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之作(剧本·下)

 

 

克利斯蒂安·罗利加 著     
京不特 译
     

 

    

第二部分

 

Y:吸气。

X:九月十二日星期三,九点三十六分。我寻找着我的丈夫兰迪·S.杰克逊,黑皮肤,短卷发,瘦个子,但有运动员体格,43岁,消防员,最后一次被看见是九月十一日早上。给我发送一个邮件。

Y:吸气。镇静。你放松。更放松,更进一步。你听见那些声音。你听见它们在说什么。

Z:只因为你九岁,你完全能够明白,你的学校完全爆炸了,这是因为有着另一些人相信着另一个十字架,——于是就有了战争。因此他们把我们抓进体操房。西法哭着。

Y:他们说,在胡图族在布卡武的攻势中,这发生了。一支爱滋病毒感染的胡图军队搜完了药店里的伟哥。这些人冲进医院。他们说,我躺在那里,在那张床上,在起居室里,和十二个其他人在一起。

Z:妈妈说,妹妹要下葬。但是西法根本没有真正死去。因此我躲在这里,在教堂后面。并且,在那里。有着一只小狗。

X:这是因为我丈夫。他还没有回家。他是消防员,并且他没有回家。

W:我在汉堡登上一辆巴士。在一个年老的女士身旁,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然后她就开始责骂我:“这是你的错,因为你是穆斯林,你搞恐怖活动——就是你,飞着飞机撞进世界贸易中心。是你在杀死我们所有人。”她开始用自己的手杖打我。

Y: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刚到。他们说,他们抓住我们。他们用一根针在阳具的尖上刺孔。然后,他们轮流地把它插进。他们说,他们用血、精和疾病来充满我。

W:另一个,稍稍年轻一些的女人来帮我:“并非只因他是穆斯林并且皮肤黑,他就是恐怖分子了。”但我是。那把从波士顿飞出的美航11撞进世界贸易中心的人就是我。

X:这一天是一道疤。每天早上都跳起来。

W:朝我吐唾沫吧。

X:我儿子的玩具消防车是红色的。在他的房间的窗台上。在里面坐着一个塑料人,微笑着。头上戴着小不点的头盔。它是红色的。“那是爸爸,——那是爸爸坐在里面。”

Z:过来这里,你这可爱的小狗。

X:它们是黄色的。斗火士们。他们的头盔。它们是黄色的。但是在我想到他走上台阶、手里拿着水龙管以及那些火焰的时候。然后,那头盔红了。

W:“You should feel complete tranquillity, because the time between you and your marriage in heaven is very short(你应当感觉到完全的安静,因为介于你和你在天堂里的婚姻间的时间非常短)。

Y:我不认识爱。

WCheck your weapon before you leave and long before you leave. You must make your knife sharp and you must not discomfort your animal during the slaughter(在你离开之前,并且早早地在你离开之前,检查你的武器,并且在屠宰的过程中不要让你的动物感到不舒服)”。

Y:我不认识爱,但我知道谁是上帝。

X:这一天是一道疤。每天早上都跳起来,并且面对厨房的洗手盆我瘫软下来。我抓着桌沿。手指勾到桌上的一只杯子。它掉下来,卡拉卡拉。

W:恨我吧,尽管恨我吧。你完全可以恨。那坐在这飞机里的人可以是我。或者是换工的女孩,世界贸易中心里的打杂的女员工。在电梯里的你,带着餐馆里的鲑鱼块,去送给那些重要人物中的一个。噢,那么爸爸就会骄傲?爸爸的女孩在纽约。哇哈,哇哈。朝我吐唾沫吧。

Z:过来这里,你这可爱的小狗。过来吃这炸弹……

WI would like to book a ticket on September 11th, flight number 11, leaving from Logan International Airport at 8.02 a.m. In the no smoking section. One way, thank you(我想要订一张机票,九月十一日,上午八点零二分从洛根机场出发的11号航班。不抽烟。单程,谢谢)。

Z:砰……!然后只有一个剩下。那大胖狗妈妈。哈克,正中尾巴,尾巴掉下来。哈克,正中腿,腿掉下来。

Y:从里面踢。低语。地板反着光。

W:我是穆罕默德。穆罕默德·阿塔、穆罕默德·艾尔·阿米尔、穆罕默德·艾尔·萨伊德、穆罕默德·穆罕默德·阿尔·阿米尔·阿瓦格·阿尔·赛义德·阿塔、迈罕·阿塔、穆罕默德·穆罕默德·阿尔阿米尔·阿瓦德·阿尔·萨亚德。

