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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府故事之女人别传(纪实文学·之三)

金  渝     

 

    

啸宇公司之谜

(一)

 

话说庄育英拿下学府的公司操办权后,紧锣密鼓地准备开业。学府把办公大楼里的大部分房产划归啸宇公司;那个被撤销的民办大学带到学府的六十万现金和一部客货两用车转眼之间归庄育英所有。同时啸宇公司向银行贷款两百万,贷款的抵押是学府办公教学大楼(估价一千万元)。听人说,后来庄育英再度以大楼作抵押,又从另一家银行贷款两百万(一说她两次总共贷款一千万)。这就是说,学府的大楼被庄育英抵押了两次。四百多万国有资产到了庄育英的手,事情就这么简单。

庄育英获得巨额资金,腰缠万贯,她以啸宇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坐上飞机,飞广州,飞上海,飞北京,当然是为了开展业务。她在天上飞个不亦乐乎,公司交给她手下的人去重新装修,那是一帮清源煤矿来的人。真是:乡里鼓儿乡里打,当方土地当方灵;死了驴子臭了地,学成道士老了鬼。

学府不明不白地把多半座楼给了庄育英办公司,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是给自己办,不是给学府办。但是老佛爷院长和老农民信任庄育英;看着庄育英的大手笔,他们深信庄育英是千里马,而他们是伯乐。他们不断地接受庄育英的邀请,出席各种名目的盛大宴会,喝得醉眼朦胧,打着响亮的饱嗝,在席面上和燕孝贵、银行的官员称兄道弟,互相吹捧。学府职工只能冷眼旁观看庄总经理的啸宇公司折腾办公大楼。整座大楼里电钻呼啸,电锯轰鸣,射钉枪嗒嗒嗒地扫射;浙江人叽里咕噜地叫唤,一拨一拨四川人、河南人呜哩哇啦地嚷嚷。职工们在弥漫的粉尘、刺鼻的香蕉水和散落的材料碎片里艰难地穿行上下班。

折腾了一两个月,所有划归公司的房间重新装修好了。我在楼内转悠,怎么看也看不出花了几十万装修费装出了什么好效果。这又令我想起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衣》,两个裁缝不断地索要金子,脚不点地地奔忙,废寝忘食地剪裁,夜以继日地缝纫,他们声称给皇帝缝制了只有笨蛋看不见的华丽衮袍。为了不被人视为笨蛋,全城的人都争先恐后地炫耀自己亲眼看见皇帝的新衣是多么的漂亮、华贵、美妙,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皇帝赤条条地坐在高高的辇车上。现在,装修过的学府大楼或曰啸宇公司,也像穿了新衣的皇帝。学府本身就是皇帝的新衣,这一下成了穿了新衣的皇帝。生活就是如此不断地上演着令人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

我后来听说装修公司的所有账单基本上都是白条子,没有一张正规的发票。

当然也不能说几十万装修费全部打水漂了,装潢一新的总经理室就是一大亮点。恐怕老佛爷、老农民、老秀才和大炮几位院长看了如此富丽堂皇的总经理办公室,心里一定会酸溜溜的不是味道;因为相比之下,学府院长们的办公室就寒伧如同早先人民公社时代生产队的文化室。而院长们是地厅级干部,庄育英的正式级别仅是副科级。

啸宇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是极有派头的一间约三四十平米的大间,位置在学府三楼正中央。一架最新款式的老板桌,硕大无比,威风凛凛;可以旋转的老板椅,具有皇帝宝座或是总统太师椅那样的无形威慑力,桌椅组合放在办公室左角区;立地的党旗和国旗在深红色的天鹅绒背景下十分庄严肃穆,窗帘极为高档、精美;还有精品壁柜立在老板桌一侧;几组豪华真皮沙发摆放在进门右首的靠墙地方;清源煤矿赠送的巨大的景泰蓝花瓶陈列在办公室的醒目之处。但是最醒目的是一幅“异军突起”的条幅,悬挂在总经理左上方的墙壁上;毛笔字写得稀松寻常,可是落款尹某人,非同寻常,他是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在政坛上风头强劲,关于他很快要更上一层楼的传言,在省委机关内不胫而走。因此庄育英办公室有他的亲笔题词,就如画龙点睛,大大提高了主人身份的贵不可言。

“异军突起”,这题词不知出自何典?十年后有“和平崛起”的热门词语,它们都含有可以做多种解读的微妙的潜台词。尹副书记何以为庄育英题写如此语义暧昧又锋芒毕露的词句呢?或许是庄育英要求他题这四个字?从后来的事实看,“异军突起”的内涵正是,一支权钱交易形成的“第五纵队”,空降神州大地,将社会主义的公有资产,据为私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岂有它哉!

 

 

(二)

 

六月十八日,这是政界商界公认的黄道吉日,啸宇公司隆重开张。

开张典礼在学府大楼前院的场地上举行。这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学府大院内外,红旗招展,彩旗飘扬。四道巨幅标语从七楼楼顶垂直挂到地面,气势磅礴。院子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十数排折叠椅;应邀而来的贵宾都是达官贵人,包括学府的几位院长,一个个脑满肠肥,傲气十足。可是学府的职工没有收到参加典礼的通知,人们大都自觉地回避了,只有三两个远远地站在大门外和过路人一起看看热闹,我也夹在其中。我的那位编委同学也应邀来参加开业大典了,我们寒暄两句,我小声提醒他,庄育英这个女人不简单,胆大妄为,还是离远点好。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我感觉他不相信我的话。我是怕庄育英犯事,把他牵连进去。

我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热闹。或许是职业习惯,我对场面上的文字特别留意。四条悬垂的巨幅标语,其一写着:“解放思想,转变观念,勇做机构改革的先锋”。我品咂再三:办一个公司,这和机构改革有什么关系呢?我心里疑窦丛生,一种不祥之感不期然而生。我的直觉是:它包含着公司要吞并学府的潜台词。当然当时我只是朦胧的有不安之感,具体怎样,我说不清楚。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条垂幅,等于是直白地宣言,把国有资产无偿地划归私人所有,就是革新的实质。换言之,化公产为私产无罪,空手套白狼有理!它和“异军突起”之大人物题词一唱一和,异曲同工。当我们老百姓为“特色社会主义”而眩晕时,这些知情人早就把握了特色社会主义的神髓。

我又琢磨庄记公司的名称“啸宇”二字。我记得好像周恩来的字或是号就叫“啸宇”。为人民鞠躬尽瘁,为革命死而后已,这是已经定格的周恩来形象。难道庄育英有此情怀和境界?看不出!不像。我拨浪鼓似地摇头。学府办公司,公司的名号理应由学府院长办公会议命名,然而“啸宇”是庄育英自己起的,学府的院长们都认可了。庄育英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粗疏女人,怎么连如此的细节她也乾纲独断?“啸宇”……?忽然,如黑夜里一道闪电撕裂苍穹,我茅塞顿开:“啸”者,“孝”也!“宇”者,“育”也!公司的字号,暗含着燕孝贵和庄育英二人的名字!他们是蓄谋已久,精心策划,要明火执仗地把学府这个实体切割下来一大块,办燕庄私家夫妻店。标语也好,公司名号也好,绝对是燕孝贵的构思,庄育英情商是高的,智商不行。

于是我义愤填膺,看看学府的蠢货院长们,把国有资产拱手相送给一个与学府毫无关系的燕孝贵!是你们办公司,还是燕孝贵办公司?你们这不是渎职么?渎职是犯罪啊!其中究竟有无权钱交易的黑幕?

