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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桔梗花(中篇小说·上)

艾  岚   

 

   

 

 

桔梗,多年生草本植物,花期6月至9月,根部入药,可宣肺可止咳,且有排脓的功效。桔梗花为淡蓝色,在秋阳下淡雅而超然。

 

4月的一天,中午饭时间还没到,小陈正在电脑前编写程序,这时手机响了,小陈看了看,不认识的电话号码。他拿起手机轻声问:“您是哪一位啊?”

“是我,陆新智。”

小陈听了,心跳了起来。“好多年了,你还好吗?”

“还可以,有机会我们见一面。”

小陈问:“你现在住哪儿?”

“现在不能跟你说。警方在跟踪我,也许他们在窃听。”

停了一下,陆新智接着说:“我需要一点钱,你能帮我一下吗?”

小陈说:“太多可能不好办,家里人要问。”

陆新智说:“5千。”

5千在2001年时不算很少了,对小陈来说也相当于他一个多月的工资。

但小陈回答说:“没问题,我给你送去。”

约好了时间地点,对方就把手机挂了。

 

小陈在大学学的计算机,1992年从北京邮电大学毕业。北邮不算什么名校,小陈同班同学有的上了北大,有的上了清华,也有的去了南方的名校。刚上大学时没有多少人看到计算机以后会像春风一样,吹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绿。大学毕业,正赶上信息化的强风,国家信息中心把小陈要走,从此以后,可以说比起他的多数同学,生活是一帆风顺。

国家信息中心的工作涉及国家的信息安全,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部门,因此小陈很少跟同学或者朋友谈起工作的事,同学如果问他在哪儿工作,小陈就说在计算机学会工作,听起来像似个小公务员。这次陆新智给他打电话,他只想到钱的事,并没有想到陆新智是对他的工作有兴趣才来找他的。

 

下班后回到家,妻子小杨已经做好饭等着他。虽然结婚才一年多一点,但小杨非常善解人意。看着小陈的脸就问:“怎么,工作不太顺利?”

小陈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想过,钱的事可以提,其他不能多说。

“没什么,下班前处理数据时才发现有些程序错了。修改花了些时间。”

晚饭后俩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笑个不停。小陈看到小杨心情非常好,就悄悄地把嘴贴到她的耳朵边说:“需要点钱。”小杨看着电视,头也没回就问:“多少?”

“5千。”

“5千?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小杨年纪轻轻就已经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了财务主管。出生在南方的她外貌极具女性的娇美,从背影看又像运动员那样匀称矫健。冬季,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肩上挂个棕色的小皮包,浓密的长发飘逸在脑后,就像一幅洗发液广告。

 

小陈是在4年前登山爱好者组织去华山登山时认识小杨的。认识小杨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小杨会嫁给小陈。“条件太好了,我们都不敢给她介绍男朋友。”小杨的女朋友笑着这样说。

看外表,也许是这样,但大多数人往往看不到人的内心。

 

“我有个朋友,今天给我打电话想借点钱。”小陈轻声地说。

“你的什么朋友,你跟他那么熟吗?”

小陈的母亲在他还没上小学时得了食道癌,没几年就去世了。他父亲后来又结了婚,后母带来个比他小3岁的妹妹。他跟妹妹关系还可以,但后母不喜欢他,觉得他有点笨。这样养成了他不多说话的习惯。

 

小陆跟他在小学时就是同学,小陆的母亲听说过他家里这些事,觉得他有些可怜。经常让小陆把小陈叫到她家,对他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高二时,他和小陆本来打算一起高考,两人还经常在一起温习功课,像兄弟一样。小陆的学习成绩比小陈好,上个名牌大学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就在这一年,在总参工作的小陆父亲生病住院期间认识了一位比小陆母亲小10来岁的女护士,结果像这个时代的很多男人那样,喜欢上这位女子。小陆的母亲知道这事,半年后她母亲跳楼自杀了。

 

小陆没有考大学,高中刚毕业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小陈叫到街上的小饭馆,吃饭时他说要去南方。1988年正是经商狂潮席卷中国大地的时候。

小陈很动情地对他说,那回北京时来我这儿啊。小陆点了点头。临分手时,小陈对小陆说:“陆阿姨就像我的母亲。”小陆一听,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

一分手10多年过去了,小陆没来找过他,小陈也不知道他在南方做什么。虽然去过总参家属宿舍打听过小陆,但那时小陆的父亲已经搬了家,管理人员不能告诉他搬到什么地方。

 

因此如果有人问小陈跟陆新智熟不熟,小陈一定会说:“我们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没有人比我更熟了。”

看外表,也许是这样。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约定好的地点,小陈下班后先去友谊商店的柜台买了一瓶很贵的葡萄酒,然后去见他的朋友。陆新智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外。但一张口一嘴整齐的白牙,气氛好像一下变得平静。他的旁边坐着一位女子,245岁。小陆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小边。女孩子落落大方地向小陈打了个招呼。小陈坐定后把装酒的口袋递给小陆说:“这是送你的一瓶葡萄酒。”小陈不愿意女孩子知道所有的事,就用另一只手把钱从桌下递过去,小陆点了点头。

“你妻子还好?”

“你知道我结婚了?”小陈反问。

“听说你妻子很漂亮,人也很好。”

 

“我去总参宿舍找过你一次,那时你父亲已经搬家了。”

“他搬家了。我跟他还有些来往。”

“你一直在南方?”小陈问。

“不,我没去南方。我去总参的一个部门工作,属于保密部门。”

小陈猜测可能是父亲感到对不起儿子,就把儿子搞到总参工作。他没有问,而且这样的事问了,回答也不一定是真的。

“那么你一直在总参工作?”小陈突然问。

“国家安全部你听说过吧?”