Y:卡拉卡拉。

W:你从电视里认识我。高高的太阳。两个塔。一架飞机。砰。

Z:卡拉卡拉。

X:地上的砖块是冷的,有着玻璃碎片,水龙头滴着水,通风管发出声音,我看着一个斑点。在门上有一个小门洞,是一个他所做的一个板盖通道,它被掀起,猫钻进来。它看着我,没有任何好奇,慢慢地爬向玻璃碎片。我伸展出手臂,想要,不想要,想要抚弄它,但内在变得完全坚忍。把它打走。

Z:我昨晚做梦,梦见西法完全地活着。

Y:在我的腿间有着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一个弹坑?也许,我不知道。

X:我感觉我的灵魂就仿佛它有了一个小小的过滤屏。

Y:我感觉我的灵魂就仿佛它有了一个小小的过滤屏。

Y:哈克。

X:哈克。

W:哈克。

Z:哈克。

Y:我们首先听见声音。完全静止无声地躺着,摒住呼吸。然后从别的起居室传来的声音。首先是低语,然后越来越大声。

Z:妈妈!妈妈!

Y:一个小孩子开始哭起来。门开了。一把弯刀!砍在脖子上。头往后落。稍稍连着皮,摆动着。

Z:噢,不,它们痊愈了。眼睛恢复了!过来这里,大胖狗妈妈。过来这里,大胖狗妈妈。过来这里,吃掉这颗炸弹!

Y:下一个。

X:他们说。

Y:那边,她。抓住她。张开大腿!张开大腿!现在。闭嘴。把刺刀往她里面捅。

W:现在。

X:现在!

Y:抓住双腿!

Z:现在!

Y:这样。

W:散发它们。

Y:还有枪!耶稣爱你。耶稣爱你。还有桌腿。捅进她。试着用瓶子!它还可以进得更高。耶稣爱你。用刺刀。这样。割唇上的肉!这样。耶稣爱你。耶稣爱你。

W:散发它们。

Y:看那些床上。身体。腿和手臂都被砍掉了。这里全都是。不像人。只有一个乳房以小小的迅速抽动向上提。头颤动着。一些苍蝇。哭声。小孩。他们抓住小孩。如果有母亲想要抱紧孩子,他们就往她们的手上砍。一只砍下的手,不,两只,不,三只。那些孩子?孩子们在哪里?他们把孩子往墙上扔。

X:这是她所记得的。

Y:这是我所记得的一切。

X:兰迪?

Z:妈妈?

X:那些眼睛。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W:天光亮的早晨。

Y:耶稣爱你。

X:手上的小小胎记。

Z:哈克。

Y:霍嘎。

W:砰。

X:这样。

Y:耶稣爱你。耶稣爱你。耶稣爱你。耶稣爱你。耶稣爱你。耶稣爱你。耶稣爱你。耶稣爱你。

W:我走过通道。带了一片剃须刀片在身上。进入飞机,business class, of course(商务舱,当然)。飞机起飞,一个小孩哭叫,然后我们就在天空里。

Z:但是,接下来他们把我们赶进体操房。全部,并且我们有那么多人。都是汗水。许多人哭了,我也哭了。然后我撒尿洒在裤子里了,然后有一个人脱去了我的衣服,西法开始呼吸,又呼吸,一个女士刚刚在一只杯子里尿完了尿把杯子给了西法,西法几乎把它完全都喝了。

W:看见一个老人站在厕所门前想要开厕所的门。“门要朝里开而不是朝外”我想着。考虑了一秒钟关于我是不是要站起来帮助这老人。一秒钟之后,我才明白过来这将会是多么荒谬的一个行为。

Z:西法,躲到这里来。躲到这里来,西法!

W:稍一会儿。站起来。稍一会儿。他们都准备好了。稍一会儿,我把剃须刀片割进那坐在那边的女人的脖子。现在!

Z:现在!西法,躲起来,躲到这里来,西法。现在!

