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另一只鞋子·一直向北走
(舞台文学剧本·上)

——根据小说《天空中的翅膀》改编

 

汪建辉     

 

    

人物:

老男人(父亲):监狱的服刑犯

女人:农村妇女

丈夫:女人的丈夫

女儿(少女):老男人的女儿

干部:老男人的哥哥、女儿的叔叔

江青:毛主席的老婆

 

 

镜头一:一个红色粉笔画的框,大小约两个鞋盒。框里面的右下角随意地丢着一只解放鞋。明显的,这只鞋是新的,但是由于很久没有人动过它了,在它的上面铺着一层灰尘。

镜头在鞋子上停留了三秒钟之后,而后,近景,对着红色的粉笔均速地转了一圈之后,离开粉笔画的框,经过一条河流、一个植物的盆景(这棵盆景可以选择仙人掌也可以选择美人焦),进入一条破旧的村道……

  

镜头二:一个黑色粉笔画的框,大小约四个鞋盒。框里面的左上角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解放鞋。明显的,这只鞋是新的,与镜头一的那一只鞋是同一双。但是与镜头一不同,由于经常有人擦拭它,它显得就像是新的鞋子一样。

 

镜头三:两双鞋子在同一镜头下的比对——一个黑框、一个红框;一只干净的鞋子、一只肮脏的鞋子。还是三秒钟之后,两只鞋子(黑框的向左上角,红框的向右下角)匀速地滑开……留出的空间现出电影的片名:

 

 

 

第一个标题:《等待另一只鞋子》

 

第一幕 一只鞋子与另一只鞋子

 

镜头四:黑框的上边,由镜头的左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拿起鞋子。很容易看出这是一只女性的手,干净、但是有些粗砺。镜头由手缓缓的向下,移向一双没有穿鞋子脚。而后镜头再快速地拉开——

 

 

镜头五:一个完整的女性形象,站在稻田边上,望着远处的一片灰朦朦围墙,脸上露出等待的焦急与期盼。远处的围墙里是一个监狱,里面关押着犯人……还有,一只她正在等待着的鞋子。那只鞋子正被遗忘在镜头一的黑框的右下角。镜头由那只肮脏的被丢弃的鞋子再一次的摇向女人的脸,而后深入眼睛,由眼睛里我们看到……

 

 

镜头六:那是一个灰色的黄昏。在地垄的边上,她正收拾着地里的庄稼。她弯着腰,将一对丰满的乳房像是一个自由落体一样丢给大地。大地用它的引力将那一对乳房向地下拉着,但是它没有成功,乳房除了自然的向下垂着外,并没有逃离她的身体。这种忠诚让所有看到这幅场景的人感动?!

是的,在不远处的小路边,一个年已六十的老男人正动情的望着这一切。从他的那一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女人深深的乳沟。

“女人的乳沟是埋葬男人的墓穴的入口?”!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是,什么事情都有例外。那个男人望了一阵之后,果断地走向那个女人。

女人认真的干着活,没有理会正在向她靠近的脚步,直到她的眼睛里面出现了一双穿着新的解放鞋的脚。镜头平移,将女人的脚也一起框在了镜头里:一双男人的穿着鞋子的脚,一双女人的没有穿鞋子的脚。

女人直起腰。

镜头摇开。一个全景:男人盯着女人的胸、女人盯着男人的鞋。

“真美!”两个人同时在心底叹到。

天边,太阳还没有完全沉落下去,但是此时有一片如肮脏的灰尘一样的云将阳光给遮住了。

老男人:你喜欢我脚上的鞋子?

女人点点头。而后将头低的更低了。可以确定,女人现在看不到那双鞋子了。而只能够看见自己的乳沟。

老男人:给我干一次。它就是你的了。

女人不说话。但可以看出,她的心在为那双鞋子而摇动着。

老男人又重复了一次:给我干一次。它就是你的了!

女人还是不说话。但是可以看出来,她的身体有一些软了。像是站不稳。

老男人:不干?那我可要回监房去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刚走到第三步,他听到身后的女人说:

“别走……

干我……”

老男人回转过身子,跟着女人走进长得有齐腰高的庄稼地里。进去之后,女人蹲下身子,我们看不到女人了;男人也蹲下身子,我们也看不到男人了。

庄稼猛烈的晃动着,像是有一阵龙卷风在上面旋转着。天边上的霾气更厚了。天光也更暗了。因为霾气,所以不知道此时太阳沉下去了没有。

五分钟之后,两个人从庄稼中冒了出来。在快要走到路边时,老男人脱下了脚上的鞋子,一只拿在左手上放在身后,另一只用右手递给女人说:给你。

女人用左手接了,伸出右手指着他左手上的鞋子说:那一只呢?

老男人:一次只给一只。另一只下一次再给你。

女人:你说话不算话。

老男人:我没有说给你一双。等下一次吧。告诉你,在跟你干的时候,我喜欢上你了。所以我想要有下一次。而把另一只鞋留在我这里,是最好的办法。

说着,他穿上了那一只鞋子,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

女人在他身后喊到: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还是在这里么?下星期好么?……

老男人没有回答,也许是走远了,没有听到她的喊声;也许是他回答了,而因为太远了,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沉默在他们之间,像是那种只可意会的默契。

 

 

镜头七:男人歪斜的背影左右跳动。他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监狱。接近监狱的大门了,从镜头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像是一把钥匙嵌入了监狱的大门。

 

 

镜头八:女人回到家里。将那一只鞋子仔细地收藏好。她在心中想,等另外一只鞋子拿到手之后,就将它们送给自己的丈夫。(同时,画面中出现一个红色的方框,里面是他丈夫正在劳动的场面:一个筑路的工地,工地上中国特色般地飘扬着几面红旗,在红旗的另一边,写着中国特色的几个大字标语:要致富 先修路。镜头犹豫地在筑路的人群中来回扫了几遍,仿佛是想找到一个可以聚焦的地方。但是,从镜头语言中,我们猜测不到哪个是女人的丈夫。也许是女人的丈夫太普通了。于是,镜头只有绝望的转向那一双双踏在大地上的脚——其中有一只脚是光着的。我们希望镜头再向上,看看脚的主人,但是镜头好像是不忍心,只是稍稍向上移动了一点儿,就停住不动了)。女人枕着希望睡着了。从她的睡姿里我们看到了柔软的生命。

