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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林场——外——日
夕阳已映在了右边山坡上高树古木掩映中的三排圆木吊脚楼。左边山梁上的苍松翠柏间,百鸟齐鸣,似乎断断续续还夹这几声猿啼。谷底,溪流的“哗哗”声格外清幽动听。
距溪水不远的路边的两根桩木上,倒挂着一头有獠牙的大野猪,足有两百多斤。陶晶晶正指挥着两个小伙子在给野猪开膛破肚,旁边放着一担箩筐。
当张岚等四人在那边路口出现时,陶晶晶兴奋地挥手大叫:“张岚!李非!!”她跑到溪水那洗一把手,便跑向路口去迎接张岚他们。
“你们都半年多没来了,真想你们!”陶晶晶一下子激动地抱住了张岚,亲热得不行。然后,她伸出手与李非拉一拉:“嗬,你可成了名副其实的基督教苦行僧了,背了这么大一个包!”
“我早说过,我信上帝、信耶稣,但我不加入任何教会。”李非笑着更正道。
“好、好,我改口:你是上帝耶和华和耶稣基督的苦行僧。行了吧!”陶晶晶边说边想从李非肩上接下牛仔包。李非不让:“别抢,挺沉的,还是我背吧。”
“刚才我想背,他也不肯,”刘梦瑶笑道,“说是要一直背到目的地,以示诚心。”
“真是比木匠耶稣还倔!”陶晶晶笑了。
“都是你信中开单子要的那些书。”张岚说。
“我还给你弄了本你单子上没有的书……”李非神秘稀稀地一笑,故意打住不往下说了。
“别卖关子了!说吧,‘耶稣夫子’!”陶晶晶捶了李非一拳。
“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李非说。
“我们‘读书会’可不是纳粹党,你这信上帝的夫子,别教唆坏了我们这些纯洁青年!”陶晶晶言辞锋利地调侃道。
“反面参考嘛!我和张岚都看了。希特勒高效率的组织形式和排山倒海、雷霆万钧的鼓动方式,对于你们这些想当‘职业革命家’的人,还是可以有所借鉴的。”李非口气接着一转,“当然,在我主耶稣看来,这都是‘魔鬼的诱惑’!”李非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再补上一声,“阿门!”惹得大家笑个不停。
李非自己并不笑:“对了,上次那些书都看完了吗?这次我得带走。”
“有两本书我得留下。”陶晶晶说。
“哪两本?”李非问。
“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社会契约论》。”陶晶晶说。
“可以。不过,我是不太喜欢卢梭的。”李非道。
“与卢梭可比较的人中,你喜欢谁?”陶晶晶略带挑衅地问。
“约翰·洛克和孟德斯鸠。”张岚代替李非回答。李非点点头。
“我喜欢卢梭的慷慨激昂。洛克和孟德斯鸠太冷静了。”陶晶晶说。
“得了,得了,”陈丽带嘲弄地,“站在这路口高谈阔论!晚上、明天有的是时间。走吧!”
他们来到收拾野猪的地方。两个小伙子抬起头对张岚、李非微笑点头招呼,随即又埋头继续工作。
“哟,我们好大的面子呀!”李非对张岚,“晶晶场长居然杀了猪来款待我们,‘规格’真高啊!”
“什么呀!”陶晶晶嘲弄地望着李非,“你这城里的书呆子,家猪、野猪都分不清了?!”
李非仔细端详了一番:“哦,是了,家猪是没有这么大的獠牙。”话音刚落,大伙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陶晶晶说:“昨晚我派梦瑶、陈丽去那边山头‘守厂子’,怕野猪糟踏旱土作物,像包谷、小米之类;偏偏这头傻家伙,”她指指已被两小伙皮肉分离的野猪,“撞在了陈丽的枪口上。”
李非吃惊地望着陈丽:“看你不出!小娇娘居然是个超级杀手!!”大伙都笑。
刘梦瑶举一举双筒猎枪:“她用它只一枪,就贯通了野猪的脑袋。”
“这枪好使,比普通步枪强多了。”陈丽道。
陶晶晶说:“这枪是去年我们林场得了‘全省林业战线先进标兵’时,由省革委奖给我们林场的。陈丽年初民兵集训时,夺了全省特等射手第一名。所以,老场长决定,这枪专归陈丽保管使用。”
张岚笑对梦瑶:“你这不打枪的拿枪,原来是给陈丽当差。”
“我这不吹号的拿号,”陈丽举举手中的小号笑道,“还不是给他当差?平等交换嘛!”
“不错,不错。”刘梦瑶频频点头。
这时,年近花甲的老场长和队上派来的出纳、会计三人,正从通吊脚楼的麻石阶梯下来。
大家一起抬头招呼:“老场长,王出纳,李会计。”
“哟,来贵客了!”老场长热情地与张岚、李非点头打招呼。
“还认识吗?”陶晶晶笑问老场长。
“怎么不认识,来过几回的嘛!”老场长笑盈盈地,“你们最好的朋友,张同学、李同学,是吧!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晶晶,今晚好好用‘野猪宴’招待你们的好朋友!”
陶晶晶从箩筐里拿出已用草绳扎好的各约五斤重的无骨野猪肉,分别递到老场长和李会计、王出纳手中:“来,老场长、李会计、王出纳,这肉给你们带回去!”
“太多了,太多了。”老场长连声说。
“别推了,你们都有一大家子人,今晚也都饱餐一顿野猪肉吧。”陈丽说。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收下了。该谢谢晶晶场长,还是我们的特等射手?”老场长幽默地笑望着陶晶晶,又望望陈丽。
“都谢,都谢!”会计、出纳一起说。
李会计瞅着扔在一旁的带毛野猪皮,说:“其实,野猪皮也蛮好吃的。”
“我们把它处理一下,公社收购站收购。加上以前的那几张麂皮、鹿皮一起交上去,还会奖励十来丈布票。”陶晶晶说,“王出纳,我看你那五个女儿穿得烂布吊吊的,等拿到奖励布票,我向大队和场部建议,补助给你几丈。”陶晶晶转望老场长。
“我同意,我同意!”老场长乐哈哈地瞅着王出纳,“晶晶场长真是我们的好当家!你该谢谢她。”
“谢谢晶晶场长,谢谢!”王出纳对陶晶晶连声道谢。
“我不敢当。老场长才是当家人,谢他吧!”陶晶晶笑着说。
“谢谢大家,谢谢所有人吧!”老场长举举手中的肉,“好了,我们该回村了。”他对张岚、李非说,“这里也是你们的家,你们痛痛快快的吃,高高兴兴的玩吧!”
“谢谢老场长!”张岚、李非同声道。
老场长等三人往左步入一条小山径,渐行渐远。年青人向他们挥手道别……
72 林场吊脚楼刘梦瑶单间——内——夜
这是一间面积约二十平方米的全木结构的吊脚楼房间。屋里除了床、桌子和几张凳,还堆了不少通讯、机械、电机等器材部件。
刘梦瑶和李非先行进屋,张岚、陶晶晶、陈丽随后而入。五人随意在床上、凳子上坐下。
“非非,晚餐感觉如何?”陶晶晶问。
“我都吃得快撑破肚皮了,”李非笑道,“想不到在这大山沟里的林场,能吃上如此可口的盛宴!”