W"Nobody moves. Everything will be OK. If you try to make any moves, you'll endanger yourself and the airplane. Just stay quiet"(任何人都别动。一切都会不成问题。如果有人动,那么,你只会危及你自己和飞机。保持安静)。

Y:砰。

Z:打中坐在窗户那里的那些人,然后是老师拉维塔,然后我合上了西法的眼睛,我睁着眼睛睡着了。

Y:砰。

Z:有个人到处奔跑,他的手臂已经完全掉了,白骨刺出手臂,流着血,一个女孩背上一个洞。

W:在过道中央躺着三个空姐。喉咙被割了。

Y:就这样。

W:血和哭叫的孩子。

Z:砰。

W:有着恐惧,有驾驶舱。

X:克拉克拉。

W:一个死去的飞行员。跪着。祷告着。安拉。

X:兰迪!?

WI am coming home. (我正回家)

XI am coming home. I am coming home.

X:打我吧。

W:吐唾沫。

Y:尽管朝我吐唾沫吧。

X:割我。

Y:尽管割我吧。

Z:打我吧。

Y:打我吧。

X:割我。

W:吐唾沫。

Y:割。

Z:打。

Y:吐唾沫。

W:尽管朝我吐唾沫吧。

X:割。

Y:打我。

Z:割。

W:吐唾沫。

X:打。

W:我为你们带来了一个来自主的征兆。我用泥土为你们塑出某种像鸟的东西;我把生命吹进它,在主的许可下它将成为一只鸟。在主的许可下,我将让盲者视物,治愈麻风病人并且唤醒死者。

X:地上的砖块是冷的。水龙头滴着水,有着玻璃碎片。我割伤自己。在手臂上。不是手腕。只是手臂。用碎玻璃片。血往下淌,内在坚忍的东西流了出来。流在砖块上。我再割。更深,它往外流,更快,——米凯尔叫着:“猫在流血。猫在流血”。

Z:妈,讲个童话。讲个童话,妈。

X:小小的猫爪在玻璃碎片里往厨房的砖块上拉出血痕。它舔着自己,往回弯起一只爪子,瘸着继续往起居室里走。我儿子在起居室里坐着画画。“爸爸在火中”,“倒下的爸爸,在坍塌的阶梯上的爸爸”,“救了一个女士的爸爸,救了一个女士的爸爸,救了一个女士的爸爸,救了一个女士的爸爸,救了一个女士的爸爸”。

Z:救了一个女士的西法。

W:火中的穆罕默德。

X:兰迪,讲个童话。

Y:那些声音。

X:讲个童话,兰迪。

W:穿起你的衣服。

Z:现在你将入土了。

Y:那些声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Z:妈妈说,妹妹的一部分在我内心之中。因此我和她嬉戏着。西法,现在你可以用你的橡皮了。你可以用橡皮擦去这条狗。西法马上从我身上出来,她擦掉了这狗。这样。

X:黑夜彻底空荡荡,我很想把黑暗完全地拉进自己的头,拉进自己的脑子,但是我又抓挠了伤口,站起来,想要进厕所把血洗掉,但转过身而我自己也没有感觉到,转进了米凯尔的房间。我拨开额头上散乱的头发,并且被一颗落在他鼻子上红色液滴吓了一跳。我俯身过去,把这液点舔掉,然后走向窗台。我从窗台上拿起消防车,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我把它放在被子下,在那里,我抚弄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用这消防车,它已经粘糊糊了。我完全张开着,消防车消失,向上。


 

 

第三部分

 

M

如果我是绵绵细雨,我会渗透进你,在你所在的地方和你生活在一起,但是……

告诉我,我该怎样包容你所感觉到的痛楚和恐惧?

我是穆罕默德。穆罕默德·阿塔。1968年九月一日生于埃及。2001年九月十一日死于纽约。

我阅读了他们所写的关于我的文章。关于我的智力关于我的狂热——这是他们所追寻的。激情,我有的是激情,在我的信仰中,以及在我的希望中,但是没有智力?你以为要驾驭一架波音747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你以为,对于我,要在美国得到飞行课程是件容易的事情吗?我通过了那些考试。

在汉堡的大学里,我写了一篇论文。它是关于叙利亚的第二大古城阿勒颇,以及关于它是怎样慢慢地被新兴建筑诸如摩天大楼毁坏的。我很抱歉,但是有些特定的价值是我选择了要去信仰和坚持的。我的论文得到了高分。

