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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中篇小说·上)

杨银波     

 

   

 

(一)

 

    乡村公路旁一棵硕大的黄葛树下,一群男女正围坐在牌桌四周,七嘴八舌。“听说那个人晚上不睡觉,光喝酒,白天到处借钱,脑筋又在不清醒了,活报应。”“我看他这辈子还要进监狱,最终要死在监狱里。”“听说他还扬言要杀他女儿,说他太伤心了,坐牢的三年里女儿都没来看他一眼,连一封信也没有。”“肯定是强奸!那哪里是他的女儿?又不是亲生的,那是那个贵州婆娘当年带过来的。他又没跟那个女人扯结婚证。”“现在的社会,你今天有几个钱可能还跟着你,明天你钱没两分,还不是跑了!”……说着说着,一个女人突然打手势:“嘘!那个婆娘来了,不要遭他听到。”众人纷纷闭嘴,各打各的牌。

 

    这贵州女人长得肥胖,40岁上下,却已苍老得如同50岁,额头上的几道深凹皱纹看起来更显得有几分江湖气。她嘴里叼着烟,一屁股坐下,抖抖烟灰:“加我一个。”发牌的人一边发牌一边念叨:“十个人了,坛子的底都来齐没有?”贵州女人摸出一元钱扔在桌上。这时,旁边一个满口黄牙的男人轻声问:“你老公咋没上来耍呢?”贵州女人撇了撇嘴:“耍?拿啥子耍?格老子,钱又没赚一分,这会儿在睡觉。,发牌的,把牌放低些,打牌嘛,要打个规矩。”她把牌摸起来,专注一看,问:“前面蒙几块?”一个抱着啤酒瓶的男人大声说:“九块。”她摸摸裤兜,甩出皱巴巴的30元钱。

 

    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眼睛一亮:“哟,不简单,上来就拿到大牌了。”贵州女人拿出一包烟,散给几个抽烟的男人,又撇撇嘴:“啥子大牌哦,单A30,莫怕!”她的下家翘着二郎腿,看了一眼牌,手有些颤抖,很不舍地扔出30元,回头对站在一旁的老板娘吼一声:“再拿瓶酒来。”贵州女人心里一惊,脸上却带着笑容:“耶,二哥,你可以嘛,打牌喝酒两无误。”这男人当没听见:“走得起就走哦,少啰嗦。”剩余众人见状纷纷把牌推入桌子中心,连拿到对K人也顿了顿,想摸摸裤兜,又自言自语:“算了,你们去整。”只剩下二人一较高下。

 

    贵州女人也故意停顿了几秒,眉头一皱:“妈的,输就输个痛快,再来一手。”又扔出30元,“二哥,该你了。”这二哥猛喝一口酒,干脆利落:“再来一手就再来一手嘛。”也扔出30元。贵州女人再摸摸裤兜,甩出一张百元钞票:“又一手。”这二哥此时有点心虚,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到底是啥子牌呢?不要慌,我考虑一下。”他清了清一堆散钱,大把压在桌子上:“开了!小金花,10点大。”贵州女人开怀大笑:“金花咋个有钱嘛?看清楚,A23顺金!”这二哥颇受打击,长叹一口气:“日妈撞到鬼了。”贵州女人把桌上的钱捡起来:“二哥莫事,我跟你放个底。”遂扔出两元,麻利地收钱、洗牌、发牌,脸上面无表情。

 

    众人打了三个多小时的牌,贵州女人摸摸裤兜,只剩50多元,她站起来:“算了,我不打了,今天手气霉得很。”众人当没听见,突然听到几十米外一个人在哼歌,众人交头接耳:“,那个人又来了。”有个人还开贵州女人玩笑:“遭起,要遭起!”只见路上这个壮汉,走路偏偏倒倒,胡子拉叉,一身肌肉如黄铜反光,他手指着贵州女人:“谭贵兰,日妈你狗日一天到黑就晓得打牌,老子睡一会儿磕睡你就跑了,跑你妈卖逼!”贵州女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一步,轻言细语地说:“打得小,娱乐一下,你莫生气。”有人怕出事,硬从脸上挤出微笑:“马奎,你婆娘赢了。”马奎继续骂骂咧咧:“赢个铲铲!日妈她打牌都赢得到钱的话,老子睡着都要笑醒了。狗日傻婆娘!”

