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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英姑娘(长篇小说·之二)

秦永敏       

 

    

第三章


英英在曼华家住了下来,学也没心思上了。反正曼华家只有曼华一个人住,哥哥们都在北京工作,父亲也临时到上海宝山钢铁公司当基本建设的总指挥去了,她也巴不得有个中自己意的姑娘陪伴着。这样,曼华上班,她就跟着去玩,曼华下班,她就跟着回来帮着保姆做点家务。
曼华知道她和李振堂闹得不可开交。外面的传说对英英极为不利,甚至有说她跟母亲为李振堂吃醋的流言蜚语,但深明世故又清楚英英为人的曼华却不用她解释,便对她说出了其中的奥秘。见她那样伤心郁闷,成天苦着个脸,话也不想说一句,曼华也没多问她,只是尽量想办法让她开心。对这个酷像自己而且是在自己家中走向社会的的纯洁少女,曼华总觉得自己欠她点什么,无形之中,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无微不至地关心着。
第三天下午,曼华骑着摩托到外宾招待所上班,仍像往天一样把愁眉不展的英英带在后坐上。以前那种高人一等的荣誉感和心旷神怡的快活劲头儿一点也没有了,在外宾招待所大楼后面的服务楼前下摩托时,英英苦着脸想今天一下午又不知道怎么才混得过去,心里不由得格外烦燥起来。正架着摩托的曼华不知为什么对她扑哧一笑,弦外有音地说:
还不该快活起来呀?小傻瓜,今天该是你开心的日子啦!
她不知所云,茫然地看了看曼华,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一辆丰田牌面包车旁喊她。自从她有了名声之后,走在路上常常有男人这么喊她,其中有许多竟是毫不相识的,这种事遇多了,她又觉得讨厌,也就总是懒于答理。现在,看到那丰田车旁戴着大蝴蝶镜的人挥手喊她英英,英英,也就没有当一回事,只当又是哪一路的轻浮子弟,便把头一低就要往服务楼走。
你怎么啦?那是谁?曼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吃惊地问道。
她懒懒地抬头一看,那人已经摘下了蝴蝶镜,正沉下脸来瞅着她,她大吃一惊,激动得摇摇晃晃地冲过去,一下子扑到他怀里。连日来的心酸和每日每夜的渴望变成激动的泪水爆发出来,她的脑袋在杨铭胸前钻呀蹭呀,手在他身上捶呀摸呀,毫无顾虑地发泄起满腔压抑已久的春情来。
小杨,你的艳福不浅啊!旁边一个中年人整整自己那在国内还不多见的高档西装,妒羡地看着英英在杨铭怀里的模样笑着说道。
好啦,就这么说了吧,再见!杨铭对着那人做了个怪像,搂着泪流不止的英英,和曼华一起往招待所大楼走去。
这回,杨铭往的是二楼房间。进屋后,曼华略坐片刻便上班去了。醒悟过来后,正为自己失态难为情的英英等曼华一出门,便又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地把头埋进他怀里了。此刻,她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啊,真巴不得能永远依偎着杨铭,在杨铭的抚摸下就这样无休无止的待下去!她感到自己像迷途的羔羊,在一场暴风雨中好容易才熬过来了,恰恰又在这时便遇到了亲爱的母羊妈妈,,于是,一切都有了依靠,先前的孤独、恐惧、悲哀立刻被秋风卷残云似的一扫而光。她躺在杨铭怀里,撒痴撒娇地轻轻掐着他的脸皮抱怨道: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信也不来一封,害得我都想死了!
杨铭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意,他用双手搬过英英的头,久久地盯着她,观察她的反应,然后冷笑道:我不在,你不更自在?认识了那么多人,又有那么多地方去风流快活,还不像神仙一样么?
看你说的!英英娇嗔地沿下仍来说,你一走,我无论什么地方都不去,除了曼华以外,和任何人都没来往!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杨铭立刻追问道。
英英这才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向心上人一五一十地倾诉出来。讲着讲着,一会儿愤怒不已,一会儿热泪盈眶,一会儿又情意緾绵地趴在杨铭身上羞怯地笑了。
杨铭怒火中烧地看着她脸上的三道指甲挖破的伤痕,鼻孔里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问道:这又是莉莉抓破的?