 

 

镜头九:男人脱下脚上的那一只鞋子,随意地丢到床下的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整齐的监室、整齐的铺位、整齐的叠放着的被盖。正对着门的墙上,以刚劲的书法写着一条中国特色的标语:“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监狱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僵硬的——笑容、时间、空间、行动、语言,以及自由。(同时,画面中出现一个黑色的方框:在操场边的一棵古老的树上,硬生生的掉下了一片树叶,它直直地落在旁边的一个人工的水景池里,水一动也不动。这一切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在水池的后方依稀的可以看到一条中国特色的标语: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男人枕着硬硬的枕头睡着了。从他的样子我们想到了一根朽去木头。

 

 

镜头十:第二天黄昏……也许是第三、第四……第十、第十一天的傍晚……女人站在地里等待着。风吹过来了,将庄稼压的低低的,像是要将隐藏在地里的秘密浮出地面。

眼前的那条小路很漫长、苍白,干干的、没有湿气。风吹过带起了一阵尘土。迷乱了女人的眼睛。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到——那条男人曾经出现的小路上没有一个人影。直到天黑尽了,我们看不到女人了。不知道她是回家去了,还是仍旧站在哪儿等待……

 

 

镜头十一:监室明亮的灯光下,男人正与犯人们在一起学习。我们可以忽略其他的人,只将目光盯住这个男人——他手上拿着一个小本本,在说着:“昨天,监狱开会教育我们,给我们讲了创建和关于逃跑的问题。我也反对逃跑,逃跑也没有出路。一个监区有人逃跑,弄得全监区都不得安宁。我是3判,我一定要争口气改造,让别人向我学习。关于创建文明监狱,我本人说实话可以做得到。利用休息时间创造,这是我在新原,这次在雅监,我争取一样好好去改造与创建。有人说我3判改造不好,没救了。我就要争这口气,看谁先回去。这些话我相信政府是不会相信的。我是讲现实的,欺哄吓诈那套不行,要流血流汗才行的通。今年是改革开放的第三年,这也是很关键的一年。不能因为我们在监狱里面,就以为国家的大政与我们无关。我还是要努力的改造自己,为祖国的繁荣和富强做出应有贡献。”

学习完了以后。关灯。监狱同这个国家的其它地方一样都陷入了黑暗之中。黑暗在持续着……五秒钟之后,镜头渐渐变白,就像是一只死鱼在一池肮脏的死水中慢慢地翻起了它白色的肚皮……

 

希望……

这就是那惟一的一点点的希望……

 

 

 

第二幕 家有女儿初长成

 

 

镜头十二:在一丁一点儿的白光中,一辆汽车开出了监狱的大门。镜头在同一个地方没有动。顺着汽车来的方向,看着汽车车头越来越大;而后又追着汽车走的方向,看着汽车的尾巴越来越小。

随着汽车,带走的是希望?还是失望?

……

正在想着这个问题时,已经看不见远处的汽车了。

 

 

镜头十三:就在看不见汽车的同时,在越来越白的背景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镜头向前移动。小黑点没有动,仿佛是在等我们看清楚它。

随着镜头的移动,我们看清楚那个黑点了。就是那个老男人。老男人等我们看清楚了他以及他脸上的那些苍劲的有如破旧毛巾般的岁月痕迹之后,开始逃(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走),路仿佛已经是很熟悉的了。

向北,一直向北……

在这之间,出现在镜头中的路两边的景物已经完全的清晰起来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

 

 

镜头十四:一根粗黑线在画面中蛇一般的行走。它停了下来。现出实景,原来男人来到了一个悬崖绝壁之上。他站在悬崖边上向下面望去——深不见底。他摇晃了几下,而后又稳定了下来。此时,从男人的脑部开始出现一个小黑框,渐渐变大,最后涨满了整个屏幕……

 

画面由此转到另一个明显不同的空间,颜色灰暗,像是封尘的记忆:那个时候,女儿刚满十七岁。

镜头先是在女儿的脸上。那张干净的脸,显然还没有被文化、政治以及崇拜污染过。看了让人心痛。我又想起了那首我一直以来都喜欢在这种类型女孩出现时而引用的诗歌:

 

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是多么的干净

你不知道你的脸是多么的纯洁

你不知道你的样子是多么的让人喜欢

……

 

在我发了这一番感慨之后,镜头拉开——可以看出女儿所处的位置的背景:一堵老旧的墙。却写着一条新鲜标语: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字迹鲜红的就像是刚杀了头猪。而它的血则全部、一滴不留的喷到了这堵墙上,形成了这两排大字。

镜头在字了停留足足有10秒。像是在想着一个问题。10秒钟之后,像是问题猛然间想清楚了一样,镜头来了一个180度的旋转,定格在了一个男人的脸上。

那个男人的脸色像是刚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刚强而孤注一掷。用现在官场上常用的话就是——坚定不移;用现在市场上比较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痛并快乐着。

 

看着这张脸,我们就可以知道,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镜头十五:在一个小、旧,但却又整洁、干净的办公室里。男人对干部——也就他的亲兄弟——说:哥,我要去北京,去见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给我开一张介绍信。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书记。不能再叫哥了。老忘。都什么时代了!”干部在纠正了他的称乎之后才问:“你去北京干啥?可不要去给毛主席他老人家找麻烦。”

“噢!是!书记。我不是去给毛主席找麻烦。是去给他老人家献宝的哩。”

“献宝?”