 

    马奎在旁边空桌拉条板凳坐下:“七嫂,来瓶啤酒,二两花生。”这老板娘是马奎堂哥的老婆,她面有难色:“兄弟,要开钱哦。”马奎横眉冷对:“少鸡巴废话!”谭贵兰抠出几块钱塞给老板娘。马奎走到他姐夫背后,看了一眼牌:“二哥,你娃没脾气,大一手牌,打30!”这二哥不开腔,准备把牌埋了,但被马奎一手扯过牌来,他给谭贵兰递了个眼色,谭贵兰赶紧把仅有的50块钱放在桌子中心。对面坐着的一个妇女捏着牌有些愤怒:“马奎,到底是你打牌还是你二哥打牌?”马奎说:“老子打!输好多我都开得起,老子不是穿开裆裤的娃儿。”妇女问:“开不开?”马奎不说话,妇女再扔30元。马奎从二哥的钱中抽出10元,放在桌子上50元的旁边:“开了!对8。”妇女直摇头:“对8都敢开。我Q金!”

 

    马奎信邪:“再来,跟我发一家。”旁边坐着的小青年看情形不对,赶紧离开牌桌。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也招呼围观的几个妇女:“来,我们几个打摆十块,不扎金花了。”马奎哈哈大笑:“不来算了,发起发起。谭贵兰,拿张一百的。”谭贵兰没敢吭声。马奎看出了端倪,没有发火:“二哥,你先借我一百。”说着就往二哥钱堆里伸手。二哥拿手按住钱堆:“各家理各家,牌桌上六亲不认。再说,我都输200多了。”马奎不耐烦地站起来,提着啤酒瓶,向里屋走去:“七嫂,借一百给我。”老板娘声音来得大:“前几回借了470块钱,你都还没还我。兄弟你也不看看我这开的是啥子店,每天就靠卖点烟酒,抽点零零碎碎的牌钱。你找别个借。”

 

    众人在屋外继续扎金花,但悄无声息,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里屋的对话,突然传来一声酒瓶摔地的巨响,只听马奎在吼:“我好歹还是社会上到处跑的人,认不到人三,但认得到人四,方圆五十里,哪个杂皮不买我的账?你他妈开门坐店,躺起吃饭,坐地等花开,老子打个小牌想清爽一下,日你妈你还敢跟我叫苦。我坐牢的时候,你又没来送我一杆烟抽,现在找你拿点钱花,不应该啊?”老板娘在里屋吓得声音中带着哭腔:“狗日你马奎啊,你七哥不在家你就跑到这里来耍威风了,老娘喊得到人来收拾你。”大家都知道马奎习过武,没人敢闯进里屋,一个个丢下手中的牌,纷纷离开。等到马奎自嘲地走出来时,已没了别的人影,只剩谭贵兰还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等着马奎。

 

 

(二)

 

    马奎所称的二哥,是马奎的亲二姐夫,叫黄华。黄华早已喝得二昏二昏,往回家赶时,眼睛紧盯着一把皱巴巴的人民币,数了数,自言自语道:“赢了30多块钱。”他前脚刚到家,马奎后脚就赶了上来:“二哥,二姐在不在家?”黄华料定他一定又是前来借钱:“你二姐今天去医院输液去了,还没回来。”马奎直接走到冰箱前,拉开底层,取出一块肉:“妈的,还剩最后一块肉了,我提走了。”这肉是马奎出狱后到熟人处赊的半条猪,这才半个月,已几乎吃完。马奎递支烟给黄华:“明天我要赶场,二哥,借一百给我。”黄华没接他的烟,很不耐烦地说:“你前前后后在我和你二姐手里都借了3000多了,再说我这几天手气差,你找其他人借嘛。”

 