嗯!英英把头埋在他的肩上,为他的关怀感动得热乎乎的,忍不住又流起泪来。
他妈的,抓哪里不好,非得故意破你的相!杨铭摸着她俊俏的脸蛋生气的说,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你说呢?英英此时还能不把一切指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看着那副痴情的憨态,杨铭不禁得意地微微一笑,又和她调笑了几句后说:起来吧,腿都叫你坐麻了。那儿,是我特地给你带来的几件从国外买来的衣服,找件合意的赶紧换上,跟我一起办事儿去吧。
英英惊喜地看着床头柜上那一叠漂亮的衣服,再也不像头次那样觉得受之有愧了,她蹦过去一件件地翻着,喜孜孜的欣赏着,对杨铭的爱一下子又增长了不知多少。她平时虽然穿得很朴素,却像一切漂亮而爱虚荣的姑娘一样,简直把好衣服看成了自己的第二生命,不过以前由于是在当学生,又是个干部,才不能不克制自己,不去穿那些时髦衣服向同学们炫耀。这段时间虽然不去上学,也不再被那些压制她爱美天性的学校里的清规戒律管住,却因为意外的打击和离家出走的惘然,以及心上人不在眼前的愁绪压得抬不起来,身上穿的还是先前那套朴素的白的确良衫和天兰色绸布裙。现在好了,再也没有人会说她不该穿得像演员了!从今以后,她每天都要打扮得美美的,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想怎么化妆就怎么化妆,连项链都要戴起来——可惜戒指被妈妈拿去了!
她心花怒放地找了件合心合意的黑色蝙蝠衫,三步两步地跑进了洗浴间。
杨铭随即跟着走了进去,抱着双手矜持地站在那儿等着欣赏她的美妙体态。英英把蝙蝠衫往旁边一放,羞怯地笑着走到他面前,娇气滴滴地说了声不准看,便把他一下子推出了洗浴间,对他作个怪像后,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等她对着镜子欣赏了半响转身回房里时,杨铭正拎着个提包发怔。
她走前去,本能地搔首弄姿道:你看我穿得好不好看?
凑合吧。杨铭欣赏她的兴头已经过去了,冷冷地啾她一眼,心里仍然在盘称自己的事情,随口这么应付道。
 
一腔讨他喜欢的热情遭到了这样的冷遇,英英的小心眼里格外不舒服了,她怯怯地看着心上人嗫嚅道:你不喜欢,我就去换一件别的。你看哪一件……”
谁说的?杨铭脑子里盘称的事情有结果了,他转回神来,像欣赏一件工艺品似的打量着她,就这么一身,保证在你们工业城找不到第二个……。话说回来,你就是穿那一身叫花子的破衣服,我不也说你是最漂亮的姑娘吗?走吧!
英英高兴得像头小狼一样,扑到他身上对着他腮帮响亮地吻了一个。
杨铭顺势搂住了他,看了看她脸上三道指痕,忍不住恨恨地骂道:他妈的,老子非叫莉莉吃点苦头!打别的地方不好?偏偏老是故意抓脸蛋!
别的地方就该打?英英娇嗔道。
杨铭没有再说什么,看着被几道浅浅的伤痕衬得更加细嫩可爱的脸,轻轻感叹一声后,捧起那半边没伤着的脸蛋便像啃苹果似的狠狠啃了起来,只啃得英英哎哟哟哟地叫着挣扎着推开了他,才心满意足地笑道:小宝贝,走吧。
英英气恼地摸着脸上,掏出小镜子来边看边恼怒地说:这么狠心,都咬出牙印了!
谁叫你这么逗人疼呢?我真恨不得把你吃了下去。
英英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像喝了一灌子蜜。
两人下楼来到停车场,杨铭把手上的提包塞给了她,推了一辆轻便摩托出来。
到哪儿去?英英快活地随口问道。
不是早就说过吗?杨铭把车架了起来,脸色严厉得叫英英感到可怕,别乱插嘴,别瞎打听!该你知道的事儿,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能让你知道的事儿,你知道了可没有好处!当心把你的小脑瓜给拧下来……”
哎哟!英英生气地撒起娇来,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不让问就不问,干嘛做得吓死人的?
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记住刚才的话,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见他动了真格的,英英不吱声了。为了他她情愿献出一切,只要他爱她,信任她,她就什么都有了,没想到他却老是时不时地给自己脸色看,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恐赫她!她怯怯地看了看杨铭,心里一阵酸楚立刻直扑鼻梁,泪水在眼眶里聚集起来。
杨铭像看陌生人一样冷冷地打量着她,从一泓清水般纯洁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她天使般可爱的灵魂。现在,他确信自己已经是这天使的绝对主人,是能彻底主宰她的上帝了,便伸手把她肩膀一拍:记住我的话就好。其实,我是爱你才这么说的,从今以后,一切听我的就行了,上车吧,
英英心里的冰块这才开始融化了,只要有心上人的爱,她有什么不能献出的东西?那些话,还用得着说吗?
