,拨开草丛就往地下挖,大约挖了半米深,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石头。胡总看着古先生手中的铲子,一脸疑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古先生指着坑里的圆形石头说:不出意外,从这里往右10米,还会有一块同样的石头。说完就数着步子往右走了十三步,站定。开始挖,果然在地下半米处又出现了一块圆形的石头。
古先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松了一口气说:果然没有看错,这是一处龙穴。这两块圆圆的石头就是龙的两只眼睛。他指着1000米处丰家青得发黑的屋子:守护着那个地方。
看到这两块石头,胡总彻底地被古先生征服了——“这个地,”他指着丰家的房屋问:“能靠到几级?”
“顶。”古先生将右手食指向天上一指,就吐出了这一个字。
听到这一个字之后,胡总也伸出一根手指向天上一指,说:好我先给你一百万,如果真的上去了,再给你加三倍。
古先生双手合十,说了声:“谢谢了!先人保佑,胡总一定会平步青云、步步登天的。以后不要说这个小小的酒厂;天下——才是胡总您最后的目的(墓地)。”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胡总说完之后,转头对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一直不说话像哑巴一样的人说:“就要这个地方。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了。要快、要快、要快,我父亲看来是熬不过今年了。”
这个一直沉默地跟在胡总身后的人,终于有了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他双脚后跟猛地一扣,“叭”,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放心吧,胡总。保证完成您交给我的光荣任务。”现在,没有人再会将他当作是哑巴了。
插一句话,胡总是行武出生。从部队里转业后来到了这个酒厂,领导工人们酿酒。身上一直保留着军人的习惯。跟在他身边久了,自然也就染上了军人的这个习惯。
8
第二天就有人找到丰子木。愿意出高价买下他家的房子。丰子木说:这是我爷爷的爸爸在当袍哥时修的屋子。他当时是这一代袍哥的领袖。你不要看那房子地处偏避,可是在100年前各地的袍哥都要赶到我们家拜见我爷爷的爸爸呢。也是很热闹的。你想想看,这一条幽静的山道上,走过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袍哥,腰间挎着枪、别着刀,那有多牛B呀!
丰子木说:听我父亲说,有一次我爷爷的爸爸还在我家的堂屋里处死了一个姓古的通共袍哥。据说那个袍哥私底下与张国焘勾结,与他们做鸦片生意。你不知道……你一定不会知道,袍哥也有袍哥的规矩。绝对不能与鸦片沾边。吃了鸦片,袍哥不就变成萎哥了么?哪里还会有战斗力?
说到这里,丰子木只是往肚子里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说:听我父亲说,那时他还不到6岁,只听得杀猪一样的叫喊声,持续了半天。央求着让他最后再吸一口。我关心的是,最后让他吸了没有?父亲说:“我那么小,哪里知道这些?”我又去问爷爷。爷爷回答得很干脆:“没有。肯定没有。我爸爸心硬得很,心不硬就做不了大哥,绝不会让他再吸一口鸦片。”后来那个通共的人是自己悬在梁上吊死的。
要买房子的人显然是不在意丰家的辉煌历史。他径直地问:
“不卖?”
“不卖。”
“再多钱也不卖?”
“再多钱也不卖。”
谈话到这里,就可以确定谈判失败了。“在这个钱可以解决一切事情的时代,如果连钱都解决不了了,那么就也许是真的解决不了了。”有人这样下结论。
“别忘记了,这个世界上除了钱之外,还有一个更厉害的东西——权。”有人这样反驳。
9
也许是因为在酒厂的原故,胡总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话的含义只有在他身边的人或被他罚过酒的人才明白。绝不是喝酒那么简单。
当与丰子木谈判的人回来告诉胡总:“他回答说,不卖,再多钱也不卖”时,胡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到这句话,前来汇报的人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这个叫丰子木的人不久后要倾家荡产了。
就在这句话从胡总嘴里吐出来之后第二天,丰子木的一个朋友就找到了他,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要先听哪一个?