    “二哥,你不要看我成天疯疯癫癫,我马奎头脑清醒得很。我准备两百块钱的鱼秧苗,喊何老幺给我养起,再赊几条笼子猪儿,喊刘六给我养起。”马奎一脸自信。黄华不以为然:“何老幺遭你打过,刘六的房子也被你烧过,他们答应?”马奎习惯性地捏了捏拳头:“人就是这样,你教训过他,他才会把你当根葱儿。不是我吹,我这个人到哪里都有饭吃。”他因借钱被黄华拒绝,心有不快,“也就是你,我给你面子。但你娃要小心点,你要是敢对我二姐不敬,老子把你脑壳端得下来。”黄华心里又气又恨,但又不敢表露于外:“是是是,你狠你狠,我就让你狠。”他在三年前曾被马奎当着众人的面差点打死,只因醉酒后骂了马奎一句“报应娃娃,迟早要被雷劈”。

 

    马奎刚离开,黄华到睡房酒坛里勾了三两酒,一边喝一边在房间自言自语:“你狗日不要把我惹毛了,我黄华不是吓大的。你要是把我欺负到头上,老子打不赢你,花钱请人都要把你搞死,刀把你捅了就是。”他没吃晚饭,脸、脚没洗,倒头就睡。醒来时,顿感口干舌燥,直往楼下走,看见老婆病歪歪地倒在床上,他走到老婆跟前:“马慧,你兄弟太不像话了!”马慧抹抹眼睛,声音微弱:“咋啦?”黄华一倒一歪地坐在马慧床上:“他这个人,太不知天高地厚,老是想红吃红、黑吃黑,骗得到谁就骗,吓得到谁就吓,完全是社会渣子。”说完感觉还解气,“他那年简直把我打伤了心,要是再来招惹我,老子要喊公安再抓他,判他重罪,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你手里的钱是拿来看病的,不要再借给他!要借也要让我晓得,先过我这关。”

 

    到目前为止,马奎已有两次入狱。一次是纵火罪,一次是强奸罪,两次坐牢总计六年。他此刻正在家中抱起酒坛拼命摇晃,各种渣尘酒液倒在一起,仍不足半小碗,皆被他一喝而尽。谭贵兰在灶前传火:“你就少喝点嘛,你看你这个样子,日子到底咋过?”马奎心烦,但念及谭贵兰苦苦等了他三年,又想到在这三年里谭贵兰在他贵州老公那里受了不少罪,还曾被绳索吊起来抽打,再大的火气也压了下来:“你说,你女儿是不是我养大的?从她四五岁起,我就在工地起早摸黑,供她读书,供她吃穿,到现在19岁了,她不认我这个养父,你叫我咋心寒?很多事我都想不通。”谭贵兰并不示弱:“马奎,我也想搞清楚一个事情,三年前,你到底有没有强奸她?她半夜三更就跑了,后来跟我说是你喝醉了扑到她床上去,有没有这回事?”

 

    “放你妈的狗屁!老子犯强奸罪,是报复五嫂,不是报复你女儿,你要搞清楚。”马奎从干瘪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再说,那个时候我脑筋确实不清醒,干过啥子我都记不得了,你不要老是跟我纠缠这些鸡巴事。”谭贵兰一听这话,心知肚明,恐怕十之八九跟女儿说的差不多。她揭开锅,放了一小把面,拿筷子搅搅:“三边两户的人对你说三道四,我都不计较,你对我有恩,我该报答,但你还是要振作起来,到贵阳去打工,现在房子基本上住得人了,我就在家做点庄稼,喂点鸡鸭,总要把生活过去。”马奎端来两个碗:“你说得轻巧像根灯草,日妈现在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菜没菜,要米没米,100个人有99个人都不借钱给我,我的心早就死了。啥子鸡巴亲戚朋友,都把我当瘟疫,当疯狗。你说,我这个人真的有恁个坏吗?”谭贵兰沉默了。

 

