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华人(话剧·上)
◎
京不特
人物:
郑军是丈夫和父亲。丹麦华侨,丹麦中餐馆“双喜”饭店店主。中国某大学药物学系毕业。
郑梅是女儿(与其说是“侨民后裔”,不如说是“丹麦人”),在认同性上对“丹麦的”和“中国的”没有很清晰的意识。高中生。三红难民营抗议者。喜欢晚会。上击剑课。
李莹是郑军的妻子(贤妻良母)。
郑梅的活动同伴维嘉和皮尔等。
(郑峰是儿子。只作为声音登场)
(帕特丽娜,郑梅的高中同学和朋友。从不曾真正登场)
内容
序幕
中国成语的丹麦版。
第一场
郑军得到王室的订单。
第二场
郑军和郑梅对剑。
第三场
郑军得到在中国学经络学的郑峰的电话。
第四场
一家人看奥运。
幕间
郑军的看法。
第五场
郑梅准备三红抗议活动。
第六场
郑军在家等郑梅回家。
第七场
郑家夫妇得知郑峰不回丹麦而在中国开业。郑梅上报纸。
第八场
蛋糕完成。显现出郑峰和郑梅的另一个事实。
第八场a
幸福的大团圆之开始。蛋糕完成。
第九场
a
幸福的大团圆之结局。但站不住脚。
第八场b
郑军自己对危机的解决方式。
尾声
中国成语的另一丹麦版。
(在投影屏幕上用中文投出:庄周《庄子•秋水》:“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
丹麦文译文:
Der var engang en mand, der hed Yu
fra Shouling. Han rejste til Handan for at lære at gå, men fik det ikke lært
og mistede tilmed sin egen gamle gangart. Så han var nødt til at kravle
hje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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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演员在台上。
(三个演员窃窃私语)
——这是什么意思,是中文的吗?
——这没有必要是中文吧。
——这也可以是丹麦语。
(一个演员朗诵):
在菲英岛和西兰岛之间有着一个很小的小岛,叫做语言岛。如果我们在地图上看的话,那么我们可以看见大带子海峡间的一个小珍珠点。这个岛作为一个交通枢纽点,因为大带子海峡大桥建成后,菲英岛和西兰岛间的桥梁大道要经过这小岛。
如果我们想像一下,有一个人住在这小岛上。他不必是丹麦人,尽管他是语言岛人。
那么,就让我们用丹麦语来讲一下上面的这段中国成语吧。
(另一个演员朗诵):
在大带子桥建造之前,有一个语言岛人。从他到这世上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住在这岛上。每天他走着自己的语言岛的步子,有着语言岛的风格和语言岛的姿势。他看电视,在电视里他看见,人们在哥本哈根有着比他自己优美得多的步子。它们看起来又优雅、又自信、又幽默、又丹麦、又性感。于是他点起篝火。有一艘船看见火和烟,驶过这小岛,他请求船上的人把他带到西兰岛。船上的人同意了。到了西兰岛,他一路走到哥本哈根,并且居住下来。他要学会哥本哈根的步子,——丹麦的步子。
(第三个演员朗诵):
时光流逝。要学会哥本哈根的步子是艰难的。他简直就是无法使得自己的步子混同于这真正优美的丹麦步子,尽管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时光流逝,在他有一天早上在北桥区的租卖公寓里醒来时,他突然发现,他忘记了自己本来的语言岛的步子。在他用自己所有的能量和注意力来学这丹麦步子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现在,他失去了语言岛的步子,却又没能够赢得哥本哈根的步子。他失去了自己的珍珠性,但他却没有得到丹麦性。他彻底不能够走步子了。
(另一个演员朗诵):
在哥本哈根再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么他就得回语言岛去。然而,既然他不能够走,那么他就只能够爬回去。于是他一路爬回去。在他最后爬到了考胥尔的时候,他看见一座桥。他没有过桥,因为人们必须乘车过桥,但不可以在桥上爬。他无家可归。
(一个演员朗诵):
很艰难,是不是?那么,让我们看一下我们主人公这家人的故事吧。
(三人同声):
郑家。
(幕布还没有拉起。郑军手里拿着一份信走出来。非常兴奋。)
郑军:(转身对观众)
我从不曾想到过事情会是这样。我一直奋斗着让我的家庭真正在丹麦社会里立业。是啊,我把宝押在教育上,这样我们的孩子们能够在这社会里成为更受人尊敬的一部分。但是现在简直就是,砰地一下!一切都到位了!不仅仅是对于孩子们,而且也是对于我自己。一切就是一种幸福。不,我不曾梦想到过这个,王室里的人会打电话给我。
(幕布拉起。郑军家。在起居室一头,一只巨大的但未完成的多层的中国生日蛋糕放在一个银盘子里。蛋糕的装饰有着红白的颜色。郑军正在做着这蛋糕。李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郑军:(对李莹)
买了东西了?
李莹:
餐馆厕所的灯泡坏了。我去买了一盒新的。为什么家里有一个蛋糕?
郑军:
我有好消息啊!现在我首先要感谢邮递员,尽管他已经离开无法听见了我所说的话了。在这里有一封来自王室的订单。他们听说了我们的烹调和蛋糕工艺。他们向我们订了一只巨大的中国蛋糕,是给女王夫妇的,下个月交货。
李莹:
真的吗?但这是要到下个月……(笑。喃喃)一个订单而已……
郑军:
是的,但是我将尽我的最大努力去做。我要试一下我从我爷爷那里得到古老配方。我已经开始用它做试验了。否则的话就不会是最佳的……(回到自己的蛋糕工作。)
李莹:
我现在得开车去餐馆了。待会儿见了。
(李莹下。)
郑军:(独白)
(转身对观众)
我有两把打开中国文化宝藏的钥匙:一把是中国蛋糕厨艺的秘方,另一把钥匙则是在中国经络草药中的一种对于可能性的魔力的奇观。我的日常生活都挂在我们的餐馆里,但是我们制作这中国蛋糕则是在我的“双喜”公司里。正是在那里,我的梦想成为了现实。这是最高级最精美的蛋糕艺术。现在我已经把我的儿子郑峰送到了中国,因为他要去在中国经络学方面去发掘出更多。我是说关于中国经络学背后和中国经络学之中的秘密。在他回家后,我就会知道非常多的东西。
(回到自己的蛋糕工作上。)
在我的生命中我有许多榜样形象,比如说那已经去世的大龙先生,他曾从中国把秘密而特别的烹调秘术带到了丹麦。如果我能够像他那样,甚至把更多秘方带到丹麦的话,那有多好。在目前,我有一个精美的中国蛋糕的配方,我很愿意向大龙先生那样在丹麦社会里成为一个英雄。是的,有一天我会为丹麦王室做出一切蛋糕中最优秀的蛋糕,并且与丹麦王室相见,并且与女王与皇家人员一同照相。
(暂时的休止。保持距离地看着未完成的蛋糕。)
是啊,这会是一只很出色的蛋糕……
(转身向观众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商家有着我自己的公司。我继续努力,勤劳工作。今天我有一辆小车和一套大公寓,明天我会拥有一辆大轿车和一幢房子。通往社会上层的道路不是简单的一步。我会继续一路向上走,而在我之后,我的孩子会继续向上。“你的国家,你的选择”。我相信这句话。中国有愚公移山的说法,我也相信这说法。
(黑暗。场景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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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演员在舞台上
(三个演员同声朗诵):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击剑俱乐部的训练厅。郑军和郑梅对剑。两个人都满头大汗。郑军看上去更为气喘吁吁。)
郑军:
你的进步很大,小梅。我简直认为我们可以开始为你报名去参加比赛了。
郑梅:
难道你仍然认为这是一种同样也适合于你的运动方式吗?
