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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祖先(长诗)

高  旷   

 

   



杀戮之外,我们惟一能够确认的是谎言的真实性:
就像好不容易攥下的一点积蓄
一下子就无影无踪并且真的无关盗贼:
是我们千小心万小心东收西藏,
藏进兜底怎么就有一个破洞的贴衣口袋——
我们不放心,可是
墙缝里既没有老鼠屎也没有麻雀的羽毛:
这和尚念经的真实
成了翻开历史那些我们无法找到的人杳无踪迹。

我们是精神阉割的太监,活在人类的表情之外;

都在那里阴鸷地坚持着:因为有明摆着的特例,
“老子就是例外”。

(普遍的杀戮即是最大限度地让他人生不如死。)



当我们被人情押着去参加祭奠的时候
我们才开始后悔:
何以就没想到有泪的时候
在冰箱里冻上些呢?
现在可好,现在就像人民名义下的财产
连户主都无法落实:
别说是一本空白存折,谁都无法拿到手。

至于您说到的涂抹到眼角处的唾沫,
我们是留给政治任务的:
譬如××大人的死,
我们就必须装修成哀戚。

我们知道装修有毒,我们身不由己。

然后我们乖巧地在愚蠢里洗洗睡去:
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制造废话的唾沫。

我们总是放手让丑的更丑恶的更恶。

美,我们只喜欢拉斐尔的
最好还系上一条围裙的圣母。



现在我来回答你们我的理想我们的理想,
回答你们它是如何跟着我们马齿渐长自然就拐了弯
并且不约而同地往水能处其下的地方挤。
在那里我们总是盼望着一个人的死,我们好歇口气:
就像我们的祖先:
在盼望秦始皇死过之后,
他们又盼望陈胜吴广死。
或者盼望一个朝代,我们的盼望曾形成过二十四史。
后面的我们自然不会说:
嘻嘻,我们自个儿还活着呢,
我们的儿孙还活着呢。

我们知道它高度同质化,同质得元朝
只得规定我们五家公用一把菜刀,
为了这把菜刀,针对份子钱,
我们还吵得不可开交:
张家说他们家人少该少出,
李家说他们家穷一年都买不了几两肉买也是肥肉不伤刀也得少出,
孙家说我们家一向注意一双筷子都能用二十年还像新的,
我们只出我们均摊的那一份,别的,皇帝老子来了也没门……
至于刀长理所当然是“抓阄,抓阄”!

我们就想成为这个盼望,
我们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我们等得起!



是的,我们知道我们是腐蚀性的,
并且性能超强:就像我们祖祖辈辈的领袖
渴望的性功能、长生不老:
无论是之于美还是之于邪恶。

我们是任何锚链都力不胜任的锚,沉在陆地上。

我们是不许拥有盘子的散沙,
在真理与期许建设的人工沙漠里:
一有条件就掀起沙尘暴。

我们用磨洋工来代替“不”,
我们与异族统治下的父辈祖辈毫无二样:

我们是菜市场上待售的反正得是活着卖的一切:
活鸡、活鸭、活鸽、活鱼、活虾……

我们嘟哝着热爱中国共产党就像嘲笑妓女。



把时间和生命消化成一堆堆的粪便。

而城市只要粮食不要庄稼。

我们只好在下水道里随波逐流
去污染海水。

离张若虚的海百年千年,

离埃利蒂斯的海千里万里。



人不相信人是什么,人没有这个本领。
人只可能知道人不是什么,
在将“不是”固化为“是”的宿命中。

人不是自相残杀的动物却乐此不疲;
人不是需要猴王的生命却人人都想成为帝王;
人不是把精力用在对付衣食住行上,
人有这个本领, 我们却为此耗尽一生;
人不是只有一条路走却至多是这条路上淘汰的残兵。

好在我们还有邻家大婶。
邻家大婶就是我们心地澄明的东施姑娘。

她们都是守护我们的天使,
让我们有勇气活在共占区的土地上。



我们抱着每一个汉字到水龙头下洗澡去,
公用水龙头。

那边,一群胎儿在赛跑。

而皇帝们继续在开玩笑:
他们的喜好只剩下脱裤子比大小。

我们一边洗着一边恶毒地意淫着:

假如我是一个太监我想这样服侍皇帝,
我们的皇帝这样做爱太过劳累:

皇上,您只管直接射精得了,
其它的事就让微臣代劳。



全是奶水。一碰就会射出来。
至此算是明白:在此还想有所出息绝对最没有出息。
桂林人正是这样干的。桂林的山在表演哺乳。
都禁不住诱惑。都明白成为风景就会无可奈何地堕落。
所以美总是一脸的风尘。

好在游鱼细石就像走神成瘾的上学的孩子,一如既往。



真缺德,也等人家把孩子生下来再枪毙哝。
都显了怀。
也就等半年,杀个人又不是做别的什么事要抢。

你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你家媳妇总没犯死罪哝,
总只是想生个男娃哝,
不还是绑在屠凳上流了产。

所以我们必须遗忘,至少得努力装着遗忘。

遗忘是等着待客的不曾腌渍的鱼
在那里发臭。

我们呼唤苍蝇来。

我们不能用阴茎丈量世界的深度,
我们在渴望的战壕里总得伸伸懒腰。

然后,将子弹偷出来画上孕妇的笑脸。

只有孕妇才能代表人类的形象;
哪怕她们正走向黑洞洞的枪口。

人类安详;绝望安详。



对面那个谁钓起了两条交尾的鱼:

“嘿,到岸上了还不松开还在吵!”