丰子木说:不要装怪,随便先说哪个都行。
朋友说:坏消息是冉云飞被抓了。
“这个我知道。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我接了一个事——它牌酒厂在海口市中心有一层楼的房子要处理,委托我帮他们卖。价格低得离谱。”
“多少钱一个平米?”
“3800元。”
“海口市中心?3800元一个平方米?”
“就是。”
“我不信。”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不过你看合同都签了。”
说着他拿出合同给丰子木看。确实,白纸黑字,是3800元一平米。错不了。丰子木说:有钱就赚嘛。
朋友说:我腾不出手。但是推了又可惜了,有钱不赚,是要遭天罚的。干脆我把这个事让给你做算了。
丰子木有一些动心了:我手上也还有几个土地测绘项目在做,不过做完了也收不到钱。他妈的,政府耍起赖来比谁都要无耻。
朋友说:我看,你还是把那边的事先放一放,做这个项目总不至于会收不到钱。
丰子木还是有点儿不相信眼前这事是真的:3800元?价格怎么会这么便宜,听说海南那边的房价早就上万了?
朋友的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都是国有资产,对于它牌酒产来说,赚再多钱也是国家的。何必呢?
是的。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国家的钱也就等于是党的钱,没有人热爱这个党,所以也没有人会为党着想。
最后,丰子木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卖了房子后,怎么跟它牌酒产结账呢?
朋友豪放地说:你先卖把!等房子卖完了,你给它牌酒厂2000万就是了。多出来的钱就是你自己的了。
10
海口那边的房子,已经很旧了。再因为无人管理,无人居住,第一眼望过去,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鬼屋或是回到了旧社会。在这个鬼片及穿越剧盛行的时代,产生这种联想并不脱离现实。
丰子木站在大楼的前面,马上就觉得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他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退出。
他站在海口挤满了游客的街头给那位朋友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喂,听得清么?是我。嗳,那个房子太旧了,破得……哎,住鬼还差不多,哪里可以住人啊?
“你笨啊!你有没有看到你周围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游客?”朋友就像是在电话这头长了眼睛一般。
“人多关我鸟事?”
“人多就是商机呀,那么多人肯定要住、要买房啊!”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谁会买破烂的房子呀?”
“你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装修一下,旧房子不就变成新房子了么?”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钱呢?哪里来装修的钱?我算了一下,最少要两百万。”
“哦,也是……嗯……这样,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先借给你,你卖了房子后再还给我。”
这一刻,丰子木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天上不仅掉下了一块馅饼在他头上,还掉下了一个贵人在他的身边。
“上天啊!我是不是转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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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之后,丰子木马上就开始找工人整修房子。在快满一个月的时候,眼睛里的旧房子就已经变成新的了。在眼睛里装满了这个崭新的楼房,再也盛不下任何喜悦之后,丰子木第一次给自己放了假,他离开了这栋楼房,打的来到了海边。
沙滩上的沙子很细,也很白。不像是沱江的河滩,河岸沙子都是黑色的。他随便找了一个人少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沙子很软,很干净。坐了一阵子之后,他躺在了沙子上。阳光、海风、细沙将他包围着。
一个穿得很少的女人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给他的身体中投下了一片阴影,带来了一丁点的凉爽。她等了一会,他的眼睛还是没有要睁开的样子,于是便主动弯下腰在他的耳朵边上说:先生,玩一玩吧?
丰子木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与他一样也是卖的。不同的是他卖房、她卖肉。他想笑一下,但是发现自己太累了,一旦放松下来身体就彻底的散架了,不听指挥。于是只有说:走开,我累了。要休息。
女人说:男人累了,都是到我这里来休息——放松的啊!
丰子木又闭上眼睛说:你走远点。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是真得累了。你看不出来么?