摩托开出了外宾招待所,在熙熙攘攘的自行车里疾驰而过,路旁的青年男女都羡慕地瞅着他们,英英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
刚才的训话使她产生了些不愉快的联想,自己一心一意热恋着的这位省委负责人的儿子究竟在干什么工作?他家住在哪里?有些什么人?他什么时候才会带自己上他家去玩?自从识杨铭以来,她就一心一意地爱着他,从来不考虑这类问题,现在却不能不想想了。耳濡目染的一切清楚地告诉她,杨铭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威风,一靠他出身高贵,来头吓人,二靠他财大气粗,出手阔绰。但她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为此才爱他,她倒真情愿杨铭没有这两方面的条件,那样一来,他才能知道她爱他只是爱他的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小宝贝,平常总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没个完,现在怎么不吱声啦?生我的气了吗?
她忍不住赧然一笑,伸手在他肋下捞起来: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别动!摩托上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杨铭被她捞得把不稳龙头了,忙大声喝止了她。幸亏已驶到两旁都是苗圃的开阔地带,摩托晃了两下,却没有撞到什么,他干脆顺势拐弯,离开和平大道向厂区方向驶去
没有扎进辫子的散发在脑后飘荡着,长长的蝙蝠衫红旗招展般地哗哗响着,她忘掉了先前的忧虑,快乐地闭上眼睛,开始做白日梦般的愉快遐想了。
……
多么有趣!简直像民间故事里传说的一样,和骑着凤凰的来营救自己的心上人一起驾着祥云乘着劲风,在漫无边际的兰天上尽情的邀游。那么,咱们将到哪里儿去呢?不用说,是向蓬莱仙境、王母瑶池……
啊!她惊叫一声抱住了杨铭,整个身子都腾空飞了起来,杨铭也腾了空,可由于双腿夹紧了车座,手紧紧的握住了龙头,两人好歹没从急刹着的摩托上飞了出去。
杨铭推开莫明其妙的英英,也不管那摩托还没架起来,跳下车去就冲着前面大骂起来: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英英顾不得扭痛了的手,慌忙抓住摩托的龙头,才好歹没有连人一起摔倒。她边架好车边惊愕的向前张望,原来,一辆北京吉普停在他们摩托正前方的一两米外。那车上跳下不一个年青人,发疯般地冲向杨铭,却被和他一起跳下来的中年人抢在前面拦住了。
那年青人怒不可遏地指着杨名叫骂道:高崽子老子见少了?打了你白打了,摆威风给哪个看?
伙计,说话文明点!中年人厉声劝止他道。
这两人都穿着没有领章的警服,英英想起来了,年青人是那次执行任务时请去的第一辆摩托车的司机的,中年人正是老黄。
你半路把人家一甩,人家能不发火?老黄掏出盒香烟,给杨铭边递过去边说,那天的事是做得太不够朋友了!
你们盯我的梢就够朋友?杨铭接过香烟,也气呼呼地说,像这样拦我的车是什么意思?
伙计,话说远了!老黄脸色也垮了下来,你晓得,搞我们这一行的人火气大,不信邪。不过,拦你车是为你好,有正经事告诉你。
说着,他示意杨铭到旁边去。英英刚跟了上去,一想起杨铭上车前说的话,便停住脚步不敢凑上前了。
老黄和杨铭嘀咕着,两人的声音时大时小,什么海洛因啊,什么黄金和文物走私啊,什么通辑了××××××”啊,她留神地听了好一气,只觉得索然无味,便不再注意了。
忽然,她发现马路北面大概四、五里路以外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一团巨大的白雾,那雾气被阳光照得雪白闪亮,形状像原子弹爆炸时一模一样,不断从中间往上冲,然后又朝旁边翻开,形成了一朵漂亮的蘑菇云。接着,她又发现不远处出现了一大遍金黄色的浓烟,那冉冉升起的漂亮浓烟壮观得叫她感慨地搓起手来,她当然不知道,这种炼焦时产生的气体,毒性正和其美丽成正比,在焦化厂干活的人不知道被害死害病了多少呢。她的视线又被偏东处一排高大的烟囱吸引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大烟囱,早就听人说过,这些冒橘红色浓烟的八大金刚是冶练公司的擎天柱。虽说住得这么近,附近都是冶炼公司上班的人,妈妈也在公司总部工作,她却仅仅在全校参观时去过一次,而且对弄清这些高大挺拔奇形怪状的建筑物和烟囱的作用、名称也毫无兴趣。现在来到离其不远的地方无所事事地站着,才偶然心血来潮地欣赏一下。
一列货车在与冶金大道平行的铁路上迎面开来,她的视线立刻被那长达两三华里的火车吸引住了,几十节车厢上有的装着钢轨,有的装着又宽又大的厚钢板,还有的是大型铸件,她突发兴致,聚精会神地数起有多少节车厢来……
走,楞在那儿干什么?杨铭对她招呼呼了一声,和老黄边谈边往车边走去。
英英赶紧跟了上去,守在摩托旁边等着他和人家道别。
老弟,别误会,咱们还有交道打的。杨铭掏出出盒过滤咀香烟,递给那仍极不友好地瞪着他的年青人的同时和顔悦色地说。
年青人接过去抽出一支来,边把烟盒递回去边和解地抱怨道:不是想盯你的梢,你做得太绝了,像那样伤人,哪个不有气?