“对!”

“你有什么宝贝哩?”

“有。就有。”

“啥?”

“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对话到这里,干部彻底的不知道他的这个兄弟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问:“你的女儿是个什么宝?你疯球了,是不是?”

“我才没有疯。”男人说:“我刚才看到了墙上写着的标语:毛主席万岁。你说这话说的有没有错?”

“没有错。正确着呢!”

“那么,你说说,毛主席怎么样才能万寿无疆?”

“那话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我就可以让它成真。”

“当真?”

“当真!”

“你说说看。”看着弟弟认真、一付很有把握的样子,干部也动了好奇心。

弟弟反问道:“你知道彭祖活到了好多岁?”

“那个我知道。传说是八百岁吧。”

“那可不是传说。而是事实。你知道彭祖为什么能够活到800岁么?”弟弟又反问。

“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

“答案很简单。就四个字:采阴补阳。”

“嗯。好像是有这样的传说。”干部沉呤了一下:“所以你就要将女儿献给毛主席,让他老人家来采阴补阳?”

“是的。将女儿献给毛主席。”

“这个……你让我想一想……”

看到干部犹豫不决的样子,男人有些急了:“你开不开介绍信?不开就是反对毛主席万岁!反对毛主席万寿无疆!”

“唉。你别急麻。我开。我开。开还不行么?”

 

(分镜头:在父亲的心口中出现一个粗圆线红框,里面现出几排红色大字:“献个女儿给主席、主席用她把阴采;虽然我给了女儿的身、主席的身体比天高……”)

 

干部开介绍信。盖好公章后,他将这张纸郑重和交给男人说:“事情成功了。你当上了国丈之后,可别忘了兄弟我呀!”

听到这话,男人觉得腰杆里面硬硬的。于是就挺直了腰,揣上介绍信就走了出去。屋子外面,阳光灿烂。

男人嘴上哼起了一首歌: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

 

唱到这里时,身后传来了干部的喊叫声音:“兄弟,让侄女等会儿到我家里来一趟。我要给她交待一下政策。不要去了北京什么规矩都不懂。”

 

 

镜头十六:一间简陋的屋子,干部在焦急的等待着。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时间好像是停住了一样。在屋子正对门的墙上贴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为了突出这张画像,镜头中特意为这张画像加了一条粗粗的红框。

敲门的声音。

干部的脸上露出了喜悦。开门。一张少女的脸,红扑扑的。就像是一只红苹果。少女说:“叔,你喊我?”

“是的。你先坐下来。”

在少女坐下来的那时间,干部开始仔细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是的,长大了。不知是衣服小了,还是胸部已经长成熟了。那奶子装在衣服里面,满满的。看到眼前的这一现实之后,干部的裤裆里也胀了起来。为了遮盖住这一事实,干部将双手插入裤子口袋里。造成一种那顶起来的地方是双手的假象。

少女因为确实是一个少女,而没有注意到她眼前的这一变化。她接着问:“叔,你喊我来做啥子?”

“听说……唉……你要到北京去了?”

“是的。我爸爸说,要我跟他一起去北京见毛主席。”

“嗯……你知道……是……做啥子吗?”干部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口齿这么的不流畅。

“我也不是很清楚。爸爸说,是去给毛主席献宝。”

“宝?……”干部沉吟着走近少女,伸出手去拿起她的右手。男左女右;是的,男左女右。他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从她的手上,他看到她的生命就像是一辆汽车,开着、开着,忽然就来了一个急刹车。他一晃,差一点栽倒。

“叔,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叔的头好像有一些晕。”干部说话时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看到的和可能的发展不一样?是不是新社会了,那些旧的相术也随着新社会的到来而死掉了呢?

干部将头甩了一甩说:“叔没有什么。只是刚才头有一点儿晕。”说完后,干部又将头甩了一甩:“来。侄女,叔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说着就将双手罩向她的双乳。

少女并没有躲开。而是奇怪的感觉到下身一阵奇痒。微胀。她说:“叔,我想上厕所。尿尿。”

“等检查完。”

“憋不住了。”

“就在这儿上吧。马桶在床铺底下。”

“我不……”

“你这女娃子,叫你解你就解麻。”

“不。我一定要回家解,爸爸说:肥水不流别人田。”

“哦……原来……原来……是这样……”干部像是在想什么问题一样,停住了话语。时间在这一刻又停住了。在这个时间里,镜头的焦距在调整着,我们看到干部的脸渐渐地开始模糊了,而远处的那个红框渐渐地清晰起来——最后我们看清楚了——毛主席在墙上的画中注视着这一切……

在毛主席的目光中。我们听到了接下来的对话:

“侄女。难得你这么顾家。我都被你感动了。”

“……”

“干脆,你把叔的尿也稍带回去一起解吧!”

“哈哈哈……叔。你傻了不?我怎么能把你的尿带回去解呢?”

“瓜女子。你叔怎么会傻了哩?我先把我的尿屙在你的肚子里面,这样你不就可以带回去了吗?”

“是呀,是呀。我真是个瓜娃子呢。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红粗框里面的毛主席在注视着这一切。可以确定它看了眼前的一切。可是它听得见么……

“那么,侄女呀,我们就开始吧!”