“做菜的这个知青叫常志,他父亲就是灵城市内著名酒家来凤楼的头牌大厨,”刘梦瑶说,“听说当年蒋经国经营‘赣南模范区’时,他曾为这位太子当过厨师。常志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真羡慕你们知青林场,每天都有这么好的厨师做可口的饭菜!”张岚说。
“我说梦瑶,”李非环顾屋内,“你可真算林场的特权场员了,一个人住这么大一间房。”
“是呀!”张岚说,“晶晶是付场长,都是住的四人间。”
“梦瑶不只是我们林场,”陶晶晶说,“在我们全公社,他都是特殊的宝贝级人物;你们看这房里堆的东西,这是公社特批他开单子去买的。全公社各大队、各知青点、包括公社驻地各单位,水电、通讯、拖拉机站,所有与物理、机电、通讯相关的事,都是找梦瑶。他可是本公社大名鼎鼎的权威人士!他这个知青当得真够潇洒,在这林场呆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一半,隔三岔五就要被人请去解决非他不能解决的问题;吃香喝辣不说,工日算最强劳力再加百分之三十!还收受不少小礼物。”陶晶晶望着陈丽笑道,“陈丽也跟他沾光不少,要他点助手,他只点陈丽。”
大家都笑,陈丽脸红了。
“好了,”陶晶晶突地严肃起来,“陈丽,你到学习室去看看布置得怎么样了,再通知大家准八点到学习室集中。梦瑶带李非出去走走,消消食,最好去鱼梁那儿看看,是不是又有鱼进梁了。我和张岚有事要说。”
陈丽先走了。刘梦瑶拿了个长电筒,又在门后拿了竹编的大鱼篓,同李非出了门。屋里只剩下陶晶晶和张岚。陶晶晶把门关上。
“我得把这半年多,我联系相邻两省知青点的情况,跟你说说。”陶晶晶说。
“我也要把城里几家工厂‘读书会’的情况,与你通通气。”张岚说。……
73 林场溪谷鱼梁放置处——外——夜
山中秋夜。凉风穿过溪谷,林木沙沙作响;秋虫的鸣唱,伴着溪流淙淙,别有韵致;山石、巨树、竹林,一例地影影绰绰……
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了竹编鱼梁尾部漏斗肚子处:有不少鱼儿在里面翻腾着。
“嗬,收获还真不少!”刘梦瑶兴奋地叫着。
“有了这玩艺儿,你们总可以不劳而获哇!”李非也兴奋地叫起来。
“怎么‘不劳’!这鱼梁就是我砍竹子自己编的。”梦瑶笑道。
刘、李二人都脱了鞋,挽起裤腿,下到水中。梦瑶指挥李非抬起鱼梁的尾部,他自己用鱼篓接住梁尾尖尖的篾嘴,捋开套在尖嘴上的篾箍,篾嘴一张,梁尾漏斗肚中的鱼,便都溜进鱼篓中去了。
上岸后,刘梦瑶用电筒照着鱼篓里翻腾钻动的鱼儿;李非探头凑过来看。
“你看,”梦瑶说,“有鲶鱼、石斑鱼、黄花鱼,哟,还有娃娃鱼!”
“真有趣!”李非说。
“我们把鱼放到厨房的鱼池中去养起来,那池中鱼已不少。明天要常志红烧、清蒸、还做活水鱼汤,款待你们!”梦瑶说。
“这林场,真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李非感叹着。
74 同72
刘梦瑶和李非进屋时,张岚、陶晶晶、陈丽都问:“怎么样?”“收获丰富吗?”
“大半篓子!总有七、八斤。”李非高兴地。
“都倒进厨房的鱼池里了;那池中怕有几十斤鱼了。”梦瑶说。
“明天要常志拿出手段,摆鱼宴款待岚岚和非非。”陶晶晶说。
张岚望一眼桌上的闹钟,指针指着七点五十五。
“怎么样,我们该过去学习室了。”张岚说,转而问李非,“你愿意去看看吗?”
“我又没入会,就不去了吧。再说,现在恰是我读《圣经》的时间。”李非说,便从包里拿出他那本羊皮软精装《圣经》合和本。
陶晶晶从李非手中拿过《圣经》看看,由衷赞叹:“从没见过装帧如此精美的书!”
“也只有它配这般精美的装帧。”李非说。
大家都望着李非笑。李非自己并不笑。
张岚等四人出去,带上了门。
李非坐在桌前灯下,翻开了《圣经》。
低沉浑厚的男声画外音:
“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土地。
……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见 神。……”
在李非凝神默念《圣经》的同时,从学习室那边传来伴着小号的歌声——
(画外):
“蒙江碧
灵山青
悠悠白云
浩宇艳阳新;
…… ”
《窃火者之歌》唱毕,接着刘梦瑶又用小号吹出了《马赛曲》高亢的前奏,随后又是众知青们慷慨激昂的齐声高歌:
“前进,前进,祖国的儿郎,
那光荣的时刻已经来临!
……
我们渴望珍贵的自由,
决心要为它而战斗,
决心为自由而战斗!
……
高举自由的旗帜!”……
75 系列历史资料纪录片镜头切换
字幕: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周恩来癌症去世
中共十届中央政治局成员一干人(华国锋、王洪文等)向周恩来遗体告别的镜头……老迈的朱德被人搀扶着……江青没有脱帽……(毛泽东没有露面)
“十里长街送总理”的镜头……
邓小平在周恩来葬礼上致悼词的镜头……(毛泽东没有出席)
字幕: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人民日报》通栏标题特写:走资派还在走
多种不同形式群众集会:声讨、批判“右倾翻案”……
76 灵山·灵台(同51、56)——外——日(远、中、近景交替)
字幕:阳春三月
山涧溪流淙淙;山腰、山梁各处的迎春、杜鹃、红桃、白李、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树木青枝嫩芽,坡谷绿草如茵;山野一派生机勃勃……
李非在灵台入口边缘青松下的巨石上画画,似乎有点“望风”的味道。
张岚、陶晶晶、刘梦瑶、陈丽,还有另外二男二女四位显然来自“读书会”不同分会的成员,他们在热烈地交谈、争辩,这显然已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大家各自的意见,已交换、争论得差不多了,”那个看上去清俊干练的男青年甲说,“张岚,你来做个总结吧。”
张岚点点头,大家安静下来,她环视了一下大家:“我们这里的几个人,是‘青年读书会’的核心,是三省各地城乡数百名‘读书会’成员的代表,对当前形势以及我们应采取的行动等一些最重要的问题,我们应该有大致相同的认识。”她停一下,望了那边画画的李非一眼,李非没有回头,自顾画着,她继续说,“周恩来的逝世,使中共上层的一切矛盾都趋于表面化了;我们在官方不得不披露的一些信息中,也能看出不少官方并不想让普通民众知晓的东西来:在整个周恩来治丧期间,毛泽东始终没露面。这不外乎两种可能:一为毛泽东已病入膏肓,因为比他大七岁、已九十高龄的朱德都被搀扶着去遗体告别了;二为林彪死后的这几年,毛、周矛盾已至不可调和,毛不愿露面;当然,也不排除二者兼而有之。但不管哪种情况,都预示着:中国的一场巨变肯定已近在眼前!其他一些迹象也可为佐证:江青在与周遗体告别时拒不脱帽,说明文革新宠包括其靠山毛与周及其追随者的矛盾,已到了图穷匕现、甚至不避讳世人眼目的程度;邓小平在周恩来追悼会以后再也没有露过面,广播报刊虽然还没有直点邓的名字,但已铺天盖地指骂多时的‘那个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国人无不清楚,骂的就是邓小平!显然,毛是想在自己死之前解决邓小平问题,但能解决到什么程度,恐怕就连毛泽东自己也心中无数了!因为,我们从外电中的一些特邀军事分析家那里获悉,林彪事件之后,北京周围拱卫京畿的正规军,都换成了二野的部队、也就是当年刘伯承、邓小平的部队;毛泽东在世还好,一旦他在近期撒手人寰,以朱德为首的还在世的五个元帅,到底会支持谁,就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张岚分析得太精彩了!”陶晶晶快言快语,插了一句。大家都点头,并轻轻鼓掌。
张岚打手势止住大家,继续说:“据外电的一些消息说,邓小平不久前曾表示,毛死后,中国就会‘军阀混战,天下大乱’;而毛泽东本人,似乎也清楚,他的接班问题,恐怕要在‘腥风血雨’中来完成了。总之,中国的巨变就在眼前!我们当然不想成为中共任何一派的追随者;但促使中国的巨变早日到来,使中国往自由平等、民主共和、宪政法治的方向变,这应该是我们始终不变的理想!”张岚停一下,又望李非一眼,李非仍在不回头地画画,她继续说,“清明节快到了。据说,北京许多人都自发跑到天安门去送花圈,说是悼念周恩来;民众白天送,官方晚上收,弄得对立情绪很大。南京、武汉、上海等一些大城市也很有些异动迹象。我想,为了和全国的志同道合者取得联系,我们应该借此机会去北京看看!”