    夜晚的村庄,漆黑得如同煤窑深底。村东,一张饭桌上,一个妇女在向家人摆龙门阵:“马奎有件事我记得最清楚,我是亲眼看到这个人要多变态有多变态。他有天经过何老幺家门口,有条半大狗儿叫了几声,他踹了狗一脚,狗叫得更凶,他抽出别在背后的刀,一刀捅过去,活生生地就把狗捅死了,还把死狗摆在人家的洗衣池里,一刀一刀地刺,刺了起码不止100回,每刺一回都恶狠狠地吼:你狗日还叫不叫?你狗日还叫不叫?那些路过的人,看到他手里有一把30多公分长的刀,没人敢说半句,赶紧躲开了。”村西,老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小声地说话。老公说:“好几年前,马奎疯得简直无法无天,天天晚上提着一把刀爬到刘六家的围墙上蹲起,说老子要杀你刘六全家,吓得人家磕睡都不敢在家里睡,跑到镇上租房子,一直到马奎被送进精神病院才敢回家住。”

 

    一栋平房里,何老幺刚刚看完一盘日本盗版A片,正准备睡觉,手机突然响起,“喂”一声后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条件反射地打了个颤。“何老幺,今天老子喝了二两酒,找你问个事。听说你娃这两年养鱼赚了不少钱,有没有这回事?”何老幺只敢打哈哈:“奎哥,找点稀饭钱而已。”马奎不爽这一套:“你娃听清楚,老子明天要喊几个人帮我打房盖、安玻璃,屋头没菜,你早上给我提几条花鲢过来。”何老幺赶紧回应一声:“要的。”马奎又打刘六家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刘六的老婆。马奎语气强硬:“日妈刘六太不仗义了,老子出狱都半个月了,他也来看我,当真是徒弟不认师父吗?”刘六老婆脑海里还回荡着当年全家粮食、家畜、电视、冰箱、门窗、床柜被统统烧毁的恐怖场景,很是愤怒:“刘六没你这个师父!”说完“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马奎转过头去对谭贵兰说:“狗日傻婆娘找死!”

 

 

(三)

 

    时光回到三年前。马奎的亲五哥马东与老婆陈玉琼正在楼上看电视,楼下马奎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闷酒。陈玉琼把门关起来,把电视关了,对马东说:“再这样下去不行了。你看马奎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又把贵州那两娘母带过来了,成天在我家白吃白喝。今天早上还说我管得宽,叫我小心点。无论如何,你要把他们三个人轰出去。”马东安慰老婆:“你不说我都晓得。我骂了他不止一百回,他回回都跟我顶起。我们兄弟之间可能稍微好办点,但关键是谭贵兰,这个女人懒得烧蛇吃,哪里像个在家做事的女人?现在都晚上11点了,还在隔壁打麻将。”陈玉琼像是下最后通谍:“反正我不管,现在家里负担这么重,大儿子在外面找钱辛苦,马上就要谈媳妇,二儿子在上大学,三儿子还小得不懂人事,简直是再也拖不起马奎他们三个人了。你必须跟你兄弟讲清楚,各家顾各家,搬远点。”马东想了想,构思出一个主意,对老婆说:“那我等他酒醒了再说。”

 

    第二天吃早饭时,马奎刚端起碗就放下:“陈玉琼,又是稀饭咸菜,你就不会整点包子馒头下把面啊?”一桌六个人不敢开腔,马东的小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陈玉琼急忙把小儿子抱在怀里。谭贵兰用肘碰碰马奎,马奎“哼”了一声:“老子不吃了!”说罢就往门外迈。马东走上前去:“马奎,你到楼上来,我跟你说件事。”两兄弟往楼上走,关上门。马东递出一支烟:“老弟,现在就你我两兄弟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们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这没选择。我是考虑到你都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没讨过老婆,现在相当于捡了别人的婆娘、女儿来养起,你要是想清楚了,总要有个家。”马奎听出其中之意:“你要赶我走?”马东连忙解释:“不是这意思,你听我慢慢说……”

 