女人又站了一会儿,确定他是真累了,才又踩着细软的沙子,独自向远处去了。身后,留下了两行很好看的足印。
在从海边回去的路上,丰子木顺道拐进了海口的一家报社,掏出身上仅剩的3000元,在报纸的一个角落刊登了一则小广告:
“现有企业积压房产转卖,处市中心,5000元/平方米。
联系电话:1588…1788
联系人:丰先生”
第二天大约7点半左右,电话就响了。丰子木习惯晚睡晚起,朋友也都是这个生活习性,有谁会这么早就打来电话?接听。原来是看了广告来询问买房子的:
“是5000元每平方米吗?”对方好像还是有些不相信。
“是的,5000元每平方米。”听到是要买房子的,丰子木马上就来了精神。对方约定马上就过来看房子,生怕是夜长梦多,卖方反悔。丰子木同样也担心买方反悔,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好的,先生,你现在就过来吧。
买方过来看了刚装修一新的房子之后,很满意。主要是觉得价格便宜。他马上就想签购房合同,办手续。因为一些手续还没有办完,丰子木说:我们的售房手续还没有办完,再等几天吧。
最后,买方还是交了2万元定金,才放心地离开了。看着手中的这2万元钱,丰子木心中默念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今天的饭钱不愁了。
还不到二十天,丰子木就收到了两百万元的定金。如果按这个价位卖掉这层楼,除去装修房子用去的两百万元,他粗略地算了一下,还可以净赚三到四百万元。
在刚收到了两百万元定订的第二天,借丰子木两百万元的朋友就打来了电话:丰子啊!不好意思,我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借给你的那两百万能不能现在就还我?
丰子木:我刚修好了桥,你就来拆桥。你这不是在害我么?
朋友说:我也是没有办法,这回你就算是帮我了。要不然,他们就要送我去坐牢了。你是知道的,那里面不是人呆的地方……
“可是,我一下子去哪里找那么多钱呢?”
“你收的定金呢?应该足够了。”
“定金是刚收了两百万,可是那也是它牌的钱啊!我也不敢随便动用。”
“它牌的钱当时不是说好了,房子卖完之后一起结账吗?照你现在这个速度,要不了半年,钱就全部收回来了。做朋友的,可不能不讲义气呀!当初我借钱给你多爽快?”
听到朋友说出了“义气”两个字,也许是丰子木的身上还在流着袍哥的血:“好的。”丰子木还是有点犹豫:“我就担心它牌提前向我要。”
“放心吧。它牌是国有资产,把它拿回去又揣不进自己的腰包。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确实,从理论上来分析,是这个道理。这个电话通完之后的第二天,丰子木就去银行将他收来的两百万元定金存回了那位朋友的账户。
清了。两相不欠。
仅仅只是过了两天,它牌酒厂分管房产的经理就给丰子木打来了电话,说他的工作岗位有变化,不再分管厂里的房产了,所以需要与他把现有的账结算一下,以便与他的下一任交接。听到这里,丰子木就急了,他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卖完了房子再一次性结清吗?
对方说:很多事情都不是人能控制的。我也不知道我的工作会被调动。既然情况变了,我们就应该按照变化的来调整。你说是吧!?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
丰子木说:我现在没有办法跟你结这个账。实话告诉你吧,我拿了一些钱出来将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道。你也应该知道,这房子太破了,如果不装修,根本就不可能卖出去。
对方说:电话里也说不清楚。要不这样,你先到酒厂来一趟,我们坐下来一起商量怎么样将这个事了了。你可以先打一个欠条,或者制订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算时间表。
丰子木说:好的,明天我在这边还要安排一下,后天就飞回去。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丰子木在回去谈完了之后,刚出茶楼就被8个警察按在地下,拷上手拷给抓走了。
当我看到警察们以五体投地、四马分尸的姿式将丰子木压在地下,并将他的脸紧紧地按在地面上时,我看出了警察是想利用被控制者的低矮来衬托自己的高大。这样做的背景就是——警察本身就不够高大。
在监狱里,警察对丰子木说了六个字:不拿钱、就坐牢。
在监狱外面,警察对峡姐说:丰子木与它牌酒厂签的那个合同总金额是2000万元,这个数目足够判他无期徒刑了。
峡姐问:两百万,我们就是把房子卖了也拿不出来。能不能先放丰子木出来,他在外面还有近千万的款没有收回来。只有他在外面,这些钱才可以收回来。只要收回来了,你们厂的钱就可以还上了。
“我们可没有那么傻放他出来,他像廖亦武那样跑掉了怎么办?”