“怎么去?现在出远门,尤其进京,都得单位开介绍信。”那位秀气但明显少年老成的女知青A说。
“我已经想好了,”张岚说,“我们三省城乡‘读书会’的各个点,都争取至少去一个人;以进京购买科技图书的名义开介绍信,如农业方面的种植、养殖类图书,林业科技图书,工厂的车、刨、钳工等技术图书,反正以这类名义找单位开介绍信;找不到单位的,就都由陶晶晶以‘红忠大队知青林场’的名义开介绍信。”
“公章就在我手上,我都可以开。”陶晶晶说。
“晶晶,如果梦瑶和陈丽去北京,你就留守吧。”张岚对陶晶晶。
“我们去!”刘梦瑶、陈丽抢着说。
“那我就留守吧。”陶晶晶爽快地,“你呢?”她复问张岚。
“我当然要去。”张岚毫不犹豫地。
“你是我们的主帅,宜静不宜动吧……”陶晶晶说。
“这次行动非同小可,我必须自己去看看。没事的,他会陪我同往。”张岚望了李非一眼。
“大家分头进京,”张岚最后加重语气,“到天安门广场纪念碑下汇合!”
灵台中央的八个人都齐刷刷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灵台边缘的李非转过头来,神情凝重地望着这帮近乎狂热的同龄人,他的目光与正举着手的张岚的目光相遇了……
77 拍摄镜头与历史资料镜头相互切换
字幕:丙辰清明
天安门、纪念碑,花圈如山,人涌如潮……
李非、张岚在人潮中……刘梦瑶、陈丽在人潮中……‘读书会’男青年甲、女知青A在人潮中……
子夜,天安门广场突然灯光大亮,几百辆卡车开进广场……军人、警察、工人民兵抓人、打人……军警、民兵们将花圈推倒、踏扁、扔上卡车……卡车一辆辆开离广场,空荡荡的广场上,纸屑、碎树枝在冷风中飞舞、滚动着……
清晨六时许,又有三十多人的一队中学生抬着花圈进入广场……军警、工人民兵上前阻拦花圈队伍……围观人流汹涌,纷纷怒斥军警、民兵……花圈队伍突破军警、民兵阻拦,将花圈送到了纪念碑下,人潮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广场人山人海,愤怒的人们要“讨还花圈”,与军警、民兵发生冲突……
人群在追打逃往人民大会堂去的两个人……
人民大会堂东门前路面,来了一辆广播车……愤怒的人群爬上车顶,踢坏喇叭,踩塌车顶,广播车被掀翻……人群与工人民兵撕打……“还我花圈!”“还我战友!”的喊叫声和《国际歌》声在广场上混成一片……
李非、张岚等人随人潮涌动着……
天安门广场“三联指挥部”小灰楼前,人流汹涌,楼前的三辆小汽车被愤怒的人群掀翻点燃……“三联指挥部”小灰楼也被点燃……一时间浓烟滚滚……
纪念碑南面,墨迹未干的一首诗被人展开——“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人潮……浓烟……
李非、张岚、陈丽、梦瑶、男青年甲、女知青A在人流中……
入夜。晚九时三十分许,广场人流减少,突然,广场的灯全熄灭,一片漆黑——忽地,又灯光大开,把广场照得雪亮,大队军警、工人民兵手持棍棒,挥舞皮带,从四面八方冲进广场,大打出手,狂抓滥捕……被包围者在奋力往外冲;许多人被军警、民兵打得鲜血淋漓、倒地呻吟;一些被打倒在地者,被军警、民兵揪住头发,连拖带踢被抓走……
李非拉着张岚,随着一股人流突破包围,往东冲出了广场……
刘梦瑶、陈丽随着一群人往南冲出了广场……
男青年甲和女知青A被抓进了天安门西头的中山公园……
子夜。军警和工人民兵一字排开,由广场北侧国旗旗杆处向南清洗地上的血迹……
大喇叭特写。
大喇叭中传出中国中央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声音:
“……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提议,中共中央政治局一致通过,华国锋同志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
“……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提议,政治局一致通过,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
78 列车——外、内——夜
疾驰的列车……
李非、张岚在拥挤不堪的一节车厢里……
刘梦瑶、陈丽在另一节拥挤不堪的车厢里……
79 灵城车站——外——凌晨
列车缓缓驶入灵城站,停了下来。
李非、张岚,刘梦瑶、陈丽,分别从不同的车厢下车……
80 灵城东门外蒙江岸边滩涂芦苇荡——外——日
初升的太阳,映红了蒙江;芦苇在晨风中起伏摇颤……
苇荡深处一段倒伏的大树干上,坐着张岚、李非、刘梦瑶和陈丽。
“这次北京之行,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但结果,我很失望。”张岚沉重地,“我们几乎没有找到志同道合者!狂热的人群,尽管人山人海,但都在中共的这一派或那一派里面打转转,没有听到任何超越中共所有派系的独立的声音!”
刘梦瑶、陈丽沮丧地点点头。
“我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李非插进一句。
“我们‘读书会’的人,估计在五号夜里会有人被抓。”张岚沉静而坚毅地,“我们必须作最坏的打算。等下我们分头回家;梦瑶、陈丽尽快赶回林场,把情况告诉陶晶晶,要她早作准备,林场本身和相邻两省的几个点都要早作安排;从她那颗公章开出的进京介绍信最多,林场的处境估计会很艰难……强调一句:一定要作最坏的打算!”
刘梦瑶、陈丽神情严肃,连连点头。
“我负责城内‘读书会’几个点的应急安排。”张岚转对李非,“非非,注意你父亲方面的任何消息,及时通知我。”
“我们信仰不同,我也不赞同你们的许多做法,比如这次。”李非认真地,“但我可以牺牲我的生命帮助你们!这也是我主耶稣基督的意志……”
“好了,”张岚打断李非,“别扯远了。我们分散出去吧。”
四人分头各自没入芦苇丛……
81 某省一看守所审讯室——内——夜
讯问台上坐着一个胖警官和一个年轻书记员。
“读书会”男青年甲戴了手铐脚镣,立在审讯台对面,他撕破的衣裳露出肩胛,凌乱的头发,额头还隐约可见伤痕和血迹。
胖警官:“你不好好在工厂做工,跑到北京去搞暴乱!”
男青年甲:“我是去北京买技工图书的。我有介绍信,我买的那些钳工、车工图书也可以为证。”
胖警官:“买图书跑到天安门广场去干嘛?”
“看热闹。”男青年甲干脆地。
“参加烧汽车、烧解放军营房了吗?!”胖警官厉声问。
“没有。你们有那么多便衣在那里拍照,你可以调那些照片来看,看烧车、烧房子的人中有不有我。”男青年甲申辩道。
“你警觉性蛮高嘛!那你为什么不救火?!”胖警官只好说横的。
“现场的解放军都没有去救火,干嘛我要去救!去救火会挨群众的打。”男青年甲耸耸肩。
“什么群众,是反革命暴徒!”胖警官斥责道,“你难道也没有跟着起哄吗?”
“没有。”
“为什么?”胖警官不信。
“我觉得有点好笑。”男青年甲直言不讳。
“什么,‘好笑’?说清楚点,有什么好笑?!”胖警官有点好奇,但声音严厉。
“周恩来、江青、张春桥、姚文元都是毛主席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但广场的那些传单、诗词却把周恩来和江青等三人对立起来,歌颂一方,咒骂另一方,这不是有点好笑吗?”男青年甲带调侃地。
“有什么好笑!这是邓小平这个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在幕后操纵,挑拨党中央的关系,好自己重新上台!”胖警官说。
“我在广场看了几天热闹,没有看见任何传单、诗词跟邓小平有关系,没有说他好话的,也没有说他坏话的……”男青年甲故做正经地。
“不要扯远了,”胖警官打断道,“你说说,为什么四月五日夜里,大部分群众都离开了,你还要留在广场?!”
“我是想看看,人民军队、人民警察、还有首都工人阶级的民兵,是不是真的会对人民群众下手镇压……”男青年甲讥讽地。
“你反动!”胖警官一拍桌子,“什么‘人民群众’,那时候还在广场的,都是反革命!”
“反正我是去看热闹的。”男青年甲说。
“‘看热闹’,哼!”胖警官一声冷笑,“看热闹怎么挨了打,还被抓进了中山公园的民兵指挥部?!”
“我也弄不懂,为什么他们在大白天不去抓那些在广场烧汽车、烧房子的人,却要在夜里去打去抓那些守总理花圈的人?连我这看热闹的也打也抓!”
“你反动!反动!!”胖警官终于气急败坏,“来人!把这个反革命押下去!!!”
两个看守从门外冲进来,押走了男青年甲。
82 另一省某看守所审讯室——内——夜
一个干瘦警察和一个书记员坐在审讯台上。
“读书会”的女知青A,立在审讯台对面,但没带手铐脚镣,她头发有点乱,额头有伤痕。
“你到底说不说!”干瘦警察吼道,“为什么你拿了另外一个省的知青林场的介绍信进了北京?!”
