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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列车和丁方办公室的两组镜头——外、内——日
飞驰的列车。
李相在软卧车厢的茶几旁看材料。
丁方办公室。李相向丁方汇报工作,接受指示。
坐在打字机前的幺虹,面无表情地打着字。
47 四合院——外、内——日
蒙江、绿树、草地,四合院,风和日丽,景物明媚。
画室。全裸的王小兰以安格尔(法国画家)《大宫女》中大宫女的姿势,身对墙饰,半躺在红色天鹅绒上;她转过头来,双目晶莹欲滴,满含幽怨地望着埋头写生并指导着李非的周青崖。
周青崖神情有些拘谨,他不时似乎抱歉地对纯美天然的写生对象微微颔首致意。
李非似乎感觉到了点什么,也时不时有点奇怪地看一眼周青崖,再看一眼王小兰。
周青崖在又被李非瞅一眼后,亲切地责备道:“你瞅我干嘛?眼睛应该盯着写生对象和自己的画笔、画板。”
“是。”李非顺从地应着。
写生继续着,三人都沉默不语……
“周伯伯,”李非眼睛不离画板,却突然开了口,“我爸爸何时回来?”
“也许还得几天吧。”周青崖手眼依然忙碌着。
“我明天想出去一下。”李非似乎成竹在胸。
“干嘛要出去?”周青崖一愣,转眼看着李非,画笔停了下来。
王小兰似乎也留了心,望着李非。
“我要去看我的奶妈,天天画画,有两个月没见到她了。”
“你爸爸可没说过,让不让你出这围墙。”周青崖有些为难。
“我爸不在,你全权决定。”李非不肯让步。
“等你爸爸回来再说,行吗?”周青崖征询地。
“你没来之前,我爸不在家时,我一个人也出去过,我爸后来并没怪我。不信,你去问盛洁阿姨。”李非说服地。
“我信。只是外面乱糟糟的,你一人出去,我真不放心。”周青崖口气有些松了。
“那你陪我出去?”李非顽皮地试探道。
“我在灵城有不少认识的人,我和你盛洁阿姨、小兰阿姨一样,是不能出这围墙的。”周青崖无奈地。
“周伯伯你放心,我机灵着呢!比你们大人一点不差。”李非满有把握地望着周青崖。
“那好吧,”周青崖不忍心再拒绝,“那你加倍小心,早去早回。”他口气一转,“现在专心写生吧,明天还没到呢!”
李非高兴地一笑:“谢谢周伯伯!”
王小兰似乎受了李非的感染,嘴角浮起一丝笑,对李非赞许地点了一下头;继而,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王小兰沉思画面):
a、重现“31E组”场面中广艺一青年男教师在写生课休息时,为模特王小兰披上毛巾浴袍的镜头。
b、王小兰和男青年教师在广州某大教堂前,一同仰望教堂尖顶十字架…… 他们步入教堂加入众信徒已经开始的弥撒……
48 同上——外、内——夜
夜色笼罩着四合院内外……
李非卧室。李非在灯下整理画稿。
王小兰轻轻敲门后,推门进来,随即关上了门。
“小兰阿姨。”李非停止整理,迎着王小兰。
王小兰竖起一个食指在嘴边,示意禁声。她来到李非跟前,蹲下身,一手扶着李非的肩,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压低声音说:“阿姨求你一件事:明天你帮阿姨把这封信寄出去。”
“我一定办到。”李非也低声但干脆地保证着。
“记住,这事别对任何人说;周伯伯、盛阿姨、还有你爸,都不要说。行吗?”王小兰仍紧捏着信,神情激动,带着恳求,压得低低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信封部分特写:(收信栏有)广州市海珠区……(字样)
“我保证!小兰阿姨,你可以完全相信我,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李非认真诚挚地望着王小兰。
王小兰感激地在李非脸上亲了一下:“我比相信任何大人都更相信你!”她指着信封寄信栏的地址轻声地,“寄信前,你先到这个地方去看看,离这不远,就在东门外,是一个铁匠铺子。如果有一个中年秃头男人在那打铁,你也不要打招呼,就到城里最大的邮局把这信发出去。如果铁匠铺关了门,这信你就别寄了,再带回来……”王小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李非掏出手绢,为王小兰擦着脸上的泪,小大人似地安慰道:“小兰阿姨,别伤心,那秃头男人一定会在那里打铁的。”
