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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时期文学的不成熟(文论)

李贵仁     

 

    

 

一年前,当人们充满激情地总结和欢呼新时期第一个十年的文学成就时,尽管也能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但在全国范围内占压倒优势的毕竟是充分肯定、热烈赞颂的声浪。这无疑是合理的,因为在中国文学史上,这十年的成就以其独特的光彩标志着一个文学新纪元的开始。具有决定意义的并不是作家、作品、文学期刊和文学社团的成倍猛增所造成的空前繁荣的文学景观,而是在这种文学景观的主流中所体现的中国文学刚萌生的新的精神、新的气质、新的灵魂。冲破“阶级斗争工具”论和从属于政治、为政治服务等一系列死硬教条的规范,逐步摆脱左倾思潮的影响,作为划时代的壮举,从根本上解放了中国文学,使之几十年来第一次全面地、大规模地走向真实而深刻地按照人民的意志反映人民的生活、倾吐人民的心愿、表现人民的追求。也就是说,新时期中国文学的波涛汹涌、势不可当的主流,终于在相当程度上实现以人道主义为灵魂了。惟其如此,在这伟大的、不寻常的十年里,中国文学受到了有史以来范围最广阔热情最高涨的人民群众的深切关注和莫大喜爱。

同样是一年前,当人们充满激情地总结和欢呼新时期第一个十年的文学成就时,人们又充满信心地预言:在新时期的第二个十年里,我们的文学必将取得更辉煌的成就。应该说这是合乎逻辑而且有根据的推断,甚至应该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然而,如果用一种比较深沉的眼光重新审视新时期文学的现实发展态势,我们也许就会变得冷静一点,甚至产生某种疑虑,而不是盲目地乐观了。

我们之所以能够产生疑虑,当然是因为现实本身已提供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依据。无法否认的是,新时期第二个十年的头一年,很快就要结束,但是除了报告文学较有生气之外,我们的文学在这一年并未出现特别令人惊喜的气象,同第一个十年的头几年相比,显然是令人失望的。事实上,这种不那么景气的状况,在第一个十年的后两年就已开始出现。一个很明显的征兆是,各种形式的文学作品,尽管数量越来越多,读者却越来越少了。当然,也有少数几部作品引起了一时的轰动,但是轰动的性质和情景都不能与《班主任》、《丹心谱》、《乔厂长上任记》、《歌德巴赫猜想》、《人妖之间》、《人到中年》、《爱,是不能忘记的》、《淡淡的晨雾》、《飞天》、《将军,不能这样做》、《蝴蝶》、《月食》、《那五》、《大墙下的红玉兰》、《天云山传奇》、《芙蓉镇》、《西线轶事》、《高山下的花环》、《苦恋》、《人生》和《绿化树》等一大批较早出现的佳作相比。这是一个未免可悲的事实,它意味着人民对新时期文学的兴趣在这几年已经大为淡薄。原因固然很多,什么武侠小说和港台小说的冲击呀,电视对业余生活的占领呀,人们的兴趣随着生活内容的日渐丰富必然多方面转移呀,等等,似乎都能讲得过去。但我以为过分强调这些外在原因是不适当的,还是应该老老实实承认,是我们的文学自身在这几年不能强有力地吸引人了。当然,由此也就反映出了这几年来作家队伍的情况:一方面仍可以说是新人辈出,但是众多新人大都尚未长成,而不少前几年颇受读者敬重的著名作家则无新的突破,有的甚至已在抄袭自己,因而不再受人敬重,反倒变得令人腻味。总之,我认为完全有理由说,新时期文学在最近几年已经从前几年的高峰滑进了低谷。对此无须讳言,倒是说破了好。那么,我们又怎能不产生疑虑呢?一系列令人焦心的问题,比如新时期文学在这几年究竟为什么会滑进低谷,还能不能走出低谷,何时才能走出低谷,等等,难道不是必然要困扰我们,甚至使我们对新时期文学的前景担忧吗?