“我说了,我想进北京买农业科技图书,我们的知青点不开介绍信,我是找朋友开的那个介绍信。”女知青A平静地回答。
“你不老实!!”干瘦警察猛一拍桌子,“北京的‘双追办公室’查出来七、八份同一个知青林场开出来的介绍信,持信人都不是那个林场的人!很明显,你们是一个蔓延数省多地的特大反革命集团!!!”干瘦警察转转眼珠,缓和了口气,“你年纪轻轻,也蛮漂亮,不要这么死心眼,说出来就立了功,可以宽大处理;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女知青A沉默不语。
“哼!”干瘦警察冷笑一声,“你不说,可你们集团中有的人已经开口了。”
女知青A微微一震,迅即又平静下来:“既然已经有人说了,你还来问我干什么!”
干瘦警察恼羞成怒,恨恨地一捶桌子:“好你个顽固的女反革命!人家说了人家宽大,你不说你死路一条!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他咬牙切齿地迸出最后一句。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女知青A说。
干瘦警察对书记员说:“你出去。叫他们进来!”
书记员出去了。一会儿进来两个彪形大汉,满脸凶气,穿的不是警服,却是囚服,显然是两个牢头。他们一进来就反身关紧了门,书记员没有跟进来。
二牢头一边一个站在了女知青A身旁。
“最后问你一次,”干瘦警察恶狠狠地,“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女知青A低声说。
“你们两个,”干瘦警察对两个牢头一翘下巴,“现在就扒光她的衣服,把她操了!操完后把她丢进五号牢房,让那十五个刑事犯轮流来操!操死这个女反革命就是操死了一条母狗!!”
干瘦警察话音刚落,两个牢头便迫不急待地扑上去,把女知青A的上衣三两下就全部撕开了;女知青A惊恐万状地用双手护住乳房,拼命挣扎着,但很快她就被二牢头仰面掀翻在地,一个牢头扳开她的双手按在地上,另一牢头开始扯她的裤子。女知青A嚎啕大哭:“我说!我说……”
“住手!”干瘦警察一声令下。二牢头立刻收了手。
“你们先出去在门外等着,叫书记员进来。”干瘦警察得意地吩咐二牢头。
二牢头朝门口走去。
女知青A坐起来,把衣襟合拢,紧紧抱住胸脯,低头失声痛哭起来……
83 李家、丁家场景交替——内——夜
李非房间。
李非把门拴牢,轻轻推开窗,把两个金属夹子,夹在了经过他窗台下的电话线上,他让连着金属夹和耳机的软线通进屋里,把窗再轻轻合上。
李非脑海中浮现出微笑着的刘梦瑶及梦瑶的画外音:“随听随夹,你父亲再厉害也想不到会有这一手。”
李非熄了灯,戴好耳机,在窗边的藤椅上坐下。
李相家中办公室。
李相在桌前的灯下看文件。
桌上两部电话机中的那部红色电话响铃。
李相拿起话筒:“喂,我是李相。哦,丁厅长,您好!”
李非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耳机传来的内容。
省公安厅丁家办公间。
办公桌上有红、白、黑三部电话机。
丁方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手握红色机的话筒,神情严肃。幺虹端来一杯热牛奶。丁方示意她放在桌上。幺虹放下牛奶,站在丁方旁边,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丁方:“小李、李相呀!你那里出了大案子,都通了天啦!”
李相诧异地:“请问,哪件案子?”
丁方:“上周清明节,北京的天安门反革命事件追查中,追查出了一个牵涉三个省的特大反革命集团案,这个集团的名称叫‘青年读书会’,你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嗅到呢?”
李相额头沁出了星星汗珠:“我知道这个组织,正在侦察中,还没拿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没想到会牵涉三个省……”
丁方:“据已抓获的该组织的一个核心成员交待,此集团的头面人物,就是你那个天才画家儿子李非的奶妈的女儿,叫张岚。”
李相惊愕得跌坐在椅子里:“啊……”
丁方:“你儿子李非,也有些牵连。当然,我也是他的继父嘛!”丁方另一只手拍拍身旁幺虹的臀部,“我和他母亲也很关心他。”幺虹连连点头,用手爱抚着丁方的秃顶。丁方继续说,“不过,据交待者说,李非始终不肯参加该组织,说是他已信奉了耶稣基督,怎么,你们那里还有地下教会?”
李相:“没有,没有。这事我问过李非,他不知从哪弄了本《圣经·新旧约全书》,他说,有教会他也不会参加,合法组织、非法组织他都不参加,他只是一个人读《圣经》,一个人信上帝和耶稣基督。”李相掏出手绢,擦了一把额角的汗。
丁方:“哦,这就好,这就好,”他连连点头,幺虹也舒了口气,丁方摇一下头,“‘一个人信上帝’?艺术家都是怪人!”丁方又在幺虹臀部拍一下,“你听好——”丁方清清喉咙,
李相紧张地说:“请指示,请指示,”
丁方:“李非顶多是个知情者,可以不抓;但你要派人盯紧他,别让他再惹事,也可以保护他;这样,他母亲和我也放心。”幺虹俯身在丁方的秃顶上亲了一下。
李相:“是,是。”
丁方声音转严厉:“那个张岚,马上给我抓起来!你记住,这回可不能让她再像她那个哥哥张青,不明不白就失踪了!”
李相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
丁方:“那次张青如果不失踪,你现在早已进了省厅,做我的副手了。我还帮你担待了不少呢!”
李相连声:“感谢厅长,感谢厅长!”
丁方语气再转严厉:“这次张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你的乌纱帽保不住,我的也危险!这次案子通了天,部里都挂了号!可惜康生同志不在了……现在,华国锋同志是中央第一副主席、总理、同时还是公安部长!利害关系清楚了吗?”
李相有些无力地:“我明白,我明白……”
李非此时悄悄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下楼出了大门,消失在黑夜中……
丁方:“还有,你们灵城下面有个鲤县安乐公社红忠大队知青林场,那可是该集团的一个大据点;清明节北京天安门反革命事件期间,这个林场把进京介绍信都开到外省去了,开出了七、八封!那个开介绍信的场长是个女知青,叫陶晶晶。又是个女的!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李相:“我知道。这个知青林场是全省林业先进标兵,也是全省民兵模范标兵,有十多条步枪,一些子弹,省里还奖了林场一支双筒猎枪,几百发子弹,让他们打野猪、野牛,保护旱土庄稼。有个叫陈丽的女孩,是全省民兵特等射手第一名。”
丁方脸色严峻:“这下可好,省标兵、省模范、第一名,都成了党和国家的大祸害了!”丁方停了一刻,迅即决定似地,“看来,单凭公安是对付不了了。”
李相:“我也认为,应该请示上面,动用野战军。”
丁方:“好!我马上与军方联系,灵城附近有1438部队。林场有多少知青?”
李相:“三十多人。贫下中农场员人数不详。”
丁方:“要求军方派一个加强连,够吗?”
李相:“差不多吧。”
丁方:“不能‘差不多’,要万无一失!干脆要求派一个营!”
李相:“好,我听厅长的。”
丁方:“你马上布置,连夜抓捕张岚!我与军方协调好以后,马上通知你,或要军方直接与你联系。兵贵神速,争取明天解决林场的事!”
李相:“是!”
丁方刚要放话筒,幺虹噘着嘴推了他一把,丁方马上又对着话筒:“还有!”
李相:“厅长还有什么指示?”
丁方:“看好李非!”幺虹含笑点点头,丁方继续,“别让他瞎跑添乱。非常时期,他实在不听话,关他几天,好吃好喝,等事情办完了,再放他出来。”
李相:“是,一定执行!”
李相放下话筒,开开门,轻轻走到李非房间门口,在门上敲了两下,虚掩的门自己开了,李相开灯,屋里没人。
“坏了!”李相自言自语。他快步走回办公室,抓起黑色电话机摇起来:“要刑侦张大队长。张大队长吗,马上派十个人……”
李相匆匆下楼。盛洁由卧室披衣出来:“出什么事了?”
“有急事。非非回来,别让他再出去。”李相边说边走向大门。
“非非又出去了?什么时候?”盛洁很奇怪。李相已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84 张家——外、内——夜
李非走入通张家的独巷,在巷中,他弯腰放下一个空罐头盒。
李非来到张家门前敲门:“岚岚,岚岚!”