“叔、叔。嗯、嗯、嗯……你可要快一点,别这样不老实,进去了就好好呆着,不要进进出出的……哦、哦、哦,嗯、嗯、嗯……叔、叔、叔……快点儿呀,我可就要憋不住了。”

“好、好,侄女子,快了……快了……”

“哦、哦、哦……嗯、嗯、嗯…快点儿,要不然两泡尿就要一起撒到你家里了。”

“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干部明显的在喘着粗气。这使少女第一感觉就是当干部真不容易。付出的太多了。少女感动的泪眼模糊(这使我们判断不了,镜头中的这种模糊到底是因为少女的泪水、还是因为摄影师浮想联翩,焦距没有对好,而造成的后果)。

只是无论如何,我们看到的都是:镜头中的两个因焦距(或热泪)的原因,而让人看不清楚并模糊成一团的影子,在一阵狂乱的晃动之后终于停住不动了。这之间,红框中的毛主席像始终都是清晰的。他老人家慈祥地微笑着。无条件的“装盛”着出现在他目光中的一切。

对,一切。一切的一切。

因为他像神一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在干部“屙”出来的一刹间。少女提起裤子,还来不及穿好,就一下子冲出了屋子。她要赶回家去将尿屙在自己家的厕所里。在那里,它们就无可争议地成了自己家的肥料了。但是,就在这时,干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少女惊讶同时有抱有希望地看着干部说:“叔,还没有屙干净么?还有一泡么?”

这句纯洁而天真的话问的干部哭笑不得。因此——他不知道怎样来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喜、怒、哀、乐的面孔。就像是看到了一张白纸。一断历史的空白。干部就用这张脸上的那个最大最大的洞——嘴巴——说:“女娃子,不要将你带叔的尿回家去屙告诉你爹。”

“为什么呢?”

“嗯……因为……噢,你也知道,我们共产党人做了好事,是不会留名的。”

“这个,我知道。党的干部都是大公无私的。”

“还有,你婶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唉,你知道,女人家总是很小气的。如果……不屙在你们家,那么这泡尿……嗯……它应该是屙在我们家,成为我们家里的肥料的。”

“嗯。叔。我明白了。我谁也不会告诉的。”说着,少女一溜小跑就回家去了。

画外音:哗、哗、哗、哗……的流水及水打水的声音,由急、到弱、最后一直到悄无声息。声音完整而持久,约两分钟。

 

 

镜头十七:现在镜头中只留下干部一个人了。一阵喘气之后,镜头的焦距调好了。干部的满是汗水的脸出现在镜头的正中间。

他在想……

在镜头中,我们当然无法看到他在想什么。于是镜头中出现了一个小的粗黑边的框框,里面现出了一系列的镜头:

1、毛主席与少女这一老一少的结婚照。含有“那个时代”的特征,少女右手拿着一本红宝书,压在胸前,而她的身边就站着那本书的作者。

2、一个婴儿,大致一看,就能够看出这孩子长得和干部有几分神似。

3、一个太上皇(国父)。仔细一看,这个人就是干部。

历史知道,曾经在某一个时刻,干部差一点就能够成为太上皇(国父)了。当然这必须要满足以下的条件:

1、少女成功的成为了毛主席采阴的对像。

2、少女肚子中的孩子顺利的出世了。

3、少女生出的孩子没有像毛主席其他的孩子那样,不是死了就是傻了。

很少学者,及一些理性的人都说:“历史不能够假设”。但我就是喜欢在历史的洪流中进行一些胡思乱想。其实,对照一下历史的事件,你会发现所有的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历史都是莫明其妙的。与我所乱想不同的是,那些成了真了,而我胡乱想着的没有成真。

我乱想着这些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说明,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那怕是相当的卑微、相当的猥亵)都有可能完成一次历史中的宏大叙述。

 

(分镜头:在镜头十七中最后出现的黑框右边并排着一个粗线黑框,里面写着大大的几个字:“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毛泽东”。在观众读完这些字之后,黑框里滚动着由下向上出现了这些像鲜血一样的红字:“国父、国母、国丈、国舅、国叔、国婶……”等等、等等。)

 

 

镜头十八:女儿还在自家厕所里哗哗哗的屙着尿,父亲就打破那连贯的声音,在外面高声的叫着:“妹妹(四川话女儿)、妹妹,快点、快点。”

女儿在里面说:“摧什么摧。吵死人咧。我夹着一泡好大的尿。这些都是地里的肥料呀。”

父亲在外面说:“嗨。瓜娃子。我们要去北京咧。那些又臭、又脏的东西以后用不到了呢!”

女儿屙完尿从厕所里出来,看到父亲已经提着一个大包裹站在院子的门口了。看到女儿提着裤子出来了,父亲的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字:“走”。

女儿在走到门口时,又转身奔了回去。从屋子里抱出了一推前些天才从地里面刨出来的土豆,说:“爹。路上吃。”

父亲没有说话。他在心中想: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路上要吃东西呢?看来自从打算要到北京去献宝,心里头就已经装不下小的事情了。或者心里头还是有小的东西,只是它们像芝麻一样小,看不到了。

村子里的路上跟本就没有人。所以,并没有人与这一对父女打招呼。在出村的这一路上,父亲正遗憾着没有跟乡亲们挥手告别。那种感人的现面、依依惜别,父亲送女进北京——就像是电影中妻子送丈夫上战场的场面一样。让人觉得壮烈而辉煌。

但是,在这一截路上,也并不是一断语言的空白——镜头里,父女俩的背影中,传来了女儿的问题:“爹。献的宝带好了么?”

“带着了哩!”

“是在包裹里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里还有宝贝呢?能给我看看么?”

“瓜娃子。到了北京,见到了毛主席之后,你就能够看到了哩。”

“爹,你可要拿好了,不要丢了……”

“放心吧……”父亲转头看了一眼女儿,意味深长地说:“丢不了的……我的女儿……”

声音随着镜头中两人消失的背影而消失了……这对父女的对话还在继续,只是在镜头十八中,我们离得太远了,所以听不到了……

 

 

镜头十九:一辆火车,直直地朝镜头冲过来。直接地镜头撞进了车箱里。车箱里装得满满的都是穿绿军装带红袖标的红卫兵。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一对父女很容易被突出出来。

因此,他们如果想要被观众忽略掉简直是不可能的。果然观众的判断没有错,因为在接下来的镜头中就可以得到证明。有一个小头头一样的红卫兵,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向了这对父女。他喘着粗气停下来,警惕的盘问着: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音盖住了车箱里发出的嘈杂的声音。

“为什么打人?都解放了,你还打人?”