小陈听后心里一沉。

 

国家安全部是中国政府唯一对外承认的情报机构,在北京市东长安街14号,内设16个局,牌子同公安部的牌子挂在一起。1998年至2007年许永跃担任部长。

所谓“情报”工作,就是一般人称之为“间谍”的工作。驻外的间谍要收集所在国家的政治经济信息,当然军事信息是必不可少的。还有该国政府对中国的所采取的态度等。这些人大多是以新闻工作者,学者,商人,以及留学生等等做身份掩护。有时甚至要以政治流亡人士的身份渗透到当地的华人政治组织,收集这些组织的动向。

国家安全部另外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在国内的活动。这些活动包括监视国内的外国人,还有一些不听话的学者,监控境内的非政府的组织,以及那些所谓“分裂活动”等。

 

1995年以后个人PC机以及小陈所在的单位用的计算机开始连网,计算机安全和防止信息泄露成了小陈所在的计算机学会的一项重要工作。学会设有计算机安全专业委员会和信息安全研究与服务中心,信息安全研究在公安部网络安全保卫局指导下开展各种各样的工作。不用说,信息安全研究就是研究信息的保密,它包括电子认证,数据的加密解密,密码的算法,密码的破译等等,甚至还为卫星提供各种密钥服务,这些内容的工作与国家安全部都多多少少有些联系。

事实上,几周前来了一位国家安全部的人,向小陈了解密码学的原理和现在最新的技术。他不愿意自己过多涉及到安全保密等领域,只讲了加密解密的一般知识,来人还想再进一步了解,小陈推说自己对更深的内容也知之甚浅。现在听到陆新智提到国家安全部,让他联想起几天前的这件事。

 

“国家安全部为什么要找我呢?”小陈问:“我对安全保密的工作没有多少兴趣。”

“不是让你从单位拿什么保密文件。”陆新智摇了摇头解释道:“就是给我帮点忙。”

“你在国家安全部工作?”

陆新智点了点头,说:“提供一些知识。”

“是密码的加密解密吧?”小陈像是猜到一点。

“提供这方面的知识,需要时给些建议。”陆新智回答。

“另外”,陆新智嘱咐小陈,“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必要让单位知道,不然他们以为你在外面又找了份工作。有时间的话,我们每个月见一面,怎么样?”

他边说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皮《侦察证》,封面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 侦察证》,由盾牌,五角星,国徽,短剑等组成的一副图案,封里有持照人的照片、姓名、性别、单位、职务、编号、签发机构,以及行使职权等,当然少不了钢印。小陈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还给了陆新智。

“不用太担心,绝不会做什么坏事。”陆新智加上一句。

2人又谈了这10年多的曲折和波澜,3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就分手了。

 

小陈本身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但他心里知道任何事情都有风险。譬如说登山吧,这是他喜好的一项运动,也有风险,有时可以说风险还很大。每年登山都有人从山上掉下来,冬季登山就更加危险了。那么人们为什么要登山呢?用小陈自己的话来说,为了那一瞬间的荣誉。给朋友帮助当然是一种荣誉,况且小陆是自己从小的朋友。再说小陆说提供这方面的知识,需要时给些建议,这能有多大的风险呢。冬季路上结冰,滑倒了骨头摔折的人都有,因为这就不出门了吗?就不走路了吗?

但是对小杨不能多讲,小陈心里这样想。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不能把小杨牵扯进来,定下这个原则,就觉得轻松了好多。

 

想着走着就到了家。小杨看他一副轻松的样子,就问,“见了面啦,你朋友还好?”

“好多年了,尽是回忆往事。”

“就这些?”小杨接着问。

“我们小学时就在一起,小陆他母亲对我就像对待她自己的孩子。”

为了说清自己的感情,小陈又补充了一句,“有些细节都记着,陆阿姨就像我的母亲。”

 

 

 

 

为了保证信息不被外人阅读,能够阅读的明文通过一把钥匙,一般称为密钥进行加密,使其变成不可阅读的密文。密文即使被截取,截取人没有相应的密钥对其解密的话,由于密文本身不可读,信息就不会泄露。这是信息保密的方法。

 

对信息的加密和解密的研究形成了现在称为密码学这门学科,但是它的开端却远在公元前。

最原始的加密方法使用字母替代,譬如,英文有26个字母,a=1b=2c=3d=4...依此类推。如果字母朝后移动4位,譬如用字母d代替a,用字母e代替b等,明文“do you think this is a true story”就可以写成这样的密文“hs csz xlmro mw d xvyi wxsvc”。解密时将字母朝前移动4位就能可以读出原文。移动4位就是秘密的钥匙、密钥。当然稍有解密经验的人是很容易猜测出上面这个密钥。

移位相当于加减法,对明文也可以采用乘法,除法甚至更加复杂的数学方法,使其变成不可读的密文,这些数学方法称之为“算法”。不论何种算法对于明文要有一个“密钥”进行加密,对密文必定要有个“密钥”来解密,加密和解密使用同一把钥匙的方法称为“对称算法”, 加密和解密使用不同的钥匙称为“不对称算法”。

 

对于密码学只能简单地谈这么多,现代的密码学非常复杂。但是我们知道,正像“矛”和“盾”一样,进攻和防御是在互相促进中得到发展的。当“盾”发展了,“,矛”也必然会跟上。加密和解密也是一样。有时理论上讲加密的明文要被破解可能需要几万年,但常常是几个月之后就有人宣布将其破解了。因此百分之一百的不可破解也许并不存在。

 

 

 

 

新的约会地点定在西单的一家宽敞的西式茶室,小陈进去看到陆新智像上一次一样已经坐在那里了。寒暄之后,小陈问:“小边没来?”

“小边去云南了,她表姐那儿。”

“她表姐在云南?”

陆新智嗯了一声。

 

小陈为人从不多打听,他没有问过小边的背景,以及小边在北京做什么。两人先聊了聊最近热播的一部电视剧。当然小陈知道小陆约他不是来听他对电视剧里主角演技的评价。

言归正传之后,陆新智问他,“明文被加密后,一般采用什么方法解密?”

“明文加密后就是一堆乱码,简单解密的方法有穷解法,频率分析等。”

“穷解就是一个一个试验吧?”

