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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南方美院宣传栏前——外——日

春夏之交的太阳,似乎显得太热辣了些。

周青崖、李非在骄阳下给宣传栏写写画画,忙个不停;两人都满头大汗……

这批林批孔宣传栏里,林彪被画成了一个秃顶的尖嘴猴腮的小丑,类虎似猫的两不像;他手下的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李(作鹏)、邱(会作)更被画成了小一号的蛇帮鼠类……

红日即将西沉,宣传栏终于布置完成。周青崖退后几步,打量一眼自己的“成果”,刚说了句:“好了,弄完了……”就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李非惊呼着:“周伯伯,周伯伯!……”

 

42 江堤·大桥·街道·医院——外、内——日

救护车不停地鸣叫着急救喇叭,奔驰在江堤——大桥——街道……

 

医院急救室。李非焦急地在门外徘徊。

一个中年大夫开门出来,对李非“你是他儿子?”

李非一把抓住大夫的手:“快说,快说,怎么样了?”

“急性大面积脑溢血,已经去世了。”大夫无可奈何地。

“周伯伯!周伯伯……”李非哭喊着冲进了急救室…………

 

42 殡仪馆——内——日

灵堂。

衣装整齐、彷佛安详睡去了的周青崖躺在玻璃棺内,供人作火化前的最后告别。

李非坐在一旁,望着周青崖的遗体发呆。

李相、幺虹都着素装,臂戴黑纱,来到周青崖的遗体旁;幺虹望着周青崖低低说了声:“胖子真可怜……”

周青崖单位南方美院的人也臂戴黑纱,陆陆续续来到灵堂……

 

另一休息室。

只有李相、幺虹隔桌而坐;显然,谈话已进行了一会。

“老丁说,经他向上面提议,由你当任灵城市公安局局长,正式任命明天下达。”幺虹把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一式两份由桌面推向李相,“希望你在这协议上签字……”

李相面无表情,亦不言语,掏出钢笔在两份协议书上分别“刷刷”签了名,拿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起身离开了房间。

 

43 大桥·江心洲——外——日

一辆白色伏尔加由大桥驶下引桥,在江心洲的绿茵下驶向顶南端,在那大香樟树下停了下来。李相、李非从车上下来。

父子二人并肩坐在树下延伸进江水中去的石阶上,望着北去的江流和江上的片片白帆。

“周伯伯不在了……”李非沉郁地,“我对这省城,再没有什么可留念的。我想读完这个学期,就回灵城。”

李相伸手抱住了李非的肩,说:“好,读完本期,就回灵城吧,儿子!”

 

44 省城某饭店——内——日

丁方红光满面,幺虹秀色可餐,他们胸前各佩红花,端着葡萄酒高脚杯,接受着众人对他们新婚的祝贺……

 

45 灵城某饭店——内——日

李相喜气洋洋,盛洁窈窕大方,他们胸前各佩红花,手端红葡萄酒,频频点头,接受着众人的新婚祝贺。

众人一起高喊:“祝李局长和夫人新婚快乐!贺李局长高升!”…………

 

46 灵城火车站月台·街道·市公安局院内——外——日

月台。

一列火车缓缓停靠月台;这同时,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也慢慢驶上月台。

李相、盛洁从轿车上下来。

李非从列车的8号车厢下来,背了一个大旅行袋,还拖着一个带轮的灰皮箱。

李相、盛洁迎上去。

李非:“爸爸!盛洁阿姨!”

李相:“非非。”

盛洁:“啊,非非,长成大小伙子了!欢迎回家!”

李相打开轿车后盖,李非在父亲协助下将行李放入后盖厢。

 

街道。

“黑上海”行驶在街道上。李相驾车,盛洁坐在李相右边,李非坐在后排。

 

市公安局(原军管会)。

轿车驶入市公安局大门,沿院内水泥道,驶至大院深处绿荫丛中一栋单独西式两层小洋楼前。

 

47 西式小洋楼——内——日

李非、盛洁拿着行李进入客厅;李相泊好车亦随后进来。

“楼下是客厅、餐室、厨房,”盛洁见李非在打量房子,并指点着一一介绍,“还有一个小房间,以前可能是住佣人的,现在作客房;楼上五个房间。”

“据说,最早是个德国传教士建了这小楼;”李相插进来说,“国民党时期,灵城警备司令住这里。”

“只可惜没有草坪大院,也看不见蒙江了。”李非有点遗憾地说。

“我知道,你在怀念那江边的四合院。可那时,是因我身份特殊,只好住那。”李相笑着说,“但那北边的看守所,到底有些阴森森的。”

“这后面有一个小花园,精致小巧,也不错的。”盛洁说。

三人从客厅中的旋转楼梯来到二楼。盛洁继续逐一介绍:“楼上这五间,我和你父亲住这间;隔壁是你爸的办公室;挨办公室这间,是公用书房,连着阳台。东边这两间,一间作你的卧室,一间作你的画室。”盛洁边说,边推开了已布置好的李非卧室、画室的门。

李非高兴地打量着这两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为你这两间房的布置,”李相笑道,“你盛洁阿姨挖空心思忙了整整一星期!”

李非感激地对盛洁道:“谢谢盛洁阿姨为我想得这么周到,布置得这么舒适。”

“非非,看你说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客客气气的。”盛洁嗔怪地。

“我真的很高兴我们成了一家人。”李非对盛洁说,“其实,三年前在四合院时,我就觉得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盛洁掩饰不住兴奋,望一眼站在一旁的李相。

李相显然也非常满意,他对李非说:“好,非非,你的这种感觉真让我高兴!你先把自己的行李清理好,休息一下,下来吃饭。”

“我为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鲤鱼!”盛洁笑盈盈地说着,和李相一同下楼去了。

 

48 张家小院——外、内——日

李非挎着画夹,从单独小巷来到张家小院。

这里似乎一切依旧:土墙上碧绿的长春藤,篱笆上紫色的牵牛花……

由屋里出来的张妈,一眼看见院内正望着长春藤、牵牛花发愣的李非,几乎惊呆了。此时,李非也正好转头看见了她。

“奶妈!”李非亲热地叫着,大步迎上去。

“非非?!是非非吗?”张妈一把抓住李非伸过来的手。

“奶妈,我是非非。”

“三年不见,都长成个大小伙子了。”张妈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非,“要在街上相遇,我是绝然不敢认的。”

张妈引李非进到屋里:“你先坐,我给你泡芝麻黄豆茶。”说着,兴冲冲去泡茶。

“奶妈,你别这么着忙。”李非笑了。他没坐,端详起屋内来:书桌上竖着的一个桃木镜框内,是三年前临别时,自己送给张岚的那张写有“惜别”二字的自画像!

李非压住内心的激动,声音尽量平静地问道:“奶妈,岚岚呢?”

泡好芝麻黄豆茶的张妈,把茶端到小方桌上,说:“岚岚利用暑假,到东城区的副食加工厂去做工了;和面、熬糖、做饼干、做花生糖。每天工资一元二角,两班倒,三天白班,休两天,换进三天晚班,又休两天,就这样轮换着上。来,来,坐下喝茶。”张妈待李非坐下,端过茶去,继续说,“这几天岚岚上晚班,明天就轮到休两天了。”张妈抬头,望一眼墙上那木挂钟,“这会儿,她的晚班该下班了,她一会儿就会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随着一声清亮的意外应答,张岚出现在门口,显得格外的亭亭玉立。

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张岚,李非吃了一惊,他站起来,镇定一下,微笑道:“岚岚……”

张岚仔细看了李非一眼,愣了一下,便马上大声说:“非非吗?”她快步走到李非面前,“真是非非!”

“你吓了我一跳,长这么高……”李非望着张岚。

“你还不是,都长成大人了!”张岚笑着,她一下拉住李非,说,“来,背靠背,比一比,看谁高。”

李非果真与张岚背靠背站好。

张岚扭头对母亲叫道:“妈,看,快看,我和非非谁高?”说毕,马上扭正头,脖子挺得笔直。

张妈笑盈盈地望着这双少男少女,果然认真地看了看,然后说:“非非要高一点。”

“再看,再看,看仔细。”张岚好胜地。

“看清楚了,非非是要高一点,男孩子嘛,这很自然。”张妈笑道。

张岚和李非在方桌边坐下。

“我一米六五。你呢?”张岚对李非说。

“没量过。”李非笑着。

张母为张岚也端来一杯芝麻黄豆茶。

“嗬,芝麻豆子茶!我也沾了贵客的光了!”张岚对李非顽皮地夹夹眼。

“非非三年不见,当然是贵客。”张母说。

“奶妈,我就是你的孩子。你太客气,以后我就不敢来了。”李非笑道。

“一别三年,重逢第一面,客气点难免嘛!”张岚转而帮起母亲来,“以后大家随便就行了呗!”

“以后随便,以后随便。”张母笑着说,转而问李非,“非非,来度暑假?”

李非:“不,我回灵城不走了。下学期又和岚岚同学了!”

张岚:“太好了,太好了!”

张母:“真是好消息!”

李非打量着张岚,故意一本正经地:“你这临时的‘工人阶级’,上班穿得这么干干净净,不像嘛!”

“你没有调查,发言就无的放矢了!”张岚得意地,我上班有专门的工作服,下班换下来;那工作服上,面粉、糖糊糊、花生酱、芝麻坨,无所不有,看了要吓你一跳。”她顽皮地带上挑战语气,“我虽是‘临时工人阶级’,可我开始真正挣钱补贴家用了。你工作过,拿过工资吗?”

“看你这把刀子嘴,跟非非重逢第一面就不饶人啦!”张母笑着责备女儿。

“这可是你健忘了!”李非不让步地望着张岚,胸有成竹地,“我挣工资,可比你早多了!……”李非故意停下来,笑嘻嘻地瞅着张岚直乐。

“呀!”张岚猛然省悟,一拍脑袋,“是我健忘,我服输,我服输!你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在五七干校画宣传栏,挣了三十块钱,”她停一下,严肃起来,声音放低了,“后来,全给了我哥了……”张岚激动地默默抓住了桌面上李非的手。

“岚岚,”张母也神色凝重起来,“那件事,你得跟非非说说……”

“是的,妈,我正想说。”张岚点点头。

“什么事?”李非有些迷惑。

张母坐到了门口,眼睛望着通进院子的巷口。

“我本来想给你写信说这事,”张岚慢慢地说,“但我想,你爸、李叔会有特殊的职业敏感,我给你写信,肯定都会落到他手中。”

“我也想给奶妈和你写信来着,”李非说,“但想到因为张青大哥的缘故,我爸肯定会检查任何一封写给你们的信……所以就没写了。我只好每次给他打电话时,要他口头转达我对你们的问候。”

“这,你爸倒是经常转达。我也要你爸代我和岚岚转达问候给你。”张妈坐在门口说。

“我爸也都对我说了。”李非转向张岚,“哎,岚岚,你想跟我说什么事?是不是与张青大哥有关?”