“打的就是你这个反革命。”

这句话一出,父亲不说话了。看来他知道“反革命”这三个字的份量。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反革命”,而是一个革命者,他大声的说:

“我不是反革命,我是真革命。”

“那么,你说,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北京去。去见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哈、哈、哈,你要去见毛主席?别妄想了。我们‘红卫兵小将’才是要去见毛主席的。”

“我确实是去见毛主席的。不信,你看我有介绍信。”说着父亲拿出了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介绍信,给那个小头头看。

特写镜头。能够清楚的看到介绍信上写的字:

 

兹介绍我村的***父女两人进北京,给毛主席献宝。请各地准予放行。

特此证明

致以无产阶级革命敬礼

 

“献宝?给毛主席献宝?”

这一问,可让父亲为难了。献什么呢?总不能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说,要将自己的女儿献给毛主席吧。可是,又不能不说,否则一定会被这一群年轻人当着间谍给抓起来的。

正在紧张之际,父亲看到了女儿手中的包袱,于是便脱口而出:“土豆、土豆。我要献的宝是土豆。”

听到这种回答,车箱里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土豆?土豆是哪门子宝贝?”

“这是我们村在毛主席思想的指引下,栽培的新品种,现在丰收了,我要让毛主席第一个吃上我亲手种植的新品种的土豆。”

听了这句话之后,原来嘈杂的车辆里猛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四十五秒钟之后,就传来了低声的议论:

“这是什么宝呀?”

“是宝。”

“不是宝。”

“是!”

“不是!”

“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件宝。”

“不,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意义!就是有意义!”

“没意义!就是没意义!”

……

争论中,车箱里的人形成了两派。一派叫着土豆派;一派叫着太阳派。一场规模浩大的武斗就这样开始了……

 

 

镜头二十:打斗的声音,至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使我们觉得危险离我们很远。但是转眼间,就有一群人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镜头中)。他们不成队伍的在路上行走。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们是溃败的一方。特写:脚步。一双又一双的鞋子。有的人鞋子跑掉了,脚上只穿着一只鞋子。脚下的路越来越陡;一脚比一脚高。从这一点就能够判断出这一伙人是在向山上逃跑。

特写:镜头由脚向上缓缓移动。使人看清了一张张年青的脸。我们看到了女儿,却并没有看到父亲。镜头像是也不相信这一事实,再一次由每一个人的面孔滑过。确实,没有看到父亲。

父亲哪去了呢?他怎么会丢下女儿?

没有了乖女儿,父亲拿什么去献宝?

先不管他罢!我们还是将目光停留在女儿的身上及她的周围。在她的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时的拉上她一把。女儿向小伙子投去了感激的笑。从她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一种人类共有的东西——爱情。

这种笑让人看到了人性的美好。做人真好。猛地镜头像是跌倒在地一般——这使我们猛地、突如其来的看到了女儿的双脚,可以看到她的鞋子跑掉了。小伙子将他自己脚上穿的鞋子脱下来给她穿上。于是,女儿的脚上便有了一双不合脚的大鞋子,拖拖踏踏的向山上爬去。

 

 

镜头二十一:在另一条路上,父亲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走着。他在寻找?是的,从他的样子、从他的眼神;从他走走停停、东张西望的神情,不用想就可以猜的出他在寻找着什么。

什么?

女儿。

 

“女儿……女儿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

父亲对着高山喊。

高山回答:她刚离去、她刚离去。

 

“女儿呀……女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

父亲对着森林喊。

森林回音:她刚离去、她刚离去。

 

“女儿呀……女儿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

父亲对着溪流喊。

流水哗哗:她刚离去、她刚离去。

……

 

在寻找中——远处,太阳渐渐的西沉了。灰……灰暗……天黑了下。什么也看不到了。

父亲什么也看不到了;(镜头中)我们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镜头二十二:镜头由黑渐渐转灰再慢慢变白,在微白的光中,我们看见了一个红点。就那么轻轻的、淡淡的一点,从方向上我们就可以判别出那是太阳。

太阳照在大地上。使可以显现出来的现实显露了出来。父亲在向北走,他相信女儿也与他走在同一条路上。有区别的是时间的不同。同一的空间、不同的时间。如果在时间上吻合了,那么这对父女就再一次的可以相聚在一起。

“女儿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父亲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如果是在前面,那么就应该加速追赶;如果是在后面,那么就应该坐下来静静的等待。犹豫中的父亲在徘徊着。像是一个孤独的散步者在一片深沉的大地上在做着某种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自由的遐想。

重复?

重复。

重复……

“在时间之中,重复就是一种浪费。”

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父亲决定向前赶。因为他和女儿都有一个共同的终点(目标):北京——向毛主席献宝。因此,只要能够来到毛主席的身边守在那里不动就一定能够等到毛主席。

这事实上就是一个现代版的守株待兔的故事——守毛主席待女。实事上父亲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父亲的目的就是献宝,如果在见到毛主席的时候,能够看到自己的女儿,那可就真是天作之合。

出现在镜头中的情景应该是这样:

毛主席问:宝呢?

父亲向四处一望,这时看到远处,女儿身着白纱裙,梦幻一般飞奔着过来,于是便遥指着那一个年轻而颤动着的生命说:那不是……来了么?

