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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和西藏离得真远(散文)

◎ 普  琼   

 

    

在法国西南角有个不起眼的小村,村名叫雷祖士。有意思的是这小村里的村民们每年过藏历新年。

几年前的马年藏历新年,他们请我去做藏餐,我这时才知道,原来他们在早些年前成立了一个关注西藏事业的民间社团,社团的名字叫勃朗峰的雪山狮子。

我去的那天是个下雪天,鹅毛大的雪花到处飘飞着, 雷祖士周围的群山全被白雪覆盖了 。路边积满了白雪,停车场积满了白雪,山脚下的农舍也披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有时公路上跑的汽车背上还背着一层厚厚的雪。正因为这个雪和这个藏历新年,雷祖士也迎来了好多滑雪的人和过年的人。在这个季节,雷祖士到处热热闹闹的。

雷祖士的这个民间社团的头叫D先生。D先生是个热心肠的人。在过藏历新年期间,D先生忙里忙外,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他一会儿安排会场,一会儿召集工作人员,一会儿头上带着片片雪花来到我身边问我:“普琼,缺什么东西吗?”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的时候还说:“普琼,一定多做些馍馍(西藏肉包子),我们这儿的人都喜欢吃西藏的馍馍。”

D先生忙了一天也没白忙,在这一天里,人们能看到介绍西藏的图片、有关西藏的电影、藏族艺人的演出,还有报告会、讨论会、登山游玩活动等等。把一个藏历新年搞成一个西藏文化展示会,真不错。

下午我正在做馍馍时,D先生又进来问问这问问那,然后站在我身边,歪着脑袋看我做馍馍,过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问我:“普琼,你是否特喜欢雷祖士?”

“为什么?”我问。

“因为雷祖士也和西藏一样银装素裹。”他说。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心里想,他就是不了解西藏。他以为西藏到处白雪皑皑,这皑皑的白雪就能勾起我喜欢这地方的情感。可他哪里想象得到我曾生活的西藏首府拉萨誉有阳光城之名,哪里容得下这么厚的白雪。别说拉萨,我的出生地后藏小镇喜卡孜每年也只见到三四次下雪的景象而已。像雷祖士的这种整个冬季路边房脚积满厚厚白雪的景象在西藏上述城市就看不到了。相反,如果你到了西藏南部,就像到了某个亚热带地区一样,到处绿树参天,鸟语花香。有一年我在法国遇见了一位瑞士某旅行社的老板,他说他不久前去了一趟西藏南部的贡布地区,他有些惊讶地告诉我,贡布那个地方跟瑞士一样,到处是绿油油的森林,还能吃到不少不知名的高原水果。可不是吗,西藏贡布一带受印度洋的暖风影响,形成一种亚热带气候,如果你不亲自到贡布,你是想象不出西藏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法国和西藏真的离得太远太远了,远的足以让西藏始终裹着一身的白雪深藏在这些村民们心中。

晚上吃饭时间一到,我把蒸好的馍馍都盛在盘里端到桌面上,可等了半个多小时,却没有一个人来吃饭,这使我感到有些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热气腾腾的馍馍全凉了。过了一会儿,我又把馍馍都摆进蒸屉里热起来,继续等着他们。可馍馍热了,吃馍馍的人还没来。这时,有些馍馍开始露底了。是的,馍馍哪能禁得住这么反复加热?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吃馍馍的人仍然没来,这时我有些急了,我把一屉一屉的热气腾腾的馍馍盛在盘里放在一边,只是把底锅的水烧在火上就叫D先生去了。

见了D先生我就说:“再不吃,馍馍全露底了,馍馍露底那可不是馍馍了。”

D先生看我有些急了,马上就去叫那些人。原来那些人都在另外一间屋里讨论事情。

我心里有些烦,烦的同时也产生一种好奇,他们连饭都不按点吃,他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呢?于是我走到那间屋门口,站着侧耳听了一会儿。

原来他们在里边热热闹闹地争论着,说的全是西藏的事。

那时我刚到法国不久,他们说的那些长段长段的法语我听不大懂,但不少经常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词像一块一块小石子儿一样,“叮叮当当”地敲响在我的耳膜上:平等、公正、尊重、自由、民主……这些词他们就像说出他们父母的名字一样,说得轻松、熟练、坦然,可我这个刚从西藏出来的人听起来,却不免有些不自在、不顺耳,甚至有些诧异、胆怯。

“普琼,锅底快烧穿了。”突然有人从厨房里叫我,吓得我赶紧跑回厨房去了。

到厨房一看,锅底倒没烧穿,但也快了。我立即把一大勺水倒进锅里,随着“嘶”的一声,一股蒸气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一边干活一边在心理寻思:“他们胆子怎么这么大,还敢议论这么多西藏的事?”