张岚点点头,低声说:“那年冬天,你离开灵城后,我妈和我老想着我哥这事;我妈几乎夜夜失眠,人都瘦得皮包骨了。你爸来过几次,还送了钱;但他那里也毫无我哥的消息,他好像还想从我们这里探我哥的消息。”

“你李叔也是想帮我们。”张妈插嘴道。

“妈,你别打岔。”张岚继续对李非说,“大约是过了春节不久,我每次从巷口出去,总感觉有一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远远近近跟着我;有时我回家,在巷口猛一回头,都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但仔细看时,他又藏起来不见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后,有一天,广州战士杂技团来灵城演出,在万人体育场免费观看。我和几个同学也挤在人海中看节目;突然,我感觉手中被人塞进了东西;我一回头,那男孩在我身后使眼色,示意我别声张;然后他就消失在人海中不见了。那男孩的脸黑红黑红,显得牙齿和眼白特别白,我要再见到这张脸,一定认得。当时,我把被塞东西的手插进棉衣口袋,对同学说,我要方便一下,就挤了出来,一直回到家。”

“是什么东西?”李非问。

张岚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是我哥写的两封短信,我和我妈看后就烧掉了。但每个字我都背下来了。一封是给我妈和我的,一封是给你的。我背给你听,”张岚转头望一眼母亲,张母望一眼巷口,转对张岚点点头,复又盯住巷口。

张岚继续说:“给我妈和我的信写着:‘妈、岚岚:新年好!我已安全到达香港,有了工作,衣食无忧。你们千万保重!我坚信,我们终归会团聚的。我的事,别怪李叔。此番脱险来港,全赖非非!但千万别向非非打听详情,这不是一时或几个人的安全问题!说不说,说多少,全由非非自己决定。你们多多保重吧!!’”张岚停一下,继续说,“我哥给你的信写着:‘非非、我的亲兄弟!新年好!我已安全到港,见到了兰和明,他们问候你!放了我,猜不出你如何过你爸这一关,但相信一定能过!你是艺术天才,也是秘密行动天才!现在,我已把你当作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了!天高地远,在我无法顾及的年月,妈妈和岚岚就拜托你了!我们后会有期!!’”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张岚认真地问李非:“记住了吗?还要不要我再背一遍听听?”

“我已记住了!”李非微笑着。

“难怪我哥总说,你是不世出的大天才!我看了三遍才背下来,你听一遍就记下了!!”张岚笑嘻嘻地口气一转,“哎,非非,那个‘兰’和‘明’是谁呀?!”

“岚岚!”张母厉声对女儿,“你哥怎么说的!!”

“好,好,不问,不问。”张岚无可奈何地对李非做个鬼脸。

“我终究会告诉你的,以后吧。”李非对张岚,“有时候,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李非认真地。

张岚惊讶地看了李非一眼,也故作认真地:“你可真称得上‘老成谋国’呀!”

李非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国’可‘谋’哇,只是谋身、谋事罢了。”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头,”张岚似乎很认真地捧住李非的头,拉到眼前,故意仔细地看了又看,还用纤细的指头扒拉着他的头发。李非不知她何意,也很配合。

“咦,不像呀!”张岚叫起来。

“什么不像?”李非不知所以。

张母也好奇地看着女儿捧着李非的头,但微笑着,似乎知道女儿要搞恶作剧。

“你的头发又浓密,又黑亮,长着这样头发的脑袋,不像会有多少秘密藏在里面。”张岚说着,放开了李非的头。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张岚继续说,“我们‘敬爱的林副主席’,他就是脑袋里藏的秘密太多了,早早就秃了顶;非非还记得吗?我们小学的那个姓什么的同学,不就是说林彪秃顶是生过癞子,而闹了个‘小反革命’被开除了吗!”

“记得,记得,那同学叫徐安。”李非笑道,“现在,‘林副主席’自己成了反革命,徐安这个‘反革命’该平反昭雪了吧?”

“管他徐安平反不平反,反正徐安说错了;林彪秃顶不是长过癞子,确实是脑袋里秘密藏多了才秃的顶!怎么样,”张岚对李非口气一转,“你脑袋里要是秘密藏多了,藏久了,肯定很快就会‘白了少年头’,甚至像‘林副主席’那样秃顶呢!莫等闲!”张岚做十分严肃状,“非非,为了保住你这一头好头发,趁早把秘密说出来吧!”

李非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张岚却一丝不笑,按着李非的肩头直摇:“我是说真的,你别笑,趁早说出秘密,保住好头发!说吧,说吧……”张岚愈认真不笑地摇着李非的肩,李非愈笑得厉害,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按着腰眼喊:“哎哟……”

张母微笑地望着这一对少男少女,连声说:“岚岚,岚岚,别闹了,别闹了,饶了非非吧!别闹了……”

李非终于止住笑。

“我去买菜,”张母说,“非非,三年没吃我烧的菜了,想吃什么?”

“红烧鲤鱼!”张岚抢着回答。

“对,我最喜欢奶妈做的红烧鲤鱼!”李非应和着。

“我还要糖醋排骨!”张岚拿出五元钱给母亲,“妈,今天的菜钱我来出,我请客!”

“你的工资都给了我,何必用你的零用钱!”张母不肯接女儿的钱。

李非微笑地望着母女俩。

“不,三年多了,非非在我们家第一餐饭,我要请客!”张岚固执地。

张母只好收下女儿的钱,拿着菜篮出门去了。

“来,让我看看你的画。”张岚对李非说。

李非拿起画夹,放到桌上打开来……

 

49 同上

餐桌旁,李非在吃鱼头,张岚在咬排骨。

已经放下碗筷的张母,在一旁满意地看着他们吃。

李非、张岚几乎同时放下了碗筷。

“饱了?”张母问李非。

“饱了。”李非隔衣摸着肚子说,“有点撑了。”

张母和张岚都笑了。

“我只吃七分饱,这有利于健康。”张岚说。

“胡说。”张母笑着责备女儿,“你们是未成年人,说什么‘七分饱’!应该吃十分饱。”

“岚岚是想苗条窈窕,亭亭玉立。”李非笑道。

“这不好吗?!”张岚反问道,不等李非回答,她又说,“我得休息了,晚班上困了。”她故意长长打了个呵气。

“今天是你来了,”张母对李非,“平常晚班回来,她是先睡一觉才吃饭的。”

“那我就回家了。岚岚,你休息吧。”李非去拿画夹。

“记住饭前说的,”张岚对李非,“后天上午八点,到南门蒙江码头会合;我还有四个同学好友,也许你还记得他们,到时候一个一个认吧。中餐想带什么,随你自己高兴。”

“好,后天八点见。”李非高兴地应着。

门口,张岚头靠着母亲的肩,睡意朦胧地和母亲一起,朝已走到巷口又回转身招手的李非,挥手回应着。

 

50 灵城南门外蒙江码头——外——日

天朗气清。蒙江码头,三三两两站着不多的几个待渡者。去了南岸的轮渡尚未返回。

距码头三十来米远的一棵大女贞树下,立着张岚等三女二男五位高中生,个个装备(挎包、水壶)齐全,精神抖擞。他们一同注视着正从南门那边走过来的,也装备齐全还多一画夹的李非。

李非刚到树下,五位男女高中生一起鼓掌欢迎:“欢迎远足团的新成员!!”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李非彬彬有礼地欠身答应。

“非非,”张岚对李非,“你在小学就是有名的艺术天才、小画家,不用介绍,他们都认识你。现在,你来猜猜这四位同学的名字。我们小学都是一完小同年级的同学,现在又都是一中高一同学。”

李非首先望着那高大魁梧的男生道:“你是鲁江,小学时虽不与我同班,但打架厉害,全校闻名,校革委、工宣队也拿你没法,因为你爸是解放军。对吧?”

鲁江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笑了。

“他爸现在是军分区的副司令。”那位个头小巧精干,眼睛又大又圆,脸上两个酒窝的女生快言快语,转而又盯紧李非问,“现在你猜猜我是谁?”

“你的眼睛和酒窝,一看就知道你是陶晶晶!小学和我同班,坐第一排的小女生!”李非笑道。

陶晶晶得意地“咯咯”直乐。

“我呢?”那位细瘦苗条的姑娘微笑地望着李非。

“你是陈丽,小学和张岚同班,还特喜欢和她一起玩,看起来弱不禁风,校运动会短跑总拿第一!”李非很有把握地。

“你那时谁都不理,眼睛里只有一个张岚,放学总跟她一起走,”陈丽笑了,“那时我最嫉恨你,我跟张岚说,你是她的‘跟屁虫弟弟’。”

大家都笑。

“我本来就是她弟弟,虽然只小两个月,我跟她一起吃她母亲的奶长大。”李非说。

“我们知道!!”几个男生女生一起说,又同时大笑起来。

“还有他,”张岚向李非指着那戴眼镜的男生,“猜猜是谁?”

“他小学时是全校大名鼎鼎的无线电天才、市无线电厂总工程师的公子刘梦瑶。”李非对正频频点头的刘梦瑶继续,“你好像是跟那位因‘恶毒攻击林副主席’被开除的徐安同一个班。那时,学校广播室的设备出了问题,都是请你去解决。”李非转而幽默地,“怎么样,这几天又梦见瑶池西王母了吗?”