“基本是这样。解很少的时候是个选择。但有时候不知道解到底有多少。”

“那么,频率分析呢?”陆新智接着问。

“字母或者字母的组合出现的频率不同,譬如英文中字母E出现频率最高,相对而言X就比较少。组合也是这样,ST出现的频率高,NZ的频率低。”

“中文也是这样吗?”小陆又问。

“任何书面语言都一样。”

说着小陈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so far so good”。

小陈解释道,“这里字母O出现了4次,这就是O的频率。英文中频率出现比较高的字母有ETAOIN等。分析密文的字母或者字母组合出现的频率可以找出密钥。”

 

小陈喝了口茶说:“不过,这些是古典破解密码的方法,新的方法有差分分析,椭圆曲线简称ECC等方法,主要是看你要破解的对象是哪一类型的。”

陆新智想了想,问道:“不是所有的密码都可以破译的吧?”

“这个不好说。譬如DES,是美国国家密码标准,有人说破解需要1万年。1万年等同于不能破解嘛。但是1999年被distributed.net的一个数学机构和一个称为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的组织破译了,用了22小时15分钟。可是像玛雅文字到现在也没能全部破解。玛雅文字本身并非密码,如果玛雅的祭司活着的话,这些文字是明文可以阅读的。但是玛雅的祭司被西班牙入侵者杀掉后明文就变成了密码。所以我想,人为的加密容易破解,因为这里有线索可寻。而非人为的,自然而然形成的反而不容易破解。另外嘛,现在所有的密码破解都采用计算机作为工具。”

“这个我知道。”陆新智对小陈说:“你借给我的5千块,我用它买了一台电脑。”

小陈不认为个人电脑能破解什么像样的密码,就问:“你打算用这台电脑破解密码?”语气带有一丝的疑问。

“密文本身应该不是太难破译,我想。”

看到他说得这样有信心,小陈想也许小陆已经拿到了密文,就问:“那么你打算破解什么样的密文?”

陆新智咳嗽了一声说:“密文现在还不在我手里。”

“那你怎么知道密文很容易破解呢?”

“我猜明文的内容应该是人名,可能还有职务,再加上一些数字,比较规则,因此我想应该不难破译。”

“你的密文在什么地方?锁在保险柜里?”小陈问。

“不,在电脑里。”

小陈听后看了陆新智一眼,把眼睛转向窗外,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说:“是吗?”

小陈沉默了一会说,“上次小边在,有个问题我没好意思问。”小陈的话还没有说完,陆新智就说:“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警察跟踪我吧。因为我的工作不能让一般警察参与,这些事你以后就会知道。”小陈听后也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但不愿继续追问,就点了点头。

“另外,我不能对你讲这个文件可能涉及哪些内容。但是想请你给我出出主意,怎样才能进入到这个计算机,获取文件。”陆新智盯着小陈的眼睛说。

“那么,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吧。”小陈慢声回答。这句话可以解释对这件事要考虑一下,也可以解释为,考虑考虑有什么方法可以进入系统,窃取文件。陆新智认为是后者。

 

 

 

 

小陈回家后吃过晚饭,衣服没有换就躺在床上对着头上的吊灯发呆。小杨洗过碗,擦了擦手也一下子扑到床上,把脑袋枕到小陈的胳膊上。

“说说吧,什么心事。”小杨笑着问。

“你还记得这首歌吗?”

小陈看着小杨,轻声低唱:

“看流水悠悠,看那大江东去不回头。”

小杨也随着旋律慢慢地跟着唱:

“有时浪淘淘,它有时静悄悄。

爱情像流水 像那大江东去不回头。

永远向东流, 流到沧海不停留。”

唱完,小杨问:“这不是我们登华山时学的那首歌吗?”

“登华山时我们相识,想起这首歌就让我想起那次登山时的许多事。”

 

当年小杨把小陈介绍给她的女朋友们时说:“我的男朋友,小陈。”她的朋友们都大吃一惊。小陈即不高大魁梧,也不风流倜傥。在她的朋友看来,小陈外貌一般,穿着也很一般,讲话就更一般了,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小陈离开后朋友们问小杨,你喜欢他什么地方?小杨笑而不答。追问急了,小杨说,他歌唱得挺好。朋友们听后哄堂大笑,有人捏着嗓子怪声怪气地问她:“像-----------啊?”朋友们听后更是一片大笑。小杨也不气恼,慢声慢气地说,我第一次听他唱歌就喜欢上他了,这时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认识小杨的男人可以说很多人追求她,就连参加华山登山那次一起去的还有一位她的同学,为她跑前跑后。小杨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但她也不颐指气使,她把所有的人都看成朋友。小杨说歌声吸引了她,但真正吸引小杨的也许并不仅仅是歌声。

 

那次登华山,下山时天气变冷,开始下雨。小杨登山小组里的男人争先恐后地把女性的背包放到自己背上,这时小陈却把一位不相识老人的背包背上,还把自己的伞借给他。路滑难走,当他们到了华山车站时,火车已经进站,小组里的人有些还落在后面。如果乘不上这趟车,下趟车要等4个多小时以后。浑身湿漉漉,加上寒冷的小风,想到着,先到的人都抢着上了车。而小陈却站在车站的门口看着远处,脚下是从身上滴的一片雨水。登山活动的组织者对小陈说,他们可能赶不上了,我们先走吧。小陈摇摇头说,你把名单给我,告我还剩几个人。在汽笛声中,小杨看到小陈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但隔着车窗,她听不到他说什么,正想着火车就开跑了。

 

两人在人生的长线的某个交点相遇之后分开了,然后按照各自的延长线继续生活,北京是个大城市,这两条线再次相交的机会也许并不多。但是小杨确相信这是一次命运的相识,她非常想再见到小陈,但她却想不出来让两条线相交的方法。有一天她突然想起,登山组织者一定有小陈的联系方式。几经周折拿到了小陈家的电话号码,但当她握着电话,看着电话号码时手却开始发抖。也许小陈已经有了女朋友,也许他想不起我是谁了,毕竟过了四个多月了。这个时代都是男性追求女性,哪有女性先对男性表白呢?….。犹犹豫豫之后,小杨最终把电话放下。

 

这样一晃一周过去。就在她前思后想食欲大减时,一天电话铃响了。

小杨拿起电话听到对方说:“我是小陈,一起登华山,想起来了吗?”