    马奎手掌往桌上一拍,烟灰缸被震翻:“少来这套!一定又是陈玉琼这个狗日的女人嘴巴像逼一样乱毬说,她要赶我走就当着我的面说,不要搞得我们两兄弟动肝火。”马东猛地叭了一口烟:“你说这话就不成良心了。从小到大,我哪样亏待过你?现在你既然要养女人、成家庭,就要自立,哪朝哪代这都是规矩。我建议你选个地方建房子,缺钱的方面,你跟我说,不要跟你五嫂谈。我嘛,多多少少手头还有几个小钱。你不能以烂为烂,破罐破摔,要像个人,不要遭人每天戳脊梁骨。名声搞坏了,做啥子事都寸步难行。”马奎听五哥如此语重心长,心中有了主意。他当天上午就四处查看,终于看中公路旁一处毫无邻居居住的石场荒地。算算资金,在这里建个最差的主体少说也要六万多元。

 

    这时的马奎其实早已负债累累。他当年收留一个患病的云南女子,将其寄养于向他学武的徒弟刘六家,一回来却发现该女子被刘六转手卖掉,愤而将其全家砸烧殆尽。相关经济损失的赔偿,多是由马奎的兄弟姐妹共同承担。第一次出狱后,外出打工的岁月里,情况还算正常,无非是赌钱手气差,终究还过得日子。但收留被丈夫殴打的谭贵兰及其女儿后,家里逐渐揭不开锅,精神压力日复一日的沉重,遂四处恐吓他人,扬言报复,村中无一人不痛恨他,也无一人不畏惧他。他的八妹马琴信仰基督,嫁的是同样信仰基督的瘸子,虽然家中余钱不多,但仍对马奎尽力挽救,赶紧通知精神病院的医护人员将其带走,相关治疗费用一万多元全由马琴支付。

 

    马琴多年帮助马奎,有其渊源。大约15年前,当时马琴的丈夫并非现在的瘸子,而是一个在工地偷盗电缆线被判刑五年的劳改犯。在丈夫坐牢期间,迫于要喂养两个孩子,不得已到工地靠打杂谋生。在这段时间里,有一个比马琴小四岁的四川男孩相当执着地爱上了容颜颇佳的马琴,两人的恋爱谈得火热,但被五哥马东发现。马东当时非常气愤,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动手打了马琴,那个身体单薄的男孩也被马东砍了两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马东的“教育”在理,是“兄即是父”的表现,只有马奎坚定站在八妹马琴一边,对马东横加指责:“八妹身材脸嘴都不差,凭啥子不能嫁给别人?她18岁就被推到一个王八蛋的家里当牛做马,你那个时候咋不冲动?到现在,她还没扯结婚证,吃尽苦头生了两个娃儿,他妈的,那个王八蛋自己坐牢还不给媳妇自由。现在既然八妹有人追求,双方合得来,五哥你凭啥子要拆散人家?”

 

    那晚两兄弟吵得翻天覆地,马琴经受不住巨大的刺激,突然疯掉。自此,马奎与马东相怨多年。那时,马奎把身上仅有的钱全数交给熟人,托熟人将马琴带到二姐马慧家治疗,两个月后马琴康复。那个痴情的男孩多年后来到马慧家,将那晚以后他写下的对马琴的思念日记,厚厚一本交给马慧,拜托马慧告诉马琴:“今生今世无缘成夫妻,只好来世再见。”从此再无音讯。马琴念念不忘当初那段在她人生低谷时的浪漫爱情,念念不忘这世上毕竟有个男人自始至终把她当成爱慕的女人,奈何岁月蹉跎,往事不堪回首。在受尽了没扯结婚证的丈夫的种种虐待后,马琴终于下定决心,远走高飞,另嫁他人,生活虽清贫,但夫妻恩爱,信仰同在,没有再发生任何大的风波,对旧日恩情一一相报,救助马奎即是一例。

 