“天天梦上瑶池,看西王母何时又开蟠桃会,也好吃上一个,闹个长生不老。”刘梦瑶应和着李非。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你记性真好!”刘梦瑶对李非,“不仅全部记得我们的名字,还有相关的一些小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梦瑶现在还是我们一中的无线电权威,”张岚说,“也是我们大家的半导体短波问题专职顾问。”

“看,轮渡过来了,到码头去!”陶晶晶性急地叫起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轮渡。

轮渡拖着白浪驶向南岸……

 

51 灵山溪谷·灵台——外——日

张岚、李非等一行六人,在灵山山阴的溪谷间中速行进;鲁江走在最前面。

途经当年张青带张岚、李非用铁锤“砸”鱼的“出山泉水”的地方。

“非非,还记得这地方吗?”张岚回头,对身后走在队伍末尾的李非说。

“怎么不记得,你连人带锤一起都‘砸’在水里了!”李非话音刚落,大家都笑起来。

“现在我肯定不会比你差!下次我们带几个八磅铁锤来,在这里搞烤鱼野炊;我可以和你比试比试,看谁弄的鱼多。”张岚不服输地说。

陶晶晶、鲁江、陈丽、刘梦瑶都欢呼起来:

“好!”

“好!”

“下次就到这里烤鱼野炊!”

“张岚、李非比赛砸鱼,我们当裁判!”……

 

……行进中的刘梦瑶哼起了某段歌曲的前奏,接着除李非外的其他四人,都伴着刘梦瑶一起唱起来:

  “蒙江碧

   灵山青

   悠悠白云

   浩宇艳阳新;

   

   男儿俊

   女儿娇

   翩翩少年

   豪情凌九霄。

   

   我们是年轻的窃火者

   慷慨神州弄赤潮

   矢志不移

   暮暮朝朝!

   

   民主、共和、法治

     宪政、平等、自由——

     我们永恒的理想

       我们不懈的追求!

 

   民主、共和、法治

     宪政、平等、自由——

     我们永恒的理想

       我们不懈的追求!……”

(此歌名为《窃火者之歌》;该剧上、中、下三集,均以此歌旋律为背景音乐。)

 

歌声刚落,一直用心听着的李非不禁由衷赞叹道:“真好听!先优美,后激昂,缓急相兼,刚柔相济……”

“嗬,到底是艺术家!评得真到位!”陈丽笑道。

“词是张岚写的,曲是刘梦瑶作的。”陶晶晶得意地说。

李非惊异而羡慕地对张岚、刘梦瑶各望一眼,再转问张岚道:“大作嘉曲是何名目?”

张岚神秘地一笑:“暂时保密。等到了目的地再告诉你……”

歌声又在蜿蜒上伸的山涧小径漾起:

  “蒙江碧

   灵山青

   悠悠白云

   浩宇艳阳新

   ……    ”

不谙歌词的李非也不由得跟着大家哼起旋律来……

   

一行人沿石板路登到半山腰,没有往左上灵山主峰,而是往右上行一百米,到了一座比半山腰略高的孤立小山峰的顶端。

这里,苍松如盖,巨石如房;峰顶苍松下,厚厚的松针覆盖着一片约三十多平米的平台。平台边缘,倚着巨松主干的一块大石头上,刻有半米见方的两个大颜体字“灵台”。这灵台,除来路可通,周围皆为绝壁,而一米来宽的来路两旁,亦为绝壁。

“以前上过这灵台吗?”刚登上灵台,张岚便问李非。

“没有。只远远相望,神往而已。”李非长长嘘一口气。

“这里也有‘自古灵台一条路’之说,”刘梦瑶指着来路对李非,“可与西岳华山之路相伯仲。”

“我们五个人每两周来一次,已经来过五次。”鲁江说。

“今天加上你,”陈丽插进来对李非,“我们就是第六次来,你是第一次。”

“李非,快来看风景!”站在灵台西北边缘的陶晶晶大叫道。

李非来到灵台西北,极目远眺,心旷神怡:遥远的山下,波光闪闪的蒙江、江北的屋舍参差的灵城、蒙江流经的广袤平川、天边细浪般起伏的丘陵…………

李非仍在出神地眺望风景,张岚等五人却在盖满松针的坪里,略呈圆形地围坐了下来。李非转头望着这同时坐下来的五个人,神情有些诧异。

“非非,”张岚开口了,她显然是这五人的核心,“前天我和你说好今天出来玩以后,征询了他们四人的意见,我们五人一致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张岚似乎有些严肃。

“我今天不是和你们一起来了吗!”李非笑着,好像有点明知故问地,“还要怎样加入?”李非走近他们,坐在了张岚旁边。

“加入我们的团体。”张岚干脆直说。

“秘密社团?”李非认真地问。

“是秘密社团;除了我们自己,对父母、兄弟姊妹都保密。”鲁江说。

“什么名目?”李非问。

“刚才在路上,你问我们唱的歌什么名目,那歌叫《窃火者之歌》;我们的团体就叫‘窃火者五人行’,”张岚严肃地说,“如果你加入,就是‘窃火者六人行’了。”

“‘窃火者’?”李非似乎自问,“想当普罗米修斯吗?”

“对!”五人同时应声。

“哪怕天神宙斯降罚,也不怨无悔吗?!”李非故意加重语气。

“我们都宣了誓!”陶晶晶坚定地。

“必须宣誓,才能加入这个‘窃火者’团体吗?”李非问。

“对!”那五人同时肯定地。

“就象是没掌权以前的国民党、共产党入党宣誓那样吗?”李非明显有点不敢苟同地问,并不等回答又说,“国民党最早的入党誓词是孙中山拟的;共产党的最初誓词谁拟的、李大钊?陈独秀?还是张国焘?反正不是毛泽东……”

“非非,”张岚已听出李非存心好斗地要一比五与他们抬杠,便和颜悦色地,“非非,想你加入,是我们五人的共同心愿;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绝没有勉强的意思。”张岚停一下,“也许,你的心早比我们走得更远;但即使你不加入我们,我认为,你也是我们最可信赖的朋友!”张岚转对其他四人,“你们同意我这样说吗?”

“同意。”四人异口同声。

李非的情绪明显缓和下来,他认真地对张岚等五人说:“我不能再对任何人发誓,因为我早就发过誓了!”

“对谁?”鲁江问。

“难道你早就参加了别的秘密团体吗?”陶晶晶心直口快。

李非沉静而坚定地:“早在小学与你们同学时,我就发过誓了;但不是对人间的任何人、任何团体发誓;因为人世间,没有人,也没有团体,配我对他们发誓!”

“我听不懂。”陈丽说。

“我也不懂。”陶晶晶说。

鲁江和刘梦瑶对视一眼,均现出无法理解的神情。

张岚虽然也有点不解,但仍沉着地对李非说:“我刚才说了,你的心也许比我们走得更远、可能远到了我们无法理解的程度。你说吧,把想说的都说完。”

李非点点头,坚毅地说:“只有一位,配我对他发誓,那就是我们在天的父、上帝耶和华!只有一位配做我的榜样,他是人之子,也是神之子,他就是拿撒勒人、木匠耶稣!”

“你信基督教?”张岚问。

“我不信任何教;但我信上帝耶和华,信耶稣基督!”李非说。

“你们听得懂吗?”张岚问四位同伴。

“不懂。”四位都直摇头。

“我们都是罪人。”李非继续说,“唯一清白的,只有上帝之子,也是人之子耶稣!他没有丝毫的罪和错,但却受尽了世人的侮辱、唾弃,最后,代人类受过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用他的鲜血洗去人类的罪孽!所以,我只想信由耶稣基督启示给我们的十字架上的真理!”

刘梦瑶望着张岚等同伴:“我自信智商不低,但我真的听不懂李非说的这些话。”

“这与智商无关,这是一个心灵的问题,灵魂的问题;我说一句你们听得懂的话,来说明我的信仰。”李非平静地。

“快说。”“说吧。”大家七嘴八舌,期待着。

李非慢慢说:“虽然我不愿宣誓加入你们的团体,但如果我目睹你们之中任何一位有生命危险,我愿意代替你们去死!”

张岚等五人,都被李非的话惊呆了。

李非望着这五人的神情,问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我信。”张岚首先说,然后问那四位,“你们呢?”

“我也信。”陶晶晶、陈丽说。

“不知道。”鲁江、刘梦瑶说。

“但有一点,我们应该都可以相信,”张岚又一次肯定地,“李非即使不宣誓加入我们的团体,也仍是我们最可信赖的朋友!”

“这我们当然同意。”其他四人一起说。

“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李非说。

“那么,我提议,”张岚说,“今后我们的活动,李非愿意参加,就可以参加;如参加,也可以加入探讨、争论、提建议;但我们因采取什么行动,出现意见分歧付表决时,李非没有表决权。你们同意吗?”

“同意。”四人异口同声。

“非非,”张岚转对李非,“现在,我们按惯例进行主讲人轮换式讨论;你可以参加,插话、分析、展开都可以。”

“这样吧,”李非对五人说,“这里风景好,我一边画画,一边听大家的高见,想请教时,就说两句吧。”

大家都说:“好。”“好。”“很好。”

“承蒙大家对我如此信任,”李非认真地,“在你们的讨论正式开始前,我想先给你们提两个参考建议:”李非停一下。

“说吧,我们洗耳恭听。”陶晶晶道。

李非诚恳地:“第一,你们的‘窃火者五人行’,就称‘窃火者’为好;一来,你们无法预见以后还会不会有新来者,再说,名称上显出人数,是秘密团体的大忌。第二,你们的任何活动,最好口口相传,记在心里;不要留下任何文字上的东西。拿破仑有句名言:凡事不可以留在纸上。”

“我们讨论讨论再定吧。”张岚说。

李非来到灵台边缘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打开画夹,开始画起风景来。

张岚等五人进入了团体聚会的例行讨论。此次讨论的主持人,轮到刘梦瑶。

刘梦瑶:“我想说一说林彪事件的意义。我认为,这个事件是当代大陆中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

“这恐怕只是中共上层多次内部权力斗争中的一次而已,”陶晶晶打断刘梦瑶,“对普通民众意义有限。”

“我大致同意你说的,”刘梦瑶继续,且加重了语气,“但在客观上,这次确实比此前的那些中共内斗具有更大的意义;因为这次的林彪事件,敲响了现代迷信的第一声丧钟,它促使国人独立思考,具有普遍的启蒙意义。以前那些所谓‘路线斗争’,大陆中国的绝大多数民众都相信,毛泽东永远是正确的。这次却不同了,不管那些描述此事件的‘中共中央文件’掺进了多少假货,而且是在‘被告’一方永远沉默以后的绝对一面之词,国人仍然普遍对毛泽东的不容置疑的正确性产生了怀疑;即使大家都口上不说,但内心深处的怀疑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昨天还是写进党章的‘接班人’,一夜之间就成了反党集团的头目;昨天还是‘最忠诚的学生’、‘最亲密的战友’,一夜之间就成了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不共戴天的仇敌;昨天还说毛泽东是经过三十多年的考查才选定了林彪做接班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毛泽东早在井冈山时代就看出了林彪是个动摇分子!……这样的弥天大谎,即便是口舌生花也是圆不了谎的了!”