“他是我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弟,活着的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然,现在还有你了。”王小兰把信交给了李非。
李非接过信,随即当王小兰面,慎重地将其放进了他那出门随身挎的小画夹的最里层:“小兰阿姨你放心,我保证按你的心愿,把这事办好。”
王小兰忍不住又在李非的脸上亲了两下:“你真是阿姨的幸运天使!”王小兰起身往门口走去,临出门,她再回头竖起一个食指在嘴唇前。李非连连点头。
49 四合院铁门内外·东门外铁匠铺——外——日
王小兰、盛洁在西墙铁门那,轮流就着铁门上的小窗口对外张望着。她们看见李非挎着画夹,沿荷塘边的土路渐行渐远,在那通看守所的水泥路交叉处转个弯,消失了。
李非走过东门,沿残破的外城墙下一排高大的钻天杨往南走,向西转个弯,他便听见了“叮当、叮当”的打铁声。
李非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住,由树后探头看着路对面的一家打铁铺。从那敞开的门面,他看见一个中年秃头的男子,正左手钳着个镰刀状的红红的铁件,放在铁砧上,右手挥着小锤,带着一个双臂抡着八镑大锤的小徒弟,一人一下轮流有节奏地“叮当、叮当”敲打着。另一个小徒弟蹲在那里拉风箱。煅炉上火光红红,映照着他们满是油汗的脸……
李非转身返归原路。
李非进了城东门。
50 张家——内——日
餐桌旁,李非显然刚放下饭碗,他面前桌面有一大堆鱼骨头。
“吃饱了吗?”张妈慈爱地笑问李非。
“饱了,饱了!”李非乐滋滋地,“奶妈的红烧鲤鱼真好吃!”
张妈满意地笑了:“喜欢吃就好,喜欢吃就好!”
张青和张岚瞅着李非直乐。
“你在那‘军事禁区’里没鱼吃吗?”张岚调皮地问。
“有是有,但没这么好吃。”李非认真地,“做饭的阿姨人很好,也很漂亮,就是做菜的水平比奶妈差远了。前几天,我想起奶妈的红烧鲤鱼,梦里都流口水了。”
大家都笑起来。
“那你只要想吃我妈的菜了,就来我家嘛!”张岚兴奋地。
“是呀,你想来就来!”张青也在一旁鼓劲。
张妈瞪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把李非拉到跟前,抚着他的头说:“非非,以后到这里来,一定要经你爸爸的同意。现在到处都很乱,你离开住处,你爸不放心是很自然的,这也都是为你好。”张妈再次郑重地,“听我的话,以后你爸不在家时,你还是不要出来;你爸在家时,你也一定要先经他同意,再来这里。”
“这次他是不在家。他就是在家,我要来,他也不会不同意。”李非有点任性地。
“你也别太叫你爸为难了。”张妈劝说道。
“你也为难吗?”李非出乎意料地认真反问了张妈一句。
张妈笑着用一个指头点着李非的头:“你呀,真是个小人精。”
“等我爸回来,我要跟他订条约,最少一星期来一次。”李非坚决地。
张岚拍着手:“好,好,要你爸爸在条约上签字盖章!”
51 荷塘土路——外——日
张青和张岚在岔路口,目送李非沿土路往“军事禁区”围墙走去。
李非快到铁门时,回头对张家兄妹挥手。
张青、张岚也对李非挥手。
铁门无声无息洞开了。
52 院墙铁门内——外——日
李非一进铁门,王小兰就迫不及待地把铁门关上锁好,一把拉住李非:“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好久了。你周伯伯和盛阿姨都说,你肯定要在奶妈家吃过午饭才回,还是他们说准了。”她蹲下盯紧李非,有点紧张地,“……怎么样?……”
李非故意眨眨眼,才慢条斯理地:“信,顺利发出。”
王小兰激动地一把抱住李非,在他脸上亲个不停。
“他们在看我们呢。”李非低声不好意思地说。
周青崖和盛洁站在四合院大门那儿,向这边招手。
王小兰高兴地牵着李非的手,沿甬道走向四合院。
53 广州·广州艺术学院单身教工宿舍——外、内——日
字幕:五天以后
广州风景:火车站、越秀公园、中山纪念堂……
广艺校园。有“单身教工宿舍”壁牌的三层红砖楼房。
一个不大的房间中,那个在“31E组”镜头中和“47”王小兰沉思画面中出现过的、写生课休息时为王小兰披毛巾浴袍的男青年教师,正对着书桌上的君子兰盆景水粉写生。那君子兰的紫砂盆上,刻有一行墨绿色的字:“这就是我(大字) 王小兰(小字)”。
伴随着“多、多、多”的敲门声,门外有人喊:“文明老师、文老师,有你的信!”