    马奎日日夜夜都生活在失衡之中,拼命挣钱,但钱如流水逝去,到处借钱,但无力归还。他的所谓朋友,无非都是酒桌上推杯相饮的吃货,一张张嘴巴说得斩钢削铁、义气腾腾,但一到关键时刻大都如鸟兽散。马奎将计划中新建房屋的位置、面积、样式等等,统统告诉了马东。马东悄悄通知各兄弟姐妹,总共筹措出三万多元,工程就这样开工了。但伴随建筑进度而来的,是马奎越来越无力支付,直到三万多元迅速耗尽。他又开始到处借钱,却屡屡碰壁,到最后房子连房盖都还没打好,就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而其起因,还是基于马东在老婆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借了一万元给马奎建房。当时马东的二儿子大学新学期开学在即,尚须4000多元学费,陈玉琼在向马东要钱时,马东迫于无奈,只好坦白。

 

    陈玉琼闻之不可竭,当即找马奎还钱:“马奎,你建房子,我还帮着你煮饭,早起晚睡,算是对得你吧。但你向你五哥借钱,居然都不通知我一声。娃儿读大学,马上又要学费,你把你五哥借给你的钱吐出来!”马奎本来就无钱再续建,心中也是一团火:“你去把我的房子推了,有本事卖砖卖钢筋!”一连好几日,陈玉琼天天催促马奎还钱,也天天把丈夫马东数落得不厌其烦,说马东“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故意让马奎听见“有这个烂人拖累,垮不了的家也要垮”,“该倒霉的没倒霉,不该倒霉的倒霉得好惨”。连儿子从外婆家打电话回来,陈玉琼也故意高声地在电话里骂:“钱?火钩火钳!你有个该死不得活的疯子叔叔,把你老汉的钱骗了一万块拿去修房子了!你有本事找他拿!”

 

    工人们一个个离开,许多人的工钱没有结算完结,房屋根本无法居住,马奎愁闷得日夜喝酒、打牌,马东觉得自己也算尽了最大的努力,迫于生计起程到贵阳打工去了。起先听着五嫂的数落与埋怨,马奎当没听见,心想这个事情确实做得有点过,最起码也该知会一声。但陈玉琼多唾骂了几次,他实在再也忍不住。有一天,他突然一改往日低着头听五嫂训斥讥讽的状态,突然站起来,双目圆睁:“日你妈吼吼吼!吼你妈卖逼!五哥借钱给我,关你锤子事!你狗日再吼,老子整死你龟儿!”陈玉琼被吓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天老爷啊,不得了啊,要杀人了啊,马奎要遭报应啊,哪个来收他啊?”马奎转身走出家门口,把门重重一摔,走到坝子时回头指着撒泼的陈玉琼:“哭个铲铲!老子就是不还钱,看你把老子锤子咬了?妈卖逼!”

 

 

(四)

 

    马奎怒气冲冲地来到酒肉朋友王松家中。王松是个跟老婆离了婚的人,儿子在外打工很少管他。马奎与王松从下午三点喝酒,一直喝到晚上十点。王松分析来分析去,给马奎支招:“家门不幸,是因为有灾星。灾星是哪个?就是你五嫂。”王松想起某年陈玉琼到处向人讲他当村民小组组长时贪污腐败、吃喝拿要,遂对马奎说,“陈玉琼这个女人,别看平时一本正经,其实骨子里得很,不然咋个一生就生三个娃儿?要把女人这个东西收拾了,打是没有用的,骂是没有用的,只有把她搞了,才能让她对你服服贴贴,保证不会再婆婆妈妈讥歪歪。”王松说到“搞”这个字时,语气很重,就像自己也想亲手将陈玉琼毁灭一样地咬牙切齿。

 

    这是马奎从来没有过的念头。他最多是厌烦五嫂牙尖嘴利,再怎么恨,也没有强奸之念。但王松不以为然,他继续说:“老子活了50多岁,啥子女人没见过?街上的洗浴中心、洗脚城、发廊、茶馆,我几乎都逛完了!女人就是贱,只要衣服脱光,往床上一躺,啥子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她就是你的人了。”王松还开马奎玩笑,“你那玩意儿怕是不得行,要不然咋个连你五嫂都收拾不了!”马奎早已喝得酒昏脑胀,听着王松绘声绘色的“点子”,已是欲火身,他想这主意确实不错,别看五嫂人长得矮胖,但胸大屁股圆,脸庞五官都说得上过得去,有时他在楼下睡下,冷不丁地,也隐约听得见楼上哥嫂两人做爱时陈玉琼的叫床呻吟。