听到这声音,小杨的心象被一头小鹿顶撞着剧烈地跳动,不知该说什么好,嗓音也哑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小陈以为小杨责备他,就赶紧解释到:“你们先走了,名单给了我。”

小杨没有说话。沉默中时间好像过了一年。

小陈打破沉默,“朋友们组织了一个合唱团,让我帮着找几个人。每周一次在紫竹院公园练习12个小时合唱。我看名单你住的离那里不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想问问你。”

“我们能见一面吗?”小杨没有直接回答。

小陈听小杨的口气犹犹豫豫的,就说:“你是不是有点担心?说是合唱团嘛,不过就是爱好者大家在一起,歌曲自选。有事的时候也可以请假。”

“我们能见一面吗?”小杨又重复了一次。

小陈听后赶紧回答,“没问题,没问题。”

“不要带合唱团的人。”小杨嘱咐了一句。

 

见面前小陈买了一盒很精致的巧克力,见面地点在国贸地铁站上面的星巴克咖啡店。小陈去的早一点,坐下后环视周围。这里是白领小资们出入的地方,虽然尚不到掌灯时分,咖啡店里却已经坐满了绅男淑女。

这时小杨来了。衬衣外面套着浅蓝色的毛背心,长裙拖到脚髁,显出修长的身材。进门时头发一甩,浓密的黑发像波浪一样飘散,身体处处都渗透出青春的美好。许多男性把眼光移到小杨的身上。

小杨见到小陈后主动伸出手,小陈感到手出了汗,就顺势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和小杨轻轻握了握手。两人坐下慢慢喝着咖啡,小杨先问问了他的工作。看到他不愿多谈工作,就问他家人的情况。小陈介绍到,父亲是高中的数学老师,母亲去世很早。现在的母亲是继母,还有个妹妹,妹妹已经大学毕业。接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说妹妹还没有结婚。小杨笑着问,好像你已经结婚了,小陈听了也笑了。这时他仔细看了看小杨,小杨的眼睛里饱含着温柔。话题转到合唱团,小杨很抱歉地说,她正在读在职的硕士学位,现在恐怕没有时间,但有时间的话很愿意去紫竹院公园听听合唱团的歌声。小杨转而问小陈,你很喜欢音乐,是吧?像在寻找词汇,小陈沉默了一会才对小杨说,我认识的一位阿姨非常喜欢音乐,她原来在总政文工团的合唱队,教给我很多音乐知识,也教会我很多歌曲。

咖啡店里人声噪杂,小杨提议出去走走。外面的空气中飘散着秋季淡淡的花香,蛋黄的灯光铺撒在路上,不时一对情人擦肩而过,增加许多遐想。

小杨问:“在华山那天晚上的联谊会,你唱的那首歌是从哪儿学的?”

“噢,那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首歌,是陆阿姨教给我的。”

小杨追问:“你刚才提到的那位阿姨就是‘陆阿姨’吧?”

小陈点点头,告诉小杨:“陆阿姨不姓陆,只是小时一直这么称呼。”随后把话题马上转到歌曲上。“美国人Jennifer Warnes,不知道你熟悉不?”小陈问。

Jennifer不是唱过Up Where We Belong吗?”

小陈侧目而视。“对,对。那是她的名曲。我学唱的这首歌原唱不是Jennifer,原唱是Billy Joel。我想你可能也知道他。”小杨点了点头。

“这是首爱情歌曲,写得非常好。男性唱的话,好像在诉说心里的爱。而女性唱的话,却像有一种无奈的哀愁。”

“这是陆阿姨告诉你的?”小杨问。

“对,她说她最喜欢这一句。”小陈边走边低唱。

And every time I've held a rose

It seems I only felt the thorns。”

“每次带上一束玫瑰,但好像我只感到玫瑰上的刺。”小陈解释这句歌词。

小杨听到这里笑了,对小陈说,希望这一束玫瑰不带刺。

谈笑着时间飞快地过去,到了分手的时候。小陈送小杨到地铁车站里,等车时小杨对他说,其他的我还有自信,但音乐真的不行,唱歌总跑调。小陈抿嘴一笑对她说,你己经十美了,不能要求十全嘛。小杨听后脸红了半边。车到了,上车后小杨对小陈招招手说,别忘了给我电话。车门在她身后关上,地铁随后消失在远处的隧道中。这时小陈才想起放在提包里的巧克力。

 

 

 

 

小边从云南回到北京,脸晒成了棕色。陆新智把她接到家里,小边直喊“累坏了,累坏了。”冲洗后,在太阳刚刚落下的余晖中,两人来到了灯红酒绿的西单。他们选了一家小餐厅,进门时陆新智出于职业的习惯把整个餐厅扫视了一遍。餐厅里零零散散地座着几个人,两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陆新智要了一瓶啤酒,小边要了杯可乐,碰了一下杯,陆新智一口气就把啤酒喝到肚里。

“情况还好?”陆新智问。

“边界就像菜市场,虽然有人站岗。说是国界不过就是拦着几根小绳,一跨就过去了。”

“现在去缅甸走瑞丽吧?”陆新智问。

“对。从大理出来上国道320,经过保山到瑞丽。公交车要10来个小时。昆明到瑞丽也有公交车,时间要长一些。因为中缅贸易都走这条路,路上卡车特别多,有时很堵。另外坐飞机到芒市再改乘汽车只要2个小时,快得多。去时不用检查,从瑞丽回大理要检查,可能主要查毒品。”

陆新智陷入沉思。

“你读过《南行记》吗?”小边突然问陆新智。

“《南行记》?”

“我这次去前特意买了这本书。”小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封面磨损了的书。

陆新智接过去翻了翻说:“《人生哲学的一课》,我读过。这叫《南行记》吗?”