以上当然像是做梦中的情景。加上此时正是大白天,于是便可以再在前面加上一个定语——白日梦。以便缩小事件的外延。这个梦,做的时间范围至少就少了一半,由一天的24个小时,缩短为了白天的十二个小时。

 

 

镜头二十二:《人民日报》社。

记者在工作着。记者在奋笔疾书。脸上流露着一种振奋。

编辑在工作着。编辑工作时的情境。脸上深思熟虑而一丝不苟。

印刷机在工作着。哗哗哗哗的吐出一张张张张成品的报纸。

镜头拉近成品的报纸,直到我们能够看清上面的字才停下来。特写镜头——报纸上的一个标题:“献宝之路”。待我们读完了之后,镜头再推近——我们看到了副标题:“一个新中国的农民将丰收的土豆献给毛主席”。文章的最后还配发了编者按说:这代表了八亿农民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深切热爱。等等、等等……

 

 

第三幕 献给毛主席的原来是一只“破鞋”

 

 

镜头二十三:一双拿着报纸的手。特写。镜头拉开,现出看报纸的人是江青。镜头再拉远,现出江青身边站着的一个人。弯腰低头,一幅很顺从的样子画面。

江青扬了一下手中的报纸对身边的男人说:“这则报道很有意思。翻了身的农民要将土豆献给毛主席。多么朴素的感情啊!这个点很好,很有意思。嗯,你去把这个人给我找到,我想接见一下他。”

 

镜头二十四:父亲来到北京后,一下子就被满地的蚂蚁般的人流吓住了。那么多的人,我到哪儿才能找到女儿呢?

父亲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于是,第二天我们再看到他时,他的头发就已经白了。父亲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上转着。很快就被一个觉悟高的北京市民发现了。怀疑他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镜头中,他一直跟在父亲的后面。镜头中,有时父亲的脸是清晰的,那是因为父亲的脸是焦急的;有时后面跟踪着的人的脸是清晰的,那是因为跟踪者的人的面孔是疑虑的。这两张面孔交替的在镜头中或清晰、或模糊的出现着,让看着的人心里面渐渐的变的没有耐心起来。心里面被一股无名火烘烤着,不知应该住哪儿发泻。

又一场武斗又要开始了!

两张面孔的交替变化中,渐渐地我们发现,面孔的背景也在变化着。圆明园、天坛、地坛、月坛、故宫,最后定格为了中南海的新华门。

父亲,不走了。他在新华门前站了下来。他想:这是见毛主席的必经之路,女儿只要来到北京,来找毛主席,那么我就一定能够在这里将她给碰到。

父亲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前提是如果——如果女儿来到北京找毛主席,给毛主席他老人家献宝……

父亲充满焦虑的眼神让北京的公安一下子就从众多的灰色的衣服中看出了他的与众不同。那个年代,与众不同(有个性)是很危险的。公安走过去对父亲说:“你,跟我来一趟。”

父亲说:“我不。”

“你必须跟我来一趟。”

“我不。我在等我的女儿。误了事你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后,我英勇的公安战士对着父亲的脸就是一个耳光。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真的在等我的女儿……我们,我们是来这里给毛主席献宝的。”

我英勇高大的公安战士,不等父亲喊完,架起他就住公安局拖。矮小的父亲,一下子就像是一只小鸡一般被老鹰叼起。但是父亲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在公安的手臂下面高声呼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毛主席万寿无疆!!!!”

喊声穿透了新华门一直向中南海的深处——一间幽暗的屋子里飘去。

 

 

镜头二十五:镜头跟随着声音穿透了空间——恍惚中我们看到了江青的脸。她像是做了一个梦一般对站在身边毕恭毕敬的垂着双手的秘书说:

“什么人在喊主席?你出去看看。”

“是的。首长。”

声音刚落,秘书就已经出现在了那个英勇的公安与矮小的父亲面前。

 

 

回到镜头二十四的场景:秘书挡下公安问:“发生了什么事?”

公安说:“报告首长,他站在党中央的门口,在东张西望。”

一听到面前站着的是首长,父亲不失时机地说:“首长,我是来献宝的。我是来给毛主席献宝的呀!”

“我是来献宝的?”

“是的呀。我就是那个来给毛主席献宝的呀。”

秘书像是想起了一个什么事来:“你……你……你就是那个要给毛主席献土豆的农民?”

“是的呀。我就是来给毛主席献土豆的。”

“哎呀,想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跟我来吧,江青同志正好想要接见你。”

公安放下父亲——父亲跟着秘书进了新华门……

 

 

再回到镜头二十五的场景:江青的办公室。里面有三个人——江青、父亲、秘书。

父亲亲眼看到了眼前活着的江青。双膝一软,不自觉的就跪了下去。这反而让江青吓了一跳,以为是一个要来行刺的刺客。惊声地尖叫了一声。就在这一声之后,她意识到现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眼前的这个男人显然是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这最后一刻终于扛不住了。于是便垮掉了。

江青只用了一秒钟就调整好了表情。就像是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一样。她对秘书说:“快,把他扶起来。”

父亲像是小孩耍赖皮一样不起来:“首长。您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起来。”

“说罢!”

“首长,我要将我的宝贝单独献给毛主席。”

“你不就是那个要来献土豆的人?怎么?你不信任我?”父亲可以听得出来,首长生气了。

“不是……”父亲不知应该怎样回答。但是又不能不说,于是只有结结巴巴的说:“是这样……能不能让我单独跟您一个人说!”说着父亲,转过头,望着还站在屋子里的秘书。

江青顿了一下,脸上露着和蔼的微笑,对秘书使了一个眼色说:“你先出去一会。”

“首长……”秘书眼神里流露着忧虑,显然是在担心着首长的安全。

“按我说的去做!”

“是……”

说着,屋子里就只留下了江青与父亲两个人。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首长,我要献得宝并不是土豆。”

“不是土豆?是什么?”