 

    那一夜,大雨滂沱,马奎打着伞走在路上,醉意中带着几分邪恶。碰巧,谭贵兰和女儿住在自己没修好的新房里负责看屋,五哥家只剩五嫂一个人,就连小儿子也到外婆家玩去了。马奎心想,就算五嫂叫得再大声,也没人听得见,更不会有什么人来阻止。他越这么想心里越激动,心里越激动就越是快步疾走。他见屋里漆黑一片,料想五嫂肯定睡了。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又关上,把自己设想成五哥,自信满满地敲了五嫂的卧室门:“五嫂,我想了很久,是兄弟不对,我来向你道个歉。下午我向朋友借了5000块钱,你开一下门。”穿着睡衣的陈玉琼没有多想,把门打开。马奎带着一脸真诚,踱进屋内,语调突然一转:“五嫂,五哥不在家,受得了寂寞不?不如兄弟我给你加点火气,你看行不行?”一边说着,一边关上房门,脱去上衣,混身肌肉褶发亮。

 

    陈玉琼这才意识到马奎的居心,她指着马奎:“你狗日吃了豹子胆了!滚!”马奎原本想,若是陈玉琼一点反抗都没有,反而没胃口,若越是反抗得激烈他才会越亢奋。他开始脱自己的裤子,直到脱得一丝不挂:“继续喊啊!喊得越大声越好!”陈玉琼吓得脸色铁青,抓起床头的烟灰缸砸过去,马奎额头被砸中,血顺流而下。不知是酒劲发作,还是觉得这事确实挺刺激,马奎非但没发怒,反倒哈哈大笑:“五嫂,你太冲动了,我想给你点黄色,你却给我点红色,不大好吧。”他像猫抓老鼠一样,轻而易举地陈玉琼高高抱起,身体像压路机一样将陈玉琼压在床上。任凭陈玉琼如何叫骂、拍打、挣扎,马奎都像对待一只可爱尤物一样,慢条斯里地脱去她身上的所有衣物,然后又极其温柔地像对待自己心爱女人一样,慢慢爱抚、亲吻,直到深插入底。整个过程,他把自己当成一个聋子来对待,像没听见身下陈玉琼的叫喊一样,自顾自地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与所有传统女人雷同,陈玉琼对贞洁看得比天大。她拼命喊救命,骂马奎是畜牲,喉咙渐渐沙哑,十多分钟后就喊不出话。马奎背上、胸上、脖子上、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指甲血痕,但这种在马奎这种习武之人眼中如被蚂蚁啃咬的疼痛,却使他甘之如饴。身下这个满脸是泪、头发凌乱的女人,此时就像一个充气娃娃。马奎不断更换着各种做爱姿势,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强迫性地向一个既不是老婆也不是妓女的女人,用这种强暴的方式来彻底征服,且神奇地发现自己果然在这种情况下做到了金枪不倒,一直做了半个多小时才琼浆射出,他不禁大呼一声:“爽!”陈玉琼像个无骨人一样瘫软在床上,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此霸道野蛮地蹂躏自己,就算马东心急火燎之时也不曾如现在这样。但她感受不到刺激,只感到自己像一具丑陋的裸露尸体,被赤裸裸地停放在天地之间,被一刀割去,血肉模糊。她在心里刻下了两个字:“报仇!”