“艾芜写的这些中缅边界的小说归在《南行记》中,这回懂了。”

陆新智点了点头。

“哎!”陆新智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了一句:“老艾那时走的哪条路到的缅甸?”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买的这本书。不像是我刚才说的中缅边界这条路。二战时的滇缅公路就基本是现在的国道320。从大理,永平,保山,龙陵,潞西,遮放一直到瑞丽。”小边指着地图对陆新智说。

“可艾芜小说里写的是克钦,我给你念一段。”小边把书翻了几页说:“就念这段吧。‘在昆明红十字会做杂役的时候,在缅甸克钦山打扫马粪的时候,’听到了吧。”

小边解释道:“克钦山应该在克钦邦,他要是真的到了克钦的话,应该是从保山走另外一条路进入缅甸的。克钦邦的邦府在密支那,密支那距瑞丽甚远,而且我们现在看的这张95年版的地图从密支那也到不了印度。滇缅公路应该从瑞丽经过腊戍到曼德勒,从那里朝上折才能进入印度。”说着就把地图递给陆新智。陆新智看了看,不大感兴趣似地把它放到一边。

“这本地图没有标出从保山到密支那的公路,可能是地图不够精确吧,也可能那里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路。如果是深山老林,这种地区没有当地人带路估计走不出去。”陆新智说。

“再说”,陆新智接着又说,“缅甸局势不好,克钦族不是一直在闹独立吗?这条路不能走。”

小边没有再说什么,缅甸的话题到此为止。两人随便吃了一点饭离开小店,回家前顺便到超市买了一点食品。

 

到了家陆新智把鞋脱了仰面躺到床上,小边坐到电脑前,点了根香烟,噼里啪啦地开始敲打键盘。陆新智不抽烟,小边也只在家里抽,到外面的话像个小猫一样安静。

“哎,小陆。”小边虽然比陆新智小45岁,但她总是张口闭口“小陆”。

“什么事?”陆新智答道。

“钱写多少好?”小边停下敲打键盘的手。

“随便。”

“那就写100万吧。”小边应声。

100万太少了。”陆新智说。

“我是说美金。”小边解释道。

“美金100万也有点少,写300万。”

“你不是说过不是为了钱吗?”小边问。

陆新智坐起来,下床到小边身边坐下,看着小边的眼睛说:“对,我不是为了钱。但如果写得太少,外国人以为情报不是真的,或者没有价值呢?”

“那么汇寄的银行账号呢?”小边追问了一句。

陆新智想来想说:“就写届时联系吧。”

小边又问:“用‘We will contact you’,还是用‘We will let you know’我拿不准。”

“你不是爱说自己是上外的高材生吗?”陆新智讽刺她。

小边不跟陆新智计较,答道:“我不懂你们这行道该用哪种语气更合适。”

陆新智从书架上找出一本英汉字典,翻了翻说:“‘Contact’有‘接触’的意思,我们不接触任何人,不用‘Contact you’。”

小边打好文稿,停下计算机,并用一块湿布把计算机的键盘仔细擦了一遍。陆新智告诫过她每天必须抹去指纹。最后,用一块花布把计算机盖好。做完后小边走到陆新智身边坐下,用一只胳膊搂着陆新智,嘴里喃喃地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我不能原谅我父亲,我绝对不原谅他。他们那一代人掌握着权力,利用这种权力大肆挥霍,娶小老婆,把钱存到国外。我就是要揭露他们的腐败。不论我将来怎样,一定要让他们的官做不成。”

小边知道只有一提“腐败”这两个字,陆新智的气就不打一处出,因此转了个话题。“如果外国人说:‘行,把帐号给我’。我们该怎么办?”

“一定先打听清楚,像报社、非政府组织,这些人可靠。千万别和什么CIA那种特务组织联系。这些人是除了金钱以外什么都不认,他们也许会敲诈名单上的人。那时就不是300万,500万可以糊弄过去的了。”

“这件事暴露了是不是很危险?”小边担心地问。

陆新智站起来走到厨房,烧好开水冲了两杯咖啡,端着咖啡递给小边一杯。自己站着喝了一口咖啡后坐到小边身边,“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你听听,然后自己判断。”

“知道江青吧?”陆新智问。

“知道。”

“江青原来叫‘李云鹤’,在青岛时同一个叫‘黄敬’的人同居。黄敬的真实姓名叫‘俞启威’。 俞启威还是江青的入党介绍人呐。江青我就不说了,都知道她在监狱里自杀了。俞启威后来和范瑾结婚。范瑾是范文澜的妹妹,解放后任过北京市副市长。俞启威任过一机部的部长。1958年毛把俞启威找来训斥了一顿。可能是想起江青现在成了毛的老婆,俞启威连吓带怕,得了病,没有几天就死了。俞启威和范瑾育有三子二女,长子叫俞强声,三子俞正声。有个女儿在文革中自杀了。俞正声就是现在的建设部部长。

陆新智讲到这儿,喝了口咖啡,看了小边一眼。小边对他眨了眨眼说:“讲下去啊。”

文革时俞启威的长子俞强声看到他母亲被挂牌游街,被批斗,很反感。1983国家安全部成立,俞强声调到国安部,任北美情报司司长。在任北美情报司司长时被美国驻北京联络处的特工策反。1985年任国安部外事局主任时叛逃到美国。他除了携带大量机密文件外,还揭露了一个隐藏在美国40多年的中共特务。这个特务叫‘金无怠’。金无怠1938年在美国驻上海的领事馆当译员。1944年到1981年一直为美国政府工作,曾任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情报分析专家,有接触机密文件的权限。1981年退休,退休时因其工作出色还获得了中情局的奖章。因为俞强声的出卖,19853月被捕。这个人给中国提供过朝鲜战争中中国战俘的反共名单。美国人认为他的通风报信使朝鲜战争延长了。60年代,他给中国提供了美国的对华政策,使中国政府了解美国政府的各种意向,其中包括越南战争时美国的政策。中国又把美国要采取的对越政策通知了北越,使美国处于不利的局面。197010月,他获知美国将改变对华政策,通知了中国。尼克松访华时美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了许多让步。

“后来呢?”小边问。

1963年他娶了台湾非常出名的女播音员周谨予。1985金无怠被捕后,曾托妻子周谨予来北京见邓小平,希望中国通过谈判,或者像前苏联与美国交换间谍那样把自己交换回中国。那时他还认为给中国做了这么大的贡献,中国肯定不会忘记他。198628金无怠被裁定所起诉的17项罪名全部成立。时任驻美大使的李肇星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金无怠事件是美国反华势力编造的,中国政府不会承认这个反华事件,也不认识这位自称是中国间谍的金无怠先生。’这席话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221金无怠在监狱用塑料口袋套在自己的头上窒息死亡,63岁。

小边沉默了一会问:“那么,俞强声后来呢?