 “普琼,开饭了,都出来了。”这时D先生像是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一样叫喊着跑过来了。

排队,盛馍馍,品尝,叫好……那些让我诧异、胆怯的词又从他们的饭桌上跳进我的耳朵里。抓着热乎乎的馍馍手烫,听着那些词心烫,我只能不停地用手中的抹布擦拭额上的汗。

五百多个馍馍一会儿被他们吃光了,好几个人过来向我伸出大拇指表示好吃,有几个还试着对我说藏话的“谢谢”,眼睛往上翻翻吐出个“吐”,又摸摸头蹦出个“起”,然后最后一个字“切”则混在一片笑声中扔过来了。

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法国老人一只手端着盛有馍馍的纸盘,另一只手抓着咬了一口的半个馍馍,身边还带着一位同样端着纸盘的藏族喇嘛进来了,那位法国老人好心地让我们两个藏人互相认识。那位藏族喇嘛见到我很激动,问这问那的。我见到同胞也有同样的感觉。老人站在我们中间聊起了藏人藏事。老人穿得很好,长得也很有精神,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似像个知识分子的摸样。那时刚刚在西藏发生抗议游行没多久,老人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堆他的观点,说完之后,老人很认真地告诉我俩:“我已经给中国的总书记胡锦涛写了一封信,我对中国政府对西藏的做法提出了批评,但现在还没收到胡锦涛的回信。”

天哪,我们怎么遇到了这么一个天真的老头 ?中国的官僚机构一层又一层,你一个普通老外的信能到总书记的手里吗?即便到了,人家会理睬你这个批评吗?这位先生多么不了解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呀。

我看着我的同胞的脸,同胞也看着我的脸,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我们都读懂了彼此脸上的表情。

法国和西藏真的离得太远太远,这遥远的距离才造就了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老头。

人都走了以后,我独自一个人站在院里呆了好久。天还在下着雪,身边一片白茫茫,地上的雪在不断地增多,我的头上身上也渐渐覆盖起一层厚厚的白雪。没一会儿功夫,我几乎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雪人。我举目远望着白雪皑皑的勃朗峰,眼前出现的却是遥远的拉萨,八廓街的转经人,大昭寺内的朝圣者,甜茶馆里的喝茶客,还有那些老实巴交,说东就东,说西就西的上班下班的人…… 我在想,我们藏人何时也能像这些老外们一样毫无畏惧地谈论西藏的这些事呢?

突然间,我又想起了八十年代我在西藏时的一个下雪的早晨。

那是一个冬末的早晨,天上飘着纷飞的雪花,拉萨穿了一身白雪的藏装了。

我骑到单位门口正推着自行车进门时,碰巧我的一个同事也推车过来了。他过来时,脸上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到我跟前就告诉我:“今天早上一个换干酒糟的老农在我们那条巷子被几个汉人便衣带走了,结果是个大笑话。”

“怎么回事?”我一边跟他往办公室走一边问。

“今天有个老农早早来到我们那条巷子,按他们传统的习惯往各家各户窗户喊:‘羊粪蛋换酒糟喽,羊粪蛋换酒糟喽’,可他喊了没一会儿,就出现三四个便衣警察把他带走了。过路的藏人们跑过去论理,原来那几个汉人便衣不会说藏话也听不懂,他们以为那个藏人农民在喊颠覆国家的口号就把他带走了。”

“真的吗?”我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百分之百是真的,有半点虚假,你把我当分裂主义分子抓起来。”他时时说话幽默。

果不其然,下午的时候,这件事在拉萨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藏人们气愤、无奈,哭笑不得。

一想起这些,我越来越觉得法国和西藏的确离得太远太远。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我死死地盯着眼前那片皑皑的白雪,耳边似乎又听到了白天老外们扔过来敲击我心田的那些词:平等、尊重、公正、民主、自由等,我用藏文把这些词连起来,我越连话越多,越连越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时间,我好像站在一个演讲台上一样,我要把法国与西藏之间的距离向全世界演说。

“普琼。”我的演说被一个轻轻的叫声打断了,我转身一看,是D先生站在我的身边。

“是不是跟你的家乡一样?想家了吧?”

我什么也没说。

“你快成一座雕塑了。”D先生拍拍我身上的雪,说道:“快进去睡觉吧。”

我点了点头,把双脚从雪中抽出来,抖动抖动身上的雪,向D先生挥挥手就转身进屋睡觉去了。

可我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眼前全是西藏那些让我揪心的事。

哎,法国和西藏真的离得太远太远,太远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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