好好,话说清楚就行了,老黄推着年青人进了车,自己也钻进了司机台里。
摩托和吉普分头发动了。
越近厂区灰尘越大,空中可以看到无数金属微尘在闪闪烁烁地反射阳光,英英不禁被这可怕的景像吓得心中发麻。天呐,简直像无数刀片在空中飞舞!更叫她焦心的是,刚穿上身的蝙蝠衫不知道会弄得个什么样……
摩托在冶炼公司办公大楼前停了下来,这是一栋毫无特色的四层灰色水泥大厦,已经被厂区的烟尘薰得面目全非了。
英英跟着举止潇洒大模大样的杨铭上了三楼。走到一间挂着计划处牌子的办公室门口,杨铭看了看英英时髦的蝙蝠衫,犹豫片刻后,还是示意她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你们找谁?一个戴眼睛的中年妇女从门口的办公桌旁抬起头来,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看他们。
杨铭瞥了那妇女一眼,只用手往里间指了指,便带着英英旁若无人地从一张张办公桌中间穿了过去。几个年青的女工作人员眼睛立刻盯住了英英的漂亮服装,英英高耸着胸脯,瞅都不瞅她们,神气十足地跟着杨铭走进了里间。
老刘!杨铭一进去便高兴地招呼道。
两张漂亮的大办公桌旁只有一个旁边有人,老刘无疑就是已经开始谢顶,却长得红光满面的中年人。
啊,是你!那人抬头一看见杨铭,便立刻大踏步地迈了过来,脸上那迎逢的笑意,叫英英看得有点不好受,今天怎么想到上我这里来玩啦?
在门口受到杨铭轻视的戴眼镜的女干部跟了进来,一见这种亲如一家的场面,立刻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老刘一边和杨铭热烈地握手,一边堆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英英问:这位是?
我的一个朋友。
坐吧、坐吧,站着干什么?老刘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别客气,我找你是有点小事儿,你可别嫌麻烦,见老刘张罗着倒茶,杨铭走过来止住了他,便隔着桌子俯身凑到他跟前和他轻声谈起什么来。
英英对这个和李振堂一样道貌岸然的人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反感,那家伙边和杨铭谈着,边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当色迷迷的眼睛在她脸上盯着的时候,她就感到脸上像有苍蝇在爬一样不自在。
帮我搞点圆盘钢。杨铭压低声音说。
我们这里不对外啊。
没让你对外,杨铭撇嘴微微一笑,我还会让你为难不成?附属加工公司。
嗯,要多少?
五十吨。
好家伙,像说五十斤!
没这个数,我还来惊动你?这样吧,你正忙着,不打搅了,晚上九点钟……”杨铭说出了曼华家的地址。
唔。爸爸妈妈都还好吧?老刘的视线转回杨铭脸上,用令人肉麻的恭敬口吻问道。没什么可说的,全家人都挺好。杨铭赶紧回答道,而且一下子把老刘一再问候其他人的后话堵住了,好啦,就这么说了吧。
老刘把他们送到外间时,见办公室里的人都抬头看着杨铭和英英,显然发现对这两个一看就是有背景的年青人如此恭敬是太有失身份了,忙笑着对他们说了句玩笑话,便转身回了自己的王座
英英以为事情已经办完,准备下了二楼往一楼去,却被杨铭伸手拽住指着二楼另一边的走廊说:那边去一下。

头一间办公室门口挂的是财务处的牌子,英英一看便忐忑不安起来,赶忙大步走了过去,脸上显得格外惶恐。
杨铭莫名其妙:你怎么啦?