“对了,国家安全部之后在全球展开追杀,2年后俞强声在南美的一个海滨浴场被5名特工人员溺毙。

“真是这样的吗?”小边感慨地直摇头说:“复杂,太复杂了。”

 

“这可能就是间谍的下场。窃取机密,泄露机密最后的下场可能就是这样。不过,”陆新智说着走到窗前,凝神着,看着玻璃窗里眏照出小边的身影说:“本来人生就像纸一样脆弱,什么时候死掉都不知道。但是我一定尽自己的力量,不让你受到伤害。”

小边听后默默地走过去,从后面把陆新智抱住,脑袋贴到他的后背上。

 

 

 

 

六月中旬,陆新智的舅舅来北京,来前打电话通知了他。到后的那天晚上,陆新智带上小边去他下榻的酒店。小陆舅舅这次从泰国来,他现在泰国一家投资银行担任总裁,来北京商谈一家酒店的投资项目。这是小陆母亲去世后他第二次到北京,一晃10年了。

小陆母亲去世后举行葬礼,小陆舅舅那时在美国,他匆匆忙忙地从美国赶到北京参加葬礼。葬礼后,舅舅对小陆说,高中毕业后去美国读书吧。

母亲突然这样走了,这给陆新智精神上很大打击,高中最后一年一直处于恍恍惚惚中,去上课的心思都没有。高中毕业后,他考虑过舅舅的建议。但一想,走后就等于把母亲孤零零地扔在这片土地上,心里十分犹豫。另外,他那时已有了自己的计划,因此给舅舅写信谢绝了好意。

 

小陆的舅舅出生在香港,他的父亲,也就是小陆的外公来自山西应县的一家大户。燕京大学毕业后,他去香港掌管家族在香港的实业公司。正当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时,194112月爆发了太平洋战争。接下来日军入侵香港,小陆外公带上正在怀孕的外婆和舅舅趁乱逃到泰国。为什么选择泰国呢?陆新智听母亲说,你外婆怀着妈妈,不方便坐船跑太远。那时泰国也是英国的殖民地,出入比较容易,就跑到那儿了。

逃到泰国后,1942年小陆的母亲在泰国出生。小陆的舅舅比小陆的母亲大7岁,哥哥一直照顾妹妹,兄妹感情非常好。由于日本在形式上没有占领泰国,因此战争期间一家人在泰国的生活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1945年日本投降,战争结束。3人离开香港回来时是4人,外公带着一家人回到了香港。香港这时处在战后经济的恢复期,公司业务慢慢好起来。外公看看孩子长大,打算把他们送到内地接受教育。但这时国内爆发了共产党同国民党的内战。对于国民党,外公不满他们的腐败,因此内战期间常常利用手里的物资和钱,偷偷地资助共产党在香港的地下组织。至于那时外公是否加入了地下党,陆新智上中学时,学校让他填写家庭成员以及政治背景,陆新智问过外公。外公对他说,我对政党不感兴趣,他们让我加入,我拒绝了。他接着又问,那么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外公笑着对他说,你们现在的教育称为党的教育,我们那时代没有这种教育。

 

内战一打4年,最后国民党败退台湾,随着败退也有不少人跑到香港。这里边有国党的败将,上海洋场的青红帮,还有对共产党持怀疑态度的老爷太太小姐们。虽然外公对共产党有好感,但战后内地百废待兴,这时送小孩子回去做什么呢?这样想,一拖就到了1952年,这年小陆舅舅高中毕业。

19506月开始的朝鲜战争让外公取消送儿子回内地读大学的念头。因为中国同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打起来了,那时还猜不准美国是不是会将战争扩大到大陆。香港的大学,按外公的话,都是三流四流,没有看上。再三再四地考虑后,他最后决定把儿子送到美国,考虑到美国大学的质量,另外就是美国有亲属可以照顾孩子。1952年的秋天,小陆舅舅登上了去美国读书的飞机。这一去,20多年中他没有机会再回到这个以后动乱四起的国家,直到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以后。1974年小陆舅舅随同访华团到北京看望父母,那年陆新智四岁。

 

上中学后陆新智有时搭车去西城的外公家,看望外公、外婆。有一次他问外公,为什么要放弃香港的生活回到大陆。80年代改革开放后,许多人明里暗里朝香港跑。外公对他说,50年代共产党标榜民主政治,极力鼓励海外民主人士回归。陆新智就问,那您是自愿回归的?外公告他,以前资助过的那些共产党员,这时在政府里担任一官半职,他们时不时跑到香港动员回归。你母亲那时快上中学了,粤语教学环境觉得不如北京的标准语。再看看内地,气象一新,觉得回来还可以为国家做点事,就这样1955年夏天把香港的公司交给一位亲属,带着你外婆,你母亲3人回到北京。

说话时外公已经70多岁,背开始驼了。陆新智看着外公问,那您现在后悔不?

外公没有回答,站起来看了看窗外,对他说,走,咱们出外散散步。离家前他拿上一把伞,陆新智不解,天气不是挺好的,不会下雨吧。

下了楼,房前房后都是熟人,打过招呼,两人走到街上。那时北京还没有大兴土木,空气也没有污染得像20年后一片灰蒙蒙。祖孙俩一前一后走了20几分钟,这时外公停下来,指着远处的蓝天对小陆说:“你刚才说不下雨,如果下雨了你怎么办?”