要不要把我的发现马上去告诉老佛爷和老农民?我踌躇着。我设想,我若去对他们说如此这般,他们信么?老佛爷很可能会说:“某教员,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是不是很可笑呢?不要自作聪明!聪明过头就是蠢货!”老农民必定会说:“你算老几?吃错药啦?不识相,蠢货!”那样的话,我这蠢货面临的将不是飞砖砸窗户的袭击了,而是少胳膊少腿的问题了。列位看官若不信?接着看。

 

 

(三)

 

我长叹一声,离开啸宇公司庆典会场。人微言轻,没说话的地方啊!走着走着,我又想,也许那些院长其实并不蠢,反正国家资产,何必心疼?只要既能得红包,又可打击对手,就行。你要权,拿钱来!我的钱到手,管它国家资产进谁的荷包。唉!人家都是伶俐人,而我才是蠢货、笨伯。真的,我一向瞧不起老佛爷老农民,认定他们是蠢货;现在我彻底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为蠢货。看人家老佛爷老农民坐在贵宾席上享受着烟茶水果招待、晚上还有盛宴,我却像闲汉一样站在路边看那壮观的场景,谁是蠢货?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么?事实胜于雄辩,我必须承认这一不争之事实。

庆典还有插曲呢。我听人说,后来庄育英坐着小轿车来主持典礼了。看热闹的人惊奇极了,因为庄总经理从小轿车里钻出来时,有礼仪小姐上前左右搀扶,她一步一挪,扭扭捏捏,好像不会走路了;她致词时也和平常说话的声音不一样了,矫揉造作,怪腔怪调,十分滑稽。她不断地出洋相,却自鸣得意。这决不是我故意挖苦她,是目击者的描述。不过这也不算咄咄怪事,乃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现象。常言道: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贫难改旧家风,说的正是她们。一夜之间由贫变富,一步登天的剧变,就想要立刻改变举止,以便与贵人身份接轨,这岂能做得到?肯定失态。《儒林外史》里的范进老先生,骤然中举,不是痰迷心窍,疯了?非得胡屠户一巴掌扇过去,才能神志清醒。

记得莎士比亚好像说过这样的话:三年可以出一个暴发户,三十年却出不了一个贵族。在今日中国,有些人一夜之间暴富暴贵,哪里需要三年!她要模仿三十年都不能产生的贵族的作派,那怎么能不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庄育英大概心里比照过学府,暗自思忖啸宇公司总经理就应该是厅局级干部,是粉就要擦在脸上,自己既是公司总经理,是大人物,就要摆一下谱,端起架子,走路说话举手投足应该套用厅局级干部的派头,以免老百姓耻笑她没有见过世面。结果呢,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不知不觉中,把当年新娘子下花轿时的作派整出来了。好在当今世风与她大大有利,“有钱的王八大三辈”,老头儿只要金票大大的有,在少女眼里,他就是白马王子;二癞子有钱,世人就说别人想头上长疤,还不配呢!街头乞丐出洋相,过路人就辱骂,就群起而揍之;赵本山出洋相,观众就喝彩,就献花献吻。为什么?赵本山有钱。庄育英成了大贵人,虽是走路说话丢人现眼,也没人敢笑话她。

当天晚上,庄育英举行盛大宴会宴请贵宾。省市多名高官光临,学院几位院长老佛爷、老农民、老秀才、大炮应邀出席。身材短小的燕孝贵在席间很是活跃,他不断地向院长们敬酒。老佛爷和老农民被燕孝贵的谦卑深深感动,满意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殊不知燕孝贵在和他们频频碰杯时,眼睛里充满鄙夷和怜悯,嘴角露出冷笑。

 

 

(四)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箍马桶三日香。

啸宇公司开业了,学府大楼顿时热闹非凡,很多陌生面孔出出进进大楼,都是啸宇人。庄育英名义上是给学府办公司,但却不聘用一名学府职工,她身边麇集了一批她招募的人,亦即燕孝贵为她配置的人,没有一个是学府人事部门熟悉的。其中有一名小白脸,给庄总经理当秘书,拎包,端茶递水。还有一位老成的会计,名义是业务经理。据说燕孝贵知道庄育英不懂经营管理,特地把这位清源煤矿的资深会计派来辅佐她。

在学府的啸宇公司只是公司总部,以及直属的招待所。庄育英还办了纽扣批发站,汽车装饰品商店;还要经营珠宝业和餐饮业。她又注册了一家私人公司,由女儿挂名打理。顺便一说,庄育英年纪四十三四,她的一对儿女却都二十几岁了,此时儿子上了上海的大学,女儿则是她生意上的得力帮手。很早以前“十恶不赦”就曾气愤地说,庄育英什么好事都占上了,她早婚早育,现在儿女成人,她自己多潇洒!而他响应计划生育,晚婚晚育,快四十岁了,儿子才上小学,熬到儿子成人,只怕自己还轻松不下来!嗨,还有更让他气愤的呢,列位看官接着看。

庄育英经常坐着一辆皇冠三点零来上班,照样是小姐搀扶,小白脸拎包。学府院长上班坐的是桑塔纳。皇冠三点零和桑塔纳会车,自然桑塔纳寒碜许多。院长们心里越发不痛快,商量一通过后,学府向省财政厅打报告,要求买一辆奥迪。

庄育英的家、亦就是学府一号房,就在学府大楼鼻子底下,只有牙齿长的一截路,但庄总经理却要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用膳。也许是因为殚精竭虑,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吧?总经理办公室在三楼,餐厅在一楼,她却规定吃饭由几名服务员端菜送上楼;这有一个专用词,叫“传饭”。“传饭!”一声令下,几名服务员闻风而动,一个跟着一个,端着盘子上楼,鱼贯而入。饭菜摆起,庄育英自顾自地享用,服务员们静悄悄地侍立一旁,恐怕心里都在暗笑:山猪吃不来细糠。总经理餐毕,说一声“撤!”服务员们赶紧收拾起残羹剩肴,列队鱼贯而出。

这庄育英真会穷讲究,大概是从电视剧里学那慈禧太后进膳的派头吧。

 

 

(五)

 