张妈开门,惊异地:“非非!”
“奶妈,岚岚呢?”李非焦急地。
张妈:“这么晚了,快进来。”张妈把李非让进屋里。
“岚岚,岚岚!”李非进屋就喊。
张妈:“她向厂里请了假,今天清早就到红忠林场去了,说是找陶晶晶有急事。”
“她为什么不叫我同去?我们早说好的,她出远门必须我陪她一起!”李非急得不行。
张妈拿出一个信封:“她走前拿了这信给我,说你找来,就给你。”
李非接过信:“奶妈,你看了信吗?”
“没有,她用胶水封了口,显然只想给你看,我不能拆封。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张妈说着,去给李非倒开水。
李非急忙拆开信,站在桌边看起来。张妈端来开水,放在桌上,在桌对面坐下来,默默看着李非,脸上现出焦急的神情。
李非脸急得通红,眼睛紧紧盯着张岚的信:
张岚画外音:
“亲爱的非:
我第一次违约,独自远行;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从外电获悉,全国的大搜捕开始了!我最不放心的是陶晶晶那里,当初是我提议的,她开出了那 么多进京介绍信。从目前糟透了的事态看,出事几乎是肯定的!我对那三十几个弟兄姐妹负有不可推卸 的责任,我必须前往和他们一起研究对策,采取行动,共历风险。但愿一切都还不至于太迟……
如果万幸此番没有出事,我一定听你已建议过多次的:你我带着母亲,循‘秘密通道’出境,与大哥团圆;你当艺术家(你肯定能成大画家!),我给你当管家婆,为你生一大群孩子……
此番进京,我对国人的整体素质太失望了!确如郁达夫所言: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最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如果我此去不回,那我一定是走在了黄泉路上……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不管等多久!你我来世再做夫妻…… 母亲心脏不好,就拜托你了;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要设法带母亲从‘秘密通道’出境,与大哥团圆!
非,我的至爱!我对你的爱,生死不渝……
你的岚 ”
李非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非非,怎么了?”张妈万分不安地站了起来,“岚岚说了什么?你这么伤心……”
突然,巷子那边传来空罐头盒被踢倒的声音。
李非迅即抓起小桌上的火柴,点燃了信纸,信纸刚刚燃尽,李非就立即用脚把纸灰在地上踩散。
这时,响起了“咚咚”的捶门声。张妈失色地颓然坐了下来。
“开门!”“快开门!!”几个声音在喊。
受到强烈刺激的张妈想站却站不起来。
门被“嘭”地强行撞开,一群公安涌进屋中,四个人围住了张妈和李非,别的人冲进了其他房间。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声。
“没有!”“没有!”“她不在屋里!”里屋的公安又都来到外间,七嘴八舌对着张妈和李非喊:“张岚在哪?!”“说,张岚在哪?!”
张妈两眼呆滞地盯着桌面,一声不响。
李非冷冷地望着众公安:“你们都搜遍了,屋里肯定是没有的。”
“你说吧,张岚在哪?”为头的一个公安对李非和气地。
“我和你一样,也想知道她在哪。”李非冷漠地。
“把他们俩带走算了!”一个公安说。
“李局长没说要带走他们俩。”为头的公安说,“你们看住他俩,我出去请示。”他说着,急匆匆出去了。
不一会儿,李相进了屋,他冷冷望了李非一眼,没理他,径直来到张妈跟前,平静地说:“张妈,这回张岚是北京都挂了号了,我只能绝对服从;你能告诉我,张岚在哪吗?”
只听张妈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她两眼翻白,仰头往后一倒。身后的公安一把扶住她。
“奶妈,奶妈!”李非哭喊着扑过去,抱住张妈,他回头对父亲大叫,“她有心脏病!她有心脏病!!”
“快,抬到外面车上,马上送医院急救!”李相下命令。
四个公安急忙抬起张妈往外跑。李非跟出门,一路哭喊着:“奶妈!奶妈!!”
李相叫住那个为头的公安:“张大队长!”
“到!”张大队长跨步上前。
“派两个能干的,守在医院,要医院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李相顿一顿,“也要他们盯紧李非。还有,马上派人到张岚的厂里去摸查一下。”
“是,坚决照办!”张大队长一个立正,出门去了。
李相命令余下的公安:“你们再里里外外、包括房顶,都仔细搜搜。今晚在此守候通宵。”说完出门而去。
“是!”“是!”“是!”公安们纷纷应声。
85 医院——内——夜
急救室外。两个年轻公安坐在门边椅子上,李非焦急地来回倒着步。
一个中年医生从急救室出来,顺手带上了门。李非一步上前,拉住医生的手:“怎么样?怎么样?!”
“大面积心肌梗死,很危险。”医生对李非说。
“你们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救活她!”李非恳求着。
“对,我们李局长也说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两名公安附和着李非。
“我们会全力以赴抢救的。”医生说着又进急救室去了。
86 公安局大院——外、内——夜
大院灯火通明。众多公安进进出出;多台警车在试马达,准备发车。
局长办公室。李相紧握电话筒:“对,我是李相。…… 你是赵营长?你好,赵营长!我们已经准备好出发,”他抬腕看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我们同时出发,全速前进,清晨五点可以赶到进山路口,我们在那里会合。…… 可以,可以。你们带了电台吗?…… 好,我要随时与省公安厅丁厅长联系。…… 那好,我们凌晨五点进山路口见!”
87 进山路口——外——清晨
晨光曦微。进山路口处,集结了大批沉默待命的士兵。
路口纵深八十米处,两辆敞蓬军用中吉普,是此次行动的临时指挥部;其中一辆车上,架了一部便携式大功率军用电台。李相和赵营长在架电台车上的简易收放桌旁商议着;桌上铺了一张五万分之一军用地图。
“我建议,部队在七点正完成对林场的包围。”李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决不能惊动了林场的人;途中遇见任何人,不管是知青还是村民,一律先扣起来,等行动结束后再行甄别。”
赵营长连连点头:“我同意。”
“为了尽量减少人员伤亡,我派刘副局长带三个人,便衣先行,前往林场;他们在七点半准时到达林场,先与对方交涉,找机会把陶晶晶、刘梦瑶、陈丽铐起来;如果头号人物张岚也在,那更好,首先铐住她。只要制服了几个核心人物,其余的群龙无首,就好办了。刘副局长他们做好这一切以后,朝天连开三枪,包围的部队全面压下,合围林场,结束行动。如果到八点半还没听到三声枪响,部队也即刻全面压下,这可能就有一场血战了……”李相停一下,“赵营长,你看这样行吗?”
“李局长想得真周密!”赵营长由衷赞叹,“我完全同意!”他接着一笑,“不过,我觉得,以我一个营的正规军,对付三十来个少男少女,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问题当然不会有问题;但也不可轻敌,”李相提醒道,“他们里面有全省特等射手第一名;林场还是全省民兵模范标兵。我们关键是要尽量减少伤亡。”
“谢谢李局长提醒,我们部队会充分认真对待的。”赵营长说。
“那好,我们分头布置。”李相从公文皮包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大信封,递给赵营长,“这是出发前,以最快速度赶印出的张岚、陶晶晶、刘梦瑶、陈丽四个核心头目的照片。每个行动小组分一套吧。”
赵营长在中吉普上指着地图,向几个军人布置着……军人们连连点头……
李相在另一吉普车旁,对刘副局长等四个便衣交待着什么,便衣们默默颔首……
88 林场——外、内——日
天刚亮,太阳还没出来,群山一片寂静;偶尔的鸟鸣和汩汩的溪流声,仿佛更增添了几分静谧。
半山腰林场的三排圆木吊脚楼上方,飘浮着袅袅炊烟。
第一排吊脚楼正中通学习室的门厅兼办公室。张岚、陶晶晶、刘梦瑶坐在办公桌旁,显然在商讨事情。
陈丽风急火燎地进了屋:“刚接到派往山下路口山头守望的会员报告,进山路口集结了约一个营的军队,已经在分头往进山路口两边的山头移动!”