文明开门,从老校工手中接过信,说了声:“谢谢!”便关上了门。
文明读信……
王小兰画外音:
阿明老师:在我离开广州前夕,你曾说为了我,你愿意放弃现有国内的一切,带我从“特殊通道”潜出境外。当时我想,你是南洋华侨富商的儿子,为了爱国,抛家别亲,回国求学、任教,你是“爱国青年归侨的典型”,而且,你才华横溢,前途无量;而我却是这个国家十八层地狱中的贱民,我不能让你因我而自毁前程。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你。记得你当时说,你已在后悔自己的回国;你引了孔夫子的话:“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你说回国后目睹的一切,使你深感当年天真幼稚,误入危邦;你预言中国会有“史无前例”的大乱,所以“乱邦不居”,该“乘桴远去”了。我当时觉得,你言过其实,你是为了我,才这样说,你是要为了我而牺牲在国内的一切;所以,我断然拒绝了你,北上回了灵城……现在,你的“大乱”预言应验了!在这大乱的腥风血雨中,我唯一的直系血亲哥哥已死于非命……我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直系血亲!我自己纯因偶然,暂时进了一“避风港”,但生命并无任何保障,随时可以丧失。我想,在这灭绝人性的年代,疯狂残酷的乱邦,你的前途、事业也都成了镜花水月;而你的“海外关系”,随时可能让你大祸临头。我觉得,这些,在我离开广州前夕,你就一定是预计到了的;可我,是现在才明白。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现在,如果你还在国内,如果你还能看到这封信,那我请求你见信后立即做出必要安排,然后马上来灵城,我愿随你“乘桴远去”,做你的仆人,一辈子侍候你……
54 深圳——外——傍晚
字幕:深圳地界
落日时分的小渔村……
晚霞余辉中辽阔的深圳湾、伶仃洋……
一身当地渔民打扮的文明,与另一当地渔民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山头大树下。中年男子遥指着远处的深圳河,在对文明说着什么,文明连连点头……
文明将一叠钞票给中年男子,二人握手……
55 广州艺院单身教工宿舍——内——夜
文明在灯下刻制橡皮图章,桌上已有刻好的另外两颗。
桌上分摊着三张空白证书:“外调证明”、格式“结婚证”、“探亲证明”。
文明从几张以前自拍的王小兰黑白照片中,选出一张,剪出一寸大小的头像,贴入结婚证中,再把自己的一寸黑白头像,与王小兰的并排贴好,把刚刻好的婚姻登记机关印章,沾上印泥,在结婚证的照片上,骑缝盖出一个鲜红的印章来。他得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足地微笑着点点头。
文明再在空白“外调证明”、“探亲证明”上,分别盖上相应的自制印章……
56 列车·灵城东门外·铁匠铺——内、外——日
由南往北疾驶的列车。
车厢内,文明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便服,挎一同样洗得发白的帆布军用挎包,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乘警前来验票,并要求出示证明。文明递上车票和外调证明……
文明在灵城东门外高大的钻天杨下行走。
文明来到铁匠铺。正在打铁的秃头中年男人停下工作,与文明交谈几句(中景)。引文明进了铺内。
铁匠铺内一间屋顶阁楼。文明和中年铁匠继续着低声谈话:
铁匠叹息着:“小兰这孩子真可怜,父亲、母亲、哥哥都死得那么惨,现在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所以,我要带她走,离开这个国家!”文明坚定地。
“能成吗?”铁匠不无担忧。