“梦瑶说得对,”张岚说,“林彪事件客观上的启蒙意义,的确不可低估;它使不少中国人内心清醒过来:在造神者林彪和被造的神毛泽东之间,讨论谁是谁非、谁正确谁错误,根本就没有意义!他们之间关系的本质就是互相利用;毛利用林打倒了刘少奇、邓小平,而林利用毛则上升到了中国第二号人物!一旦互相利用的目的达到了,他们自己又成了新的对头,双方势不两立、剑拔弩张,必定要表面化、公开化,你死我活、一死一活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了。”

“正是林彪事件,使我们都成了怀疑论者,”陈丽说,“使我们终于走到了一起、成了‘窃火者’的一员,成了精神上真正的‘同志’!”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让我尤其佩服张岚他哥哥张青他们的那个‘中国自由民主同盟’!”鲁江说,“他们远在林彪事件之前,就已看穿了中共上层玩这套把戏的真相!只可惜他们都被无情的扑灭了,似乎已经没有了幸存者……但他们用生命撞击出来的思想火花并没有熄灭!我以为,我们就是他们思想火种的承传者。”

在鲁江说到“张青”二字时,张岚和李非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李非示意张岚到他身边来。

张岚来到李非身边。李非附着张岚的耳朵低声说:“千万别把我放走大哥的真相,告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放宽心吧,”张岚亦附着李非的耳朵,“我对谁也不会说。”

“你们二人咬什么耳根?说出来我们大家分享嘛!”陶晶晶有点不满地说。

李非笑道:“刚才鲁江话还没说完,所以我们才‘咬耳根’,”李非看了走回四人圈中去的张岚一眼,继续说,“我是说,你们作为‘精神上的同志’,只表现在否定的意义上,即:不再相信什么、开始怀疑什么;至于在肯定的意义上,即:应该相信什么、也即你们‘同’的那个‘志’,到底确切的含义是什么,你们恐怕谁也说不清。弗朗西斯·培根有句名言:‘始于怀疑,终于信仰’;我觉得,你们尚处于‘怀疑’的阶段,能否上升到‘信仰’的层次,实在还很难说,这取决于你们是否拥有足够强的心智力量,还取决于你们‘窃’到的是什么样的‘火’,通俗地说,就是你们将吸取到什么样的精神资源,以致最终能够升华到‘信仰’的层次……”

“我们当然已有信仰,”张岚插话打断李非,“我们的信仰是:民主、共和、宪政、法治、平等、自由!我们的歌里就是这么唱的。”

张岚的四位同伴都连连点头。

“我认为,”李非略一斟酌,“你们的‘信仰’只是过程,而非终极;真正的信仰,必须是也只能是终极关怀!你们看:美国已经是民主共和、宪政法治的国家,但他们的总统宣誓就职,并不是手按《宪法》,而是手按《圣经》!他们的法庭作证,发誓不作伪证,也不是手按法律文本向法官发誓,而是手按《圣经》向上帝发誓!可见,真正的信仰,是超越于你们歌中所唱的‘理想’‘追求’之上的,是终极层次的东西。而你们,确实还没有升华到这个层次……”

“你认为自己已达到了这个层次吗?”刘梦瑶有些不服气。

“对,我已经有了信仰。”李非平静地。

“上帝耶和华,耶稣基督吗?”鲁江反问。

“对,我认为这是唯一的真信仰!因为这来自彼岸,来自天国!对比之下,此世人间的一切号称‘信仰’者,都是些冒牌货!”李非很肯定地。

陈丽说:“彼岸、天国,都太遥远了……”

“不,”李非打断陈丽,“一点也不遥远;只要你信,天国就在你心中,上帝与你同在!”

“你又要说我们听不懂的话了。”刘梦瑶说,并带有挑战地,“能说说,你是如何获得你的信仰的吗?!”

“可以。首先,这与我的身世有关……我的身世,张岚知道一些,我不想在此详说,我只想用四个字概括:不堪回首……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在十一岁时,也就是最初与你们小学同学时,有幸得到了一本《圣经》和合本,也就是《新旧约全书》,我每天都读它,这上帝的启示,来自彼岸天国的神圣之光,彻底驱散了我心中的黑暗,让我看清了这苦难现世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我自身经历的种种痛苦与不幸……《圣经》教会了我如何过有意义的生活,当然,主要是内心生活,即属灵的生活。”李非看到张岚等五人都听得愣愣的,便转换了话头,“第三,就是我还通过无线电短波收音机,获取来自这个封闭国度之外的信息,尤其是通过电波传来的天国之音……”李非望一眼刘梦瑶,再瞅瞅其他四人,“我知道,你们都在刘梦瑶这个无线电专家的指导下,频繁地通过短波收音机获取外界信息。”

“你说对了。”刘梦瑶接口道,“现在,书烧得差不多只剩下毛泽东的著作和语录了,官方垄断的报纸、电台时时刻刻在制造谎言,传播谎言。要想真正获得可靠信息,短波收音机是唯一的途径了。”

“我猜得到你们都收些什么台,”李非自信地,“我随便各举一个千赫数字:11945的‘美国之音’,11965的‘伦敦BBC英国广播电台’,12075的‘法国国际广播电台’,95700的‘德国之声’,12010的‘澳洲广播电台’,自然还有11010的台湾‘自由中国之声’……”

张岚等五人都被李非惊呆了。

陶晶晶口快,急切赞叹道:“李非,你真是个大天才!说得这么准,这么全。”她接着口气一转,“为打破当局的愚民政策,你和我们走的是相同的道路嘛!”

“既同,也不同;我已经有了信仰,你们还没有,这是最大的不同。”李非肯定而平静地,“这些电台我都听,但听得最多的,是一个你们也许知道、或许还好奇听过一两句的电台,也就是12065等千赫位置上的‘香港良友基督教广播电台’。”

大家七嘴八舌:

“我听到过。”

“我也经过过那个台。”

“听起来飘渺得很……”

李非强调道:“‘良友’传来的天国之音,加上阅读《圣经》,契合我特殊的个人境遇,使我成了现在的我,一个笃信上帝和耶稣的人……”

镜头推开,灵台由近景而中景而远景…………

 

52 灵城一中校园——外、内——日

秋风萧瑟,木叶飘零。

画外音:1972年,是个一度被毛泽东及其追随者称为教育界“黑线回潮”的年头。

一中大门门厅,墙上贴着红榜。许多学生,还有三三两两的教师都在那看榜。

红榜特写:作文选优第一名:高一4班 张 岚……

     数学选优第一名:高一6班 李 非……

     物理选优第一名:高一4班 刘梦瑶……

     化学选优第一名:高一3班 鲁 江……

     英语选优第一名:高一3班 陶晶晶……

 

一中大门外,操场杨树下,张岚等六人一同慢步而行。

陈丽有些自卑地:“你们五人都有第一,就我榜上无名。”

“你得了吧!”陶晶晶说,“你一百米、两百米短跑,都破了省中学生记录了!比我们的区区灵城一中的单项课程第一,强了不知多少倍了!你愿与我换吗?!”

“对,我也愿与你换!”

“我也愿换!”……

其余四人都说“愿换”,陈丽终于笑了起来…………

 

53 野外·市街——外——日

寒风凛冽,白雪皑皑。

人们裹着厚厚的冬装,缩着脖子行走……

 

冰雪消融,春水流淌。

春风吹绿了原野:青草、桃花、李花……

市街的乔木吐出了新芽,来往的行人换上了春装。

 

54 张家——外、内——日

字幕:一九七三年早春

李非在院子巷口处,坐在小绷凳上,对着院落、院墙、篱笆、屋舍,画着水粉。

屋里。张母不在。张岚等“窃火者”五人,聚在一起收听短波收音机。

收音机播出的一个女性声音(画外):美国之音,现在播送“中国报道”;首先请听提要:被称为“中国最大的第二号走资派”的邓小平,在林彪事件后,两度上书毛泽东;据悉,其即将复出,出任中国大陆的国务院副总理……

 

55 灵山溪谷——外——日

字幕:春末夏初

李非、张岚等六人在那灵山谷地的小溪中,用铁锤砸石捞鱼;李非、张岚比赛,各有助威、打气者;欢笑、叫喊声传遍溪谷。

少男少女们兴致勃勃地架锅生火,烤鱼野炊……

 

56 灵山灵台——外——日(中景 远景)

李非在灵台的边缘画画。

张岚等五人在激烈争论。

李非偶尔加入讨论……

 

57 灵城军分区鲁家——内——日

鲁江挎一黄挎包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经过客厅,欲出大门。

一名年轻的军人客气地拦住鲁江,说:“鲁江,请留步。你爸爸、鲁付司令在书房要见你。”

鲁江走进书房,年轻军人在门外把门带上。

鲁父没戴帽子、但军装严整地坐在书桌后的皮靠背椅上。

“又要出门?”鲁父威严地盯着儿子问道。

“星期天,约了几个同学去郊游。”鲁江若无其事地。

“是去参加‘窃火者’们的聚会吧!!”鲁父大声呵斥。

鲁江惊呆了,望着父亲。

鲁父举着一个黑塑料皮封面的笔记本:“好一个‘窃火者’!!”言毕,将本子往书桌上一拍。

“你!你搜查我的东西!!”鲁江气呼呼地大叫。

“我是你老子!什么搜查不搜查,”鲁父不屑地,“你这人都是我造出来的,别说看你东西!”

“你专制!!”鲁江大叫。

“好,好!我‘专制’。这正是你们小集团中的语言。”鲁父嘲弄地,“老子小八路侦察兵出身,你这点秘密想瞒得了我?笑话!!”鲁父拿起那笔记本在手中掂掂,“好你个‘窃火者’!收听敌台,妄议时政,攻击领袖!还有公安局李相局长那个赫赫有名的小画家少爷,居然还看不上你们的‘窃火者’,信了上帝耶和华、信耶稣基督!!”他停一停,“我看你们是生活舒服得过了头,吃错了药!!”

鲁江不言语,气呼呼地看着父亲,同时也不乏懊恼地盯着父亲手上的笔记本,直摇头,脑海中闪出李非在灵台说过的那句拿破仑的名言——李非画外音:“凡事不可以留在纸上!”