陆新智想也没想就说:“那就朝家跑吧。”

外公把头转向远处。“如果雨来得很快,又没有跑到家,就可能淋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淋湿了可能会感冒,感冒了就要住医院。你年轻,也许32天就挺过来了。但像我这样年龄,可能就挺不过来了。”

外公有些苍老的脸对着他。“所以现在我出门散步总要带一把伞。”

外公又把脸转向远方。“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以为万里无云,以为天空永远这样美好。但是突来的暴风骤雨摧毁了很多人,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没有挺过来。能侥幸挺过来,就多想想生命的宝贵,活一天要感谢一天,不去考虑后悔不后悔。”

 

小陆的母亲在北京上的中学高中,然后考进北京音乐学院,她也经历了那个时代的暴风骤雨。

小陆的母亲1964年大学毕业,分配到总政文工团当独唱演员,这是当时很多人羡慕的一个位置。正要一展才华时,文革来了。由于家庭背景,而且本人又出生在国外,文革中没有少写交代材料。不过,这场运动不同于以往的运动,当文革的火越烧越旺时,没人愿意在这些没权没势的小人物身上花时间,随后小陆的母亲被打发到五七干校。在干校接受改造时,认识了以后成为丈夫的小陆的父亲。小陆的父亲属于红二代,他的父亲是军队的高级干部,但那时挨整,受了父亲的影响,他也被打发到五七干校。

对这段历史陆新智不很清楚,他只知道文革结束后母亲又回到了总政文工团,但不是当独唱演员,而是去合唱队当了一名合唱队员。他问为什么。母亲告诉他,年龄啊,嗓音不行了。再说,10年许多声乐技巧都荒废了。

陆新智也问过母亲,您后悔吗?

母亲轻声慢语地对他说,你舅舅在美国,你外公家许多亲属在香港,国外。要说文革前去香港还是有机会的,那时我和你舅舅还常通信。我也犹豫过,但谁知以后会变成这个样子。那时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

陆新智这次见舅舅就想问问,母亲和舅舅在信里到底都讨论了些什么。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舅舅从电梯里出来,来的酒店的大厅。陆新智从沙发上站起来,小边也站起来。他介绍到:“这是小边,女朋友。”小边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并伸出手。舅舅和小边握手后问:“晚饭吃过了?”

陆新智说:“我们俩吃过了。”

“那我们就去喝点咖啡。”舅舅边说边走向咖啡厅。

小陆舅舅的西服领带洗熨得笔挺,西服质地上乘,剪裁得合身得体,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在银行或者是证劵公司工作的高级管理人员,文雅而有礼貌的一位绅士。

“我这次来谈投资一个五星级酒店的项目,还要住几天。”舅舅呷了口咖啡对陆新智讲。

“您明天回家看外公?”

“会议定在明天下午,上午我回去看看。你经常回去?”

“不太经常,但一般一两个月也要回去一次。”

“每次都带上小边?”

陆新智看了看小边说:“和小边一起回去过一次。”

舅舅转过来问小边,“你做什么工作?”

小边解释,“我以前做过一段英文编译,几个月前辞职了。”

舅舅听后点点头,然后用英语问,是文学编译?

小边也用英语回到,不是,是财经杂志。内容主要来自英国的《经济学人》。

舅舅接着用英语问,那么今后呢?

小边也接着用英语回答,现在还不清楚,可能转到科技方面的编译。

舅舅又问了一句,科技的哪个方面?

小边看了看陆新智,说:“computer or computer science. maybe.(也许是计算机科学)”

陆新智听懂了这一句,闭上眼睛想了想,对舅舅说:“我以前一直想学点计算机的知识,但是计算机的词汇很多都涉及英语,小边现在正在给我补习计算机英语。”

陆新智转而问起泰国的气候。舅舅说,如果是美国你可能还想去,泰国比较热你不一定愿意在那里生活。不过,你表姐在美国,你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

陆新智本来打算问一下母亲的事,但转而一想还是明天回家的路上再问吧。三人这样谈着,一个小时过去了。陆新智考虑,舅舅刚从泰国飞过来,就说:“不早了,小边和我先回去。明天我陪您回外公家。哪天您有空小边和我过来和您一起吃顿饭。”

舅舅点点头,起身拥抱了一下他、小边,两人就告辞了。

 

出了门,小边问:“你舅舅为什么去泰国?”

“二战时他不是在泰国待过一段时间嘛。在美国时,他在一家很大的银行里当副总裁,可能是花旗银行,但对泰国一直很有感情,几年前辞职去了泰国。因为他有很多美国的关系,想利用这些关系帮助泰国发展经济。”

“很喜欢泰国,是吧?”小边问。

“泰国不是称为‘微笑的国家’嘛。英文怎么说啦?”

a smiling country.

对呀。佛教国家,人很友善。陆新智接着说:“他喜欢嘛,他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嘛,人生的路。”陆新智把嘴贴到小边黑黑的眼睛上说:“就像我选择了你,你选择我一样。”

小边笑了。

 

 

 

 

6月,陆新智一直忙忙碌碌,没有约会小陈,但这并非说他忘记了他要做的事。7月的热风吹进了陆新智的小屋,一天下午他给小陈打了电话。

地点嘛,还是前次的咖啡店。陆新智和小边在那里等着小陈。小陈到了,他看着小边晒黑的脸说:“都有点不认识了。”小边笑了笑。坐下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对小陆说:“上个月买的。刚刚读完。”陆新智接过去翻了一下就递给了小边。

小边看看了书名,对小陈说:“这本书的英文名字是‘`Spy Catcher,现在正在热销。”

小陈点了点头。“这本书写得有点凌乱,可能是因为有些信息不能暴露,也可能是翻译得不太好。”

陆新智又从小边手里把书拿过去。对小陈说:“这本书我们单位有英文原版,我刚去的时候教官还给我讲解过。”

小陈喝了口饮料,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他在纸上写下“打草惊蛇”4个字。然后对陆新智说:“中国人说‘打草惊蛇’,是指打草可能惊动蛇,这样蛇会跑掉,或者躲起来。这本书里也讲了几个打草惊蛇的故事。”

陆新智点点头。

小陈接着又说:“但如果不知道蛇躲在什么地方,你怎么能找到蛇呢?所以要打草惊动蛇,才能把蛇抓住。当然打草以前要站好位置,仔细观察蛇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

陆新智又点点头。

小陈看了小边一眼,小边也点点头,小陈把纸收了起来。

看小陈不再说话,陆新智就问小陈,“最近工作忙吗?”