“我有办法。”文明胸有成竹,“小兰信中说,她给我的信发出后的第十五天左右,会有一个叫李非的十来岁的男孩来问回信。现在是第十天。这几天,白天我就呆在这阁楼上;清晨和黄昏按小兰信中说的,去看看地形环境。你设法去弄两个吉普车轮内胎,不好弄的话,就多弄几条自行车轮内胎。我是游泳高手,小兰也会游,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多加保险为妙。”
“好的,听你的安排。下面那两个小徒弟都是我的侄儿,没有外人,这里很安全。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养足精神吧。”中年铁匠很有把握和信心。
57 灵城东门外·荷塘土路与通看守所水泥路交叉处——外——黄昏
文明以当地人最寻常的衣着,在东门外沿江不紧不慢步行。到那岔路口处,便步入一大泡桐树后的石块边,坐下歇息;他眼睛望向四合院的高墙,并沿高墙向江畔延伸……
58 四合院江对面南岸的一棵大青树下——外——清晨
红日初升,江风和煦,景物明丽悦目。
文明在大青树下的草坡上盘腿而坐,遥望着北岸的四合院,并沿北岸向西,望向上游离岸不远的铁匠铺的所在……
59 四合院——内、外——黄昏
南厢东端餐室。
李相、青崖、盛洁、小兰、李非五人围桌而坐。桌上菜肴丰盛,还有一瓶“中国红葡萄”,除李非的杯中是凉白开滴了几滴红葡萄酒,其他人都是原汁的红葡萄酒。
李相端起酒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在周先生的指导下,”他向青崖点头致意,“李非的素描人体写生和色彩人体写生,都已达到大学本科的课时量和平均以上的专业水平要求。”他转向青崖,“这是不是你对李非评估过高了?”
“不高、不高,恰如其分、恰如其分。”周青崖望着李非笑哈哈地。
“为此,我特向三位,”李相对青崖、小兰、盛洁逐一点头致意,“表示感谢,并敬大家一杯!”他转向李非,“对非非表示鼓励!”
五人一同碰杯,随李相一饮而尽……
窗外的绿树和蒙江,被晚霞映得一片绚烂……
晚餐后的餐桌上摆上了水果。除李相一人在抽烟,大家都在吃水果。
李相对周青崖:“从现在的局势发展看,估计你不久就可以回到南方美院去‘靠边站’;我通过关系打招呼,你不必再担惊受怕,可以逍遥自在地‘靠边站’。”
“我当然求之不得。”周青崖说。
李相对王小兰:“你也不必太恐惧了。林副主席和周总理,已下令野战军到农村去,制止‘贫下中农最高法庭’的滥杀狂潮;当然,现在下面有抵触,措施还没有完全到位。杀人狂们似乎也听到了风声,正在更疯狂地加紧杀人,所以,你现在千万出去不得。野战军的制止措施一旦完全到位,估计你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到时候,我帮你找一个比火柴厂好一些的、没人认识你的单位,重新安排工作。”
“谢谢李先生。”王小兰感激地。
“我呢?”盛洁笑着问。
“你嘛,我还没考虑好。”李相看了李非一眼,再对盛洁,“在我没考虑好之前,你还是帮我照顾非非吧。到了非非不要照顾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你满意的安排。”李相征询地,“愿意吗?”
“愿意,我都听你的。”盛洁温柔地低声道。
“爸爸,我呢?我昨天提的要求,你考虑过了吗?”李非抢着问。
“考虑了。现在,你每十天可以出去一次,但必须迟出早归。等局势进一步平稳后,你还得进这里的学校去念书呢。”李相说。
“那太好了!”李非喜出望外的叫道。
大家都笑了。
60 同上——深夜
夜色沉沉,繁星闪烁。
李相卧室。李相、盛洁在床上做爱……
周青崖卧室。周青崖在书桌灯下整理一叠名为“李非写生指导散记”的手稿。
李非卧室。坐在靠背椅上的王小兰,握着站在她跟前的李非的手,低声说:“我那信,你帮我寄出去已有十四天了。这几天,你能帮我到那铁匠铺我表舅那,打听一下是否有回音吗?”