不错,从总体上判断新时期文学的发展趋势,决不能只看最近三几年的情况,而对这最近的三几年,也不能只看令人产生疑虑的一面。精神产品毕竟不同于物质产品,不能在短时期内以各项指数每年递增百分之几的标准来衡量其发展。对精神产品的价值,也不能单纯以它产生之际所引起的反响为判断的依据。事实上,在最近的三几年里,我们的文学尽管和前几年相比处于低谷之中,却仍是在发展的,而且仍出现了一些有分量的作品,何况还可能正孕育着杰出的巨著呢。因此,完全可以说对新时期文学的前景产生疑虑甚至担忧是荒唐的。但我认为看问题还是多几个角度好,而且一定要有相反的角度。就从这三几年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新时期文学的发展毕竟有许多毛病,由此充分反映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实质性的问题:新时期文学目前还处于不成熟的阶段。明确地认识这一点,意义十分重大。相反,如果像某些论者那样竭力强调新时期文学已经相当成熟,虽然可以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却是既不符合事实,又不可能实实在在地引导新时期文学进一步迅猛发展的。

我之所以认为新时期文学目前还不成熟,从根本上说,倒并不是因为新时期文学在这三几年里滑进了低谷。一种文学在成熟之后也不可能始终处于高峰状态,也会有相对的低谷。但我们的新时期文学能在这三几年里滑进低谷,除了别的原因比如左倾思潮仍有一次次严重干扰之外,却毕竟是在很大程度上由它的不成熟决定的,因而也必然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它的不成熟。当然,这意味着它在滑进低谷之前也就是处于第一个高峰期时就不成熟。讲得更确切些,正因为它在处于第一个高峰期时不成熟,它才必然很快滑进一个低谷。那么,究竟根据什么说它不成熟呢?

不是根据假想和推断,而是根据这样一些短时期内难以改变的事实:

第一,新时期文学产生和发展的土壤,是一开始就伴随着巨大历史变革并包含着无限丰富的新内容的新时期的社会生活,对此,作家们还不善于在总体上去深入把握,因而还不可能以史诗般的规模去深刻地反映。较早出现并受到人们很大关注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问题文学”,以向后看为主,偏重于总结历史经验,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上,都有很大的局限性;较晚出现的“寻根文学”,打着“人类文化学”的大旗,而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上,局限性反倒更大;以改革开放为题材的文学,天地当然极为开阔,因而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上不该有什么局限性了,但因为改革开放毕竟是新兴的事业,其规模和深刻程度都还在发展之中,随时可能出现预料不到的情况,所以,即便是才气和素养都很充分的作家,也必须经过较长时期的观察体验之后才能在总体上去深入地把握并深刻地反映,而在目前则是依然要有很大局限性的。总之,迄今为止的新时期文学普遍存在视野狭窄思想浅薄的弊端,还远不足以很好地完成自己所肩负的历史使命。

第二,既然新时期社会生活包含着无限丰富的新内容,而且从一开始就伴随着巨大历史变革,那就必须创造与之相适应的新的文学形式(包括体裁、语言、表现手法和创作方法的一部分内容)去反映;但这并不意味着彻底抛弃原有的文学形式,而应该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去创造。毫无疑义,这是一项异常复杂的工程,必然要经历一个艰苦探索和试验的阶段,决不可能一蹴而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文学形式的变革当然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了,并且在强烈的呼声下通过艰苦的努力取得了一定实效,但毕竟是刚刚起步,远未到达成功之日,甚至可以说连走什么样的路也还没有确定。具体地说,我们面对的现实状况是:多数作家即便敏感地把握住了新时期社会生活中的某些实质性东西,并爆发了迅速予以反映的巨大热情,但是仍然只能采用习惯了的旧的文学形式,这就难免造成内容与形式的不适应;另外一些作家倒是很富于创造性,却又走向另一极端,把创造新的文学形式作为最终目的,为形式而形式,或者片面强调创新,对原有的文学形式采取一概拒绝彻底抛弃的态度,其结果是从另一个角度同样造成了内容和形式的不适应。还有一些作家,既能把握新时期社会生活中的某些实质性东西,又能以反映新的社会生活为目的去探索新的文学形式,应该说是很可取的,但是这类作家目前还比较少,而且都还没有取得成功。他们在尝试着以某些新的文学形式去反映新的社会生活时,总是暴露出许多缺陷,或者显得十分生硬,很难推广开来,更不可能在目前阶段就发展为足以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独特而完美的全民族的主要文学形式,比如近年兴起的纪实小说、口述实录文学等等,就属于这种情况。