十一


意外的事情是人在人类中还活着,
更意外的是汉人在汉人中还活着。
麻雀还是和他们在一起,
燕子还在他们家做窝。

毒不死的鸟声还在草丛里拉起贴地的绊马绳,
老态龙钟的春天还在故意摔得四脚朝天。

而人声还是热乎乎的一滴一滴的柏油。


十二


地下列车生怕我们知道
它是一条蛔虫
地下列车下定决心准备坦白又冀希望于万一
地下列车就像司马迁
茫然无措地面对着表格栏中的“性别”
无从下笔
地下列车带我们走向地面

我呼喊自己的名字
想听到另一个人应答


十三


当我的掌心再次还原为雨中的青草地
(我不祈祷,我只努力)
风将送桃花瓣过来玩
跃出龙门的鲤鱼也将在此嬉戏或者发呆
对岸彭泽的山影也将涉江而来
我九十岁的高堂老母也将情不自禁地
光着脚在此走来走去,她就是想这样玩玩
亦如小时候为粪堆里洁白的蛆虫赞不绝口的我
(为此,我到处寻找机会观看,整天整日;
并且理直气壮地旷课)
边上,人们轻声细语地商谈着
人们都已沐浴更衣,正闲坐在浩瀚的春阴里

我只能用美完成我对时代的诅咒


十四


一觉醒来
党又无赖地挡在你的面前
领导你生活

党是有权就是草头王的
市长 局长 校长……
党不再好意思说此去的地方是共产主义
党只要跟着走就是

不然
哼 哈 党随时就端掉你的饭碗
拆掉你的房子牵走你的牛
要了你的命
并且将你的脏器能卖走的都卖走
嘿嘿

十三亿人
只好
一字长蛇阵地跟着
胡闹着
精神分裂着

以拒绝生活的方式生活着
让无聊成就一种独一无二的中国诗学


十五


梦是男人们用过的避孕套。
女人放心。另一个好处即是还方便清洗。

落叶树可不管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
落叶树赤条条地对抗者寒冷:
就像那些走进常识却挂靠在领袖名义下的
人们再也羞于提及的真理。

我摘取一朵火焰戴在它的头上。

我已明白
真正的绝望是转身走开的轻松,
是一个人独自面对苍茫,
又一次盘古开天,亚当初始

我们的绝望是中计的绝望
是最后的哀求死的哀求

然后,我将继续溯流而上
直至钻进你问号一样倾听的耳朵成为胎儿。


十六


没有时间的空间究竟如何设想
没有空间的时间究竟如何设想
宇宙之外的边疆是怎样一种虚茫
如何与刚出生的嫩草牵着手一起笑就是笑

我痴迷并身不由己地走进我的不可救药
就像孩子胆战心惊地翻找父母的秘密

长辈们的秘密总是

旧日的情书
今日的避孕套
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睚眦
偷偷摸摸开拓的新的可能
以及
出卖良知


十七


但是,拒绝构成我们的一个一个的我
还是有看家的三重惊喜,最后的惊喜:
宇宙之外的究竟,
人的落实,
不同生命体的同一语言的交流。
剥夺掉一切,只要还有
不同生命体的同一语言的交流,
人的落实,
宇宙之外的究竟,
我们就还有看家的三重惊喜,最后的惊喜:
七七四十九天的洪水中我们就还有落脚的绿洲,

我们,永远都是拒绝构成我们的一个一个的我。


十八


我们还在度日如年,
就已成为废弃的码头,
埋在人们随意丢弃的岁月里。

(我们的儿女是霉雨中的
树木哭笑不得地疯长着:

间不容发,他们的精神就已停止生长;)

人们随意丢弃的岁月
塞在粗劣的塑料垃圾袋中,
在大地上星罗棋布。


十九


人是人不得不继承的遗产,
是时间吞噬自己排泄出的残渣。

我们性亢进,情冷淡。
我们怀揣揉烂的悼词等待着英雄,
(如果流出鼻涕没有法子我们会用它将就,
百度里反正都有。)
并且提前完成了历史的沉思:
客观地说:不过尔耳,人皆可以为之。

但现在我们必须更换一个恶魔

既然无法摆脱恶魔生活


二十


穿过露水,和所有的汉字冲向野地,
逃学的孩子一般:
我们必须重新开始。

我们是冬日落叶树上的鸟巢:一清二楚。
我们不会再与上帝商榷
蛇开启人类的智慧何以是错。
南辕北辙走到底一路的错误就都是花团锦簇。

我爱你,我的上帝,我是你扫兴的医生。

纵然最终的果实是太平洋里的一粒砂糖,
我们成熟的果实还要悬挂枝头:命悬一线;
为了方便脱落,方便人类与鸟兽,方便种子与远方。

我爱你,我的上帝,和你一样,我也是你扫兴的医生。

2013、6、17改定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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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委员会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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