“小兰阿姨,你放心,”李非小大人似地宽慰道,“我爸明天要出远门办案,他今天下午对我说的,要好些天才回,他要我在家听大人的话。明天我爸一走,我就去那铁匠铺帮你打听。到明天,我都有十五天没出去了,周伯伯和盛洁阿姨也不好不同意。”
王小兰情不自禁的抱住李非直亲他的脸。李非略带羞涩亦不乏兴奋地笑了。
61 同上——凌晨四时左右
李相卧室。李相、盛洁赤裸着相拥在床上。盛洁偎在李相怀里,睡得正香。
李相从枕下摸出夜光表一看:凌晨四时。他一边按亮床头灯,一边温柔地亲着盛洁的耳根,低语着:“我得准备出发了。”
盛洁撑个大懒腰,又撒娇地翻到李相身上,紧紧抱住他。李相像安慰小孩般轻轻拍着盛洁赤裸的背,慈爱地微笑着。
“早着呢……”盛洁喃喃着。
“我要到城西火车站,赶凌晨五时开重庆的特快。”李相低声道。
盛洁霍地坐起,披上睡袍,系上袍带,困顿全消地笑着低声说:“隔壁,我已为你准备好了凉水、热水;你先去洗漱,我马上就来。”说着,她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了。
李相洗漱完毕,刚回到卧室沙发坐下,盛洁就用托盘托着一杯牛奶、两片烤面包、两个熟鸡蛋和一个大红苹果进来了。
“嗬,你真是个魔法师。”李相压低声笑道。
“面包、鸡蛋我昨天晚餐后就为你准备好了。我知道你是魔鬼的精灵,来无影,去无踪,说走就会走。”盛洁笑盈盈地坐在一旁,看着李相就着牛奶吃面包;她剥好鸡蛋,又开始削苹果。
李相吃完两个鸡蛋,用最后的牛奶清清口腔咽下,做出有点“撑”的样子:“你要把我撑成大肚皮了。苹果我不要了。”
盛洁不容分说,把削好的苹果塞在了李相嘴上:“你在床上那么大的劲,不多吃些,劲从何来!我就喜欢你劲大……”
李相伸出手,牵盛洁过来,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膝上,头靠着她丰满的胸脯,一口一口吃着苹果。
盛洁深情地用手指,梳理着李相的头发……
盛洁站在四合院大门边。西墙那边,传来吉普车的启动声、铁门的关闭声、吉普车渐渐远去的马达声……
62 灵城东门外铁匠铺——外——日
挎画夹的李非来到铁匠铺门面。
秃头中年铁匠停下手中活计,与李非交谈几句独自进里面去了。
铁匠的两个小徒弟带着李非打铁玩,李非乐得“哈哈”笑……
铁匠由里面出来,拿了一个封了口的信封给李非。李非将信夹进画夹,离开了铁匠铺。
63 四合院——内——日
王小兰房间。王小兰读信……
文明画外音:……明天凌晨二时,你到院内西墙临水处等我……
64 四合院——外——凌晨二时
夜黑如墨,狂风大作,暴雨如倾……
王小兰立于西墙临水处,偶一闪电,照亮了她的脸,她已被淋得透湿,她抱紧双肩,浑身哆嗦……
文明从水中游上来,与王小兰紧紧抱在了一起,他们在风雨中疯狂地吻着……
文明将扎在一起的几个充满气的自行车胎给王小兰挎上肩,付着她的耳朵说:“我们摸着墙游到墙尽头,转过弯,再摸着墙游出去。”
王小兰连连点头。文明牵着王小兰一同进入江中……
65 铁匠铺阁楼——内——凌晨三时许
文明和王小兰裸着身,互相用毛巾拼命给对方擦身、擦头,把欢快的笑声压得低低的。
门被轻轻敲响。
文明用大毛巾扎住下身。王小兰扯过床单将身子裹住。文明拉栓开门。
中年铁匠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瓦罐,还拿着两个碗:“擦干身子,趁热把这红糖姜汤喝下去,不要感了冒。”
文明接过瓦罐和碗:“谢谢表舅。”
王小兰笑而不言。
铁匠补充道:“争取早点睡,多休息会儿,七点半还要赶去广州的火车。”说毕带上门下楼去了。
文明把瓦罐和碗放到小木桌上,把门栓牢,他将下身的毛巾一把扯掉。王小兰也把身上的床单掀掉。两人笑嘻嘻地裸身坐在床上喝姜汤,互相欣赏着对方的身体。
喝完姜汤,文明从他的挎包里拿出已“制作”完工的格式结婚证,递给王小兰:“头顶三尺有神灵,我以神的名义宣布:现在我俩结成夫妻!”