“我们估计的最严重的情况出现了。”张岚严肃而沉静地说。
“看来,真是进京被捕的人中,有我会的核心成员,而且已经招供;官方已经清楚,我们场全体知青都是读书会成员!”刘梦瑶说。
陶晶晶果断地:“那我们马上按预先商定的最严重情况应对方案布置准备吧。”
大家都沉默但坚定地点点头……
林场周围山梁。分成小队的士兵在乔木、灌木之间潜行……
陈丽指挥着二十多名男女知青沿溪而上,经过鱼梁水口,再上行不远,知青们钻入了密丛丛的灌木。陈丽返回……
刘梦瑶指挥几个男知青将一箱箱的标有“TNT”字样的炸药,放入门厅兼办公室的被撬开的两块木地板之下,接出导线后,木地板又被复原;导线被接在了一个脚踏式电极开关盒上,开关盒被置于办公桌下一个四周看不见的位置……
张岚、陶晶晶在外面环绕着三排圆木吊脚楼观看地形……
林场周围的山头,基本上已被士兵控制;但林场吊脚楼所在之处,古木参天,在周围的山头均视线受阻……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抬腕看看表,指针恰好指着七点正;他对着步话机压低声音:“报告营长,我是王副营长,我们已经按时到达指定地点。”……
张岚、陶晶晶、刘梦瑶、陈丽均已集中在了门厅兼办公室。几个持枪的男知青站在屋外。
陈丽首先通报:“林场十二条步枪,加上我的双筒猎枪,共十三条枪。现在,除了我们四个,自愿报名坚决留下的男知青六人,其余会员均已转移到鱼梁水口上方,灌木丛边山崖下的秘密山洞去了,我已向他们交待清楚,不要等枪响,迅速沿山洞往山那边的另一出口撤离。”
“这个洞口的确秘密吗?”张岚不放心地。
“是我们下放以后,知青砍柴时发现的;这林场专为知青新建,所以,连老场长他们都不知有这洞口。”陶晶晶说,“今天军队包围了这里,老场长他们肯定过不来了。这也好……”
“开山修路剩下的三百公斤‘TNT’,都已放在这下面了;”刘梦瑶神情严肃地用脚轻轻蹬蹬地板,“脚踏电极开关也已装好,只要用脚轻轻一踏,这房子就会飞上天……”
大家一阵沉默。
“我仍然坚持昨夜的提议,”陈丽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俩人”她对张岚、陶晶晶,“都马上进山洞去。这里由我和梦瑶全权指挥。”
“我同意!”刘梦瑶说,“非非早就说过,岚岚像孙文,晶晶像宋教仁;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你们无论如何都要争取活下去!”
“岚岚应该马上进洞!我决不走!!”陶晶晶不容争辩地手一挥,“鲁江死后,我的心一天也没有安宁过,他肯定还在奈何桥头等我…… 岚岚马上进洞!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保住‘孙文’!!”
“都别争了!”张岚坚定地打断大家,“别管李非说了什么。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李非更是个理想主义者…… 从‘窃火者’到‘读书会’,我是始作甬者,今天我决不走!!”张岚眼睛发亮,“我要和你们一起,在这里吸住军队,决不能让他们搜山发现山洞!我们一起坚守到最后一刻!!”
“你不会打枪,在这里也帮不上忙。”陈丽换个角度劝道。
“我可以在这里观察情况,随事态发展,综合你们的意见作出决定;”张岚停一停,“最后,我还能守住这电极开关,在必要时,一脚踏上去!”她义无反顾地。
一个男知青匆匆进门,说:“有四个穿便衣的人,在下面路口出现,手上没拿武器。要不要阻止他们上来?”
陶晶晶走到办公桌左边不远的窗口,往下望了望,回转头略一思考,随即决定:“不!让他们上来,争取活捉。如果我们手上有人质,军队的进攻就不得不有所顾忌;我们就能为山洞里的人争取更多的时间。”她说完,征询地望一眼张岚。
“非常好!”张岚赞许地点着头,“马上准备吧。”
刘副局长等四位便衣公安,开始登上通往圆木吊脚楼的麻石阶梯。
“瞧这些圆木房子,子弹根本穿不透;再看看那些吊脚的大木柱子,足足有水桶粗!强攻肯定不易。”抬头上望的刘副局长说,“还是李局长英明;如智取成功,能减少很多伤亡,甚至不伤亡。”
“怎么没看见一个人影,”一个便衣不安地,“是不是他们已有所察觉?”
“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刘副局长吩咐三人道,“把手摆起一些,让他们看清我们手上没有枪。”
四个便衣上到麻石阶梯顶端,来到第一排圆木吊脚楼前的平地,他们发现只有中间的一扇宽门敞开着。便衣们来到敞开的门前。门厅里办公桌后,陶晶晶正背对门,在墙上的一块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工日安排”。屋里没有其他人。四便衣走进门,陶晶晶回过头来。四便衣同时一怔,显然都认出了眼前这位在照片中见过的女子,但他们尽量掩饰着表情。
陶晶晶微微一笑:“你们找谁?”
“怎么就你一个人起得早,”刘副局长不答却问,“那些知青同伴都没起床吗?”
“这几天砍山伐木,累得很;我们要八点半才上工。你们可真早!这么早上山,要找谁?”陶晶晶仍然不改微笑。
“我们就是找你呀!”刘副局长略带讥讽地。
“我不认识你们,怎么……?”陶晶晶故作迷惑不解地。
“但我们认识你!”刘副局长打断了陶晶晶。
“这可怪了——我不认识你们,也没见过你们,你们怎么会认识我呢?!”陶晶晶一笑。
“你是陶晶晶!”刘副局长严肃地。
“没错!那就也请你们自报家门,说说有何贵干吧。”陶晶晶不软不硬,收敛了笑容。
“我们是灵城市公安局的。”刘副局长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逮捕证,“现在宣布:对你执行逮捕!”
刘副局长话音刚落,屋内左边那扇几乎与墙面一体、看不出来的通学习室的门,悄然洞开,陈丽端着双筒猎枪出现在门口,她枪口对着四便衣厉声喝道:“都把手举过头顶!我是陈丽!全省民兵大比武特等射手第一名!你们谁敢不老实,我马上打碎谁的脑袋!!”
四便衣一下子都惊呆了,脸色惨白,“唰”地全都举起了双手。这时,门外走进四名持枪的男知青,分别用枪口顶住了四便衣的腰眼。另外又进来两名男知青,把四便衣身上的四支手枪、四副手铐都搜了出来,并且,迅速将四便衣都用手铐反铐起来。
这时,张岚和刘梦瑶从学习室走了出来。张岚在办公桌后的凳子上坐下;她左右分别立着陶晶晶、刘梦瑶;陈丽也过来,持猎枪立在了刘梦瑶旁边。
被反铐起来的刘副局长等四便衣,依次从张岚、陶晶晶、刘梦瑶、陈丽看过去,嘴唇微微哆嗦着。
“还在仔细辨认?”陶晶晶挖苦地笑道,“看清楚喽!与你们从照片上看到的都相符吗?!”
张岚抬一下手止住陶晶晶,转对刘副局长平静地说:“我想,你该是四人中为头的。说说你们的打算吧。”
刘副局长强作严肃地:“张岚!你们这样做要考虑后果!!”
“‘后果’?”张岚一声冷笑,“为了对付我们区区三十几名青年男女,连夜调集正规军大兵压境,天刚亮就把小小的林场包围得铁桶一般,这‘后果’还不清楚吗?!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们‘后果’吗!!”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向党和政府投降,我保证你们会获得宽大处理;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刘副局长诱劝道。
“你‘保证’?‘党的政策’?”刘梦瑶嘲弄地,“共产党对自己内部的人都从不施仁政,从高岗到彭德怀、到刘少奇、到林彪,哪一个不是死于非命?!对党外的政治反对派会用什么手段,我们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远的不说,就文革以来,北京的遇罗克不就写了篇《出身论》吗!受尽折磨之后,在十万人大会上被‘公审’枪毙!!湖南长沙的杨曦光、在校中学生,还是依马克思的所谓‘巴黎公社原则’写了篇《中国向何处去》,从1968年被抓,至今八年,生死不明,恐怕也凶多吉少!现在气势汹汹的大兵压境,不又是新的最铁的证明吗!!”梦瑶目光直逼刘副局长,“你说,你能‘保证’个什么呢?!”
陶晶晶抢着说:“如果我们放下武器投降,结局只会是一个:受尽凌辱折磨之后,悲惨的死去!!”
“不跟他罗嗦了!”陈丽把猎枪一顿,转对刘副局长厉声道,“老实说出你们的具体行动步骤!!”