庄育英当了大官,就看不上当初以土财主眼光装修的住宅了;学府第一号房又响起了猛烈的砸墙拆窗声。邻居苦不堪言。据说这一次的装修,庄育英花费了二、三十万元。里面如何豪华,很少有人目睹,我也无缘一饱眼福。她可能想要做到一步到位。可是后来她把这套房子送给了女婿,女婿又改装了一回。唉!学府一号房就像动了几次大手术的病人,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不管怎么说,庄育英是孝女,她升做大官后,就把母亲从小地方接来享受幸福。可是,现如今的她和老娘的生活方式已经有了巨大的反差,她无法容忍老娘抠鼻子剜耳朵的乡巴佬习性。她也听不惯老娘又土又俗的口音:“桑tiang不克米帮miang,形里头钢揪钢揪的!”看官不懂吧?我来翻译:“如果三天不吃米伴面的话,心里就急哇哇地难受!”那“米伴面”者,凉州老百姓的家常便饭也:就是在小米汤里,再下进去面条和洋芋块,煮熟了,叫做山药米伴面;这与陕西人的洋芋湖汤一样,是老乡的最爱。岂不闻“洋芋湖汤疙瘩馍,除了皇帝就是我”的豪言壮语乎!,当年我在牧区插队时,当地老乡多是凉州移民,因此我熟知他们的生活习俗和独特方言。

且说庄育英老是怀疑老娘身上有虱子,她对老娘吼来喊去,督促老娘定期洗头,还把她赶到门外梳头,唯恐虱子掉落在她的纯毛地毯里。老娘哭哭啼啼,站在门外过道上梳理她稀稀落落的头发,哭丧着脸向对门的邻居说,住在女儿这里,是受洋罪。

 

 

(六)

 

就在啸宇公司成立前夕,燕孝贵升任省府某办公室主任。虽然没有当一矿之主那样威风凛凛和炙手可热,可总还是升官了。或许这是所谓的明升暗降,但是关于他的经济问题,却从此不了了之。他依然是党的好干部,正人君子。然而,清源煤矿还有人在不断地上告燕孝贵贪污巨额资金,甚至言之凿凿地说有上百万元专项基金落入情妇庄育英手里,领头告状的是几名退休老干部。

啸宇公司成立不久后的某一天,一辆客货车载着十数人飞驰到煤矿老干部活动室门前,下来十数名如狼似虎的壮汉。他们看见干部模样的老家伙就抓住一顿痛打,打得这些人抱头鼠窜、叫哭连天,又告饶,又喊救命。这些不速之客还抄了老干部们的家。不过没有取他们性命。把老干部们打到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程度时,一声口哨,歹徒呼啸而出。领头的老大留下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你们给我放老实点!言毕,上车风驰电掣而去,不知去向。挨了打的人这才去报案,矿公安处查了几天就罢手了;因为上级推三阻四,暗示此事不宜再查。事情究竟是谁干的?反正打手们乘坐的车,车门上有某某学府的字样。那正是学府移交给啸宇公司的那辆客货两用车。由此人们传说庄育英与黑社会有关系。这以后,清源煤矿再也没有人状告燕孝贵了。大家终于明白,告也是白告。

我听到这消息,忽然然产生后怕。公司成立典礼那天,我破解了公司大名“啸宇”二字之天机,乃是纪念燕孝贵和庄育英二人“甜蜜爱情的结晶”,于是萌生了向院长们敲响警钟的冲动。假设当时我真的出面搅局,也绝对不会阻挡那“异军突起”的时代脚步,只怕我自己要大难临头了。庄育英会怎样摆平我?恐怕我会死得很难看。

燕孝贵继续当高官。已经到退休年龄了,他口袋里有的是钱,他将在这个职位上退休,实现平安着陆。也许他已经忘记了那些告状者,或许没有忘记;但是庄育英绝对一直耿耿在怀,她要替夫君报这一箭之仇。她要让清源煤矿的人们知道:燕孝贵岿然不动,他是珠穆朗玛峰!而他们,只是可怜虫!蛆婆拱得石磨翻?老虎不发威,还当是病猫哩!

 

 

 

庄总经理锋芒毕露

 

 

(一)

 

话说在燕孝贵的精心策划下,由于老佛爷的昏聩和颟顸,也由于老农民的心胸偏狭和贪婪成性,庄育英一举拿下学府正在按部就班筹备的公司的总经理的宝座,她将公司命名为“啸宇”公司,其中意味深长,因为暗含她的芳名与燕孝贵的大名在内。她略施小技,就让老农民在她单方面起草的合同书上签了字,她成了公司的法人代表。她不仅得到六十万元现金做了公司启动资金,而且学府的半壁江山无偿地交给她经营;跟手她以学府办公教学大楼作抵押,先后两次从银行贷款共达四五百万元由她个人支配(一说她把学府大楼抵押了两次,贷款一千万)。就这样,一夜之间,她由一个大字不识两筐的小干事,摇身变为女富商。

庄育英踌躇满志。“啸宇”公司开张伊始,庄育英坐镇总经理室,策划外面的生意。外面的摊子她铺得很大。她雄心勃勃,要做一番大事业。

 

 

(二)

 

说话间,就到了八月份。学府承办的西北华北学府“片儿会”召开。所谓“片儿会”,乃是八九十年代在学术界、教育界、文化界非常流行的地区性经验交流会,其实是各省市相同行业的单位领导所享受的一种特权。春夏秋冬,哪里气候相宜、风景优美,就在哪里开片儿会,内容无非是宴会、观光,根本就是公费旅游。

八月的兰州,气候清爽,瓜果飘香,而内地暑热还在肆虐。此时到兰州消暑,游逛闻名世界的莫高窟和丝绸之路名城酒泉、张掖、武威,就是内地大大小小的官员的最佳选择了。学府事先就通知啸宇公司做好接待准备工作,庄育英得知有十几个省市的学府院长来参加,因此也十分重视,她认为,这是自己在舞台上公开亮相的绝好机会。

按说庄育英的公司只需为来宾安排好食宿,就算尽职了。但庄育英认为自己也是地位相当于学府院长一级的一方诸侯,理应出头露面与来宾会晤。于是就发生了如下一幕:

与会各省市学府的院长莅临兰州。他们住进啸宇公司客房。当天晚上,东道主学府领导老佛爷、老农民、老秀才、大炮联袂一起,带着秘书、主任,去到各房间做礼节性的拜访,把欢迎光临、敬请指导以及种种例行的官场客套一一演示。

一行人从最后一间客房里出来时,在走廊上他们十分惊奇的发现,庄育英在她的随从们的前呼后拥下,带着含金量极高的土特产品大礼包,也在一一造访贵宾。

老佛爷莫名其妙,说,小庄怎么也来凑热闹了?老秀才说,这不是多中心了么?大炮说,不是没有送礼的计划吗?老农民没有吱声,不过也觉得庄育英出格了。众院长心下不悦,想制止她吧,走廊上说话,会惊动贵宾,那影响就大了。四个院长交换眼色,也无法可想,只好由她去。