英英没吭声,只对他做了个怪相。走到物资处的牌子面前,杨铭踌躇片刻后,不再像先头那样大大咧咧了。他对英英嘱咐了两句,便斯斯文文地站在门口,向里面的办事人员客气地询问起什么来。英英回头向财务处方向张望了一眼,将头伸到走廊的窗外去,假装着看起外边的景色来。
厂区的景色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和远处欣赏时大不一样。所有的厂房和各类建筑及栏杆、管道之类东西上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尘,到处拉扯着的电线恰像令人望而生厌的蜘蛛网,路旁种植的一排排白杨树也是毫无生气的灰色,仿佛都已经奄奄一息,马上将要枯死了,在中间走来忙去的工人,则都穿着油污稀脏的衣服,公路上装满令她讨厌的破铜烂铁或其他东西的载重汽车更发出可恶的尖叫声,所有这一切,实在叫她腻味透了。哼,别说叫我当工人,就是让我做公司的第一书记,我也不爱到这儿来!

然而,杨铭不出来,她就不能不这么伸着脖子望外看,好一会儿,他才和那个小老头子一起走了出来,两人又低声嘀咕了几句才分开。
英英躲在杨铭身旁,悄悄往前走,不料走到财务处门口时,杨铭忽然随口问道:英英,你学会骑摩托没有?
英英吓得连忙拉了拉他,加快脚步往楼梯那边赶去。两人刚在楼梯上往下走,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在后面急促地喊了起来:英英,英英,英英!
哎呀,快走!英英一脸慌乱,急不可耐地拉着杨铭下楼,是我妈妈,快点,别让她碰上了!
杨铭不当回事地说:那怕什么?
英英不再吭声,只是使劲地拽着他往下走,杨铭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她一起加快了脚步,来到公司大楼外,便立刻把摩托发动了。
英英,英英!死英英等一下!一个胖妇人焦躁地嚷着冲出楼来。
杨铭在英英的催促下若无其事地加快了速度,摩托在厂区大道上飞驰起来,立刻就把那毕竟还记挂着女儿的盛母扔在了公司大楼门口,英英则像好容易才逃出了魔网似的,开心地抚摩着杨铭的背笑起来。
你怎么那怕你妈呢?杨铭侧过脸来向她问道。
我怕她把你给吃了!英英抚着嘴笑道,接着,又认真地赌咒发誓说:我这辈子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说那么绝干嘛?妈妈永远是妈妈,恐怕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想她想得哭鼻子的。
厂区里的有些路是坑坑洼洼的,英英被颠得烦燥起来,又耽心漂亮的蝙蝠衫被空中到处弥漫着的难闻的烟雾和闪闪烁烁的金属渣弄脏后不好洗,便一心盼着杨铭赶紧往回骑,然而杨铭把摩托开到浓烟滚滚的焦化厂里来了,英英这才知道,远处看起来那么漂亮的黄雾,走近了一闻叫人多么难受!
从焦化厂出来,杨铭又这个部里跑一趟,那个处里去谈谈,最后到附属加工公司啰嗦了半天,足足东奔西跑了三个小时,才似乎办成了点什么。
他妈的,这些家伙们真难缠!他边走出附属加工公司大楼边快活地咒骂道,走吧,总算都有着落了!今天晚上,曼华家有个舞会,你得替我陪刘处长跳舞,尽量给他灌迷魂汤,让他给我签一个东西,听见没有?
晚上,曼华家的客厅里闹哄哄的。
曼华忙着张罗着一切,不断地在客厅里、卧室里、厨房里指点着人们做这做那。客厅里,一个刚从北京花一两千块钱托人买来的带电脑的大三洋(日本出产的录音机)正在把邓丽君的绵绵情歌扩散向四面八方,几个时髦的男女正为工业城第一部这种高级洋玩艺发出的优美歌声陶醉得摆头晃脑。窗前,黄羊正拿着一叠彩照看一张笑一回,一会儿,美美高兴得要和他争抢照片,一会儿,梅梅又气得掐起他的脸来,张华生则凑在她们背后,不时给这个讨好地赞美两句,或者给那个开释点什么。莉莉正跟三个男女坐在桌旁打扑克,她输得一塌糊涂,被其中一个男人拎着衣服揪起来,使劲地往桌子底下按去,撅得高高的屁股被另一个男人不住地猛拍着。莉莉娇柔造做地和两个男人争辫着,其实是巴不得人家在她肥臀上多拍两下,直到其中一个男人推着她往桌子下塞,她才高高兴兴地向对面钻去。
刚从对面伸出头,见迎面走来的两个人,莉莉那丢丑卖乖的笑脸就变成了灰溜溜的哭丧相,她慌忙从桌子下拱出来,赶紧往门口溜去,仿佛突然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
——”杨铭一看到从桌子下爬出来后,提心吊胆子往门口窜的是她,便拉长了声调冷笑着逼住了这个丧家之犬般的丑姑娘,我还当是桌子下长出来个仙人掌呢,原来是长满青春美丽豆的莉莉小姐啊。怎么,想走?