“我是中共党员,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得到这些!”刘副局长强硬地。
“嗬!你是说,你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啰!”陈丽走到刘副局长跟前,“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这‘材料’到底特殊不特殊!”她转头对一个男知青喊道,“小四,去拿斧头来!”
那男知青应声跑进屋内右边的工具间,拿出一把斧子来。
“你们几个,”陈丽对另几位男知青,“把这个为头的按在地上!”
四位男知青果然把刘副局长拉到一边,往地上按。
刘副局长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什么‘为头的’!我是灵城市公安局的刘副局长!!”
“什么鸟副局长!今天你就是公安部的副部长,你也难逃此劫!!”陈丽怒吼道。
刘副局长终于被按倒在地。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说不说?不说就把你的脚剁下来!”陈丽恨声地,“你,说不说?!”
刘副局长脸上现出死灰色。
张岚站起,想说什么,陶晶晶一把拉住她,按住肩要她坐下,示意她不要做声。
陈丽高喊:“小四,举好斧头!我数到三,他还不说就先剁下他的右脚!”
小四应声站到刘副局长右脚边,高高举起了斧头。
张岚又想说什么,陶晶晶按住她肩,不要她做声。
陈丽冷眼直射刘副局长:“一——二——”
眼看陈丽就要喊下去,刘副局长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我说,我说……”
陶晶晶与张岚相视会心一笑,张岚长长嘘出一口气。……
89 进山路口军警临时指挥部——外——日
李相和赵营长焦急地在两辆吉普车之间踱步。
“赵营长,快八点半了,”李相抬抬戴表的手腕,“还没听见三声枪响。”
“王副营长步话机报告,刘副局长四人消失在那几排圆木吊脚楼中以后,林场再没有任何动静。”赵营长说。
“该集团的那几个核心人物智商非常高,”李相不无忧虑地,“往坏估计,刘副局长四人已被他们缴了械,扣为人质了。”
“干脆趁早下令进攻,”赵营长急了,“免得刘副局长他们出什么意外。”
“还是到预定时间吧。”李相想了想,说,“估计,他们如果真扣住了刘副局长四人,暂时还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既然是‘人质’,他们无非是想拖时间,或者做交换。”李相握住赵营长的手,“我想请你要求战士们,发起进攻后,先暂时不要使用机关枪、手榴弹和枪榴弹,这样,就可以减少我那四个人的生命危险;请战士们瞄准有枪的集团成员射击,尽量减少伤亡。”
“这好办,我马上布置下去。”赵营长到中吉普上步话机那发布命令去了……
90 林场——外、内——日
山林、吊脚楼远景。
枪声终于响起来了;先是零星的,一会儿密集,一会儿疏落;有步枪、冲锋枪、手枪,尤其陈丽那杆双筒猎枪的声响,很是突出……
被围者坚守的第一排圆木吊脚楼,建在类似小山包的主峰上半坡,周围有的山头虽然比它高,但吊脚楼处古木参天,就是比它高也不好火力控制,而要想从周围接近它,向下俯冲以后还得向上冲,所以,那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陈丽、刘梦瑶、陶晶晶和其余六名男知青,凭着四面结实的圆木墙上不大的几个窗口,有条不紊地瞄准射击,不时有士兵应声倒下;尤其陈丽,弹无虚发,枪枪命中。而士兵们想打中屋里的人却很难……
张岚在刘梦瑶教着开了一枪之后,双手握着上了膛的手枪,坐在办公桌后,监视着在办公桌前站成一排的被反铐着手的四名便衣。四便衣面对着敞开的大门,后面有枪指着,跑不掉、躲不开,不由得脸色青紫,浑身发抖。张岚在四便衣后面,可借以观察外面的情况,及时喊话通知陈丽等人;而外面的士兵却无法对着大门开枪,因为这会击中四名便衣……
91 同89
远处山中传来时紧时松的枪声。
摘下帽子,满头大汗的赵营长跑到李相跟前,大声说:“李局长,我受不了啦!我不能再顾及你那四个人了!我已经倒下二十四个战士了!!尤其那杆双筒猎枪,响一下,我的人就倒一个!王副营长说,战士们都红了眼了,要求使用轻、重机枪和手榴弹、枪榴弹,还有燃烧弹——那木房子子弹打不透,烧总可以烧死他们!你那四个人只好当烈士了!!”
“赵营长,冷静。”李相想一下,说:“我突然想起的,林场的那十几支步枪,每枪的子弹最多不会超过十发,这有规定的;只有那杆双筒猎枪有几百发子弹,但那子弹与步枪不能通用!我那四个人的手枪,每枪子弹也不超过十发,且手枪威力很有限,知青们又没练过手枪,根本打不准。你告诉王副营长,叫战士们不要急躁,注意隐蔽,稳步逼近,尽量消耗对方子弹;等到对方只有猎枪射击声时,说明别的枪子弹已完,这时,集中尽量多的兵员,等猎枪响过两响停顿的时刻,因为猎枪一次只能装两发子弹,这时刻,战士们一起冲锋,冲进屋去!不怕他们不完蛋!!”
“哎呀!”赵营长一拍脑袋,再双手抓住李相的手,“李局长,还是你经验丰富!我就按你说的向王副营长布置。”说完,他又匆匆跑到步话机那儿去了……
92 林场、进山路口两处场景相互切换——外、内——日
林场:
圆木吊脚楼不远处的一棵大枫树后,王副营长用步话机指挥着各军人小队向吊脚楼步步逼近……
木屋内。两处窗台下,已有四名男知青中弹倒地;陶晶晶胳膊肘处中了一枪,用布条扎住了上部,袖子全被鲜血染红,她已挪到张岚的身边。
“别的枪都没子弹了,只有陈丽的猎枪还有子弹。”陶晶晶对张岚低声说。
“我这枪里还有。”张岚说。
“暂时不能用。”陶晶晶对前面四便衣努努嘴。
陈丽在靠近学习室的那个窗口对外射击;刘梦瑶提着子弹箱,手中随时握有两颗子弹,准备给陈丽换弹。
另两名男知青从右边工具间的窗口,退到了与门厅相连的门这儿。
四个便衣公安站在那儿浑身颤抖,似乎要挺不住会倒下的光景。
“谁站不住先打死谁!”陶晶晶对便衣们喝道。
这时,陈丽刚打完两枪,要换子弹,屋外突地吹响了冲锋号。
“快!都到便衣人质身后来!!”张岚、陶晶晶几乎同时大叫。
陈丽、刘梦瑶和另两名男知青迅速跑到张岚、陶晶晶处,站在了人质身后。陈丽快捷地装好两颗子弹,把猎枪枪口架在了刘副局长头上。刘梦瑶接过张岚的手枪,枪口对准了另一名人质的头。刘副局长吓得腿直哆嗦,几乎要跪下。陈丽厉声喝道:“站稳!不然马上轰掉你的脑袋!!”
陈丽话音刚落,端着冲锋枪、自动步枪的一群士兵“哗”地冲进了大门,并迅速一字排开,端平枪口对准了对面的人质及后面的知青。双方多目对视,谁也不说一句话。王副营长进来了,中间的士兵往两边一让,王副营长站在了中间。
“报告营长,”王副营长对着步话机,“我们冲进来了!李局长的办法真灵!现在双方对峙;刘副局长他们四人夹在中间,双筒猎枪架在刘副局长头上,他们还有一支手枪,对准了另一名人质的头。报告完毕!等候命令——”
路口:
李相和赵营长都到了电台和步话机旁边。
赵营长对着步话机:“看清楚,集团核心头目都有哪些人在场?”
李相对赵营长连连点头。
林场:
王副营长的目光从张岚、陶晶晶、刘梦瑶、陈丽依次扫过去,口里大声说:“除了林场本来的三个头头,一号人物张岚也在!”
路口:
李相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赵营长则大叫:“太好了!!”
林场:
王副营长请示:“现在,我们怎么办?”
士兵、人质、知青,人人脸上都是万分紧张的表情,空气似乎凝固了……
路口:
赵营长对着步话机:“李局长正在请示省公安厅丁厅长和我们1438部队的窦司令员。你稍候即有命令。”
李相在电台旁戴着耳机,连声说:“是,是,是!”他刚摘下耳机,赵营长凑了过来:“怎么样?”
李相严肃而沉重地一字一句:“丁厅长与窦司令商量过了,他们认为,难得集团四个核心成员都在;他们命令:全部就地枪决!人质只好当烈士了……”
赵营长惊愕万分地瞪大了眼睛:“早知如此……我们也不会死那么多战士了!”