郑军:
这强化一个人的反应力,是不是?就和经络学中的原则一致,出于……(被打断)
郑梅:
我想我是没办法在星期天去教堂了。我要和帕特丽娜一起准备一些学校里的事情。
郑军:(短暂的休止)
你不再去唱诗班了。
郑梅:
爸……
郑军:
你自己作选择!我尽我的全力支持你。
郑梅:
我只是想要做一些好玩的事情而已。
郑军:
一个人首先要做掉自己该做的事情,然后……
郑梅:
我并不觉得一切总是向你说的一样要具备某种意义。
郑军:
我同意,这也不是我所说的。我所说的只是,一个人在日常中所做的事情为一个人的生活给出一定的方向。(短暂的休止)也正是因此,你母亲和我今天能够有着这样一种令我们高兴和骄傲并且能够传给你们的生活。噢……(错了手势,撞到了郑梅的剑上。扭了脚,摔倒在地上)……见鬼!
郑梅:
你没事吧?
郑军:
没什么,这只是……噢!
(短暂的休止)
我们仍然有着一种能够让我们感到骄傲的生活。这就是在我们说什么东西有意义的时候,我所说的意义。
郑梅:(笑)
又来了,爸,意义……
(两个人都坐下。郑军开始说话。在他的独白开始的时候,他站起来。郑梅换下击剑装穿上正常衣服,开始在手机上写短消息。也可以是这样:在郑军开始独白的时候,她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手机。两个人之间有着一种不沟通的沟通。)
郑军:(独白)
(站起来走向观众;对观众说。)
我还记得,在小峰刚到丹麦的时候,他在一家商店里偷了一个玩具。我马上把他带到店里交回这玩具。店主说很多感谢的话并且对我很尊敬。在事后,我没有打小峰,而是对他解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就是我教育孩子的方式。
(郑军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拍郑梅的肩。她则做自己的事情,比如说,发短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牵涉到为孩子选择环境。如果说一种环境是这样的,之中全是进入幸福生活的榜样,那么这种环境就是我要努力进入的环境。是啊,只要让自己同化进“有着好规范的环境”,就是好的。
(郑梅开始穿外套。郑军帮她。)
(郑军把头转向观众并对观众说,与此同时,郑梅开始做自己的事情,比如说,把手机放到耳边。)
我发现,让我的孩子们在一个小小的社区里(就像许多丹麦小城市那样的社群)里长大的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那里人们并非总是一贯地能够容忍外来陌生的和与众不同的东西。这样一来,我的孩子会因为他们的华裔血统而被嘲弄取笑。
(郑军向前走一步以便更清楚地对观众说话)
生活在大城市是一件好事,在那里,人们见过大世面,明白事理。但是我的孩子也不应当在大城市里的外国人区里长大,因为有时候大城市里的外国人区里的情形比丹麦小社区的情形更糟。我的孩子上学时会有被各种少年帮欺负的风险。我更不应当让他们冒另一个风险去加入少年帮欺负别人。
(郑梅背起背包。郑军走向郑梅,拍了拍背包。)
(郑军转过头直接对观众说。)
正因此,我们搬到了佛雷德里克堡市政区。
(郑梅离开舞台。郑军挥手告别,转身对观众说。)
在这里,我们几乎就是被好榜样环拥,是啊,这里的人们懂得怎样去为自己的生活赢得幸福和财富,以及一个好家庭是怎样运作的。带着我们的孩子们,和他们一起去上教堂、一起去开家长会或者一同去少年俱乐部,这都是些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是啊,佛雷德里克堡市政区是个很好的市区部分。我们不该住在北桥区,狩猎街简直就是太危险。那些年轻的无政府主义者们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坏榜样,如果我们做得到,我们就该避开他们,尽管他们常常在为我们这些移民难民外国人的权益而斗争。
中国成语说,孟母三迁,这是我所相信的。
(黑暗。场景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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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演员在舞台上
(三个演员同声朗诵):
孟子幼时,其舍近墓,常嬉为墓间之事。其母曰:“此非吾所以处吾子也。”遂迁居市旁。孟子又嬉为贾人炫卖之事。其母曰:“此又非吾所以处子也。”复徙居学宫旁。孟子乃嬉为俎豆揖让进退之事,其母曰:“此可以处吾子矣。”遂居焉。
…
(在郑家。在起居室的一侧,一只巨大的但未完成的多层的中国生日蛋糕放在一个银盘子里。我们可以看出,这蛋糕变得更大了,因此现在舞台被分为两个空间;一个是人的活动空间,另一个是蛋糕的空间。郑军正在加工蛋糕。李莹拿出一些小圆面包放在桌上。)
李莹:
你也吃个面包吧。
哦……现在这蛋糕成为你生活的研究项目了,是不是?你是日日夜夜地工作着。
郑军:
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一种类型。
李莹:(往小圆面包上涂黄油)
另外,我在早上去面包店的时候遇上米德。我们相互打了招呼。我仍然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郑军:(专注于做蛋糕)
这里要额外地用小梢打一下……
李莹:
我想着,如果他们仍然是情人的话……
郑军:
……现在蛋白是弄上了,还要……
李莹:
尽管你那时说你对她没有坏的看法……
郑军:
(打断)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我对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坏看法。当然,我仍然觉得他们要成为真正的情侣还不够成熟,但是我没有干涉他们。我是让郑峰自己做选择的。
李莹:
我想,就是在那时你开始一下子多了很多白发。我一次次想让你听我说,但是你听不进去。我倒是觉得小峰和米德搬到一起的话也挺好的。我现在仍然觉得是这样。但是你怕小峰要从家里搬出去……
郑军:
他没有搬,这是他自己的决定。然后他们就分手了,这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李莹:
(开始做咖啡)你给他两个选择:要么继续住在家里,这样他每个月可以从我们这里得到零用钱;要么他离开家,这样他就得自己依靠助学金而不用我们的帮助。
郑军:
我们是住在丹麦,不是在中国。一个人,如果自己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依靠助学金来生活……不,我们不再谈这事吧。我想这将是一只很漂亮的蛋糕。
李莹:
既然你给了他这样的两个选择,这就是因为你不想他和米德搬到一起住。
郑军:
(转身对观众说)我自然不喜欢小峰在这么小的年龄就和一个情人搬在一起住。我很高兴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又转向李莹)是啊,我们已经可以看出。一个真正漂亮的蛋糕。
李莹:
十八岁可不是什么小的年龄。我们就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认识的……
郑军:
但我们是在后来才成为情人的。我们结婚时,我二十三而你二十二。
李莹:
但是,如果小峰和米德很合得来的话……我是说……(拉开冰箱的门,拿牛奶)牛奶没有了。
郑军:
我觉得,小峰作出了自己该作的决定。正因此在这一切过去之后他仍然有精力盈余,并且进入了他去中国的旅行……
李莹:
你把最后的一点牛奶倒上吧。我得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见。
(李莹离开。)
(郑军吃着小面包喝着咖啡。环绕着蛋糕走来走去并且加工这蛋糕。现在所发生的是:人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而蛋糕的空间越来越大。)
(一侧电话铃响。郑军下。现在我们听见电话铃声。蛋糕继续膨胀长大着。)
喂,这是郑军……
哈,小峰……
你是从电脑上打过来的?
上海的情况怎样?
我们很好,你妈和我每天在去餐馆之前看看奥运会……
小梅去上学了。你妈去买东西……
经络学的课程怎么样?
你学到了不少东西吧?
老师还是很喜欢你吧?
……很好……他太客气了……
是吗?
我等着看照片呢……
哦……
哦……
哦……
是啊,这很好,很好……
好的,你把航班号码和时间用伊妹儿发过来就行了
我会来机场接你的……
没问题。你自己保重身体……
好。再见。
(通话结束。)
(重新走出来。)
是啊,我儿子马上就要回丹麦了。从中国学到了经络学。
(环绕着蛋糕走来走去并且加工这蛋糕。看着蛋糕变得越来越大,心满意足。同时叙述着)
在我小时候,我有个邻居。一个老人。在夏天的时候我能够看见他手臂上有纹身。有一次他教了一些我整个身体上不同的经络穴位。如果你按这些穴位,有时候能够帮你睡觉、有时候帮你清醒、有时候可以让一个人完全瘫到。
在我在上海上初中的时候,学校离我家有挺长一段路。我每天上学放学都是坐巴士。十分钟一班。我有一个同学就住在学校旁边。他喜欢恶作剧,我觉得挺恼火的。有一天,在我放学要回家的时候,我在车站等着巴士,这时,他就来了,在车站站牌边上离我很近的地方等着。
(郑军向前走几步,以便让观众听得更清楚。)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而他也不说什么。然后巴士就来了。在我要上巴士的时候,他突然把我拉住,这样我就上不了巴士。在巴士走了以后,他就放开我跑掉了。
(又回过身去加工蛋糕。)我不得不等下一班巴士到来。然后下一班巴士来了,而这时他又冒出来拉住我。我第二次又上不了巴士,而他又跑掉了。后来他又成功地第三次拉住我并在之后又跑掉。我站在那里很无奈,也因为在巴士开走后他跑得太快。
(转过身对观众)然后,第四次,巴士来了。他跳出来抓住我不放,于是我就用我的手指在他这里一点。(用手指指向脖子和肩膀间的一个部位)他马上就倒下了。他的脸色苍白,他没有力气来拉住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坐在地上,试图对我吐唾沫,但是没能够吐在我身上。我上了巴士就坐车回家了。就是这样。
(回头又去加工蛋糕)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中国经络学中的伟大魔力授我以援手!
(看着自己的工作。短暂的间歇。)
(直接对观众说)
现在小峰在上海研究经络学。
(环绕着蛋糕并继续加工蛋糕。他进入蛋糕的空间。就仿佛是在说梦话。)
上海,上海。
多么大的变化啊。
上次春节我们回家,外婆的老房子都被推倒了。
老房子的那地方看上去很凄凉,尤其是因为那是天气很不好,雨雪交加。
又湿又暗,你根本无法看出雪的白色。
到处都是灰色。
积雪覆盖着推倒的楼房的废墟。
(在郑军的独白中,李莹回来了。她处在舞台上的人的活动空间里。)
本来我们是要拍一些老家的照片的,但是它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们弄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
我们的一个老邻居走过。
在我向她问好的时候,她认出了我。
李莹:(同样地无意识)
她住在附近的一个地方。
她对我们说整个里弄都被拆掉了,因为要建地铁站。
很凄凉啊。
郑军:(就仿佛不觉得李莹的在场)
很凄凉啊。
这就仿佛一个人的整个童年就像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因为你现在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它所留下的痕迹。
那美好的阳光,那时曾从墙上越过投向石库门房之间弄堂里,现在你再也看不见这阳光了。
整个区域都变得那么肮脏,本来在我的童年那曾是很干净的弄堂。
那时人们微笑地相互问候,孩子们在金色粉尘中的阳光里游戏。
李莹:(仍然仿佛无意识)
当年的居民现在都搬走了。
现在在街区中只有一些陈旧残颓的房子剩下,不久也要被推倒。这些破房子现在都被租给那些从内地省份里过来打工的人们住了。
郑军:(就仿佛不觉得李莹的在场)
房主们不维修那些房子,因为他们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整个区域都要被推倒,这样就会有新楼房建造出来。
到处倒是废弃的破烂,旧桌子旧椅子旧自行车旧三轮车……
(看见李莹)你回来了……
小峰刚才打电话来,他下星期六回家。
李莹:(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挺好。他在国内的情况好吗?