这里庄育英带着她的秘书、业务经理、行政主任、人事部长、会计还有几位拎大礼包的礼仪小姐,浩浩荡荡地挨门一一看望远道而来的贵宾。她和每一位贵宾寒暄数句,拉上关系,随即献上礼品,乃是虫草、鹿茸、蕨麻、发菜、枸杞、大板瓜子、黑兰州烟等等。多数贵宾表示恭敬不如从面,盛情难却,因此就笑纳了。但也有一两个来宾看见这个涂脂抹粉的女人不伦不类,怪头怪脑,遂当面谢绝了礼品。其中有北京市某某部一位副部长,此人生平最见不得庸俗,他心想,东道主已经尽了礼节,怎么又是什么总经理跑来嘻嘻哈哈,扭扭捏捏,还送上大礼包?于是谢绝;谁知庄总拉拉扯扯硬要他收下。部长冒火了,老实不客气地直斥庄育英卑劣。庄育英闻言,没有脸红,不以为意,打着哈哈退出门外。副部长随即跟出来,将礼包塞到她的随从人员怀里,转身进屋闭门休息。庄育英只撇一撇嘴,继续挨门拜访、送礼。她拜访到贵州的院长,几句话谈得很是投机。这位院长是带着夫人来的,于是庄育英悄声对院长说,夫人的一切费用免收。院长大喜,连声说庄总为人豪爽,古道热肠,义薄云天云云。

次日中午,学府举办隆重盛宴,为片儿会的来宾接风、洗尘。谁知下午,庄育英又以啸宇公司的名义,在兰州最高档的政府宾馆隆重宴请来宾;她还请来省上的几位大贵人作陪。庄总经理的宴会规格明显地超过了学府院长的宴会规格。

庄育英独出心裁地以啸宇公司的名义给与会来宾送大礼包,可是她却要学府从会务费里报销这笔开支。院长们很是为难。最后还是老佛爷点头,说,下不为例,老农民也同了意,于是就从学府财务中里给庄育英报销了。当然,啸宇公司宴会费用也由学府公款报销了。老佛爷仍旧说:下不为例。

(三)

片儿会的与会者在兰州很是快活。他们马不停蹄地上兰山三台阁俯瞰兰州城夜景,在黄河风情线上观赏水车、黄河铁桥和黄河母亲,逛五泉山、白塔山,去刘家峡游览水库和炳灵寺石窟,去兴隆山上拜谒成吉思汗的灵柩。学院和公司竞争似的请远方贵宾吃吃喝喝,大宴小宴少不了生猛海鲜,还有羊羔肉、瓤皮子、手抓肉等等名特地方小吃乃至最正宗的兰州牛肉拉面,令贵宾个个吃得肚儿圆,饱嗝连天;还有白兰瓜、黄河蜜、炮弹西瓜、香酥梨、安宁枣子、水晶富士苹果,醉瓜子、吊蛋子等等无法在此一一罗列的瓜果,一天到晚不离口,来宾们赞不绝口,异口同声说没有想到大西北的兰州竟是一颗璀璨的黄河明珠!兰州之夏太美了!兰州的美食、水果,亚克西!要得!中!贼甜!忒棒!哇塞!OK! 当然,几乎每天晚上啸宇公司都举办舞会。在轻歌曼舞的乐曲伴奏下,主人和贵宾们歌啭玉堂春,舞回金莲步,个个乐不可支。其间也象征性地开了两次座谈会、研讨会。

之后,本次片儿会进入高潮节目:去一千四百公里以外的敦煌游览。

当时我心血来潮,扬言说,如果请我去做一名导游,我可以给片儿会的来宾们介绍沿途风光、风情、风物。我放风说,学院里不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不知领导层是否听到我的大话了,总之没有任何回应。我想假如老佛爷和老农民听到我的话,一定会非常惊讶,他们定会说:他想去?他是哪根葱?他是学院的第五等人!能轮到他么?连处长们都不能全部去呢!

须知我在河西走廊生活了约摸十五年,其中有十一年的岁月在毗邻敦煌的牧区度过。莫高窟我去了不下十次,莫高窟和丝绸之路上的张掖、酒泉、嘉峪关、敦煌沿途的名胜古迹,我如数家珍。同时这些城市里有我的很多学生,所以我不乏人脉,我那样扬言并非是吹牛。

其实去敦煌,诚如一九八一年十月我追随钱谷融、林非、吴中杰、支克坚四位著名学者参观莫高窟、阳关和玉门关时,亲耳听他们所说的:对旅游者而言,如果不去莫高窟,会无限神往,可是去了,却会后悔不迭;总之游览莫高窟,只是了却一桩心事而已。我以为很深刻。我之所以多次去莫高窟,是因为它近在咫尺,进出我的牧区学校常常要路过它,顺道看看而已,从没有刻意去参观过;不是专业人员,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知道莫高窟名气很大。然而,名气大就一定好看么?

愿意当导游,我那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假如真叫我去,我还不去呢。路途太遥远,旅途的劳顿我岂能不知?

事实是不可能让我去。学府里想乘机去敦煌逛一趟的处长、科长、大头兵多的是,僧多粥少,哪里轮得到我?最后是三名院长带着最受他们宠爱的五名下属以工作人员名义去远行。

后来我倒是很因为没有资格跟片儿会的人去敦煌而遗憾:我错过了目睹学院和啸宇公司两班人马陪同贵宾游莫高窟的一路上演的好戏,仅仅听人说个大概。

原来学府组织了一班人马陪同片儿会诸贵宾去敦煌,谁知庄育英竟也组织了公司的一班子人要去。大炮院长阻挡不住,老佛爷老农民说,那就让去吧。于是两套班子陪着贵宾出游,几万元交给庄育英耍排场出风头。

本来四十几个人、大小四五辆车出远门就是很啰嗦的事,现在又是两套指挥班子,意见相左,于是边嚷边行,吃饭住宿乱成一锅粥。一路上只见庄育英喧宾夺主,先声夺人,甚是辛苦。庄育英又要瞎指挥,又要在那么多的贵宾之间周旋,深化感情,也很难为了她。偏偏那几天老天爷不帮忙,虽然早晚很是凉爽,但午后赤日炎炎,酷热难当。小轿车和豪华大巴车队行驶在茫茫戈壁上,很是气闷。第二天中午在张掖进餐,时间没有衔接好,有些乱套。学府打前站的人预定的餐馆,庄育英一看不够档次,非要去地委招待所。原定的餐馆不肯放走客人,客人们肚子也饿得咕咕叫,那边地委招待所也忙着张罗。庄育英忙前忙后地找当地长官交涉。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庄育英忙得不亦乐乎,她满头大汗,汗流浃背,早晨花了两小时做的浓妆艳抹,霎时间被汗水弄成大花脸,竟像厉鬼似的可怖。这时候谁也帮不了忙,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狰狞到何种程度,照样忙着和大人物们套近乎,她和他们一照面,就把他们骇得心惊肉跳,又啼笑皆非。

到嘉峪关和敦煌,情形也是如此。种种的笑话和窝囊相难以备述。庄育英事事要出风头,处处争权,每次冲突,最后都是学府让步。

一次片儿会。使大炮院长深感啸宇公司虽是本院的公司,却根本不服从院长领导;庄育英事事自作主张,甚至要凌驾于学府之上。他向老佛爷诉苦,可是老佛爷一味迁就庄育英,老农民也事事袒护庄育英,大炮也只有仰天长叹。

(四)