“是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

“是的。是我的女儿。”父亲说了前面的那些话之后,先前的恐惧已经完全不见了,他已经能够很流利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了:“首长,我认为那些天天光喊毛主席万岁的人,是假的。真正是:口是心非。他们并没有拿出实际行动来让毛主席活到一万岁。而我才是真正热爱毛主席的人,我要以我的实际行动来使毛主席——长生不老、万寿无疆。”

“你要让毛主席长生不老?”江青显然没有搞清楚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人在说一些什么。

“是的。我要将我的女儿献给毛主席,让他老人家采阴补阳,永远健康、万寿无疆。”

在这个全新的时代,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哪个人愿意自己的丈夫有更多的老婆。现在江青同志也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同意呢,自己的绝对的地位(第一夫人)受到了挑战;不同意呢,好像自己又真的是假装的热爱毛主席——并不真正希望“毛主席万岁”。

 

(分镜头:在江青脑袋的左边出现一个粗线红框,里面写着“如果不让毛主席采阳补阳,就是反对毛主席万岁;如果反对毛主席万岁,就是反对共产党;如果反对共产党,那么就是反国家、反人民……”字幕在现完之后,我们看到江青的额头上冒出了黄豆一样大的汗珠。)

 

看到江青满头的汗珠以及犹豫的样子,父亲知道有戏。他用农民的朴素的理论说:“首长,您看您那么年轻,比主席要小几十岁吧!如果毛主席他老人家不采阴补阳……”

父亲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再笨的人都听得出来这话中的含义。何况是江青这样的人精。她知道眼前的农民意思是说——毛主席是她的保护人、不能让毛主席死在她前面。确实是这样,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毛主席不在了的后果?……她从来不敢让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一路畅想下去……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她都会如做了一个噩梦般,浑身冒出冷汗。

于是,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不能让毛主席死在我的前头。否则,我就会很惨。就让这个女孩献出自己吧。

“那么,你的女儿呢?”

“在来北京的途中失散了。不过我一定会找到她的。”父亲坚定地说。

“好,你下去吧。”

 

父亲从镜头中消失了之后,接下来的镜头中,江青身边的秘书又出现了。我们清楚的听到江青下命令说:“你去。一定要把他的女儿找到。记着,这可是要活的。如果她的身上少了一根毛,我就要了你的命。”

秘书答应了一声,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镜头二十六:太阳山上,枪炮声越响越紧。土豆派的头头,在动员着手下的成员:“同志们,我们已经坚持了整整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又一次认真读了一遍毛主席语录,对我有很深的启发……毛主席真是伟大,他好像是早就看到了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斗争,所以毛主席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句话:‘最后的胜利,往往在最后的坚持之中’。所以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你们说对不对。”

“对!”声音不响亮。这并不是因为人们喊的声音不大,而是因为相比起来喊得人太少了。

土豆派的头头,望着眼前剩余的还不足十个人的手下,心中充满了忧伤。好在他看到了少女还在。从少女脸上好看的红苹果般的颜色、及她望着他的那种崇拜的眼神,土豆派头头的心里头就变得甜蜜起来。

我们看到他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之后出现的场景可以确定,他在这个时候闭了一下眼睛就等于犯了一个至命的错误。因为敌人往往就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了的。这在共产党最初革命时,就已经得到了验证。国民党只要一眨眼,共产党就会趁着这一个空间——出现、并取而代之。

土豆派的头头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见耳边一阵尖啸,紧接着身体一震,一股子凉风就穿着胸膛吹过去了——带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向空旷的山合消逝而去……

与些同时,少女的红脸蛋变青,深情的眼神也变得惊恐。她看见太阳派的头头在向她逼近。她盯着他那张张满了青春豆的脸和充满了欲望的火热眼睛,一步一步地在向后退。他一步一步向前。由此可以计算出,他们俩人之间的空间距离并没有改变。

这样不变的空间在持续着……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

后来……意外发生了……

少女后退的脚步下面出现了一个万丈悬崖。她一下子就掉了下去。空间的变化……距离、以自由落体般的速度迅速地拉开……而后、嘎然而止。

少女在停止运动的同时,就已经摔死了。时间在少女的身上停止了,但是还是在她之外的一切地方还是继续着……

一棵刚开出花的小树在少女的尸体旁边。它的枝叶在剧烈的震动中颤抖着,像是人害怕极了的样子。自然与人就这么容易的统一在了一起。小树像是有了人的情感。

自然……

自然……

我想,自然还会自然的发生下去——小树渐渐的长大、而它身边的姑娘则会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化成泥土。进入地下。她会随着树的根茎,重又爬回到挤满了阳光的枝头吗?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我们不知道如何来讲述它。还是让我们回到我们可以理解的世界的这个时间中来吧……

 

 

镜头二十七:继续行走的——时间,搭载着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任意一个空间中行走着。这个人就是江青的秘书。

暂时没有变化的——空间,少女的尸体重沉的像是岩石与山体联成了一体。

变化的时间与不变的空间重合——秘书看到了少女的尸体。还是像活着的那样。只是……只是,脸色苍白。像纸。轻得也像是纸?可是却像是石头一般,无法被风吹向空中。是否彻底与天堂无缘?不会有一个正确答案。

秘书看着停留在青春之中的少女的身躯,想着:如果,如果眼前的这个女孩还活着;如果时间能在这个女孩的身体中继续走下去……那么……毛主席的身体中的一部分将进入她的身体——坚硬的穿透——

“坚硬”——想到这里,秘书身体中的一部也变的坚硬起来。这像是对毛主席的身体的一次模仿。“伟大并非遥不可及。”但是,这个念头在秘书的心里只保存了五秒钟,他就主动阉割了这个刚冒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生下根来的念头。

有效的、与此同时的,他身体中“坚硬的部分”顷刻之间就变得柔软起来。如一只丧家之犬夹在屁股上的尾巴;所不同的是——一个夹在前面、一个夹在后面。

秘书将少女的尸体稳稳的抱起。在他的耳边回响着江青对他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罢。就让她看看这具年轻而又美丽的尸体吧!

看到年轻美丽的女人先自己而去,首长应该会高兴的。这是对自己人生境界的最好的对照及之后的肯定之后的结果。

 

秘书是这样想的。但,他的想法肯定是无法超越首长的。否则首长就不是首长了。确实是这样的……

 

 

镜头二十八:秘书再一次站在江青的面前(背景是一个饭桌前,首长正在吃饭)。

他对她说:“找到了。”

“在哪儿?”