“不会的。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况且他也没有必要跑啊。他把别人欠他的钱收回来,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样吧,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你们先拿出50万来担保。”
“50万?我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卖房子么?”
对话就这样进入了对方想要的结果。看到峡姐还在犹豫,对方在后面给她加了一把劲:“丰子木不是有款子在外面么?等收回来了,再将房子赎回来。除非他在外面根本就没有钱。”
于是,峡姐就将丰家的房子给卖了。因为她相信:只要丰子木能出来,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
峡姐将卖房子的钱交给了酒厂。酒厂在收下钱之后,对她说:这点钱我们先收下。什么时候钱还清了,我们就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峡姐哭道:你们不是承诺说,先交一部份钱担保,就可以先放他出来么?
答:我们不这样说,你会交出这些钱来么?哈、哈、哈、哈……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快回去酬钱吧!
峡姐:可是,我真的再也拿不出钱来了啊!
答: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上面给我们的指令是:还钱——放人。
峡姐:难道你们是想让我去抢银行?
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峡姐:告诉你们,抢银行我不会,杀人我可是会的。你们不要把我给逼急了。如果我活不了了,那么你们也别想活。
……
对方没有回答。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将这个柔弱的女人说得这句狠话放在心里。
后来,丰子木被判了无期。
12
我在得知丰子木被判了无期徒刑之后,给峡姐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你有没有那个警察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要操他祖宗十八代。
峡姐说:算了吧,那个小警察也是听上面的安排。再说骂了他,也无济于事。
我说:我就是要骂他,过过嘴瘾。我们小老百姓如果不骂这些人,那么他们将会什么惩罚也不会受。
峡姐在电话那头给我念出了动员她卖房子的警察的电话号码。我直接就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在按下绿色的拨出键时,我吃惊地看到了手机上显出了“还我八千”的名字。
怎么……怎么会呢?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
他说:我也知道你是谁。
我说:我要告你。也要让你尝一尝坐牢的滋味。
听到我的这句话,他在电话那头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说:告?你拿什么告?
我说:就凭你的这部电话。
电话那头再一次大笑起来: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告”就有“诉”吗?等笑声停止之后,他又说:我告诉你吧,要“告”就必须先掌握着“诉”。你有么?老百姓?
打完电话之后,我决定不告他了。
但是,为了对自己有一个交待,我在心中默默地梳理了一下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想:也许他们为了整丰子木,早就监听了他和他的朋友们的电话。
我的电话早就已经被他们监听了。
于是他们知道了我的一切。于是,有人给我打了那个诈骗电话。骗了我8000元钱。
这群无耻的、贪婪的人,什么钱都要吃、什么钱都敢吃……
什么钱都能吃得下?
是的。至少是,现在还没有看到他们有要吐出来的迹象!
为了证实我的猜想。后来,我还的拨打了那个“还我八千”的号码以求证。
“你们一直在监听我的电话?”