郑军:
他去了我们大学的校园。上次因为大雪的缘故我们没去成。
李莹:
对,我们没来得及去。
郑军:
他拍了一些我们以前的宿舍、以前的教室的照片。他无法进入你以前所住的地方,因为男生们说不出名堂的话,仍然得不到许可进入女生们所住的区域。就像从前一样。
李莹:
哦,我以为现在不一样了,人们在读书的时候都可以有情人了。
郑军:
是啊,现在男孩女孩们在校园里可以公开地手拉手地走在一起。他们无需像我们当年那样把谈恋爱的事情都隐藏起来。还记得吗,我们那时只能够在自修教室里秘密地约会……
李莹:
上次我们在上海的时候,他们也在说现在大多数高中生也可以谈恋爱了,尽管正式说起来是不可以的。现在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几乎就像在丹麦一样。小梅还没有回来吗?
郑军:
(摇头)
我常常想,那时是怎样的,在我们的大学时代。你记得吗,那时我们第一次接吻?那是在八六年学生游行的时候。那是很好玩的时刻。我们一同走在街上,只因为所有其他人也这么做。我们唱着在学校的政治课堂里学会的革命歌曲。所有人都叫喊着民主,尽管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
李莹:
我自己是在哥本哈根上语言学校的时候才搞明白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郑军:(转向观众)
是啊,所有这些词,“民主”、“人权”、“言论自由”,在那时是一直被使用着,但很少有人去想一想这些词的意义是什么。我真正明白这些词是在我到了丹麦之后。但不管怎么说,那段时间是很好玩的。我们真正得到了庆祝的机会,在我们去游行的时候,我们可以做我们想要做的事情。
李莹:(转向观众)
是的,郑军老是说那是一个节日,我们在游行之后整夜地开舞会。
郑军:
李莹也喜欢谈论这个,我们美丽的青春时代!也是那个晚上,我们成为了情人。舞会的地方是很暗的,但那时我生命中最光明的时刻。
李莹:(开始把东西往冰箱里放)
这是突然发生的。我记得,在那个晚上之前,尽管我们相互写了上百封情书,但我们从不曾相互拥抱过……
郑军:
是啊,那是最美丽的青春时代。尽管那时大学生谈恋爱是严格禁止的,我还是觉得再也没有比当年我们间的感情更真挚的感情了。它是那么美丽,尽管那是柏拉图式的。在我们的政治思想辅导员发现了我们相互写信的时候,他找我们去谈话。他忠告我们不要谈恋爱,而要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在你们毕业之后,你们还是可以谈的。”就这样,我们不再公开地在一起,而是装作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
李莹:(对观众)
我苦笑着对我们的丹麦朋友说这事。我们是在游行的那段时间里相互接吻的,因为那时校方没有精力再来管制学生们的爱情生活了。
(对郑军)
现在我又想到,那时小峰想要和米德同居时,你对他太严苛了些。
郑军:(对李莹)
不,不是这样的。那是为他好。我也是让他自己选择的。如果他要和米德同居,那么他就也必须认识到自己是成年人了。如果他选择得到家里的经济支持,那么他就必须住在家里而不搬出去。在他去中国前,他和米德断了。我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他还年轻,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一生押在自己的初恋上。你知道他和米德间的感情和你我间的感情不一样,——我们是在通信三年之后才第一次接吻。但他们成为情侣,只是因为他们周末在晚会上喝了一点酒。这不一样。
李莹:
我总觉得你对他们的爱情偏见太深。
郑军:
难道你不觉得,小峰现在情况很好吗?那时他差不多成为那些每个周末夜晚都醉醺醺地在街上叫喊的年轻人之一。现在,他的生活算是走上了正道。
李莹:(直接面对观众,半笑半嘲弄地)
现在他又要说“一个美好的生活”,完全就像我们的教区牧师说的:这个家庭是运作良好的社会融合的榜样……
郑军:(直接面对观众)
正是这样,运作良好的社会融合的榜样。尽管我们不像老王那样为王室拉小提琴,我还是很高兴:其他华人家庭骄傲地将我们认同为一个美好的华人家庭。是啊,也许我们自己不行,但我仍然相信,我们的孩子有一天能够有这个荣幸得到女王的接见。在我从新闻中看见某个犯罪华人时,我真的很恼火。他们败坏我们的形象。本来丹麦的媒体总给人这样的印象,华人在丹麦是隐形的,但只为社会中的正面发展和好事做贡献……
李莹:
至少我同意郑军所说的,我们尽全力为获得一种好的生活、为我们的孩子能继承一种好的生活而努力着。郑军常说,他不再为小峰担心了,现在更多是小梅让他放心不下。我觉得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担心。我们有一个出色的女儿……
郑军:
是的是的。小梅是非常出色的。但是她的兴趣转变得太快。一开始她在学校里弹钢琴,并且很喜欢弹钢琴,于是我为她买了一架钢琴,但她随后就不再弹琴了。她喜欢游泳,我就为她报名参加游泳俱乐部,但是在她赢得了几块奖牌之后,她又不游泳了。本来她参加教堂里的唱诗班也是挺好的。
李莹:
那时郑军说,这很符合我们的基督教信仰。
郑军:
我那时真的为能够帮她安排一场真正的基督教坚信礼庆祝会而高兴,但她就突然不再像通常一样和我们一同去上教堂了……现在她喜欢击剑,我就也去参加击剑练习来支持她。我从来就不曾反对过她所想要做的事情,但我只是想把她引导上一条优化的生命道路。
李莹:
我也看见了郑军是怎样努力击剑的。
(转向郑军)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做。你不能代替她生活。她应当自己去生活……
郑军:(转向李莹)
我自己也挺喜欢击剑的……以这样的方式又可以有一些额外的运动……
李莹:
好吧,你也是尽了你的努力。但我们现在的去做我们的日常工作了。我开车去餐馆。过两个小时之后再见。
郑军:
我们餐馆见。我读一下报纸……
(没有看见李莹已经离开了)
……就像我们的丹麦朋友所说的:一个人不该老看电视,而是应当常常读报。
(我们可以看见,舞台上人的活动空间变得更小了,蛋糕的空间膨胀着。)
(一侧房间里电话铃响。郑军出离舞台。我们听见中文的电话通话和通话的结束)
(蛋糕继续膨胀着。)
(黑暗。郑军在蛋糕的空间里。李莹一个人在“人的活动空间”。)
李莹:(独白。同时做着一些家务事)