“她……她已经死了。”

“死了?”

“是的。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尸体呢?”

“抬回来了。”

对话到这里,江青才松了一口气。说:

“你总算作对了一件事。”

“可是……首长……我不明白,您要这具尸体干什么?”

“笨蛋。你说要尸体干什么?”看到秘书说不出话来,江青丢下了两个字:“验尸。”

 

 

镜头二十九:秘书再一次站在江青的面前(背景是一个假山前,首长正在散步)。

他对她说:“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

“她已经不是处女了。”

“什么?”江青显得有些吃惊:“那个农民如此大胆?”

“是的。”秘书为了证实自己刚才的话的真实性而加了一个事实:“她不仅不是处女,而且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什么?”江青吃惊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是的。千真万确。”

 

(分镜头:在毛主席的画像左边,现出一个细线红框,里面现出了几个大大的黑字:“毛主席等待的这只鞋,竟然也是一只破鞋!”)

 

首长将头低了下去,显示出沉甸甸的样子,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压着。过了足足有两分钟她才将头抬起来,问秘书:

“对这……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这个农民太……太大胆了。简直该杀。”

“不。你只看到了事情的现象,而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

“请首长明示。”

看到秘书一脸茫然的样子,江青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个胆大妄为的农民,是想借此给毛主席生个接班人——也就是旧社会的太子——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篡党夺权的目的。”

“对呀,”秘书一拍脑袋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那样我们打下的江山不就丢了吗?由此看来,敌人真是狡猾呀。”

“阶级斗争是复杂的,”江青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所以呀,同志,这才是毛主席为什么要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道理呀。”

“是的。首长,我这就叫人去把那个父亲给抓起来。”

“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说着,首长作一副若有所思状,望着秘书远去的背影。

 

 

镜头三十:秘书很容易就在华新门前找到了父亲。因为父亲认为这是女儿去给毛主席献宝的必经之路。

父亲站在那儿伸长着脖子,东张西望。像是在眺望着什么。所以他远远的就看见父亲。

秘书来到父亲的面前,对他说:“你,跟我,来一趟。”

父亲想是不是女儿已经来了,并且已经进了中南海,于是问:“我女儿来了么?”

秘书也不回答。就在前面走。父亲在后面跟着。他们没有进中南海。父亲并没有产生疑问。因为他是这样想的:“女儿应该现在是在毛主席的家里。毛主席乍会将自己采阴补阳的对象带到办公室去嘛!”

这样想着,父亲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毛主席正压在女儿的身体上采阴补阳的画面(镜头右下角出现了一个红框框,里面是一幅中国古代的玉女心经中的男女性交的图画)。

 

进了一个大铁门。父亲想:主席的保卫工作做的真不错。

一个公安站士手里提着一串钥匙在前面走。父亲紧跟在后面想:为主席工作的人员可真不少。

又进了一个小的铁门。父亲想:嗯,不错。是应该这样严密。主席的安全太重要了。

最后进了一个带着铁门的屋子。父亲想:这我就放心了——这真是万无一失呀。

身后的铁门关了。父亲的看前并没有出现毛主席。而是一群恶狠狠的人。睁着眼睛,像是想要吃了他。

父亲说:“你们想干什么?”

那些人并不理他。还在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父亲说:“我要见毛主席。这是来给他献宝的。”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已经拍在了他的脸上。

父亲捂着脸说:“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又是“啪”的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拳脚的声音。二十三秒钟之后,父亲倒在了血泊中。三十二秒钟之后,父亲失去了知觉。

等父亲醒来时,看到墙上写着的标语:

 

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从这两句话,父亲猜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于是,他开始高喊:“我不是坏人,我是来给毛主席献宝的。我是真正忠于毛主席的革命同志。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就在这时,牢头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妈的,你吼什么?你的女儿是只破鞋,你知不知道?妈的,还献宝呢!什么宝?原来是一只破鞋。”

父亲,还想再说话,但是发现门牙已经掉了三颗,说出来的话就像是荒原上胡乱的没有方向感乱吹的风,跟本就听不出来说了些什么。

 

 

镜头三十一:秘书再一次站在江青的面前(背景是一个剧场,江青正指挥一部样版戏的排演)。

他对她说:“抓起来了。”

“好。干得好。”

“怎么处理?”

“你说人生中什么最痛苦?”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秘书回答说。

“好。就依你说的。”

“那么……首长,以什么理由呢?”

“理由?还要什么理由?我说了就算。”

“首长,不是……我的意思是,总要在判决书上写一个原由吧。”

“哦……这样……就给他安一个阴谋颠覆国家罪吧。”

“首长英明。首长真英明。这个罪定得好。好……罪。真是好……罪……”说着,秘书就退了下去。

 

 

 

镜头三十二:一个黑色的框。中间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路。其中,将一条路特意描成了红线。路直直的向北方指去。一个人总是出现在这条路上。但又总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给吸了回去。

这是为什么?

他要向哪里去?

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镜头三十三:一个红色的粗线框。里面出现了北京的象征——天安门和天安门的门洞上面挂着的一幅毛主席画像。特写——毛主席的脸。还是特写——毛主席的嘴。再次特写——毛主席嘴角上的痔。进一步特写——一座像痔疮一般的大山。接着还是特写——一座大山下面压着上亿的比尘埃还小的生命。

镜头切换——毛主席记念堂、水晶棺和里面的一个平躺着的一堆似乎还有着一些儿弹性的死肉。

镜头切换——标语:“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僵”。

 

 

镜头三十四:一座监狱。在青山之间。高高、厚厚的围墙。围成了一个句号。

是一句话的终结?还是一次生命意义的终结?

围墙上有一个半圆的洞。一个人从洞中钻出来,沿着前面描出的红色的路线,头也不回的向北走……

一直向北方走去……

镜头中,依次在这个人留下的脚印上,跳出了五个大字——本片的第二个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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