 

    马奎没有就此离开房间,而是紧抱着赤裸的陈玉琼。陈玉琼刚要起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按住,使她无法动弹。如此一次又一次,陈玉琼也绝望得不再挣扎了,她用尽一切仇恨的意念,双眼射出刀锋般寒冷的目光,向马奎吐了一口唾沫:“马奎,你除非把我杀了,不然我要你死!”她太不了解马奎的怪癖,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越受刺激就越癫狂的疯子。马奎温柔无限地看着这个让他大爽的女人,越被咒骂、被威胁,他就越是感觉自己的下身又开始欲火缠绕,渐渐勃起。他已太久没有这种做了又做的激情,看着面前这团白肉,他想到平日五嫂穿上衣服时的古板,更加深感自己真他妈的艳福不浅。他再次压在陈玉琼身上,拼命抽插,比先前更加狂烈地搓揉紧摸……

 

    黎明之前的黑暗,漫长得像一汪一望无际的深黑色海洋,大雨依然猛烈地呼啸山庄,天空中电闪雷鸣,大地只剩撕心裂肺的呼吼。马奎做了又歇,歇了又做,前前后后共八次。直到他精疲力尽地走出房门之时,更加精疲力尽的陈玉琼看上去就像鬼片里的一具白脸僵尸,她的下身和乳房被蹂躏得肿胀,甚至她的幻觉告诉她局部位置恐怕已经腐烂。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向窗台,她用力起身,刚要站立,却感到下身传来的剧烈疼痛就像整个人被撕裂成了无数块碎尸。这一天,她费劲地穿上衣服、裤子,没有走出睡房,没有吃饭,没有打电话。她只是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回荡的永远是马奎那张恐怖狰狞的脸。她拿起床头的镜子,脱了衣服,照照自己的乳房,又脱了裤子,照照自己的阴部。然后她走到墙上挂的大镜子前,照照自己红肿的颈、背、臀,最后目光仍然回到自己这张苍白呆滞的脸,一行热泪滑落脸庞,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满腔愤怒,蹲在地上用尽所有残余力气号淘大哭。

 

    夕阳即将落山,陈玉琼终于有气无力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睡房,连澡也没洗,就上了公路旁一辆摩托车,对司机挤出三个字:“派出所。”一路上几个村民向她打招呼,她没做任何回应,感觉自己就像一缕气数已尽的游魂。在警察面前,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找个女警察来,我要给她看证据,我被强奸了。”在开始详细叙述案情前,她甚至带着敌意对男警察说:“我只愿意跟女警察说,不想再看见有任何男人在我眼前晃,我恨男人!”法医对她阴道里的精液进行了鉴定,拍了多张受伤照片,两辆警车迅速向村中驶来。陈玉琼坐在警车里,对警察说:“我要看见你们亲自抓这个人,抓到人就给我狠狠地打,把他鸡巴割了!判他死刑!”在王松家,马奎被警察撞个正着,陈玉琼指着醉熏熏的马奎:“就是这个狗杂种!”马奎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摸出身后那把30多公分长的刀:“老子哪个都不怕!警察老子见一个打一个,谁他妈敢过来,老子捅死他!”

 

警察掏出枪:“马奎!放下武器!你被捕了!”马奎哈哈大笑,笑得连肚子都痛起来:“你妈的逼,穿身狗皮就不得了啦,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拉两个来垫背!”马奎提刀冲向警察,被三个警察从侧面进攻,遭高压电棒连击了三次。马奎被压在地上一阵痉挛抽搐,手铐“咔”的一声戴上。但他仍在拼命挣扎,嘴里吼着:“陈玉琼,老子该杀了你!老子要杀了你!杀你全家!你等着!”围观的人群纷纷靠拢,看着马奎被拉到“呜呜”鸣响的警车上,所有人都看着马奎那双怒目,直感到一股杀气,极其犀利地射向自己。当警车远去,所有人都围着陈玉琼。有人猜出了大概,笑而不语。有人故意说:“陈玉琼,太没必要了嘛,他是马东的亲兄弟哦。”更有人面面相觑,低声嘟囔:“肯定是马奎把他嫂嫂搞烂了。这种事情,你没情,我咋个能有意呢?”只有王松躲在里屋,关上房门,吓得一头是汗。陈玉琼一言不发,拦上一辆摩托,往她娘家赶去。在车上,她打了个电话给马东,什么具体的事也没说,只委屈地带着哭腔:“无论如何,你马上从贵阳回来一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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