“你给我老实交待,你们还干了些什么?!”鲁父口气强硬地。

鲁江脸偏向一侧,不看父亲,一言不发。

鲁父一拍桌子:“怎么,想当许云峰、李玉和?!”

“反正我不会当甫志高、王连举!”鲁江反唇相讥。

鲁父气极,似欲大发作,却又反倒松懈下来,他叹了口气:“你不说,你有种!反正你这笔记本上都有。”他突然转头对门口大叫:“来人!!”

门外的年轻军人应声推门而入。

鲁父继续对门外大叫:“来人!!”

另一名年轻军人又应声而入。鲁江的母亲也随后进来。

“把这浑小子押到禁闭室去关三天禁闭!!”鲁父对两名军人下命令。

“老鲁,他还是个孩子,干嘛这么认真!”鲁母对丈夫皱眉道。

两名年轻军人看看副司令,又看看副司令夫人,左右为难。

鲁父生气地训斥夫人:“妇人家,别来插嘴!”他转而对两名年轻军人大叫:“执行!!”

两名年轻军人只好一边一个架起鲁江出门去了。

鲁母望着儿子被架走,哭了起来,她转对丈夫:“你怕是老革命越革越糊涂,这样对待我们的独生儿子……”

鲁父走到妻子跟前,和颜悦色安慰道:“你以为我真会把他怎么样?我只是关他几天,让他清醒清醒;他小小年纪,就掺和这危险小集团,以后发展下去,可不得了,会掉脑袋的!”

“你别吓唬人。”鲁母有些不信地。

“这可不是吓唬你,全国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鲁父欲言又止,转了话头,“现在关他一下,让他清醒过来,对他有好处。你可以做一些好吃的,给他送进去。”鲁父讨好地笑道。

“你这宝贝儿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会绝食的。”鲁母担忧地。

鲁父脸一沉:“他绝食,饿死他!”他拂袖出门,临了补上一句,“再说,三天也饿不死人。”

鲁母一个人留在书房抹眼泪。

 

58 南门外蒙江码头的大女贞树下——外——日

李非、张岚等五人焦急地在等鲁江。

陶晶晶不满地:“这个鲁大公子,还不来!”

“他从来没有迟到过。”张岚有点迷惑。

李非从兜里摸出手表瞅瞅:“超过约定时间四十三分钟了。”

“我去找他!”陶晶晶风急火急地。

“不行,这不符合我们的规约。”刘梦瑶提醒道。

“恐怕有什么意外?……”李非似乎自言自语。

“我提议,取消这次聚会,各自回家。”张岚果断地望着刘梦瑶、陶晶晶、陈丽。

“同意。”三人异口同声。

“你呢?”陈丽问李非。

“我没有表决权。”李非说。

“不算你这一票;我们只想知道你的看法,我们可以参考嘛!”陶晶晶一噘嘴。

“我永远和张岚保持一致。”李非说。

“真是个浪漫骑士!”刘梦瑶一笑。

“别乱讲。”张岚制止道。

“我只是孤独得太久了,想跟你们做个伴。”李非苦笑了一下。

五人离开码头,分别散去……

 

59 李家小洋楼——外、内——深夜

一辆黑色伏尔加,悄无声息地滑到李家小楼前的樟树灯阴下停住。

李非在其画室,听到什么,拉熄灯,掀起窗帘一缝,望向楼下。

鲁副司令和一警卫皆着便装,从伏尔加上下来;警卫立在了楼前的树阴里,鲁副司令径自上前摁了门铃。

李相在楼上办公室看文件。盛洁推门进来,压低声音道:“军分区鲁副司令便衣来访。”

李相急急下楼,对在客厅里的鲁副司令伸出了手:“鲁司令深夜光临,失迎、失迎。”声音不大不小。

“李局长,你我老朋友了,不必这么客气。你看,”鲁副司令指指自身打扮,“我这是便服,不关公事,纯属私人拜访。”

鲁副司令和李相握手后,便从衣袋里掏出那个黑塑料皮笔记本对李相亮一亮,随即附着李相的耳朵低声说:“老李,出大事了!与我儿子和你儿子都有牵扯。”

这时,盛洁才从楼梯慢慢下来。

李相回头望一眼楼上,便转而指着客厅旁的小客房的门,对鲁副司令低声说:“我们这里面去谈。”他再回头对盛洁低声说:“泡两杯浓咖啡来。”

李相将鲁副司令让进客房,关上了门。

 

60 丁字街口——外——日

张岚挎书包等在那里,等李非慢慢走近。两人会到一起时,便缓步沿街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

李非:“鲁江的父亲昨天深夜便衣到我家找我爸,两人在楼下客厅旁的小客房里谈了很久。我继母盛洁阿姨坐在客厅打毛线衣,我无法下楼靠近那门,不知他们谈些什么。”

张岚:“鲁江一直没联系上,好像消失了一般。看他今天来不来上学。”

李非:“我预感会出事,不知大还是小。”

“做好思想准备吧,反正我们都不会有什么证据被抓住。”张岚低声而坚定地。

 

61 灵城一中——外、内——日

李非、张岚随学生人流进入校门。这同时,上课预备铃敲响。

李非、张岚在人丛中一起抬头望向二楼高二3班的教室。站在那教室后门走廊栏杆旁的淘晶晶看见了他俩,对他们摇了摇头。

人流中的刘梦瑶和陈丽也抬头看见了对李、张摇头的陶晶晶。

正式上课铃响,学生已全部进入了各自的教室。

高二6班教室:心不在焉坐在座位上的李非、陈丽。

高二4班教室:神情不安坐在座位上的张岚、刘梦瑶。

高二3班教室:陶晶晶心神不定地坐在第一排;上课的中年男教师望着最后一排空着的那个座位,自言自语:“怎么鲁江没来?从不缺课的。”

 

校长·支书办公室。

鲁副司令、李相坐在藤沙发上;隔桌,傅校长、曾支书坐在木靠背椅上;室内无其他人。曾支书亲自作谈话记录。显然,谈话已进行了一段时间。

“总之,”鲁副司令说,“今天我和老李,既不是作为军分区的副司令,也不是作为市公安局长来这里;我们仅仅是作为学生的家长来这里,找二位校领导谈谈心。刚才我提出的,对这六个孩子的处理方式,曾支书和傅校长看是否合适?”

“我们完全同意鲁司令的处理意见,并将把这个意见作为我校的决定,形成文字。”曾支书说,并看一眼傅校长,傅校长同意地连连点头。

“我和鲁司令认为,”李相说,“这件事之所以由你们学校自行处理,而不由我们公安局出面处理,并不只是因为鲁司令的儿子和我儿子都牵连其中,主要还是考虑到对你们学校声誉的影响,再就是他们毕竟都还未成年,人生的路还很长,这次让他们有区别地各人得个教训,以后也好规规矩矩做人。”

“对,对,”傅校长连连点头,“李局长说得真好!我只是有些惋惜,这六个孩子可都是我校真正的杰出人才……”

“政治思想第一。”曾支书打断了傅校长,“我觉得两位首长就是政治上站得高、看得远,今天才到我校来,对我们作了这么宝贵的指示;我们一定照首长的意思处理这件事。”

李相沉吟一下,对傅校长和曾支书说:“我和鲁司令还有两句话想单独说一下,你们看……”

“我们等下再来。”“我们等下再来。”傅、曾二位连连点头,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透过窗子,李相看见傅、曾二人到了走廊外花园的水池边。

“老李,还有什么事?”鲁副司令有些不解地。

“我感觉,”李相说,“还是要他们不要说是鲁江检举揭发的为好;就实说,是家长发现的。”

“为怎么?”鲁副司令问。

“说鲁江检举揭发,这对鲁江精神压力太大,在这种敏感的年龄,他会在同学朋友面前从此抬不起头来,”李相不无担忧地,“我担心,他会恨你这个老子。”

“我就是要他的这几个亲密伙伴从此不理他、远离他,他好安心学文化,将来当一个化学家,他在化学方面很有天赋,能为国家作大贡献。”鲁副司令满有把握地,“我也不是没考虑他在同龄人中的压力,所以才让他转学离开一中,到二中去。”鲁副司令停一停,“老李,把这些头脑发热的孩子们拆散,在这个年月,对大家都有好处;反正那个黑皮笔记本昨晚当我俩的面烧掉了,这次你们公安不出面,也不存在搜查他们;经过这次打击,估计孩子们手头有什么东西,都会自己烧掉了。这样,就大家都安全了。”

“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李相叹了口气。

李相到门口打开门,招呼花园水池那边的傅、曾二位进屋来。

关好门,四人重新坐定后,李相郑重地对曾、傅二位说:“曾支书,傅校长,还是按开始鲁司令说的意见,处理此事吧。”

曾、傅连连点头。

鲁副司令说:“鲁江不会再来学校;他的转学证明,你们开好,派人直接送到二中去。我也会提前给二中打个电话。”

曾支书说:“一定照办,请首长放心。”

李相最后详细补充交待道:“我们一离开,今上午你们就马上找这五个孩子谈话,按刚才我们商量好的方式谈;谈完后,可以让他们说说认识;但不管他们如何认识,说或不说,最后都要宣布处理决定。决定就向他们五个人宣布,宣布以后马上生效;学校就不要开大会了,冷处理吧;在公布栏出张小布告就行了。二位校领导,你们看,这样处理是否合适?”

“我们完全同意。坚决按两位首长的指示办事!”曾支书表了态。傅校长连连点头。

四人起立,分别一一握手。

 

字幕:上午课间操后第三节课

上课铃响。

高二3班教室:教师进教室宣布:“陶晶晶,带上书包,去校长办公室。”

高二4班教室:教师进教室宣布:“张岚、刘梦瑶,带上书包,去校长办公室。”

高二6班教室:教师进教室宣布:“李非、陈丽,带上书包,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

曾支书、傅校长,在桌子后正襟危坐,面孔严肃。

张岚、李非等五人挨门口、靠墙站成一排。

曾支书示意站在门边的刘梦瑶把门关上。

曾支书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开了腔:“根据鲁江同学的检举揭发,”他故意停一下,发现五位同学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便有点得意地又慢慢重复一次,“根据鲁江同学的检举揭发,张岚、刘梦瑶、陶晶晶、陈丽、还有鲁江自己,五人组织了一个‘窃火者’小集团;李非虽然没有正式加入小集团,但也一起参加活动;六人经常一起收听敌台,发表不满言论,还一起组织郊游、聚餐等小集团活动,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曾支书话音刚落,陶晶晶咬牙切齿地低低说了声:“这个该死的犹大、叛徒!”