我感觉到了你的恨,仍然感觉着它并且明白它,也许,但是,对于我的信念,除了真诚和忠实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别的?在你说The West is the best(西方是最好)的时候,我相信你错了。你那么肯定?带着面纱的女人,——不,你不应当享受什么。但是你到过那里吗?比如说沙地阿拉伯?我去过拉斯维加斯。事实上去过六次,——在我起飞之前。Viva Las Vegas(拉斯维加斯万岁)。金钱、美容和乳房,——祝贺你了,——you've got a nice tan(你晒得棕色那么漂亮的)诸如此类。

对不起,你最近曾到过巴西的圣保罗吗?你看见那些大规模的私人保护区吗,是有钱人的保护区?在那些保护区里,你能够上学、看牙医、上班和进迪斯科,是的,有一个完美的生活,——永远都不会遇上栅栏另一头的那些动物。

那些动物,那是医院的守卫必须踢走的那些动物,如果它们带着它们感染的伤口和牙痕跑来的话。如果它们遇上你,它们会咬你,但是,它们毕竟不会,因为你落在摩天大楼的顶上。

每天距离都在增长,与此同时我的羞辱感也在增长。

我试图召唤那些缺乏信仰而堕落的穆斯林,但我不是绵绵细雨。

我很抱歉;有些特定的价值是我选择了要去信仰和坚持的。为了这些价值,我将斗争,直到城市燃烧、人头砍落,尽管去砍他们,去强奸那些叫喊着“自由自由”而不知道什么对她们自己以及那些被她们败坏了的后代、她们所滥用的生命是最好的女人们,她们看上去是那么迷惘,以至于根本不会使人感到厌恶,不,她们使人感到耻辱并且想着,我要斗争直到献血喷涌出我的头。

You'll never know what is enough, unless you know what is more than enough.(除非你知道什么是比足够更多的东西,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是足够的)。这是我从你那里学到的口号,我想着“只要行动是足够有力的,那么他们就会明白。并且他们就会把致死的愚蠢转化为精神上的共同理解”。不,我原来并不是没有希望,但人类是一个愚蠢的学生。现在我知道了这一点。

那介于不幸与真知之间被断言出的关联是一个幻觉,——不管灾难的大小如何。

害怕我的也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怎样我才能达到你?怎样打动你,甚至连你的自由独立媒体都知道,只有攻击性增大票子的销量,而票子要被销售出去,昼夜地销售。Drug em up with aggression. We need high rates on our channel(用攻击性使之提升。我们的频道需要更高的收视率)。

This is me-live from NewYork(这是我,来自纽约现场实况),而他们喜欢这个,因为他们很下流,——这我知道,我安排好了时间,这样CNN能够感到——just in time(正准时)。

而那战争, - Oh, what a suprise(噢,怎样的意外啊)。

Now, give me a break - no, give ME a break, mr. President. I wrote the script –and you are saying my lines so very right, mr. President. (现在,让我松一口气吧,——不,让松一口气,总统先生。我写下脚本,——而你非常准确地说着我的台词,总统先生)。

我也曾是一个躺在我奶奶腿间牙牙学语摇晃着的小不点男孩。我也曾是……

你以为我们有一天会醒来并知道做人是怎么一回事?

肯定不会吧,——因此,我们只有祈祷。

 

剧终


 

 

在这个文本的创作中我们使用了各种理论性的文字。首先是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的《现实之沙漠》。在此剧的首演中,有一个序幕。

A:上帝(这天的时间,地点)。我叫梅尔·吉布森,并且参与了一个关于外来人的秀。

B:我叫里欧纳多··卡普里欧(Leonardo di Caprio),并且参与了一场关于艺术、信仰和恐怖的展演。

D:我叫裘丽娅·罗伯茨,并且参与了一场关于艺术、信仰和恐怖的作品。

C:我叫萨米尔·杰克逊,并且我参与了一个关于外来人的展演。

 

 

 ——

版权说明

翻译者和出版社在此只获得以中文出版此剧本的权利。如果要部分或者全部地演出此剧本,剧本演出版权属于丹麦剧作者及其版权代理。

因此,若有剧团要演出本剧,请与剧作者或其版权代理联络。本剧作的版权代理是Nordiska A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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