片儿会刚结束,九月份贵州学府召开全国各学府后勤院长会议。大炮院长和总务处赵处长坐火车前去参加。他们头一天到贵阳,就见了几个熟人,都是前不久参加了兰州片儿会的。才游莫高窟,又玩黄果树,大家说笑道:人是活宝,到处乱跑。

第二天大炮院长和赵处长正在饭厅吃午饭,忽见本次会务组的人跑来跑去,又找书记又寻院长,嘴里嚷嚷着,臧总从福州飞来了,赶快去接,要快!大炮院长心里纳闷,这是哪里的臧总,如此有面子?莫非是特区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晚上,贵阳会议的组织者召开大会预备会议,都是各学府的院长出席,随从人员一律回避。大炮院长走进会议室后,大大地吃了一惊:庄育英竟赫然在座。她怎么来了?难道中午人们所说的臧总,原来就是庄育英不成?那庄育英笑吟吟地对大炮点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大炮院长心里不悦,满腹狐疑。就在这个预备会上,庄育英和山西学府的一个什么公司老总,一唱一和,要给这次会议捐款。庄育英以啸宇公司的名义捐款五千元,于是在座者热烈鼓掌,一口一声称她是女强人、企业家,盛赞她了不起、有魄力、前途无量。

散会后大炮院长才找到机会问庄育英,你怎么来了?她回答说,接到邀请,怎么能不来?大炮又问她,你捐款怎么事前也不和学府打招呼?庄育英回答说,我们公司捐的,不关学府的事。俩人话不投机。

原来臧总正是庄总,贵阳人庄臧不分。庄育英带着拎包的秘书小列来开会,她和他坐飞机先到上海,接洽纽扣生意,完了又飞到福州,商谈汽车装饰品和宝石买卖,最后再飞到贵阳的。她日理万机,日程安排得很紧。

贵阳会议的以后几天,庄育英作为特邀嘉宾,专车接送,享受着比来宾院长们高一档次的礼遇。大炮院长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面子上很不好看。本学府的一名小小科级干部,在这里竟是风光无限,风头十足,把他这个堂堂地级院长衬托得黯然无色。大炮院长也许还不知道,一个月前,贵州学府的院长到兰州开片儿会,带着夫人,庄育英和他们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庄育英不仅不收夫人的食宿车费,而且大赠礼品,一如来宾;她私下又多次宴请贵州院长夫妇,由此结下了深厚友情。投桃报李,贵州学府开会,东道主就邀请庄总到黔一游,要竭力回报。

这次贵阳会议,中央学府的副院长郝乃钢也来参加了。他以前曾经在兰州工作多年,有了这个背景,庄育英一下子就和郝乃钢成了哥们。这乃是庄育英的一大本事,她像一块粘鼠板,任何她觉得有用的人,只要能沾上一点边,她就能使关系立刻升温,交情骤然热络的不得了。

贵阳会议上,啸宇公司总经理庄育英出尽风头。她还要在大会上做交流经验的发言。大炮院长认为学府刚成立的公司,有什么经验?要求庄育英别讲;何况会议开始以来,他本人也一直没有发言过。可是庄育英坚持要介绍经验。无巧不成书,那天的经验交流大会,恰逢大炮院长当会议轮值主席。于是两个甘肃学府的人,一个主持大会,一个大会发言。大炮听庄育英信口胡扯,感到很别扭,也十分难堪。庄育英则照着秘书准备的稿子夸夸其谈了个把小时,什么解放思想,转换观念,步子要快一点,胆子要大一点,发展是硬道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等等。她的发言并不精彩,但是在贵州学府院长和郝乃钢院长带头为她鼓掌,于是会场上响起了暴风雨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大会下来,大炮院长接到夫人的电话,说家里有急事,他就打道回府了。留下总务处长赵某继续开会。有几位心细的与会者悄悄来问赵处长,是不是庄育英把大炮院长气走了?

(五)

几乎从啸宇公司成立的第一天起,公司和学府就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双方龃龉不断。学府办班,要公司安排房间,庄育英称没有空房,她自己有客人要接待。学府学员在她的食堂就餐,关于收费多少,她和学府争论不休。她坚持按正规宾馆的标准收费,公事公办。而学府坚持要一如既往,把伙食补贴的一大部分转化成学员可以报销的住宿费,否则没有人肯来学习。要知道,学员都是学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动员来学习的,照实收费不得人心。此外,庄育英的食堂经常有豪华宴会,是燕孝贵宴请省府市府的长官,以及某些特殊的神秘的客人。他们搞什么名堂,学府从不过问,职工无人知晓。她的客房和餐厅如果有燕孝贵的活动安排,哪怕你学府有天大的事情,公司决不接待。

学府的程控电话总机在公司,公司要求学府交付电话费。整座大楼的水电费、暖气费,水电部门和供暖单位直接向学府收取,学府要求公司交付他们的部分。结果是没完没了的扯皮。学府不交电话费,公司不交水电费和取暖费。

这样一来,学府和公司矛盾越来越大,问题越积越多。学府干部职工愤愤不平,提出应该立即整顿公司,趁早换下庄育英;否则后患无穷。老佛爷优柔寡断,说再做工作,好好协调关系,不行再换。办公室主任甘少侠说,你们怎么换?你们定的合同白纸黑字写明庄育英是公司法人代表,学府有何权力撤换总经理?你们作法自毙!

很快到了年底,大炮院长先前曾向职工吹风,办了公司,年终奖金福利每人至少一巴掌(一万元)。哪里晓得,民办大学带来的六十万陪嫁,悉入公司囊中,办班和开会,学府贴钱不少,原先租给外人的几间房子,都交给公司了,租金自然分文乌有。学府这一年的福利,就很凄惨。有人指望庄育英说话算数,公司应该略有表示吧?果然庄育英不负众望,春节前夕,她给每位职工发了一个小纸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罐黑黢黢的豆瓣酱,一捆颜色不对劲的腐竹,也不知是哪个商店清仓时打扫出来的的陈猫古老鼠。即使惜粮如命(六〇年饿怕了的后遗症)的我,把那些福利品看了又看,嗅了又嗅,也没有勇气食用。放了很久,把它们完全放臭,然后暴殄天物,一倒了之。

老佛爷和老农民本来就把学府领导得乌烟瘴气,现在办了公司,学府简直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庄总经理遭遇滑铁炉

 

 

(一)

 

从一九九三年夏天啸宇公司成立伊始,学府就和公司总经理庄育英之间就摩擦不断。学府认为公司是学府的下属单位,应无条件地服从学府办班的需要;庄育英认为公司是与学府平行的实体单位,学府与公司之间的业务应按市场价格计算。于是学府每次办学习班,为食宿安排和收费问题,双方不是扯皮,就是吵闹。群众反映强烈。学府的上级机关也对老佛爷对庄育英的姑息迁就越来越表示关注。在此形势下,老佛爷同意对公司进行“年整顿”。

这是九四年的春夏时节。学府党委正式通知庄育英,要求她向党委汇报公司工作,并提出整改方案。通知发出后,身为党员的庄育英置之不理,消极抵制。学府党委不得不再通知庄育英,约她正式谈话。约了几次,庄育英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推托。于是党委发出最后通牒,说党组织约见党员谈话,作为党员,不得拒绝,这是党的纪律。党纪这柄尚方宝剑,还是有震慑力的。最后终于约好了时间。