他对自己太严格了一些,尽管他自己不是这么认为。他对孩子们严苛,但这也是他自己所不觉得的。我只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是:我的家庭要快乐并且生活幸福。他想要成为一个英雄,但我对此是无所谓的。但既然他喜欢,那么我就代他希望他成为英雄。是啊,如果一个人有可能和女王合影,这当然很美好。有一次我在上海的一家餐馆里看见墙上挂了很多照片。那是一些餐馆老板和各种名人影星们的合影。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也挺好玩的,如果一个人能够夸耀自己和什么什么人合影。
(李莹暂停了一会儿。在舞台的另一头灯光亮起。郑军坐着读报。)
李莹:(继续独白。对观众)
那时,郑军要去加拿大碰运气,我正怀着小峰。然后我获得了郑军的信说,他在丹麦申请避难而没有去加拿大。我为他祝福愿他别被送回来。在他获得了丹麦的人道居留时,小峰已经五岁了。郑军因为家庭团聚的法规而得到许可将我和小峰接到丹麦,那时,我是那么幸福,以至于流泪。我很高兴我能够生活在丹麦,我觉得丹麦人都很友好。那时郑军说,我们应当勤奋努力地工作在这个我们来到的新世界里赢得人们的尊敬。我们应当为我们自己创造出正面的形象,这样我们能够感到自豪。他那时勤奋努力地这样做,他今天仍然这样做。我只是觉得丹麦人都挺亲切和蔼的。尤其是在那时我不懂丹麦语的时候,我觉得丹麦人对我们是不可思议地好。现在我懂丹麦语了,我看电视知道有许多丹麦人不喜欢外国人。但是我还是不曾遇上过不友好的丹麦人。想一下上海人是怎么对待那些说上海话时口音不正的人们的,那态度可就不是一点点恶劣的了。
(蛋糕变得更大。李莹现在站在蛋糕的空间里,转动着装蛋糕的银盘子,并且问)是不是这样,亲爱的?
郑军:(又开始加工蛋糕,同时,一方面人的活动空间变得更小而蛋糕的空间变得更大)
对,是这样。
(蛋糕变得更大了。)
李莹:(转向观众并继续独白)
如果我们谈论对外人的敌视,那么上海人们远远更为不宽容。中国人管白人叫“鬼佬”,管白种女人叫“鬼婆”,把所有皮肤黑的外国人叫“黑鬼”。对于异类,我们中国人是决不宽容的,就像当年反对奇装异服,——连衣服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的真实面目。政治正确?在中国没这概念。而在丹麦,我在这里几乎从不曾经历过任何种族主义的形式,只要我们不去管别人的事情。
我对我们的生活心满意足。这是我们那时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有时候一些中国人从中国来,到我们家,他们说,在上海的生活可以比这里好得多。但是他们也承认相对于丹麦,中国的生活更没有保险:在政府想要给你一点自由的时候,你可以得到许可去赚很多钱;但在它不喜欢的时候,它可以从你那里又把钱拿走,有时候你也可能会因为你的钱而坐牢。在丹麦,我们也许没有我上海的一些有钱的中学同学们那么富有,但是我们有着一种安全的生活,我们的孩子有安全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务活)我对我们在丹麦的生活非常满意。
(蛋糕的空间和蛋糕本身都在继续膨胀着。)
郑军:(独白,与李莹的独白平行。与此同时李莹在另一个空间里做家务活)
(自言自语)我们全都生活在丹麦的民主之中。在我家里也有着民主。李莹谈论小峰和米德的事情。但是我从不曾强迫我的孩子去做什么,我总是给他们自己作选择的可能性。但是在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的时候,我会让他们去改正。
中国文化宝藏的两把钥匙也是开启美好家庭生活的钥匙。教育孩子是一门艺术,就像这最优雅的中国蛋糕艺术,而去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正确位置,这就像去找到正确的经络穴位并且让它达成其应有的作用。
(转身,直接对观众说)这也完全和制作一只好的蛋糕一样,——一种好的教育要求同样的耐性。
李莹:(继续自己的家务活。独白平行于郑军的,但稍迟一些)
我同时觉得我们应当放松地生活。郑军无需老是努力。既然现在我们在丹麦有着一个令我们满意的生活,那么,我觉得我们就应当去享受它,而不是总不断地欲求得到更多。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有时候我想,郑军是管得太多了一点,尽管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他其实一直在插着手。我觉得中国的古话说得有道理,要让事情顺着自己的自身方向发展,否则的话,会适得其反。
(黑暗。场景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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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演员在舞台上
(三个演员同声朗诵):
“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
(上午。在郑家。未完成的蛋糕在起居室中央。我们可以看见,舞台上的人的活动空间比起以前要本质性地小得多,蛋糕的空间更大。蛋糕也长得更大。)
(郑军和李莹在人的活动空间里看电视。明显地看得出空间逼仄。)
郑军:
不,怎么这样,不,一个人是不可以这样做的!这不对。
李莹:
我也不相信他脚就这么突然会扭歪了。
郑军:
不可以这样的。这是在演什么戏嘛。
李莹:
无论如何他是没法跑得比Dayron
Robles更快的。去年他为耐克和可口可乐做了太多广告,他没有时间训练。所以,让人觉得出了事故,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现在整个中国都看着他,这对他是一个无法再承受下去的太大的责任。
郑军:
真是个胆小鬼。我不是什么体育爱国主义者,但是我觉得他实在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来蒙混。如果他跑了并且输了,我还是觉得他是个英雄。但是,搞这样的名堂,这太过分了。那时他得了金牌,就胡说八道什么中国人在基因上也被黑人白人更适合于跑步。真是一得意就胡说。中国人的基因在智力和耐性上也许是有更大的优越,但是不是体力上的优越。输也要输得有尊严。但他简直就是一个没脸的输家。
李莹:
但也许出事故是一种解决方法。
(郑梅从自己屋子里出来,背着书包进入起居室。)
郑军:
……小梅。你不是说上午学校放了吗……
郑梅:
爸,妈。我去帕特丽娜家。
李莹:
你回家吃饭吗?
郑梅:
不了……我们要安排一些国际大赦小组的事情。我们和他们一起。也许我带一些饼子去。
郑军:
国际大赦很好。就像教会活动。是帮助世界上的人……
郑梅:
但是爸,现在我得走了。再见……(她看见电视变黑了)电视机有点问题吧?