小陈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地说:“不算太忙,最近我去调试一个项目,可能像你们单位一样。有主机,有网,网里有路由器交换机,还有客户机。调试的内容就是查看信息,路由器的登录信息,以及主机的登录信息。路由器里记录了登录主机的信息,如果最近登录的信息中突然出现了一条不常使用的主机IP,我们会调查谁在使用这个主机,使用主机的目的等。”

说到这里,小陈把陆新智手里的书拿过去,翻了翻说:“这几页讲的就是这类的事。”陆新智没有看书。

“这么说你们的工作也不算太难嘛。”陆新智说。

“对,不算太难。”小陈停顿了一下说:“但有些注意事项。”

陆新智问:“哪些注意事项?”

“这本书里也写了,譬如象银行这种需要高度保密的系统,你不能从远程用管理员账号登录,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系统认定为入侵,设定了警报。通常是一般用户登录后再转成管理员。”

陆新智转过脸问小边:“系统也会记录一般用户每次使用命令的情况,是这样的吧?”

小边点了点头说:“书里这样写的。”

小陈说:“我们单位有时为了测试,进行大量工作。但这些工作命令不能留存,我们总是先将原记录保留,不改变文件的日期。工作完了以后再将原记录恢复回去,所以工作命令都不会留下来,这样后来的使用人不会知道我们都进行了哪些工作。这本书也介绍了这些方法,当然更新的手段还可以屏蔽掉记录。”

 

小陈慢慢地把饮料喝完,看看陆新智没有提什么问题,就站起身对陆新智说:“今天我和小杨约好要一起出外买点东西,我先走了。”他说着把手里的书递给了陆新智。“这本书你读读,不用还给我了,看后你处理掉吧。我读这本书写了点心得体会,也夹在里面。”陆新智点点头,然后送小陈到咖啡店门口。

 

回来后坐下,小边给小陆又要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过来时看到他正翻那本书。她看到书里有34处折了角,折角的地方里面都有一张小纸条,她想这可能就是小陈说的心得体会吧。

陆新智看到一张小纸条这样写着,“那个时代用手递手的方式传送信息,但是这个时代已经不用这种方法了。”还有一张纸条上写着,“不论什么方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漏是不大可能的,时间是重要因素。”

陆新智看过后就把这些纸条撕碎。小边问小陆:“你看到了小陈说的哪些事了吗?”陆新智对她说:“书里没有他讲的那些事。”说完就合上书,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小边接过书,翻了翻。看到书页里有小陈盖上的收藏章,书的后面夹着一张白纸,上面打印了一些网站的地址,这是做什么的呢?她想着也闭上了眼睛。

她虽然没有见过小陈的妻子,但知道他们感情很好。就想千万别牵连了小陈,破坏他们平静的生活,想着想着觉得心里有点堵睁开了眼睛,她看到陆新智正看着自己。

陆新智对她说:“没事,不会牵连他的。”

小边听后没有说话。陆新智又说:“我跟他讲了绝不会做坏事,他知道我的为人。”

小边点点头,俩人离开了咖啡店。

 

回到家,陆新智把鞋脱了仰面躺到床上,小边躺到他的身边。陆新智自言自语,打草惊蛇嘛,这是说让他们暴露隐藏文件的地方,这个我懂了。

小边转过头问他:“纸条上都写了些什么?

“要尽快破译密码。一旦被发现,可能会很快追踪过来,如果那时还没有破译的话,就会前功尽弃。不过,这个我不是特担心。”陆新智仰着脸看着天花板。

“你知道破译的方法?”

“现在还不知道,要查找些资料。”

小边突然想起了那张夹在书里的白纸,就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书递给陆新智说:“这张纸上写了些网站的地址。”

陆新智起来,打开电脑,输入了一个网址后看到英文网页,就把小边拉过来,问:“是不是有点内容?”

小边仔细读着,把鼠标按住,一页一页往下拉。还没有全看完她就对陆新智说:“破译需要工具,这个网站介绍了很多工具,以及使用方法,工具可以从这里下载。”

接着小边又输入了另外的一个网址,看来一会她对陆新智说:“这里介绍对密文的识别,密文不同使用不同的工具。”小边停了一会,接着说:“其他的网页也有很多有用的信息。估计把这些内容读懂,可能对解密会有帮助。”

说完后小边又加了一句“你说过,文件本身应该不难解密的吧。”

陆新智应道:“我没有看到文件,只是猜测。一般来讲,如果把钱放到保险箱里,还有必要再加一把锁吗?”

陆新智走到窗前,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看了好一会,然后走回来把小边抱住,轻声说:“我打算下周开始着手,要在下个月的第一周争取得到文件。因为我们单位每个月末都有一次安全检查,虽然是过场,但也要小心。”

陆新智把台历拿到手里,看着说:“81日是星期三,831日是星期五,91号,2号是周末。部里的月末的检查应该从93日星期一开始,这又给了我们2天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说:“估计1周或者10天时间可以破译密码了,这样我们还能剩下2周时间。 拿到文件后再做准备可能有点晚,下周就开始准备吧。但不要告诉任何人,跟家里人也别说。如果你家里人问起,就告诉他们8月下旬可能要去新疆玩玩。怎么样?”

小边点了点头说:“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

陆新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当然有些细节还要再想想。另外,你把这些网页仔细读读,给我当个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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