“是的。”
“你为什么连这个小钱都要骗?按理应该是看不上眼的。”
“这就要怪你倒霉了。那天我们一边在工作(也就是监听电话),一边在打牌,我正好输了八千。他妈的,我从来在牌桌上是不会输的。我不服气,要接着打,可是其中的两个人刚接到任务,要去抓人。刚巧我又正在监听你的电话,按得是免提。其中的一个哥们指着电话说:我们最近不是才抓了一个电话诈骗的人么?你用他的方法试一下看看,也许很灵验。于是,我就拨通了你的电话,按照骗子的套路走了一遍,果然,输了的八千又回来了。”
“噢……”我说:“这不是你的原创?”我感到有些失落,被一个业余的骗子骗了。
“他妈的,我去想那些东西干啥?穷人的身上能榨出些什么?我要动脑筋的话,也只会放在老板们的身上。嗯……就像你的朋友丰子木,弄一伙下来,至少是几十、上百万。”
13
在丰子木被判无期徒刑的当天,古先生来到了丰子木服刑的监狱门口,烧了一柱香,顺着漫漫向上升腾的香烟,对着天说:爷爷,孙儿终于为您报仇了。
尔后突然间栽倒在地,卷缩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就死在监狱的门口。边上路过的人,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帮助他。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正处在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代——见死不救的时期。
14
胡总的父亲在峡姐卖掉丰家在山坳里的房子之后及时地死掉了。
择日不如撞日,古先生只说了两个字:“此时”。当棺财从地面坠入地下时,我看到了民族的一次整体的堕落。而这次堕落的目的竟是为了某一个官员的“提升”。
之后,胡总躺在历史的河流之上,顺水漂流,开始等待着父亲的在天(或在地)之灵保佑。
先人保佑——升官。升了官就能发财、发了财美女就主动上门来了、有了美女也就有了后代、后代长大了先人就要死了、死了之后再寻一个好墓穴保佑后人。先人保佑——先人个板板……
“升官!”胡总伸出了一个指头向天上指了一指,自言自语到:当官——“省部一级靠的是祖坟”——对,是顶级的那种。
不管我们信不信,反正他是相信了……相则有、不相则无,他信他的、我不信我的。命运会遂了谁的意?
15
丰元谦还在加拿大读书。峡姐肯定是拿不出每年二十万元人民币的学费。我给她在电话中说:元谦还是应该想办法留在国外。回国读书,据我的了解,他是不适应中国的这种教育体制的,肯定读不过那些只会考试的人。
就让他在国外打工吧,首先是养活自己。在养活自己有情况下,能够读书最好。一切都靠他自己了。
我说:最关键是要让他除了读书之外有一个合法的身份留在加拿大。老廖说可以找找那边的朋友帮忙。或许可以办成。
峡姐说:我前些天给元谦打了电话,他已经从网上看到他父亲的消息了。他还是愿意留在外面。
事情就是这样:丰子木的儿子在国外开始申请政治避难。不知道究竟如何。我想我只能通过这篇小说来讲述这个故事,让能够帮得了他的人伸出手来帮他一把。
“谢谢!”
……
结局?
现在还没有结局。
最后的结局我会补充进这个故事中来的。
但愿一切能够如意——虽然底层的人民从来没有先人的祖坟保佑。但是幸好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正义。人类的历史河流已经流到了以公平、正义为主要价值的阶段了。处在这个阶段的人应该是幸运的。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写于2011年10月25日至2011年11月10日成都翡翠城家中
后记:小说为友
说实话,在这个故事里,小说在我的手中就是一件工具。通过这一工具,我想帮我的朋友叫丰子木。丰子木能否获救,小说的功用将在这部小说中受到考验。我的目的就是通过小说来报复社会,报复那些害丰子木的人。
小说开始了,它不需要感动我自己。需要感动的是读者——或者准确的说是那些与丰子木案件有关的人——因为我救不了他,而只有通过你们了。
很多时候,手中握着一支笔的人,可以通过它改变世界;更多的时候,手中的笔软弱得只剩下了发不出声音的倾诉。它像泪一样流淌在纸上,如果没有人读到它;如果有人读到了它而没有关注它,那么这张纸就是承载着的这些文字的坟墓。
我当然不希望这张纸成为文字的坟墓。我希望这张纸能够成为一张摇篮,抚爱着这些文字逐步强壮,直到它们有力量来帮助、保护这篇小说里的主角。
最后,胡总的父亲顺利地葬在了一个理想的地方。这个墓穴是古先生看过的最好的墓穴。古先生承诺这个土洞洞可以保佑胡总他们千秋万代。
他们的希望就在这个小小的、阴暗的、腐臭的洞穴里。因为他们相信。
我们的希望就在这个小小的、阴暗的、腐臭的洞穴里。因为我们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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