“你说什么?”曾支书没听清,问陶晶晶。

“没说什么。”陶晶晶若无其事。

一阵沉默。

曾支书又开口了:“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谈谈对自己错误的认识,或者表示悔改的决心。党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重在改造,给出路嘛!”

大家都不做声。

“你们本来都是学校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学生,怎么在政治上这么糊涂哇!……”傅校长不胜惋惜地。

“这话就不要提了,”曾支书打断傅校长,转对五名学生,“看看,谁先说?说说认识,表个态。”他对陶晶晶,“刚才你不是想说什么吗?那就你先说说。”

“我无话可说。”陶晶晶干脆地顶了回去。

“可惜呀,可惜!”曾支书故作姿态地,他再转对其他人:“你们呢?”

其余四人都摇摇头。

“都无话可说?”曾支书有些惊讶地。

四人都点点头。

“真是可惜!”曾支书有些恼了,他从桌子上拿起早拟好了的那份决定,语气严厉地,“既然你们无话可说,那我就有话可说了!现在,我宣布灵城一中党总支、革委会决定:鉴于张岚、刘梦瑶、陶晶晶、陈丽、鲁江等五人组织所谓‘窃火者’地下小集团,李非虽未正式加入小集团,但参与其活动;上述六人深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忽视自身世界观改造,经常聚在一起收听敌台,发表不满言论,且组织从事其他地下活动,情节严重,影响极坏。为严肃校纪,对上述六人特作如下处理:给予‘窃火者’集团核心成员张岚、刘梦瑶、陶晶晶、陈丽四人勒令退学处理;小集团非正式成员李非,觉悟不高,知情不报,给予留校察看半年处分;鲁江虽系小集团核心成员,但检举揭发有功,不予追究。本决定自宣布之日起实行。附:刘梦瑶、陶晶晶、陈丽三人系多子女家庭成员,应在退学离校之次日,到市‘四个面向办公室’报到,准备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张岚虽非独生子女,但因其兄生死下落不明,故应在退学离校之次日,到户籍所在街道派出所报到,其是否下放农村,由该派出所向市‘四个面向办公室’拿出具体意见。”曾支书长长吁了口气,“现在,宣读完毕。你们可以走了。”

五人默默走出门。陶晶晶、陈丽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但没哭出声;张岚、刘梦瑶脸色凝重;走在最后的李非,神情忧郁。

曾支书跟出来,见五人一同往校门口走,便对走在最后的李非喊:“李非,你又没有勒令退学,你该回教室去。”

“我头痛,今天请假!”李非头都不回,没好气地说。

 

62 一中大操场西头最边缘的大榆树下——外——日

张岚、李非等五人来到大榆树下。

陈丽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

陶晶晶则放声大哭并大骂:“鲁江这个王八蛋!叛徒、犹大!!懦夫!!!……”

“晶晶,晶晶,冷静点,冷静点。”张岚劝道。

“我们毕竟还没有看见他本人,”李非说,“应该听听他自己怎么说……”

“他哪里还有脸见我们!”陶晶晶打断李非,“我把他看岔了眼了!这个王八蛋,他把我们全给毁了!!”陶晶晶咬牙切齿,“如果他不告密,那个狗屁曾支书怎么会晓得这么详细!!”

“晶晶说得也有道理,”刘梦瑶说,“曾支书明明说‘鲁江检举揭发有功’,他没有必要瞎编。”

“事先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张岚迷惑不解地。

“昨晚他爸、那个鲁副司令到我家去找了我父亲,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名堂。”李非皱着眉,“会不会是鲁江他爸,拿到了他写的什么东西?”

“你明明说过,‘凡事不可以留在纸上’!”陶晶晶反驳道,“他要真写下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告密吗!!”

“不见得。鲁江虽然是个化学天才,但我感觉,他有时还有点‘历史癖’;有几次,他不经意地就顺口说了同一句话:‘给历史留下见证’;不能完全排除他留下什么文字的可能性……我一定要弄清楚。先得找到他本人。”李非不甘心地。

“我们都快下农村了!”陶晶晶恨恨地,“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解这个疑团了!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犹大!!”

陈丽一直在伤心流泪。

“下农村也未必是坏事。”刘梦瑶说,“这次不出事,过半年高中毕业照样要下农村,迟下倒不如早下。我对这个鲁江,已经没兴趣了。”

“不管怎么说,我希望大家不要这样绝望!”张岚坚定地说。

“又不是世界末日!”李非也想给大家鼓鼓气。

“我们的心,不能就这样随着我们人的分散而散了。”张岚热切地望着大家。

“对,我们不能散!”陶晶晶擦干了眼泪。

“不管在城市,在农村,我们的心都不能散。”刘梦瑶也有些兴奋起来。

陈丽也不再抽泣,低声但坚定地说:“对,我们就是不散!”

 

 

63 李家——内——晚饭时分

李相、盛洁已坐在了饭厅的餐桌前,桌上的菜都盖了碟子,显然他们在等李非。

李非神情郁闷,疲惫地挎着书包进了屋。

“回来了!”盛洁热心地招呼。

“回来了。”李非平静而客气地应着。

“快洗把手,来吃饭。”盛洁说。

父子之间没有招呼,仿佛心照不宣地在因同一件事沉默。这情形,盛洁似乎已习惯,她自然地做着该做的事:揭开盖菜的碟子,为李相斟上一杯金奖白兰地,给自己和李非的碗盛上饭。

李非放下书包,洗毕手,来到桌前坐下。

“吃饭吧,趁菜还热。”盛洁端起碗说。

李相并不端杯,李非也并不端碗;盛洁瞅瞅李相,又瞅瞅李非,不由得也放下了碗,僵住了。

“今天学校的一切,都是你和那个鲁副司令导演的吗?”李非平静地望着父亲。

“你们学校领导怎么跟你们说的,就是怎样的;你不必有什么怀疑。”李相也平静地对儿子说,“当然,作为公安局长,情况我还是了解一些。”

“真是鲁江检举揭发的?!”李非望着父亲,稍稍显出了一些激动。

“我还是刚才的那句话,你们校领导对你们说的什么,就是什么。”李相仍不动声色。

“昨天深夜鲁江的父亲便服来我们家,不是和你商量这件事吗?”李非不甘心,多亮出了一张牌。

“我们都在国家的武装、专政机关工作,工作上有些交往是正常的,很多方面也是保密的。你有必要问那么清楚吗?”李相尽量平静、不发火地,“再说,你不是也有很多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一直对我保密吗?!我可从来没有就此逼问过你,不是吗!!包括这次。”李相口气有些强硬了。

李非一时语塞,找不到话头;停一刻,他突然又冒出另外一句:“如果张岚下放农村,我也会自动退学,跟她一起去。”他的口气坚定不移。

“为什么?”李相意外地微笑着问。

“我自己发过誓,要保护奶妈和岚岚。”李非略呈傲气、带挑衅地说。

“也许不只对自己,恐怕也对你的张青大哥发过誓吧!”李相略带嘲讽地。

李非咬住嘴唇不做声。

“我不客气地跟你说,”李相口气严肃起来,“你现在谈‘保护’,能力还有限!”李相口气一转,缓和了些,“实话跟你说吧,你可以安心在一中读你的书;我已经跟下面的派出所和居委会都打了招呼,张岚她母亲身边事实上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张岚不会下农村了,安排她进东城区副食品加工厂做临时工。”

“那我代她们母女谢谢你了。”李非勉强一笑。

李相勃然变色,端起酒杯在桌上一顿:“你少跟我说什么‘谢’不‘谢’!……”

“老李,别发火,别发火,非非说‘谢’也没有恶意……”盛洁赶紧劝道。

李相抬手止住盛洁,继续对李非:“你放走张青那次,曾对我说过,我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李相眼眶湿润了,“是的,这是我的罪过……”

“老李,别这样说……”盛洁手足无措地想止住李相。李相抬手示意她住口。

“你一生下来,我就觉得对不起你,”李相沉重地盯着李非,“我一直想尽量对你好一些,来赎我这个罪……”

“菜凉了,我去热菜……”盛洁慌张地站起来,端了两碟菜进厨房去了。

“上苍有眼,让我有幸为你找了你奶妈这么个善良的女人;她对你恩重如山,她母子、母女对你好,这也是在帮我赎罪……你以为我是个冷血动物吗?!非非,你父亲也是个知恩必报的堂堂男子汉!”李相声音愈益严厉,“给张家帮忙,这本来就是为了我自己,用得着你小子来谢我吗?!”

李非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父亲。

“好了,误会说开了,就算了结了!吃饭吧。”盛洁端了热好的两个菜上桌,又端着另两碟菜去热。

李相继续训儿子:“你要真想保护岚岚,就该劝劝她,要她别像她哥哥,去组织什么秘密地下小集团!在我们这个国家,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李相口气缓和了下来,“当然,你比他们成熟,没有宣誓正式加入他们那个‘窃火者’,这就很好。我猜想,你参与他们的活动,也是想保护岚岚。但真正的保护,是应该劝他们趁早散伙!对社会有什么看法,都可以放在心里,大可不必去组织什么组织嘛!你们青春年少,生命中的黄金季节呀!学点纯科学、纯技术的硬本事,才是正理。像你的画画,就是硬本事嘛!其实,你的那几个男女同学,个个都很聪明,智商很高,何必往政治这个浑水里淌呢?!”李相脸色开朗起来,“总之,只要你不组织、参与小集团,你个人的秘密我还是充分尊重的;你看,我早就知道,你有一本‘香港圣经公会’1967年版的羊皮面软精装的《圣经》新旧约全书和合本,我也知道,这本《圣经》肯定大有来头,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也没有着手调查;还有你笔记本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密码,我也从来没有逼问过你吧!”

李非一惊,但尽量不露声色。

“我不明白,你就把艺术当上帝不好吗?”李相带商量地劝儿子,“干嘛要去信那个洋人的上帝耶和华和木匠耶稣呢?”