王小兰惊异地拿过结婚证:“你怎么弄的?!”
“空白结婚证,当然是国家统一印制的;别的内容,是我以虔诚的心,自己完成的。如果你愿意,那圣父、圣子、圣灵定会在天堂为我们祝福的。你愿意吗?”文明渴望地盯着王小兰。
“我愿意!”王小兰把结婚证往床头桌上一放,张开双臂一下子紧紧抱住了文明。
这对一丝不挂的男女,就像伊甸园中的亚当、夏娃,真正与天堂同在了……
66 灵城火车站·火车车厢——外、内——晨
雨过天青,万物清爽如洗。
火车站人不多。
文明在售票窗口买票,他递进钱和结婚证、探亲证明,买到了两张卧铺票。
站在一旁挎一旅行袋的王小兰,头发已剪成了齐耳垂的短发,俨然是已婚妇女的打扮。
卧铺车厢。文明和王小兰恰是相对的两个下铺。他们安顿好行李,相视而笑。
列车沐浴着清晨和煦的阳光,向南飞驰……
67 四合院——外、内——晨
朝阳辉映着大雨后的蓝天、绿树、蒙江,还有四合院的黑瓦白墙,一派赏心悦目……
南厢餐室。周青崖、盛洁、李非已坐在了摆好早餐的餐桌旁。
盛洁:“诶,这个王小兰,平时都是早早起来练形体,早餐从不迟到的。今天怎么变成懒虫了?非非,你去叫小兰阿姨来吃饭。”
李非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小兰阿姨不在屋里,她门没关,桌上有这个。”他将手中的一页大信纸递给周青崖。
周青崖默默看完,递给盛洁。盛洁看完又递给李非。
这同时,伴着王小兰的画外音:
“李先生、周先生、盛洁姐、小非非:
原谅我不辞而别了!
无论后果如何,我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国家!
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尽管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但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都先后被这个国家残酷地夺去了生命……我已没有任何直系血亲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好朋友何云,尽管李先生没有明言,但我猜测,她一定也已死于非命。像我们这样的‘贱民’,无辜丧命的又何止千千万万……
感谢李先生、周先生将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从死神的血盆大口中救了出来。也许我今生今世无法报答你们了;如果有来世,我愿给你们当牛做马!
也可能真会像李先生说言,局势稳定后,我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以李先生的能耐及对我的关心,我的处境也可能会有某种改善;但没有尊严地度过一生,在我,注定是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不可改变的铁律!与其这样熬过漫漫一生,死神似乎也不再狰狞……所以,我愿意冒死一搏,去国远游!如果出境成功,我余下的生命,也许还会有美好时光;如果因此行丧失生命,我也无怨无悔……”
“这个王小兰,命也真苦,”周青崖叹息着,“她走这一步,实在也是情有可原。我只是担心,万一她落到‘贫下中农最高法庭’手中就糟了。”
盛洁说:“只要不落到‘贫下中农最高法庭’手中,别的什么机关逮住了她,总也会送到这里的军管会来,那样,李先生还能设法救她出来。”
“我感觉,小兰阿姨会平安无事的。”李非认真的说。
“小孩第六感觉特别灵。”盛洁望着李非,转对周青崖说。
“但愿如非非所言。我们一起为小兰祈祷吧……”周青崖抚着李非的头,不无忧伤地说。
68 深圳湾·伶仃洋·香港——外——凌晨二时许
字幕:三天以后
深圳湾的某处。文明、王小兰由一渔民模样的中年男子带上小舢板。中年男子嘱他们穿好救生衣。
伶仃洋上的风浪,把小舢板荡得像一片树叶;文明紧紧地搂着王小兰。
中年男子熟练地操纵着小舢板在风浪中穿行……
风浪平静下来的时候,驾舢板的中年男子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现在安全了,这里已是香港水域。”
龙鼓水道入口的洋面上,泊着一艘中型豪华游轮。小舢板渐渐靠近时,那游轮上两长一短闪了三下信号灯。中年男子拿出电筒,蒙上红布,也对着游轮两短一长亮了三次。
舢板靠在了游轮后部的登船舷板。那里立着一胖一瘦两个人。在文明扶王小兰登上甲板时,那穿白衣裤的瘦子对文明张开了双臂:“小弟!”