郑军:(继续说话。没有看见电视机变黑了)
我们在看奥运。这人简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坏榜样……
(看见了电视机变黑了)
哦……怎么回事。
(他试着按遥控,没用)
李莹:(从冰箱里拿了一些饼,包起来,放进郑梅的包。同时和郑军说话)
正常丹麦台呢?
郑军:
……正常丹麦台……也没有。我查一下线。
郑梅:
好吧。你们看吧。我得走了。再见。(离开)
郑军:
再见。你不会很晚回来吧?
李莹:
再见。
郑军:
我想这不会是线路问题。真挺恼火的。正好在我们看奥运的时候。
李莹:
是不是我去问一下邻居,他们的电视是不是也黑了?
郑军:
好的。要么我打电话问一下天线公司。现在是奥运节目。
(李莹离开舞台)
(同时郑军开始自己的独白,灯光渐渐地暗弱下来。直到变得几乎彻底黑暗,这是人们可以看见屏幕上的录像。)
郑军:(独白。在独白中渐渐地进入蛋糕的空间,同时蛋糕空间膨胀着)
(仿佛自言自语)奥运。奥运。一切都是围绕着中国。
在我加入了丹麦籍之后,我回到我的祖国。我看见在我童年的土地上升起好多高楼大厦。我看见那些高档的城区变得如何更为繁华,同时贫困的地方则比以前更凄凉。从前的那些不同政见者们通过房地产和股票生意而成为了社会的新富阶层,尽管现在的社会有着比从前更多的不公正。
(录像:奥运期间的上海)
(郑军转向观众。)中国确实比以前更好了。从前,如果你说的东西和意识形态有冲突你就进监狱。现在,如果你要成为别人致富道路上的绊脚石的话——尤其是“致更富”道路上的绊脚石的话,你就进监狱。
(当代上海繁华的录像。也展示一部分上海的一些外来劳工住在集装箱里围着旧电视机看奥运)
(回到蛋糕。)中国的知识分子们不再做他们在八十年代所做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在为保障他们自己财富而奔忙。也许我也能够理解他们。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去帮助穷人、因为少掠夺弱者而减少自己的生活质量,这对他们来说是太过分了。是的,只要他们自己的利益不受限制,他们很愿意帮助弱势阶层。他们也曾为公正、为人权而斗争过,那时因为他们自己曾是受压迫者。为了帮助自己,他们打着“为所有受压迫者而斗争”的旗号进行斗争;而现在,他们既然已经不再是受压迫者,而是既得利益者,也许甚至就是压迫者本身,于是这情况就不一样了。这就像我的社会事务顾问在那时对我说的:“你不可能帮助全部非洲的人们,那么你就不得不放弃。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他们的自己想办法解决。”是啊,如果你自己是这些非洲人中的一员,你的想法肯定就完全不一样了。
(奥运录像。)
(转向观众)以某种方式,你不得不把所有发生在中国的这些不公正和对弱者们的凌辱看成是一种必要的痛楚,这痛楚对于我们国家的发展来说是必要的。而一个人之所以能够这样想,那也是因为这个人自己不是那承受这痛楚的人。
(叹气)
(灯光重新亮起。郑军拿遥控不断地按着,然后,丹麦电视新闻的声音。他试图找到中国台,但是徒劳。最后他放弃努力,坐下。他看丹麦的电视新闻。李莹回来了。)
李莹:
一个邻居说有人来装宽带设备,因此……
郑军:
但中国台消失了。我们今天就满足于丹麦台吧?
李莹:
它肯定会回来的。
郑军:
好吧,也许这是命运给出的征象,我们得继续我们的蛋糕工作。
李莹:(笑)
别人入迷于奥运,你入迷于蛋糕。
郑军:
我不是个中国奥运狂,但是现在既然奥运在中国进行了,我就忍不住要看一下中国人赢得金牌的比赛。当然我更愿意看丹麦人的比赛,但问题是丹麦人没有赢什么牌子……
李莹:
不是的。丹麦人也赢的。
郑军:
但那不是金牌。这就不怎么带劲了。我们现在都是丹麦人了,我很愿意看见丹麦赢,并且为之感到骄傲。
李莹:
如果是中国和丹麦的比赛的话,你是站在那一边呢?我还是希望中国赢,因为不管怎样,说到底,我还是中国人。
郑军:
我会为双方的成绩都感到高兴的。因为我觉得我是丹麦人。我们是丹麦社会的一部分,有着选举权,丹麦也是我们的国家。但是在中国成为了一个强大的民族的时候,我在丹麦同时也会作为中国人为中国感到骄傲。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的丹麦朋友,在他们去了中国之后,他们总是对我们说很多恭维的话,关于上海是多么漂亮,是不是?
李莹:
是啊,他们是这么说的。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郑军:
体育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一般说来,我总是支持我的同胞,如果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和理智的。如果中国的军队计划打台湾的话,我不会支持中国。为什么?因为这会导致中国人的苦难。台湾人也是中国人啊。
李莹:
但愿台湾别去投靠日本,说到底,我们还是中国人……。不过也就我们谈谈这样的事情,孩子们根本不明白我们来自故乡的民族情……
郑军:
他们也不应当有这种民族情。(走向自己的蛋糕。)他们是丹麦人,也许他们能够去中国带来某种中国文化里的东西,但是他们不住在中国,他们不应当为这个国家承受一付沉重的担子。
李莹:
既然我们不再看中国的运动员了,那么我就赶紧去Netto超市,他们的广告上说有折扣。
(李莹离开)
(黑暗。场景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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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演员在舞台上
——有没有更多我们往常陈述的成语俗语?
——是的。但是,难道你们不觉得郑军有太多他想在这个简单的戏剧中要讲的东西?
——是的,看来他要对很多事情说出他的意见。
——我们是不是应当给他一个限定的时间来说这些东西?
——对,这是个好主意。
——是啊,我们可以问他是不是愿意让我们做一下采访?