“你不懂。”李非简单地说。

“我是不懂。”李相笑了,“好吧,只要你不搞地下组织,你自己个人信上帝、信耶稣、信真主、信释迦牟尼,我都不管。”

盛洁把最后热好的两个菜端上桌:“说开了,就好了,大家高高兴兴吃饭吧。”

李相端起酒杯,拿起筷子:“不过,非非,也许你不会想到,我的外婆,也就是你的曾外祖母,可是个绝对虔诚的基督徒;我只有几岁时,她带我去过上海淮海路的那个大教堂,真是金碧辉煌,那管风琴声、还有唱诗班美妙的赞美诗,现在想起来都好像是个不真实的梦……”

“看你,发起艺术家似的感慨来了,”盛洁笑道,“吃饭吧,菜又要凉了。”

李非的眼睛微微放光,但他仍不做声,也拿起了碗筷。

“你信上帝、信耶稣,恐怕有我外婆的遗传基因在起作用。”李相用筷子指着李非,微露笑颜。

“吃吧,吃吧。”盛洁笑着给父子二人碗里挟菜。

三人安静地吃起饭来。

 

64 灵城第二中学——外、内——日

黑色伏尔加驶到二中大门外停下。鲁付司令和鲁江从车上下来。鲁江挎着书包,神情憔悴,眼圈有些发黑。

显然早已等在二中大门口的女支书和男校长迎了上来。

“鲁司令!”“鲁司令!”支书、校长争着与鲁付司令握手。

“我儿子交给你们,让你们费心了。”鲁付司令客气地寒暄。

“你儿子是一中的高材生,你愿意他转到我二中来,是我们二中的光荣。”校长说。

“是司令对我们的信任和鼓励。”支书说。

“我就不进去了,让鲁江到班上去吧。”鲁付司令说。

“刘老师,”校长对大门口一位中年女教师,“带鲁江到你们班上去吧。”校长再转对鲁江,“这是你们高二1班的班主任、教化学的刘老师。你跟她去吧。”

刘老师带鲁江进大门去了。

支书、校长与鲁付司令握手,等鲁付司令上车,便对他挥手,目视车子开离。

 

高二1班教室。

讲台上,班主任刘老师正在上化学课。鲁江坐在后面靠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显然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坐他后面两个男生的低声议论传入了他耳中:

“他好好的一中高材生,化学选优第一名,干吗要转到我们二中来?不是有毛病吧!”

“听说……听说他检举揭发了他的几个好朋友,一中把那几个人都开除了。”

鲁江浑身一震。

“一中没开大会,但在公布栏贴了公告。我一个朋友昨天带我去看了。”

“今天放学我也去看看。”

鲁江霍地站起来,也不拿书包,踢开凳子,转身冲出教室后门去了。

“鲁江,你回来,上课呢!鲁江……”刘老师急切地高喊,她再转向全班同学,“同学们等一下,自己看会书,预习预习,我去去就来。”刘老师下讲台,急急出了教室门。

鲁江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65 一中大门门厅布告栏前——内——日

正下第一节课,有不少同学仍在看那处理张岚等人的公告。

鲁江冲进大门,他立在布告栏前,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公告急急地看着,脸上现出激愤而绝望的表情。他旁边的同学都吓得退开,与他保持距离。有同学在低声议论:

“看,看,他就是鲁江。”

“鲁江。”

“鲁江。”

“告密的人……”

鲁江刚一看完,就愤怒地一把扯下那公告,紧紧攥在手中,高高举起,转身对同学们大叫:“谎言!谎言!!我没有告密!!我没有告密!!!”他一转身,箭一般冲出校门去了。

大门厅的同学起了骚动,不少同学重复着鲁江的话:

“谎言?!”“谎言?!”……

“不是他告的密,”

“那是谁告的?”

“看他气成那样,真不像是他告密。”……

李非显然是闻声来到了大门厅,他急忙问旁边的同学:“鲁江呢?!”

“跑出去了。”“冲出去了。”“撕下布告,大叫了几声就冲出去了。”同学们七嘴八舌抢着回答。

李非跑出大门,四处观望,鲁江早没了踪影。此时,上课铃响了。李非只好无奈地返身进了校门。

 

66 灵城北门街道一个十字路口——外——日

神情激动的鲁江手中仍然攥着那撕下的布告,在路口的一棵法国梧桐下倒着步,眼睛急急地在街上搜索着,突然,他看见了街对面的陶晶晶,他眼睛一亮,大叫:“晶晶!晶晶!!”随即冲过街道去,差点被车撞上。

鲁江冲到陶晶晶跟前,上气不接下气:“晶晶,晶晶……”

“不许你叫我!!”陶晶晶怒目圆睁,“你这个无耻的懦夫!犹大!!叛徒!!!我再也不想看见你!!”陶晶晶转身就跑。

鲁江在后面追,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语无伦次地:“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陶晶晶头也不回,边跑边大叫:“滚开!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开!!”

几个带红袖章巡逻的工人民兵上前扭住了鲁江:

“好大的狗胆!光天化日,大街之上,竟敢耍流氓!!”

鲁江挣扎着:“不是,不是……”他对跑远的陶晶晶大叫:“晶晶,我爱你!……”

跑远了的陶晶晶仍然不回头地喊着:“滚开!滚开!!”

 

67 军分区鲁家——内——日

气呼呼的鲁付司令和焦急不安的夫人,在客厅里坐立不安。

两个年轻军人带着衣服被扯破了一块、头发凌乱的鲁江进门来;鲁江手中仍攥着那撕下的公告。

“报告付司令,我们把鲁江领回来了。”军人中的一位对鲁付司令立正敬礼。

“你们退下吧。”鲁付司令说。

两名军人退出了屋。

鲁付司令对儿子吼道:“好你个鲁江!到二中第一天就逃学,跑到大街上去追女孩子,被扭到派出所去了!”

鲁江激愤地举着手中的公告,直面父亲大叫:“我要洗刷你泼在我身上的污水!这是一中的公告,你为什么要撒谎!!我不是叛徒!我不是犹大!!你让我再没有脸在这个世上做人……”鲁江说罢,号啕大哭。

鲁母走到儿子跟前,拿出手帕给他擦泪:“别哭,孩子,别哭……”她自己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这是为你好,让你跟他们绝交,安心学习。”鲁付司令悻悻地。

“你侮辱了我的人格,亵渎了我的尊严,撒下这弥天大谎!你不像个父亲,你厚颜无耻!!……”鲁江越说越气,终于泣不成声。

“你小子敢骂你老子!”鲁父发作起来,举起巴掌,“我揍你小兔崽子!!”

鲁母护着儿子发火了:“你这死老头,你会把儿子逼疯的!你再逼,我就带儿子离开这个家!!”

望着真动了肝火的夫人和痛不欲生的儿子,鲁付司令不免短了气焰,他悻悻离开客厅,退到自己的书房里去了。

鲁母低声劝儿子:“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去洗洗,洗洗,等下吃饭。”

 

书房。

鲁付司令摇起了电话:“二中张校长吗?……对,对,我是。我儿子鲁江刚转学情绪不稳定,需要休息几天。对,对。不,你们不必来看了。三天以后他会返回学校的。好,好。”

 

68 灵城城北长途汽车站广场——外——日

彩旗飞扬,锣鼓喧天。高挂的横幅上写着:“热烈欢送一九七三年度灵城市第二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许多的知青,更多的家人;一排十多辆送行的大客车……

在广场西头,相对安静的地方。刘梦瑶、陈丽、陶晶晶三人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架势;李非、张岚来为他们送行;五人不免一派依依惜别情状。

“大行李都在车上放好了吗?”李非问。

“都放好了。画家,别忘了到乡下来看我们哟!”陈丽笑道。

“到农村要注意身体,”张岚说,“我和非非得空,一定会去看你们;也不远,就一百二十华里嘛!”

“搭帮那福建老头李庆霖给毛泽东写信告御状,我们这次下乡不再分散插队落户,三人都在同一个知青林场。集体生活,一定比读书还好玩!”刘梦瑶轻松地说。

“别太乐观;已下乡的老知青多得很,都是刚去激情满怀,不久就意志消沉了。”李非似乎在打预防针。

“老知青是分散插队,现在是集中在知青点,可能会好些,你别泄他们的气。”张岚对李非。

一直闷闷不乐的陶晶晶说话了:“李非,多为我们收集一些书;和岚岚第一次去看我们就多带些书去;以后每次去,都要多带书;我们以旧换新。要想不消沉,只有多读书。”

“好,好,我一定,一定。”李非连连点头。突然,他发现陶晶晶眼睛发直,望着他身后;张岚等三人也“唰”地望向他身后。他一回头,只见鲁江气喘吁吁,眼睛痴痴地盯着陶晶晶。李非让一让,招呼了一声:“鲁江。”

其余四人都默不做声。

“我们不要犹大假惺惺来送行!”陶晶晶突然发作了,“你给我滚!!”

鲁江满脸通红:“我不是犹大,不是叛徒……”

“我不信!!!”陶晶晶大叫。

“你要我怎样向你证明?!”鲁江似乎绝望地望着陶晶晶,再望望其余四人。

“你撕下的那张一中处理我们的公告,就是铁的证明!!”陶晶晶不容置疑地大喊。

“那是谎言!……”鲁江嘴唇哆嗦着。

“你拿出证明来!!”陶晶晶气势逼人。

“我,我……”鲁江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要说了,快滚吧!!”陶晶晶气愤地打断鲁江。

“晶晶,”李非劝道,“让他慢慢说。”

“对,听听他怎么解释。”张岚也劝陶晶晶。

刘梦瑶和陈丽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恰在此时,警笛呼啸而来——黑色伏尔加开头,两辆敞篷军用中吉普随后,在他们六人近处嘎然刹车。两辆中吉普上十多名全副武装、手持冲锋枪的军人跳下车,迅速包围了他们六人,并保持着相应距离。鲁付司令从伏尔加上下来了。在李非等五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同时,鲁江霍地从兜里拔出一支手枪,“哗”地上了膛,他双手端枪环指着包围他们的军人和他父亲,厉声喝道:“你们谁上来,我就打死谁!!”

“孩子,别冲动,别冲动,把我的枪还给我。”鲁付司令仍在向前慢慢移步。

鲁江用枪指定了父亲,鲁付司令只好立定不动了。

“你告诉他们!”鲁江声嘶力竭地对父亲大叫,腾出一直手指着陶晶晶等人,“你告诉他们,我不是叛徒,我不是犹大,我没有出卖他们!!”