“二哥!”文明惊呼起来。兄弟俩抱在了一起。
“父亲让我来接你。”文明的二哥说。
文明向二哥介绍王小兰:“她叫王小兰,我的妻子。”他再对小兰,“这是我的二哥。”
“二哥好。”王小兰对二哥鞠了一躬。
“幸会、幸会。”二哥也对小兰欠身致意。
文明、王小兰随二哥进了船舱。
那穿黑衣的胖子,将一叠钞票给了驾舢板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连声说:“多谢、多谢。”
晨曦微露,中型豪华游轮恰好驶入维多利亚湾。
已洗过澡、换了衣服的文明和王小兰,依偎在游轮前甲板的栏杆上,任海风掀动头发,尽情欣赏着左岸九龙和右岸香港岛的辉煌美景……
69 四合院——内——日
西厢李相办公室。坐在藤沙发上的周青崖,将王小兰的留信,递给坐在对面的李相。
李相默默读完,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个王小兰,也真算个烈性女子。她这一家确实太惨了,难怪她会有此非常举动。但她这险也冒得太大了。其实,现在野战军已下乡铁腕制止‘贫下中农最高法庭’的滥杀行为;一些大屠杀的策划组织者已被关起来。王小兰不走,也应该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那个何云到底怎么样了?”周青崖忍不住问。
“王小兰猜对了。何云被‘贫下中农最高法庭’的人带走当天就遇害了,死得很惨……”李相严肃的说。
周青崖脸色难看地:“朗朗乾坤,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对所谓阶级敌人‘五类分子’大开杀戒,最早是发生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城里,1966年8月,所谓‘恐怖的红八月’,户籍民警提供线索,‘血统红卫兵’按图索骥,他们对这些毫不反抗的政治贱民,实施了令人发指的暴行,被这帮少年暴徒打死的‘阶级敌人’,数以千计,到底打死了多少,也许永远是一笔糊涂账!接下来是北京城南的大兴县,开始对‘阶级敌人’斩草除根;然后,全国各省的若干县份都发生了类似事件;我们灵城下面的一个人口大县,一县就杀了四千多人!还不是一般的杀,几乎都是虐杀!真是惨绝人寰,人间地狱啊……
周青崖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当然,野战军出面制止屠杀,应该会收到预期效果的。不过,这类屠杀随之也就成为国家的‘最高机密’了。要想全部真相大白于天下,恐怕得猴年马月了!”李相随即转了话头,“你估计,王小兰会由何处出境?”
“中苏、中印、中缅等边境太远,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可能性不大。她在广州做了几年人体模特,说不定还会有几个熟人;我估计,她从南边往港澳去的可能性比较大。”周青崖说。
“我也是这样估计。往南相对容易些,音乐家马思聪,就是偷渡香港成功的。”李相说,“距王小兰由此出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要出去也就出去了,要不,可能就被抓起来了,”李相停一下,低沉地补充道,“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偷渡时被边防军枪杀的可能。”
周青崖不免有点急了:“你是否可以通过你这条线的特殊关系,到南边去找一找她?”