——在这里我们有一个录有他的各种意见的录像,我们可以在背景屏幕里放这些录像。
——好的,你在这里放录像,我们这就出去找他。
(两个演员走出舞台进入观众席。一个演员那一张DVD放进播放机,走出舞台。在舞台背景的屏幕上播放着。)
(在舞台上只看见录像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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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像:
(录像的开始是郑军的蛋糕。说话声在背景中而录像则不显示剧中人物。录像由不同片段构成:毛泽东宣告共和国成立,中国武警在喇嘛庙里平暴,美国人的越战,天安门的坦克,以色列对阿拉伯人的袭击,纳粹的屠杀,奥运时期的五星红旗,随风飘扬的丹麦国旗,哥本哈根的北桥动乱,中国厨艺,等等)
录像背景里的声音:
郑军:
上次我去上海的时候,我遇上了一个极端爱国主义者。我们稍稍谈及了各方面的事情,中国的地震,西方对西藏事件、地震和中国奥运的各种不同反应。在我们谈到人权问题时,他的反应很激烈。他觉得所有关于人权的说法都是纯粹的胡说八道。他认为国际上对于中国的人权批评都是遏制中国的借口。他不喜欢美国,但是他觉得美国的许多东西值得中国学习,——也就是说,一个人应当总是把国家利益放在所谓的人道主义理念之上,一个人不要自以为是地有什么道德。道德是一种人们用来攻击别人的武器。他说,所谓公正能够起作用的想法其实只是幻觉,因为在事实上是权力在起作用,权力决定一切。在他看来,一个国家所能够做的唯一理智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美国政府为自己的国家做了正确的选择:他们拒绝京都协议,他们不让那些中立的、人道主义的协约来来限定自己。他觉得中国的榜样就是初期的纳粹德国和军事武装的以色列。他们为自己的国家在做事,并且用民族主义的精神来推动人民使得自己的国家神圣不可侵犯,并且他们用严厉的铁腕来打击粉碎所有侵害民族利益的元素。这就是美国对自己的敌人所做的事情、这就是以色列对阿拉伯所做的事情。所有这一切都是出自同样的必要,在那些地下教会、法轮功、新疆分裂主义、西藏达赖集团的问题上,中国恰恰应当使用同样的铁腕手段。是啊,也许对于欧洲人来说这很奇怪,他会把美国、纳粹德国和以色列放在一起作比较。但是,他以这样的思路来辩论,我无法反驳他。我对他说,我对民族主义不感兴趣,但我认为重要的是作为个人的中国人应当有一个幸福生活。于是他说:“如果没有民族的话,你又怎么能够谈论个人?你以为如果中国不强大的话,你能够作为个人有一个美好的生活吗?好吧,你住在丹麦。但是你自己也说了,在丹麦也有不喜欢外国人的‘丹麦人民党’。我倒是认为这是丹麦的一个诚实而理智的政党。为什么他们要喜欢你们这些外国人?谁都明白,这是他们的国家,如果这对于他们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好处,为什么他们要让你们待在那里?他们捍卫他们自己的拥有物,这很自然嘛。”我觉得他这说法不对,但是要反驳他的说法也确实很难。
——你对丹麦的极端爱国主义是怎么看的?
郑军:
你是说丹麦人民党所谈论的“丹麦性”?
我从来不曾用丹麦人民党的观点来直面我自己,但是,在我遇上了那个中国极端爱国主义者之后,我觉得丹麦人民党确实是有一些道理的,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健康的常识。我只是不能够直接把丹麦人民党的价值接受为我的。也许我的孩子可以有权这样做,但我则不行。我认为不可以。我在丹麦是一个客人,并且我很愿意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客人。对于那些喜欢我的人们,我也友好地待他们,而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我则应当避开。在丹麦人将我接受为他们的一员的时候,我也想要成为一个正直而对社会有用的“新丹麦人”。对啊,融合!在认识我的人们说我是成功融合的榜样的时候,这话决没有错。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一个丹麦人了。我为丹麦社会添砖加瓦,交税,为成为一个好公民而以各种方式尽最大努力。如果我是这个国家里的一个安分守己的成员,那么,丹麦就也是我的国家。我对那种中国民族主义无所谓,尽管我觉得难以反驳那极端爱国主义者。在我的孩子长大后,他们也肯定是丹麦的好公民,那样,人们就无法否认,我们是真正的丹麦人。
(在录像中郑军的声音差不多说到“对啊,融合!”的时候,两个演员在观众之中找到了郑军。两个演员中的一个举着灯光,另一个拿着摄像机。他们随着郑军走上舞台。第三个演员从舞台的一边找到几张椅子,并且把他们放在舞台中央准备做采访。他们相互说着三言两语。郑军指着录像,看起来很骄傲。他们全都看着录像。在录相中郑军说到“那样,人们就无法否认,我们是真正的丹麦人。”,演员之一停止了录像放映。)
(演员之一):
我们需要短暂的几分钟,提几个问题,然后你就可以重新回到你舞台上的角色。可以吗?
郑军:
没问题,反正马上就是幕间休息了。
演员:
是啊。(停顿)我们听了你所谈论的内容。看起来你相当中庸,并且你对于丹麦人民党也没有什么问题。对此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在事实上你也是一个在三红难民营待过的移民,是不是?
郑军:
是的,我确实曾是那里的难民。自然,人们之所以做他们所做的事情,总是有理由的。比如说,我不会说,那些在难民营里待着的人从道德上就要比那些投票丹麦人民党的人们更好些。避难申请者也想要为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奋斗。如果他们有可能成为丹麦人并且有投票权的话,他们可能自己就是一些投票丹麦人民党的人。他们只是更弱势一些,或者处在更糟的场景之中,但他们并非必然就是更好的人。“一个人需要帮助”这个事实和“一个人作为人有多好”没有关系,而只和“一个人有多么弱势”有关。
演员:
你不是说,你觉得丹麦人民党确实是有一些道理的,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健康的常识?
郑军:
以某种方式,我倒是也挺理解丹麦人民党的政策。他们做他们所做的事情,因为他们不想帮助那些想要在他们的餐盘里与他们分食的人们,尤其是在他们有了这样的怪念头的时候——他们以为这些移民到这个国家来只是为了得到和拿取、而不想贡献和给予。这也确实是一个价值之争,——人们为价值而争。“不愿帮别人”这也是一个人权。世上有不愿意帮别人而且坚持捍卫自己的人权的人。他们所做的也很符合逻辑。捍卫自己的利益是很符合逻辑的,这就是丹麦人民党所做的事情。自私是符合逻辑的。
演员:
那么你是不是自己也多少是自私的,既然你对丹麦人民党及其解说有着这样的理解?
郑军:
是啊,我不得不承认……
演员:
如果你是土生土长的丹麦人,你会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做些什么?你会不会帮助那些来自其他国家的弱势者呢?你会不会投票丹麦人民党来保障你自己的利益安全?