我要回去做作业。莉莉的短脸胀成了猪肝色,她畏畏缩缩地看着杨铭嗫嚅着说。
回去做作业?这里不还有你的一份作业要交呢!冷笑着逼近她的同时,杨铭对录音机旁的人做了个手势,邓丽君软绵绵的情歌立刻被窒息了,大家看看!
杨铭把英英拉倒莉莉跟前,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把被莉莉划伤的半边脸展示给众人看,同时愤愤说道:这就是她的杰作!每次打架,总是拿英英脸蛋过不去!

满屋的人明明早就知道这事,现在见杨铭气愤地展览起那俏丽脸蛋上的划痕来,却都像刚才得知的一般凑了过来,一个个嘴里还啧啧个不停。
英英羞得连忙拉掉他的手说:干啥呀?你真是……”
你们再看看她这张脸,这可是上帝的杰信!杨铭把莉莉的脸对着众人一扒。
简直像个猪不拱的老南瓜!张华生赶忙对杨铭趋奉道,要英英给她几下!
你是怎么抓破英英脸蛋的,就叫她怎么还给你!黄羊出对莉莉狠狠的嚷道。
得啦!出的些什么馊主意!杨铭不屑地冷冷一笑这家伙长得太丑了,纯粹是对环境的严重污染,再抓破几道伤痕又能怎么样?英英,你看该怎么处理这东西?
满屋的人都用气愤的或夸张气愤的眼睛瞪着莉莉,莉莉在众目怒视之下惶恐万状地瞅瞅英英,又看看杨铭,忍不住浑身筛糠般地发起抖来。
让她走吧,英英抱住杨铭的胳膊,看了看曾经那么凶恶,现在又那么可怜的莉莉一眼,忍不住为她感到不安了,让她走了算了,跟这种人计较不值得。
真他娘不是个东西,自己长得像个老母猪,还恨不得让别人比她更丑!美美把披散的头发往脑后一拔,鄙视地指着莉莉说。
曼华也生气了,她走到莉莉面前冷冷地说:上次你把她脸抓破了,她对你那么好,没成想这次又这样!这德性,谁还敢和你来往?快走吧,再别到我家来了!
听见没?滚吧!杨铭恨恨地骂着,同时对莉莉的屁股揣了一脚。
莉莉像做贼似的看了看周围一张张愤怒、鄙视、厌恶的脸,捂着眼睛便痛哭着跑进走廊,咣啷一声打开大门下楼去了。
穿着西式礼服裙的梅梅摆动袒胸露背的上身,走到英英跟前拿腔作势地说道:你呀,也是太软弱了,要是我,哼!不狠狠给她俩耳光,也得吐她一口涶沬!
黄羊吐出一个烟圈,然后边弹着烟头上的灰烬边神气十足地说:这号事儿,你只管跟我打个招呼,我随便叫上俩小骚丫头,就叫她有好看的了。
正当大家慰问着英英,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莉莉不是个人时,身着毛料中山服的老刘昂然走了进来。
来得真准时!杨铭看看表,对老刘迎逢地笑道。
 “
曼华,爸爸不在屋里,你简直要把天都翻过来了!老刘对杨铭点了个头,冲着女主人微笑道。

曼华,爸爸不在屋里,你简直要把天都要翻过来了!老刘对杨铭点了个头,冲着女主人微笑道。
爸爸在屋里也一样!曼华笑着还了上去,咱家从来都是快乐王国。
那是啊,独生女儿,掌上明珠嘛,还不任你胡来?怎么,这段时间爸爸没来信呀?宝山钢铁公司的事情,到底准备怎么办?
来了信的,反而叫我到上海去陪他过国庆节!曼华露出了个贵妇人的微笑,说是二期工程恐怕要缓建,一期的大概正常进行吧。
老刘,我们先到隔壁坐一坐,等他们把场地收出来。杨铭拉着老刘的胳膊,边往另一个房里走边说。
曼华指导众人清理起房间来。英英看到梅梅往阳台上搬茶几,忙上前去帮忙抬。黄羊立刻凑过来,捏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要你动什么呀?边儿去玩儿去。
英英迅速抽回手来,生气地瞪着他。哪来这么缺德的男人啊?竟然随随便便地捏女孩子的手,简直是没点道德!