是日上午八点半,党委书记兼院长老佛爷,党委委员兼副院长老农民、党委委员兼副院长大炮、党外人士副院长老秀才,四巨头准时来到小会议室,一齐正襟危坐,准备对庄育英进行开诚布公的、义正词严的批评教育。令他们感到不快的是,庄育英并没有先他们而至,垂手侍立在门口恭候党委领导。于是秘书兼办公室副主任小高奉命前去家属楼一号房传达党委的召见令。小高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一号房,伸手按门铃;按了三道,庄育英在屋里没好气地回答:还没有起床。小高返回禀报,四巨头面面相觑,于是等庄总起床。九点整秘书兼副主任小高又去一号房催请庄总,庄总在屋里不耐烦地回答:正在盥洗。小高返回禀报,大炮埋怨说,这是藐视组织!老佛爷喃喃地说,太不像话了。九点半,老佛爷又派办公室冯主任去请庄育英,庄总在屋里恨恨地回答:总得让我把早饭吃完吧?

学府四巨头一直等到十点半,庄育英这才姗姗而来。老佛爷清清喉咙,正准备含蓄地批评她两句不尊重组织的话,孰料庄育英一进门就直接跳到老佛爷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发威。她厉声喝斥:“谈什么话?有什么好谈的?你们为什么不照合同办事?合同是放屁么?那是法律!你连法律都不懂,当什么院长?”狗血淋头一顿训,训得老佛爷瞪着眼睛只是“你,你,你,你”,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大炮提请庄育英注意,这是党委谈话,请注意组织纪律性。庄育英猛地一转身喝斥大炮:“我没有跟你说话,你闭嘴!”老秀才倒想说两句,忽然想起这是党委召见,他是列席者,还是免开尊口为好。只有老农民两眼朝天,若无其事。

庄育英擒贼先擒王,她手指头剁着老佛爷的鼻子一顿臭骂,胡搅蛮缠一顿,骂完,狠狠地一摔门,走了。她根本不把书记委员当一回事,自己也把党员身份丢到爪哇国了。四巨头大眼瞪小眼,半天回不过神来。

 

 

(二)

 

说起来也难怪,庄育英近一段日子心情特别不好。

庄育英搞社交攻关是行家里手,她做生意根本不行。燕孝贵深知此情,但他又不可能寸步不离的手把手地调教庄育英,所以他特地给庄育英配备了一名通晓商情的老行家当业务经理,辅佐庄总经理。可是自当上总经理后,庄育英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她以为做生意和搞社交是一回事,因此就凭着感觉走,事事自作主张,乾纲独运,胡乱瞎指挥。她作重大决策,把那行家里手的业务经理的中肯意见纯粹当作耳边风。业务经理很快发现庄育英对商务游戏规则极端藐视,根本不按牌理出招,只是想当然地胡乱发牌。公司财务上尽是她开的白条子。业务经理苦谏过几次,庄育英根本听不进去,还嫌他唠叨,婆婆妈妈。业务经理很郁闷。他瞧着这啸宇公司将来要出事。啸宇公司侵吞国家资产,偷税漏税,投机倒把,倘若日后东窗事发,自己恐怕要跟着吃官司。

业务经理是正经人家,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他可吃不起官司。当初燕孝贵许诺他很多好处,特别是保证给他的子女安排好工作,他才硬着头皮来到啸宇公司给庄育英当师爷。孰料庄育英不懂经商之道不说,反而任性而为,丝毫不尊重他的意见。业务经理思前想后,越思越想越害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这位业务经理不辞而别,回清源煤矿去了。

此时燕孝贵另有极其重要的大事需投入全部身心应付,他不能分身来为老情妇庄育英出谋划策,只好听凭庄育英由着性子大展宏图。庄育英贪大求洋,只要有人说什么项目赚钱快,她就上什么项目。她把生意摊子铺得很大,又是招待所,又是珠宝生意,又是纽扣生产,又是服装,又是餐饮。她坐上飞机满天飞,广州、上海、北京,到处签合同,订项目,到处寻找商机。

十九世纪一位俄国探险家在中国游历,他到过很多中国城市和乡镇,和中国商人打过太多的交道。他后来在他的回忆录里得出结论:中国商人毫无诚信可言,中国商业充满欺诈,中国人自己也说“无商不奸”。这虽然是他多次受骗的愤激之词,也绝非无的放矢。相信庄育英就是一贯认为,做生意就是哄人。她抱定此金科玉律,做她的生意。她骗人,但也遭人骗。

 

 

(三)

 

忽然传来消息:东北有人把庄育英告上法庭了。果不其然,某一日,沈阳铁西区法院一副院长、一副审判长、一执行法官来到兰州。他们拿着判决书,带着手铐,来抓庄育英。庄育英早就躲了起来。该法院执法者找不到犯罪嫌疑人,于是径直来到学府。一行人一进学府大门,首先就将停放在院子里的一辆小车查封。他们找到办公室,要求学府交出庄育英,并承担铁西法院的相关判决。因为他们认为啸宇公司是学府下属公司,因此学府理应负连带责任。学府办公室主任老冯精通法律,他还是一名从业多年办过许多案子的律师,有律师资格证,人称他“大律师”。冯大律师接待沈阳来的不速之客。他据理力争:啸宇公司早已脱离学府的监护,学府不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双方唇枪舌剑,各自引经据典,进行辩论。冯大律师拿出那份庄育英单方面拟定的合同,合同上的关键词语——庄育英是啸宇公司的法人——当初害学府不浅,此时却成了学府的救命稻草。铁证如山,沈阳人终于哑口无言。他们解除了小轿车上的封条,同时也对冯大律师娴熟法律条文表示十分佩服,视他为同行里值得尊敬的对手。

沈阳来人随后进行明察暗访,经过艰苦努力,终于找到了庄育英的皇冠车,遂迅速将其扣押。他们指望按图索骥,顺藤摸瓜,抓到庄育英。然而庄育英不是平民百姓那样好抓,她隐身城市茫茫人海中那深不可测的宦海里,他们外地人要大海捞针,哪里办得到?只怕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在庄育英的眼里,而庄育英的蛛丝马迹他们恐怕是两眼一抹黑。沈阳人万般无奈,最后鸣金收兵,押着庄育英的皇冠车回东北。

谁知皇冠车还没有开出兰州,就被兰州的公安机关派人追回,当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要知道庄育英在公检法界广结善缘,有的是朋友。这点小事,请警界朋友帮忙,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正应了“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老话,东北来人至此方晓得庄育英的厉害,他们无可奈何,无功而返。

关于东北人状告庄育英的原委,据说是这样的:庄育英在北京,某次在高官显要们的舞会上跳舞,偶然听到几位政要闲谈,说是有一个给东北某单位的批文已经批下来了,被批单位还不知道,批文近几天就要发出去。庄育英听进耳朵,忽然灵机一动。她当机立断,决定打一个时间差。她跑到东北这家单位,告诉他们,她有通天的关系,可以帮助他们把批文很快办好。那些人等批文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听庄育英如此说,大旱如盼云霓,喜之不尽。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庄育英得到一百二十万活动经费。