“这会弄得风声太大,说不定还会帮她倒忙。生死有命,看这女子的运气吧!如果被抓了,迟早要送回这里的军管会来的,到时候我再插手,弄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李相宽慰着周青崖。
“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周青崖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70 灵城东门外铁匠铺·江边——外——日
(中景)李非挎画夹,走到铁匠铺门口与中年铁匠交谈几句。中年铁匠进入铺内去了。李非看着两个小徒弟工作,不时与他们交谈、说笑几句。
中年铁匠出来,将一信封交与李非。李非随手把信插入衣袋,离开了铁匠铺。
距铁匠铺不远的江边一株大柳树下。李非坐在一段倒伏的大树干上,读着铁匠交给他的王小兰专为他留的一封信……
王小兰画外音:
“小非非:
我知道,你一定还会到铁匠铺找我表舅,打听我的情况,担忧我的安全。我一直觉得,你小小年纪,却像基督耶稣那样仁慈、善良、富有同情心……所以,出发在即,我仍要给你留下这几句话:你放心,我一定能成功出境!我幸运得到的这条‘特殊通道’,从满清、民国到现在,一直在用,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你是大天才,但大天才在我们现在这种国度,是不可能充分发挥和展现的。如果你将来有一天想出国,去法国巴黎、英国伦敦、美国纽约,也可以用这条通道。我深信,你比任何大人都更可信赖;这条通道的特殊联系方式,我用数码写给你,你看完这封信后马上烧掉,记住数码就行了。用你的《新华字典》查对:阿拉伯数字表示页码;中文数字表示页码上字的顺序——156十一;592七;163四;594十二;379十九……”
71 四合院——内——夜
夜色迷茫。
东厢李非房间。李非把门栓牢,坐在桌前台灯下将王小兰给他信中的数码,抄入他的一个塑料皮“美术理论笔记本”扉页前面的硬纸壳上:“156十一……”抄毕,将硬纸壳还原插入塑料皮封套中。
李非在脸盆中倒入水,点燃了王小兰给他的信。信纸燃成的灰烬,静静落入脸盆的水中……
72 四合院高墙内蒙江边——外——日
初秋清晨的阳光,给树木、草地、江水洒下一片明艳的光泽。
李相、周青崖在江畔灌木丛之间的草地散步聊天。
李非在顶东头江水边写生,盛洁在一旁观看。
李相:“上个月二十七号,毛泽东派他的御林军8341部队,带领其支左的北京六个厂的所谓‘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数万之众,对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强行武力进驻、实行了军管。红卫兵的时代结束了!现在,全国的大、中学校,都在推广这个毛泽东的所谓‘六厂两校经验’,军宣队、工宣队全面进驻学校。前两年同样是受他这个最高统帅鼓动而乱打滥杀的学校红卫兵,现在又都成了仍是这个最高统帅指派的军队和工人审查清理的对象了!上下其手、云翻雨覆,毛泽东真是个集历代帝王阴谋权术之大成的‘英明领袖’!”李相略一停顿,继续说,“我估计,全国大、中、小学校的秩序,都会逐步恢复。大学的情况可能复杂一些,但只要是在军队或听命于军队的工宣队的控制之下,我觉得,你回南方美院‘靠边站’的时机已经成熟;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给我在军队的关系打招呼,保证你不会再受皮肉之苦。”
“现在大学招生已停止,我回校能干什么呢?”周青崖困惑地。
“我可以要他们安排你画一画‘毛泽东思想宣传栏’,主持各类‘文化大革命成果展览’等等。当然,也许你先得下到‘五七干校’去干几个月体力劳动,现在,好像具有国家干部身份的人,都要轮流去干校。干校也有军宣队。当然,我会打招呼,要他们关照你、不为难你。”李相自信地说。
“非非怎么办?”周青崖瞅着那边写生的李非,关切地。
“下个月秋季开学,我让他进这里的学校。倒不是说能学什么东西,主要是他该与他同年龄的孩子接触;他现在太孤僻,整个一个小大人,太少了些天真活泼!当然,我也会盯紧他的绘画专业训练,假期就放他到你那里去,要他带去平时习作,由你对他进行切实的调整、纠正。行吗?”李相似乎成竹在胸了。
“我当然乐意。”周青崖爽快地,“我可以为非非拟一个为期三年的专业训练计划,具体到以周为单位,按月循环。”
“那就太好了!”李相兴奋地,“上层权力斗争尘埃落定,有一技之长的人总不愁无用武之地。”
“非非可不是仅有区区一技之长,他是个罕见的绘画天才!”周青崖赞叹着。
“如果他真的天赋非凡,也有待于中国真正成为一个有序的法治国家,才能大放光彩。看他的命运济不济吧。”李相望向李非那边,不无惆怅地说。
秋风、落叶、被吹皱的一江秋水……
——中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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