曼华看在眼里,忙拉着英英笑道:让他们去抬,咱们到隔壁去。
她捥着曼华的手和曼华一起往她卧室走去。曼华抽出胳膊来紧紧地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疼爱地看着这个酷像自己的小姑娘,一进卧室,便关上门,真诚地看着她说:你呀,也太认真了一点。随便开个玩笑,也值得瞪眼睛发脾气?老像这样,和人家打交道会让人不喜欢的。这些方面的道理,你慢慢就明白了,大家不互不相开开玩笑,还哪来什么乐趣呢?来,我有一套衣服做小了点,对你恐怕正合适,就送给你穿吧。
说着,她就从穿衣柜里取出一件刚做的浅兰色高立领毛料春秋装和一条海兰灯芯绒喇叭裤递给了英英。
拿两件嘛?真不好意思。英英红着脸接过来,同时准备脱下蝙蝠衫试一试。
不用试了,保你合适。这是上下配套的服装,上装对我稍紧了一点,你这身材正合适呢。曼华亲切地摸着英英的脖子说,她已对纯洁真诚的英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好感。
 “
曼华姐,你对我真好。英英看着曼华,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曼华一把搂住她:谁叫你这么天真可爱逗人喜欢,我要有你一个妹妹就好了,
那我以后就喊你姐姐姐,好吗?英英正感到无以为报,听她一说,忙侧过脸来激动地看着她道。
那好啊,太好了!曼华立刻抱着她亲吻起来,我这辈子就少了你这样个好妹妹呢。

俩人说了一阵亲热话,曼华想起女主人的职责,就又挽着她走过了客厅。场地已经捡出来了,音箱里正响着低沉柔和的嘭嚓嚓、嘭嚓嚓,上十个男女正眉飞争论着什么。曼华四处张望了一下,放下英英的胳膊,调头要往回走,这时,梅梅晃动丰满裸露的圆润胳膊对她走了过来。
曼华姐,怎么样啊?咱们都等不及啦!开始跳吧?
今天可不行,曼华笑嘻嘻地拍了她的腰肢,要等他们来了再说。你还有任务呢,杨铭要你陪刘叔叔!
呸;我看见那中山服就有了!梅梅厌恶地扭了嘴,像个木头人似的,什么意思!叫美美……”
梅梅、美美,反正是你们俩人的事。曼华看看乜斜着梅梅的美美,不禁大有深意地一笑,不过他可不是你想像的呆子。
就算是木头人,黄羊伸手从背后在梅梅胳肢窝里摸了一把,被你一捏,也会变得软绵绵的。
地一下,梅梅用另一只手打掉了黄羊的胳膊,同时看了看英英,不怀好意地挑唆道:你可别饶过这家伙。我是被他欺负惯了,也没人撑腰,只要你把刚才他用贱蹄子占你便宜的事给那位一讲,人家不替你揍他才怪呢。
英英和我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胳膊往外拐呢?黄羊看着英英猥亵地调笑道。
真是狗嘴吐不出像牙!英英立刻垮下脸来怒斥他,可一想曼华刚才说的话,便轻蔑地瞪他一眼,转身也往杨铭和老刘所在的那间房走去。犯不着和你这种东西费口舌!
喝,还真像个大小姐呢。黄羊丝毫不以为意地在背后嘲笑地说,到时候他不管你了,求到我头上的时候,可别忘了说大话!
呸,还有脸说,专门接人家的漏水!美美在一旁嘘黄羊,尽拣没人要了的破货!