不久,果然批文到了,东北人对庄育英感恩戴德,对她的神通广大愈加信服,很想和她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可是后来他们仔细一看,大呼上当。原来批文签署的时间,是在庄育英来找他们之前。他们马上状告庄育英欺诈,要求庄育英退还一百二十万的活动经费。官司倒是轻而易举打赢了,但一百二十万却怎么也追不回来,兰州的法院缺乏合作热情。于是不得已,沈阳法院才有兰州之行。闹到最后,他们想扣一辆车聊作补偿,结果还是没有弄成;反而花了不少的官司费和差旅费。

 

 

(四)

 

有一天,那位曾经给猛佐教授介绍续弦的樊瘸子,他虽然不是学府职工,只是邻居,但和学府上上下下的人混得极熟。他碰见女克格勃,就对她说,庄育英不得了,又在打官司;他看见法院传唤庄育英的传票了,是离婚官司。女克格勃大惑不解:没听说庄育英结婚,怎么打起离婚官司了?樊瘸子说,就是嘛,要不我怎么会惊讶呢?

后来樊瘸子一打听,原来是这样:庄育英同别人做生意,她自称是雅街矿务局局长的夫人,还故意让对方看他们的结婚证。结果买卖成功。随后她又向对方借了一笔款项,然而到期不还。后来人家催她还钱,她就说,去找我老公吧。那人找到雅街矿务局局长讨债。局长断然否认他和庄育英是夫妻。他说他和庄育英认识是实,但说他们有婚姻关系,简直是胡说八道,一定是庄育英开玩笑。那债主不依,说他亲眼看见过他们的结婚证,务请局长看在夫妻情份上,了结债务。该局长无奈,随即到处找庄育英,找到后当面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庄育英笑而不答。

于是这场经济纠纷又加上了婚姻纠纷。事情一时沸沸扬扬。雅街局局长一怒之下,把庄育英告上法庭。可是经过验证,结婚证不假。害得该局长不得不首先要求法庭判决他和庄育英离婚,然后再打经济纠纷的官司。

原来庄育英和这位雅街矿务局的局长也是好友,为了开展业务的方便——单身女人须有一个官员丈夫,她的信用含金量就大得多。于是,庄育英偷了那位局长的身份证,在草场街街道办事处给自己办了一张结婚证,拿上它招摇撞骗。庄育英胆量之大,一至于此。

庄育英遭遇了一连串的挫折,啸宇公司的生意一塌糊涂,产品质劣滞销,员工工资拖欠,三角债务累累,公司运转不灵,面临空前危机。学府拨给她的六十万现金和从银行两次得到的四百万贷款,眼看就要告罄。庄育英一时日子很难过。数月前靠小白脸和女仆的搀扶才能走下豪华轿车的庄总经理,此时只能打“面的”四处奔波。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吃传饭的派头,早就取消。

在此时候,学府党委找庄育英进行组织谈话,庄育英怎么可能有好声气?

 

 

(五)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慢更遇打头风。就在公司迅速没落之际,庄育英忽然听到一个消息:燕孝贵终于和黄脸老太婆离婚了。她又惊又喜,庆幸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马上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燕夫人了。那段时间里她既要讨债、又要躲债,搞得疲于奔命、心力交瘁,实在无暇和燕孝贵重续旧欢。于是她一面忙于应付讨债和躲债,一面等待燕孝贵方面的好消息。她焦急地等待着燕孝贵捧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来见她。

但是燕孝贵很久没有同她联系了,他更没有把他与糟糠之妻离婚如此重大的事提前和她通气。庄育英心想,肯定是他要给她一个惊喜。可是等了又等,燕孝贵方面一直没有动静,庄育英觉得有点反常,她有点沉不住气了。

忽然,庄育英听说燕孝贵刚办完离婚手续,就在张罗结婚,而新娘竟然并不是她庄育英!乍闻此讯,庄育英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跌倒在地。这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令她如丧考妣。她震惊,她愤怒,她悲恸。她的天塌了。她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去他妈的啸宇公司!去他妈的讨债和逃债!她只要燕孝贵,要他娶她,她要当名正言顺的燕夫人。她去找燕孝贵,可是燕孝贵筹备新婚大典,忙得不可开交,他同她玩起了捉迷藏。庄育英或打面的,或挤公共汽车四处奔波,寻找并跟踪燕孝贵。她决心豁出去,要在最后一分钟扳回败局。

那些天学府职工见到的庄育英,披头散发,如飞毛蜈蚣,和她主持啸宇公司开业大典时的风光判若云泥。后来我们听说,几经周折,庄育英见到了燕孝贵要与之结婚的人,竟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丽人!端的是花容月貌,光彩照人,还是一名大学生哩!

庄育英在这个小美人面前虽然不免有自惭形秽之感,但她不肯死心,不肯言败。她想,她给燕孝贵做情妇时还不满二十岁,二十几年来,恩恩爱爱,患难与共,情投意合,情深似海;她和燕孝贵的爱情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是万古长青的和牢不可破的,她不相信燕孝贵会对她无情无义。她要破釜沉舟,夺回心上人。在燕孝贵那里,她要么放声痛哭,哭得死去活来;要么撒泼耍浑,寻死觅活,扬言要破小妖女的相;要么苦苦哀求,诉说她对他的热爱、敬仰、崇拜和忠诚;然而燕孝贵不为所动。

后来圈内的狐朋狗党出面调解,几经讨价还价,庄育英才偃旗息鼓。燕孝贵送给庄育英一所豪宅,一笔可观的资金,还有若干好处。最重要的是,燕孝贵对她当头棒喝:你不是做生意的料,你根本不懂经营管理。你的强项是善于和权力者打交道,你只能利用官场资源;你有这方面的优势,而这是你发财成本最小而利润巨大的不二法门。你以后必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保准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福布斯名人榜上的风云人物。他答应以后还会关照她,给她出点子;至于感情关系,到此为止。对此他只能表示遗憾。

 

 

(六)

 

燕孝贵如愿以偿,终于甩掉了第二个黄脸婆庄育英。年已花甲的他和二十岁的小美女结了婚。他穷奢极欲,骄奢淫逸,颐养天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笔者相信,他聚敛的不义之财,足够将来在他八十岁时再娶一名二十岁的美女,他会打破杨振宁先生创造的八十二娶二十八的老少配纪录。燕孝贵能活到九十八九,乃至更长。在中国,这种人总是命运的宠儿。