郑军: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啊。如果我是土生土长的丹麦人的话……(短暂的停顿)不知道,我不知道。但就目前的事实来看,我是一个助人援手的基督徒,尽管我也常常对于自己的助人行为同时有着一种不情愿。如果你们看在我接下来的场景中的独白,你们就能够看得出这一点。是啊,有时候我很愿意帮助别人,但同时我对于别人把自己的麻烦往我身上堆也是很厌烦的。(短暂的停顿,思索片刻)在我想着我曾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帮助时,于是我觉得,我也应当帮助别人,因为我应当感恩。
演员:(笑)
那么,就目前的情况看,你不会投票丹麦人民党。
郑军:
当然不!这是一种“价值之争”。我怎么可能去投票一个想要削减掉我作为“新丹麦人”的价值的政党?不管是从逻辑上看,还是在自私的立场上看。
演员:
你不投他们。但你有着一种非常自由主义的态度,是不是?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投票哪个党?
郑军:
你可以问,没关系。人们都说丹麦的中国人都投票左党。我至少是一个例外,因为我还是要符合逻辑一致性。如果我是一个老丹麦人而不是新丹麦人,那么我也许会投票一个自由主义党,因为自由主义党尽可能地增大强势而有才能的人们的可能性。我够勤奋而有能力,然而,我却是一个新丹麦人。(短暂的休止)我想要人权,但是我也应当展示我的感恩和知足,并且我要符合逻辑。所以我不能够直接为我的平等权利而斗争,而只能够间接地,就是说,我得让人性人道的丹麦人去为我斗争,同时我支持他们的斗争。因此我保持低调,并且投票社会主义人民党和红绿单位党,尽管我不是社会主义和环保主义的信仰者。打比方的话,这就好像是,一个男人无法生孩子,这样他就必须去支持一个为他生孩子的女人。
演员:
听你说话听头头是道的,(把手伸向郑军)谢谢你给我们这些时间!现在,我想我们该幕间休息了。在这里我们祝福你的新丹麦人项目一路顺风。
郑军:
不谢。我谢你们了。也许在什么时候我要用到你们的援手。
(站起来,走出舞台。但一个演员让录像重新继续在屏幕上播放。)
演员:
如果你在你的项目里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会尽全力帮忙的。(短暂的停顿)一如既往。
(录像继续。演员离开舞台。)
录像里的声音:
——这样,你是把自己看成一个真正的丹麦人了,是不是?
郑军:
新丹麦人。我不想忘记我在本原上是中国人。但我是丹麦人,新丹麦人。
当然,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在中国有着各种各样形式的压迫,有着许多不人性的东西,但我既然不住在中国,那么我就无需老是去为之操心。我既不是凌辱者也不是被凌辱者。所以我既不用忍受苦难也不用承受良心谴责。确实在丹麦有着对外国人的仇恨,但我可以避免去面对它。我在丹麦社会里融合得非常好,讲着很好的丹麦语,以某种方式,我是文化融合的一个榜样。事实上我能够很容易地忽视各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不管是发生在丹麦还是发生在中国。对于我和我的家庭,唯一重要的东西就是幸福的生活。
(剧场的灯光亮起,作为幕间休息的标志。屏幕上的录像则在幕间休息中继续着。)
录像里的声音:
——这样,你也觉得当年天安门的屠杀可以有别的结局。
郑军:
但那时的事情是简直无法让人相信的。你根本想不到当局真的会把坦克开进广场,但在事实上这样的做法确实是符合当局的逻辑的。如果你更深刻地想一想这问题:那些学生是不会放弃的,但是他们却给不出一个比当局更好的方案来,——他们简直就是在要求当局自杀,而当局不愿自杀,那么它就得杀人,来硬的一手。这是很残酷的,但却好过内战。中国有过太多内战。人们忍受不了暴政,对暴君造反,但接下来呢,造反者推翻暴政获得权力,结果他们自己成为新的暴君,实施更辣手的暴政,比旧的暴政更恶劣,而人民的苦难却没有减小。中国需要稳定。如果中国稳定了,中国富强了,我们中国人就能够感觉到强大和自豪。那样的话,像我这样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就不用老想着去美国加拿大或者丹麦寻找更好的生活了。
——现在你在丹麦。你的孩子是丹麦年轻人……
郑军:
在丹麦,我的孩子不用生活在担惊受怕的状态中,也不用置身于任何强制之下。他们在成长中不应当像在国内那些不独立的国人那样老是像奴隶一样地去为各种竞争操心。但他们也不应当在成长过程中变成那些没出息的、懒惰的、不求长进的丹麦青少年或者那些从市政领取救济金但却老是和政府作对的无政府主义青年。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不得不去为生存而死去活来地劳作,但我仍然希望看见他们在学习和工作上勤奋努力,这样他们就会有好的前程,将来能够在社会里得到人们的尊敬。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要成为没有能力去竞争的无知失败者,但是我当然也是反对现在中国和日本文化中那种竞争狂的状态——孩子们从童年起就被剥夺了幸福和欢乐的可能性。
——这样看来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
郑军:
我融合在丹麦的社会之中。但是我不盲目地接受所有丹麦文化中的东西,而是在丹麦文化中选取它科学的成分。我听从科学,我听从清醒的理智。
在中国,在我的童年,在从前的中国,人们借助于严厉的纪律和自律来教育孩子。我不会对我的孩子使用这套东西。但是我还是得确保他们不走上邪道。我希望他们的人生道路是向上而不是向下。
——现在你在谈论你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让话题回到你自己的生活上,你觉得你的生活道路是不是向上呢?
郑军:
僵死在社会的底层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作为难民,你首先是处在社会的底层。因此我奋斗着一层层地向上走。向上的道路不容易走。这需要勤奋、勇气和智慧。
如果我是土生土长的丹麦人,那么,我会按我自己的逻辑说,任何移民都不应当像二等公民那样地生活。但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因此我就不可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说这话。我能做的就是保持低调。但是,如果我能够做出什么让丹麦社会高兴事情,那么我也完全可以让自己显现出来。我能够勤奋地学丹麦语,并且努力让自己融合进丹麦社会。
在丹麦作为移民、作为新丹麦人是艰难的,但是是我自己选择了移民丹麦的,所以我得为此而努力。任何生活都不是免费的。你要享受就得做贡献。你得去赢得你所应得的,你在社会中得努力沿着向上的道路奋斗去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好公民。
……
(声音结束,但录像中的图像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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