第三,新时期文学的一个很突出的功绩是文学观念的变革,但也正是在这个方面经常发生许多问题。引人注目而且令人深思的是,正确的变革从一开始就是腹背受阻,这种状况至今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还得持续很长一个时期。比如,对于文学本质的认识,作为最重要的文学观念,进入新时期后人们一直争论不休,近几年尤烈。起初是以革命性为主的,可以说是整个文学大军几乎全汇聚在一起,洪水似的猛烈冲击“阶级斗争工具”论和从属于政治、为政治服务等教条的规范,把“文学是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和“文学是人学”、“文学必须以人道主义为灵魂”的旗帜高高举了起来。这是了不起的功绩,是文学观念实行变革的第一个辉煌胜利,也是新时期文学能够空前迅猛地获得发展的先决条件和根本保证。但是,文学观念的这一重要变革,不仅从一开始就受到左倾思潮的顽固抵制,而且直到最近几年仍然不断地遭受左倾思潮的否定和压制,突出的表现是强调人道主义竟然多次遭到政治性的讨伐。另一方面,当这种变革艰难地排除左倾思潮的干扰深入向前发展时,又有许多光怪陆离的所谓“新观念”也混杂到变革潮流中来,标榜什么“文学就是文学”,文学之所以是文学,在于它并不是社会生活的反映,而是孤独的个人心灵的表现,文学的本质就是表现人的孤独感、空虚感、恐怖感、幻灭感,表现人的性欲之类;也有人说文学的本质在于形式,在于结构或者语言。这些光怪陆离的所谓“新观念”,一时颇为盛行,不仅在很大程度上混淆和冲淡了通过变革树立起来的正确观念,而且为左倾思潮提供了继续否定和攻击观念变革的口实,真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比如对于文学功能的认识,在观念变革中,庸俗社会学的藩篱被突破了,但是总有人在力图修补,而另一方面,又有人从根本上否定文学的社会性,否定文学有认识功能和教育功能,竭力把文学说成单纯审美的或者单纯供娱乐的甚至单纯供宣泄和供刺激的玩艺。总起来说,在文学观念的变革中,值得高兴的是马克思主义终于恢复了本来面目,并且随着现实生活的发展而发展了;但是歪曲和僵化马克思主义的左倾思潮,以及怀疑和抛弃马克思主义的其他错误思潮,也都是那么活跃,都想主宰新时期文学的发展,这就使文学观念的变革始终处于复杂的有时甚至是混乱的局面,文学观念的变革在性质和前途上也就始终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不言而喻,这对新时期文学的发展直接产生了重大影响。从主流方面也就是好的方面看,当然应该肯定文学观念的变革有力地促进了从根本上解放文学生产力,这是它所建立的不可磨灭的殊勋;但是绝对不能忽视,正因为文学观念的变革总是受到严重干扰,总是处于复杂的甚至混乱的局面,新时期文学的发展流向就必然是动荡的、经常出现分岔的,在特定情况下还会出现回流。当左倾思潮的干扰变得很严重时,文学观念的变革明明还很不够,也要被斥为“离经叛道”而受挞伐,新时期文学的发展也就因此显得分外艰难,还常常遭遇被阻遏或者被迫向后倒退的危险;而当其他错误思潮的干扰变得很严重时,文学观念的变革即便已经很迅猛了,也要被说成还太保守,并且被拉向极端去使之变形,这就又导致了新时期文学的发展在一定范围一定程度上步入迷津,甚至局部地被公然主张脱离生活、脱离时代、脱离社会、脱离人民的时髦“新风”吹到邪路上去。平心而论,新时期文学之所以会在最近几年滑进低谷,不像前几年那样受人民欢迎,最重要的、致命的原因就在这里,而不在于新的文学形式还没有创造出来或者艺术水平还提高得不够之类。文学只有在它不受压制地充分为人民立言、同人民保持最紧密的血肉联系时,才能赢得人民的喜爱和支持,才能以蓬勃的生机向一个又一个高峰发展。这个万古不变的真理,曾经被湮没过,而在文学观念的变革中,一方面重新被挖掘出来,大为光扬,另一方面却被继续压制或者被当作破布扔掉,真是可喜之中大有可叹!现状如此,新时期文学的不成熟,岂不是必然的吗?它在最近几年滑进低谷,又怎能避免呢?