燕孝贵是不折不扣的腐败分子,一度险遭整肃,但因为有庄育英与高官权贵建立的交情,使燕孝贵有惊无险,化险为夷。终于逍遥法外。他腰缠万贯,富甲天下,享受着退休高官依然拥有的的种种特权。金钱、美女、豪宅、香车,以及所有现代科技文明创造的声色犬马,他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骂他贪赃枉法、寡廉鲜耻的声音,不仅十分遥远,而且极其苍白。他身边有的是阿谀奉承之徒,头上有的是耀眼的光环。世人毕生所追求的荣誉、地位、职衔,对他而言,如囊中探物,随手可得。至于人格、尊严、道义、良心、信仰、礼仪廉耻、仁义道德,乃至人性,他统统弃之如敝屣,那都是些啥劳什子?他解放了思想,就品尝到了毛泽东式的“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自由。

燕孝贵是改革开放产生的数以百万计的先富起来的人之一。他们的存在,在中国社会引领着价值导向,潜移默化了千万亿中国人的灵魂。人们群起而仿效这些生活的强者的经验。任何严谨的理论、冠冕堂皇的学说,都不可能有燕孝贵他们的成功之路所具有的强大说服力和号召力。对一个民族来说,这简直是噩梦,是恐怖。

燕孝贵和大部分腐败分子之所以在犯了重罪以后能够逍遥自在,继续用不义之财穷奢极欲,而号称国家主人翁的人民却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这证明今日中国社会,公理和正义已经不复存在。中华民族真正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七)

 

花甲老人燕孝贵与花季少女的婚姻,很能帮助人们认识中国之特别国情或曰特色。

那位甘心委身于爷爷辈的妙龄姑娘并非个别现象。据民间机构所作的社会调查,在年轻女性中,对傍大款做二奶,百分之二十一认为很正常,百分之四十三认为那是不健康的人格,其余的表示不好说。这就是说,超过半数的年轻女性对把青春美貌作为参与利益分配的筹码,赞成或者基本认同。

换言之,由于权贵对美女有贪得无厌的需求,美女就有了商品的色彩,于是美貌从它的自然属性里被剥离出来,被赋予社会商品价值形式,与其他商品进行等价交换,变为特殊的奢侈消费品;更进一步,美貌具有货币功能,可以购买权力,由此兑换利益。

今日中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认识到年轻美貌是自己的资产和财富,她们要以此进行投资,追求最大的利润,享受人生。“女为悦己者容”早已过时,色为权力者献,色为利益的兑换卷,才是硬道理。

燕孝贵对女色的渴求和青年女性把美貌看成特殊货币或奢侈消费品,这也使我联想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糟粕里的一个问题。

必须实事求是地承认,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传统中没有精神信仰;因此物欲乃是中国人生活的全部。中国人之所以没有完全沦为动物,那是因为孔孟道德勉强维系着中国几千年的社会风化,给民众的行为以一定的规范。然而道德并非对所有的人都有约束力,尤其对权力者没有约束力。权力者享有无视道德的特权。欲壑难填。占有最多数量的女性乃是不受道德约束的帝王的物欲的顶极。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历代皇帝所拥有的后宫女性比世界其他任何民族的君主要庞大而多得多;流风所及,中国人物欲的极致,就是希望多多益善地拥有女人。这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凡是贪官,无一不是色魔。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毛氏革命不仅将孔孟道德批判得体无完肤,淋漓尽致,予以彻底摧毁,而且对孔孟道德的维系者和传承者的中国知识分子和乡村士绅重拳打击直至肉体消灭。本来就是精神信仰缺失的中国人,传统道德又被彻底摧毁,而唯物主义成了人们的价值观。唯物是从,必然是把灵魂交付给魔鬼。这就是今日经济高速发展时代物欲横流创空前绝后纪录的缘由。“骏马和美女从来都是属于酋长的”,如果过去只有毛泽东一个酋长的话,那么,现在每个官员都是他权力所辖领域内的酋长。于是,一茬一茬的贪官们在创造享用美色的纪录,那都是超出普通人想象的极限的景象。

比较起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燕孝贵纳妾和娶孙女辈的新娘还只是小儿科,初级阶段。本来中国人讨小老婆、纳小妾、娶姨太太的历史传统漫长而久远,毛泽东实行的禁欲主义(他自己例外)一度消灭了这类丑陋的社会现象,现在,此种传统在富人和贵人阶层中不仅已经死灰复燃,而且可以说是星火燎原,泛滥成灾。因而,在此时代背景下和社会基础上,经济愈发达,物欲横流就愈加肆无忌惮地吞噬民族灵魂,从而造成恶性循环的乱象。

在中国,社会利益的分配自古以来就是由权力主导,今日中国尤其如此。权力是非理性的,是不讲游戏规则的,只有心领神会、心照不宣,由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规则在运作。“有了权就有了一切。”谁之言?毛泽东。权力可以暴力攫取,可以黑箱作业,亦可以金钱交换。既然女性美貌也被赋予货币的功能,它也可以转换为权力,由此出发获取利益。钱、色转换为权力,这大概就叫做“权力寻租”。在今日中国,权、钱、色铁三角关系,主宰社会利益的分配,不容社会正义(即宪法、政党、媒体、知识界、宗教、法律和道德的平衡物)置喙;何况中国人又有缺乏精神信仰、只追求物质欲望的国民性痼疾。

马克思、恩格斯如是说:每个了解一点历史的人也知道,没有妇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伟大的社会变革。社会的进步可以用女性的社会地位来精确地衡量。在今日中国社会,从针对妇女的各种骇人听闻的犯罪案件一直居高不下,到青年女性越来越认同“权、财、色”进行交易,也从侧面反映了中国社会的文明程度与它的表面经济繁荣远远不成比例。蒙昧与野蛮,仍是中国的基本国情。

 

 

(八)

 

世界上在其他许多国家,社会正义是社会对所创造的财富做利益分配的根本因素。社会正义,由宪法、政党、媒体、知识界、宗教、民间团体、法律和道德共同维系,是它们互相制衡的结果。社会正义是国家政权的基本出发点,也是其归宿地。社会正义主导分配利益,公民才会形成健康的人格。

我知道,在中国,忧国忧民之士大有人在,不少人在大声疾呼社会正义,他们心急如焚,然而,人微言轻,“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孤掌难鸣啊!寡不敌众啊!比起十几亿辛苦麻木而生活的愚民和几千万辛苦恣睢而生活的伶俐人,我不得不承认,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奔走呼号的人们,统统是螳臂挡车,是孤鸿哀鸣。中国人正在物欲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这简直是难以逆转的。

十六世纪法国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预言2000年前后的世界,在中国应验了:

 

19997之月上

恐怖的大王自天而降,

安哥姆摩阿之王为之复活

前后由粗暴的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大战之后世界缩小

陆地上人满为患,

越洋过海,人们为了逸乐在空中来回

在这期间新战争接连不断。

 

人类任意挥霍,没有止境,

巨大的发动机将时代变更,

雨、雪、牛奶、饥馑、兵器和疾病,

天空里拖着长条火焰在来回飞行。

 

信用大量出现代替了金银,

它煽起了强烈的欲望,使人无视羞愧之心

奸夫淫妇之事广为人知,

廉耻之心从此消除殆尽。

 

美丽的处女光泽黯然失色

她长期缺盐,和凶狠的狼群相知,

所有的人都掉发脱皮,疯狂相争,

怪物将地球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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