“孩子,你当然不是叛徒……你那是政治觉悟高的表现……”鲁付司令明显底气不足了。

陶晶晶等五人气愤地望着鲁江。

“你混蛋!!!”鲁江怒不可遏地对父亲怪叫了一声,他反转枪口,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最后充满委屈和哀怨地望了陶晶晶一眼,低低说了声:“晶晶,我给你证明吧……”随即扣动了扳机。

枪声伴着陶晶晶那声凄厉的“不—— ”

鲁江象喝醉了酒,慢慢地倒在了广场的尘埃中…………

 

69 野外公路·客运班车——外、内——日

秋天的原野,一片金黄。

字幕:一九七五年秋

行驶在秋日原野公路上的客运班车。

张岚靠车窗、李非靠走道,二人并排坐在疾驶的班车里。秋风由车窗灌入,掀起张岚长长的秀发,她扎的马尾松散了。李非已留起了细密的黑唇须。他们显得比两年前成熟了许多。

张岚时而望着车窗外的原野,时而将头亲昵地靠在李非肩上。

班车在一座大山脚下有一土岔路的路口停下。

李非背着一个双肩挎带的大牛仔包,张岚挎着一个旅行布兜下了车。班车开走。

路口的一个指路牌,箭头指向土路蜿蜒进入的深山,那牌上用红油漆写着“鲤县安乐公社红忠大队知青林场由此进”。

李非、张岚沿土路,向着深山走去。

 

70 深山——外——日

峡谷中的土路。两边都是茂密的原始次生林;路左树木掩映的看不见的下方,隐隐传来“汩汩”的流水声。

“好厉害的‘秋老虎’,比三伏天一点不弱!到这里才算凉快点了。”李非反手从背包的挂扣上扯下毛巾擦了一把汗。

“转过前面那弯,就快到林场了,”张岚停下脚步,“如果他们收到了信,肯定会有人在那里接我们。趁现在,我们到下面去游个泳吧。”

“好极了,正合我意!”李非高兴地应着,便抬腿向左迈下了土路。

“哎,哎,”仍在土路上的张岚一噘嘴,“你真没绅士风度,丢下我,只顾自己走!”

“哦,抱歉、抱歉。”李非笑着返身伸手接住张岚,扶她下了土路。

二人往下穿过林木,来到溪水边。

这是一段缓水湾,水面宽约二十米,最深处可两米许,清澈见底。上游四十米缓水湾的起点,有一巨石立在溪边,望向更上游的视线被其挡住。

李非、张岚都把包扔在了溪边的树下。

“天浴!好吗?”张岚望着李非,迷人地一笑。

“这也正是我想的!”李非兴奋地应道。

仿佛一眨眼功夫,张岚已脱得一丝不挂,一跃扑进了溪水中;她灵蛇般直窜到溪对面,再一个鲤鱼打挺,反转身往回游;当发现李非是穿着裤衩走入水中的,她立刻大叫:“不行,不行,你违约!”

李非在齐胸深的水中一个“扑腾”,就把裤衩退了下来,一扬手扔到了岸上;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见了。张岚一边笑,一边慌张地在水中旋转着,用手四面扑打着,不知李非会从哪个方向偷袭上来。突然,她一声尖叫,已经被李非抱在了怀中。二人在水中紧紧拥在一起,旋转着、亲吻着;张岚摆开李非的嘴唇,深深换了口气,动情地盯着李非笑道:“你这坏家伙,在这么凉的水中,你下面那‘魔鬼"都发得起狂来!”

“我一触到你,这‘魔鬼’就会兴奋无比;请你的‘地狱’开门吧,我们‘把魔鬼打入地狱’!”

“不行,不行!安全套,安全套!”张岚笑道。

李非一只手掌伸出水面,掌心空空,什么也没有;他狡黠地一笑:“我来变一个。”他手掌在空中半转一挥,居然真“变”出一个安全套来!李非手掌和安全套一起没入水中……

张岚双臂圈住了李非的脖颈,一会儿,她就如醉如痴地“哼哼”起来:“仙境,仙境……”二人在水中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旋转着、扑腾着,水花高高低低、四散飞溅……

李非、张岚裸身躺在岸边厚密的石菖莆上,疲惫而兴奋地四目对视。

“真美!”张岚甜蜜地。

“是的,美极了!”李非也心满意足地。

突然,上游那大石头后,传出小号吹出的高调低声的《马赛曲》的头两句。

李非、张岚条件反射似地抓住身旁的衣物把身子一遮,抬起头来:只见刘梦瑶和陈丽笑嘻嘻地从那巨石后走出,往这边慢步而来;刘梦瑶只穿裤衩,衣服都搭在肩上,手中拿了一杆双筒猎枪;陈丽也是“三点式”,衣服搭在肩上,手中拿着一支小号,头上还戴了一顶状似美国西部牛仔戴的那种皮礼帽。

“好哇,把这专制中国的深山溪谷,当成自由法兰西的天浴海滩了!”刘梦瑶乐哈哈地调侃道。

“嗬,好一副落草强人的派头!”李非望着刘、陈二位叫道。

“站住,站住!”张岚尖叫起来,“转过身去,转过身去,等我们穿衣!”

刘梦瑶、陈丽相视一笑,停住脚,转过身去。

李非、张岚迅速穿好衣服。

四人会到一处时,张岚脸上一派惶恐,说:“你们真鬼!偷看我们了?……”

“保证一眼都没偷看。”陈丽笑着说。

“我们背靠那大石头坐着,没看,只是听到了。”刘梦瑶说。

“听到什么了?”张岚脸一红。

“你们好像在说《十日谈》中那个‘魔鬼下地狱’的故事……”刘梦瑶一脸坏笑。

李非在刘梦瑶背上轻轻捶一下,岔开了话头:“你们怎么猜到我们会来这里游泳?”

“我们刚才也在这里‘天浴’,”刘梦瑶指着几米远处另一片被压倒的石菖莆,陈丽红着脸把头偏向一边;刘梦瑶继续说:“正躺着休息,听见上面你们二人说话,我们就躲到那大石头后面‘打坐’去了。”

张岚盯着陈丽,微笑中包含着足够的认真,问道:“没忘记我们的‘两性真言’吧?”

陈丽举起手掌,张岚、李非、刘梦瑶都举起了手掌;

张岚首先说:“在民主、共和实现之前——”而后,陈丽与刘梦瑶击掌,张岚与李非击掌,击掌的同时他们一起说:“只要性;不要婚姻、不要孩子!”

张岚对刘梦瑶和陈丽说:“快把衣服都穿好,我们上去。”

“别急、别急,”李非连声制止,他从牛仔包里拿出一台海鸥单镜头照相机,“就要你们现在这装束,我给你们照张相。”

“好啊!”刘、陈高兴地异口同声,并各自摆好一个野性十足的姿势。

李非拍照毕,说:“这张照片可名之为‘草寇’!”大家一起笑起来。

“来,岚岚站在梦瑶和陈丽中间,再拍一张;岚岚双手反到背后,做出反绑模样,现出痛苦惊恐状。”李非指点道。三人果然按李非要求摆好姿势,又让他拍了一张。

“这张取名‘草寇与女囚’。”李非得意地。

张岚拿过李非手中相机,对他说:“来,你按我刚才的姿势,也拍一张。”

李非立刻按张岚要求,站到刘、陈之间做好姿势,且显出万分痛苦状。

张岚按下快门后说:“这张就叫‘草寇与男囚’吧!”四人又笑作一团。

“这种照片,拿到照相馆冲出卷来,他们也未必会肯洗印。”陈丽一边穿衣,一边说。

“我父亲自己有一套照片冲卷、洗印、放大设备,他容许我使用。”李非说。

“那太好了,”刘梦瑶穿好衣说,“给我们放大!”

“对,放大!”陈丽笑着附和。

“好说,好说。”李非干脆地。

四人沿土路往林场方向行进。

“陶晶晶找男朋友了吗?”张岚关切地问。

“没有。”陈丽说。

“你们林场三十多知青,男同胞总也有十多个,她就一直没有看上眼的吗?”李非问。

“两年多了,她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她总说鲁江是被她逼死的……鲁江死之前,他俩已恋爱了一年多。”刘梦瑶说。

“我劝过她几次,她说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无性、独身。”陈丽叹了口气。

“晶晶现在是林场的副场长了。”梦瑶说,“其实,林场完全是她在管;那个大队派来的老贫农场长,只是挂了个空名,他绝对信任晶晶,说,这么吃苦耐劳,能干、肯干的女孩子,他第一次见到,他把一切都交给晶晶管。老场长和队上派来的会计、出纳总共三个人,晚上都根本不住场,他们都是下午收工后由小路回村中家里去,第二天上午出工前赶过来。”

“队上来的这三个人一走,林场就完全是知青的天下了。”陈丽说,“晶晶实在能干,现在,林场的三十二名知青,已全部是我们‘青年读书会’的会员了!大家对晶晶都是口服心服,完全听指挥的。”

“陶晶晶还真是个将才!”张岚赞许地连连点头。

“这里是三省交界之地,晶晶利用自己的工休日,过界跑了那两个省的一些知青点,发展了几个我们‘青年读书会’的分会。”梦瑶说,并对张岚,“你是‘帅’,她今晚会向你汇报的。”

李非以旁观者的口气笑道:“在你们的这个‘窃火者’变幻重生的‘青年读书会’里,张岚就像早期国民党的孙文孙中山,是领袖、总理;陶晶晶就像宋教仁宋遁初,是总干事、秘书长。”他停一下,口气略一转,带点忧虑地,“只是……以我局外人看来,你们这‘读书会’的摊子,是不是铺得大了些?……”

“我感觉,”张岚沉思了一会,说,“中国正在渐渐发生着某些关键性的变化,为适应这种变化,摊子越铺越大,恐怕也是难免的。”张岚望着李非,“只要我们在核心问题上,按你这‘局外人’指点的南宗禅的规范,‘心口相传,不立文字’,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什么‘局外人’呀!”陈丽对张岚,“李非整个地就是你的留侯子房——第一号谋士;还兼着你的贴身圆桌骑士——首席保镖!”

“别胡说。”张岚沉稳坚定地,“我们核心层的几个人都清楚,非非从来没有宣誓入会,我也仍把他看作局外人,当然,是最可信赖的局外人!”

李非彬彬有礼地欠欠身:“鄙人非常荣幸!”惹得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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