第四,新时期文学的主体是一支空前浩大而且充满生气的作家队伍,这支队伍的思想素质和艺术才能,在短短十年间迅猛提高,达到了令人惊叹的水平。许多作家写出了影响深远甚至可以传世的优秀作品,不仅为本国人民所喜爱,而且在世界许多国家受到赞赏。但是必须承认,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在新时期文学中至今还没有出现一流作家,更没有出现大师、巨匠。这个事实不少人都意识到了,因此产生了这样一种说法:在新时期的文坛上,即便是佼佼者,起初也只能“各领风骚三五年”,稍后则只能“各领风骚三五天”。还有人据此断言:当今之世,已经决不可能再出现大师、巨匠。诸如此类说法,统统只不过是低能者的自我宽慰,但是毕竟反映出我们的作家队伍中还没有出现超群绝伦的、能够站在时代高度以其精深的思想气质和巨大的艺术才能统领文学潮流的杰出人物。这也正是新时期文学还不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任何一种文学,当它成熟时,必然会涌现出成批的一流作家,而且会涌现出大师、巨匠,这是已被历史证明为规律的。那么,我们的新时期文学能做到这一点吗?当然能。恩格斯说,文艺复兴时代是需要巨人而且出现了巨人的时代。我认为,我们的新时期是需要大师、巨匠而且一定会出现大师、巨匠的时代,只不过目前还未出现,有待来日罢了。这样看问题,也许更切合实际吧?

综上所述,新时期文学目前的确还不成熟,显然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了。这种不成熟的状况,既表现在观念上,也表现在实践上;既表现在创作上,也表现在理论批评上。我们不应该无视或者否认这个事实,而应该正视它,承认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目标明确地采取某些必要的措施去有效地解决实际存在的问题,保证新时期文学更健康地向前发展。否则,就会孕育和爆发危机,造成不应有的损失。

必须强调的是,我指出新时期文学目前还不成熟,决不意味着否认或者贬低新时期文学的辉煌成就和巨大功绩,相反,是在充分肯定这种成就和功绩的基础上,着眼于并致力于使这种成就和功绩更辉煌、更巨大!我想,人们是不难理解这一点的:新时期文学的不成熟,是正在走向成熟的过程中必然经历的不成熟;也可以说,新时期文学目前是处于将成熟而未成熟的阶段。新时期文学毕竟已打破了过去那种长期窒息生机的封闭的、沉闷的、凝固的、僵死的格局,闯出了一条合乎文学发展的本质规律的开放的、生气盎然的、以不断革新为重要特征的广阔道路。当它在这条新的道路上前进时,难免发生困惑、骚动、迷乱的情况,甚至会遭受挫折,陷入失误。这是正常现象,不应该大惊小怪。它决不会因此停止前进。当它继续前进时,它将克服和避免曾经有过的一系列问题,而这就意味着接近成熟。它的前途是光辉灿烂的!不过,要顺利地走到这一步,我们的头脑就必须在更热烈的同时更冷静、更清醒。决不能只讲好话,更不能只听好话!

 

19871115日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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