“首长们是鉴于双方相持不下的现状、及其对全盘的影响,尤其是一号人物张岚居然也在,才最后下了这个决心的。”李相说,“我们只好执行。”
林场:
王副营长错愕地睁大了眼:“什么?…… 请营长再指示一遍……”
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屋里死一般寂静。
“坚决执行!”王副营长一个立正。
就在王副营长举起右手,刚说出一个“开……” 张岚一脚踏在了电极开关上。
一个巨大的火球——
一声山摇地动的烈爆——
整个圆木吊脚楼飞上了天……
……
93 医院病房——内——夜
李非守在病床前。
病床上,张妈戴着氧气罩,处于半昏迷状态;床前心电图仪器上的波纹,微弱而不规则。
两名公安在病房门外一边坐一个。
两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来到病房。
那军官模样的人拿出一张纸,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张妈宣读起来:“……张岚组织反革命集团,为第一首犯。在人民解放军奉命清剿时,负隅顽抗,现已和同案首犯陶晶晶、刘梦瑶、陈丽等人一起,被我人民解放军击毙。特此通告!”
心电图仪器上的波纹成了一条直线……
李非伏在张妈身上号啕大哭:“奶妈!奶妈……”
……
94 火葬场——外——日
火葬场大门及标牌。
火葬场的烟囱冒出一阵乳白的清烟……
李非捧着骨灰盒,满面泪痕地从火葬场大门内走出来……
95 灵山灵台——外——日
李非在刻有“灵台”二字巨石旁边的另一巨石的石壁上,用铁锤和手钎依次刻下了“张岚;陶晶晶、鲁江;刘梦瑶、陈丽”的名字……
96 李家——内——夜
李非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
最后,他将奶妈的骨灰盒放进了牛仔包。
肩挎牛仔包的李非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
李相惊愕的从办公桌前抬起头。
李非手指着父亲,泣不成声,终于,大声说:“你、你们杀死了岚岚,杀死了我最好的几个朋友,气死了奶妈!你们为什么不也杀死我呢?!…… 我与你断绝一切关系!!!”李非不等父亲开口,就转身冲出去,随手摔上了门。
李相站起,冲到门口拉开门;盛洁也披衣冲出卧室,到了楼梯口;他二人高喊:“非非!非非!别走!!”
冲下楼去的李非拉开大门,消失在夜色中……
97 深圳湾、伶仃洋、龙鼓水道——外——夜、凌晨
字幕:深圳
夜。
李非由一向导带着,出了深圳湾边的一所小渔村……
李非在海滩上被人领着上了一条小木舟,艄公嘱其穿好救生衣……
李非乘的小木舟在伶仃洋的波涛中颠簸,艄公熟练地操纵着小舟……
天色微明。隶属港英水域的龙鼓水道洋面上,小木舟靠上了一艘停泊的中型游轮。
游轮甲板上,张青紧紧抱住了李非,王小兰、文明站在一旁。
张青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失声痛哭……
98 香港某处——内、外——日
一所可以观海的绿荫丛中的山坡别墅。
张青、王小兰、文明三人带着李非在别墅的各个房间中看来看去。
王小兰问李非:“怎么样,还满意吗?”
“什么意思?”李非不明白,“你是要我为你参考这房子买不买吗?”
“什么呀!”王小兰大笑,“这是你张青大哥、文明和我,我们三个人送给你的见面礼!”
张青、文明含笑连连点头。
李非大吃一惊:“这,这怎么可以!……”
“我和文明的服装公司兴旺着呢,业务已经做到了欧、美!你张青大哥是鼎鼎有名的艺术经纪人,中国大陆出外,他亚、欧、美、非都有业务。我们有实力送你这别墅!”王小兰扶着李非的肩,深情地,“要不是你,张青和我恐怕都不在人世了…… 文明和我又岂有今日!我们三人的,也就是你的。你跟我们客气个什么!”
李非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明说:“我们为你请个阿姨,给你做饭、打扫、照顾你生活;你在这里安心作画,把你最想画的,都画出来。你张青大哥有本事把你推向全世界!”
张青拍着李非的肩,对王、文:“我在非非童年时就说过,他是不世出的大天才!”他转对李非,“非非,全心画画,施展你的绝世才华吧!!”
99 李非别墅——外、内——日、夜
大海碧波……
蓝天白云……
绿荫丛中的山坡别墅……
李非在他的别墅中夜以继日地作画……
桌子上、墙上、地板上,各个房间,到处都是李非的画;素描、水彩、水粉、油画,诸品齐备;有风景、有人物、也有事件,显然均透露着自身经历、国内历史及现状——其中,我们可以看到奶妈、岚岚、爬满绿色长春藤和紫色牵牛花的独巷小院、蒙江边的四合院、“窃火者”、灵山灵台、“青年读书会”、深山林场、天安门广场花圈如山人涌如潮、大搜捕,还有死亡……
张青、王小兰、文明来看李非的画;他们常常面对画幅思绪万千、心潮激荡、感慨无限……
李非与张青、王小兰、文明有说有笑,在别墅餐室用餐。
王小兰对李非:“你一画就是大半年,作品数量已足以办两次个人画展了!”
李非:“‘火山喷发期’快结束了;接下来得好好休整一下。”
文明:“我和小兰陪你到香港各处去看看;你来了这么些日子了,居然这香港的‘资本主义花花世界’哪都还没去!”
张青透过餐室玻璃墙,望着那边满屋子的画,对李非兴奋地:“我可以着手筹备你的个人画展了!先在香港,然后去美国、欧州!!”他显得信心十足。
100 香港各处——外——日
王小兰、文明陪李非在香港各处游玩……
张青陪李非出入各艺术展览堂馆……
101 香港铜锣湾维园道某酒家——内——夜
可以观赏到维多利亚湾夜景的临窗四人座席。
文明、王小兰坐一方,李非独坐一方。他们在喝咖啡。
“眨眼就是一年!”李非感叹道,“清明节快到了,我得回去,给我那些不幸早逝的朋友们扫墓……”他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免了吧。多愁善感于事无补。”文明说。
“这不是多愁善感,这是与我真实生命相互维系的情感寄托。我必须去。”李非坚定地。
“太危险了!有必要冒这个险吗?”王小兰劝道。
“除了偷渡时有点危险,到了内地我不会有任何危险;我父亲是公安局长,那个所谓的莫名其妙的继父是公安厅长!”李非带调侃地,“我要被抓,最终也会送到他们手中,我还是可获自由。我并没有上任何‘黑名单’。”
“张青去了欧洲,他一回来,你的个人画展就要开幕;要不要等他回港后商量一下再说?”文明道。
“张青大哥是上了大陆‘黑名单’的。他回港知道我想过去一趟,一定会坚持陪我同去,这对他太危险!对我也不方便。我趁他没回港就走吧。等我返回,也不会耽误画展的。”李非说。
“你办完画展以后再去不行吗?”王小兰说。
“就我画展的这些内容,这里画展一开幕,我就马上也得上大陆的‘黑名单’了!那就公安局长、公安厅长都保不了我啦!我就真正回不去了。我只有先去,回来后再画展开幕!”李非下定了决心。
尾 声
(与上集“序篇”时间相接)
102 灵山、灵台——外——晨
李相、王子方、还有一帮公安,站在灵山入山的一条道口。道旁停着李相的车,盛洁坐在车里。
李非从一条隐秘的小路登上了灵台。
太阳出来了,金光万道;血红的杜鹃,漫坡漫谷;山峦风景如画……
李非凝视着石壁上张岚等人的名字,用手长久地抚摸着;他脑海中浮现出活生生的奶妈、张岚、陶晶晶、鲁江、刘梦瑶、陈丽的音容笑貌……他的耳畔又漾起了当年少男少女们的歌声(画外):
“蒙江碧
灵山青
悠悠白云
浩宇艳阳新……”
李非泪如泉涌……
103 香港某展览中心——外、内——日
李非、张青、王小兰、文明皆衣冠楚楚,胸佩精致的红花,彬彬有礼地迎接着前来参加画展开幕式的各界人士……
展厅内人头攒动、川流不息,但却非常安静;每幅作品前都聚着不少人,人们脸上皆现出惊愕、赞叹的神情……
展览中心正面横幅特写: 铁幕·孤魂——李非画展
(音乐、片尾字幕……)
——全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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