这都是些什么意思呀?近来才模模糊糊明白了男女之事的英英听得只发恶心。她实在不愿意与这些漂亮而下流的东西为伍,在她的心目中,人的内心是应该和外表一样优美高尚的。虽说杨铭和李翠之间的丑事是她亲眼看到的,她却丝毫没往心里去。而且,无意识中,她仿佛觉得这类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甚至比暗暗地做它还要可耻。他们的那些丑话使她双颊发烧,心咚咚乱跳,仿佛是她自己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恰好这时候杨铭和老刘开门走了进来。一看到英英,老刘便现出了个居心叵测的微笑。
英英更窘了,把嘴唇一咬,将头扭到了旁边,简直想冲出门去算了。随后过来的曼华察觉了她的不快,忙抚住她轻声说:你是怎么啦,以前在这种种场合挺会应酬的嘛。我发现你好像有些变了。走,还是和往常一样,快快活活的,别把头发都急白啦。
英英心里的不快这才消散了大半,她跟着曼华又往客厅里走去,同时暗暗怪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怎么也没法像一开始碰到杨铭时那样面对这些人,这种舞会,这种交际,当初感到无法形容的快慰和迷恋在现在看来实在幼稚,而现在对他来说最需要的则是和杨明单独生活,哪怕不见任何人都可以。。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曼华已经走进了客厅中间,春风满面地站在杨铭和老刘侧面,用似玩笑非玩笑的语调讲起话来,让你们久等了!因为,我们这场舞会是专门为刘叔叔举办的,不能不等他光临就擅自开始。各位想必已经知道,刘叔叔可是一位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人物!在苏联专家招待所娱乐室里,他可是以舞姿优美……”
我说曼华,老刘似乎有点不高兴,他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女主人的致词,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拿我这个老家伙开玩笑?我学都没学会呢,也没知道你是听谁胡说……”
得了吧,你一点都不老!梅梅要过去一个勾魂摄白魄的媚眼逗他道。
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刘叔叔,你看我是谁?还要我揭出来吗美美更干脆走到他面前,叉着手扭着腰做出一副任他观察的样子。
老刘的脸上顿时现出了尴尬的笑容,显然,眼前这姑娘是深知他底细的。
来吧,曼华推了推老刘的胳膊,好好跳几个给我们看看。这屋里的姑娘,你点谁就由谁陪,怎么样?当然,有一个例外。
好,承蒙你们青眼看待,我也只好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不过,你说这个例外,究竟是谁呢?是你自已?老刘终于完全放下了架子,乐乐呵呵地准备起来了。
不,我妹妹英英。她从来不和别人跳!
老刘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这舞会的原因呢?明摆了,杨铭的要求是得照办的,可照办之前,要不让这个富贵闲人,这个有名的浪荡哥儿给自己寻点更妙的事情,岂不是等闲放弃了个大好机会?这妙事嘛,当然就是和他能左右的姑娘开开心啰,而在来到现场之后,这些姑娘中他一眼看中的恰恰就是英英。或者,杨铭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叫曼华这么说的。不过,此刻他也不管是不是圈套,还是准备照自己的胃口点菜了。不然,我就不跳,跟谁也不跳。哈哈,就你就算我是在推,怎么样?
哟!美美脸色一沉,怎么?你要推,谁还希罕呀?
别给脸不赏啦,刘叔叔!杨铭都这样给你捧场,你还说什么推不推?这么做,可别怪曼华和我们以后都给你为难啊,杨铭略一个眼色,梅梅也连忙凑上去对老刘娇声说道。
好厉害的姑娘们!老刘已经有点忘呼所以了,他转身涏着脸拉住英英的胳膊笑道,我推一下,只是希望能和你亲亲热热地跳第一场,她们就什么话都来了!
英英的脸刷烧得通红,她看了杨铭一眼,发现杨铭正不快地斜着老刘,便一把打掉了老刘的手,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就往杨铭身后躲去。
怎么样?老刘讨价还价地看着杨铭,说完,满脸猥琐地嘿嘿一笑。
杨铭的神气立刻改变了,他返身拉住英英劝道:刘叔叔请你,你就陪他跳啊。
不!英英双手抱腹前,像赌气的小女孩那样厥起了嘴巴,这人说话多缺德!
一时,老刘的脸色尴尬得不知怎么好了。杨铭知道英英的脾气,深恐弄僵了后面的大事不好办,也不好开口再劝。曼华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忙上前去对老刘笑道:妹妹这两天心里不舒服,我替她陪你吧。这笔挺的中山服穿着怎么跳?来,我帮你脱掉。
说着,便动手替他解开了规规矩矩扣着的风纪扣。
一看到里面穿的是时髦的花衬衫,梅梅便咯咯笑走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对大家说道;没想到刘叔叔表里不一,一脱下中山服,就露出了老风流的本色!
算你说对了!美美做出奥秘无穷的神色接了上去,要不要我把这老风流的故事给大家讲两件?
好,让我们欣赏欣赏!
大家都逗着老刘,又是喝彩又是促催,老刘急得连忙拉住她的胳膊阻止道:别瞎讲,别瞎讲!
得啦吧,谁能没几件风流事?一见杨铭又对自己使眼色,梅梅忙走过去把美美往旁边一推,然后将老刘从曼华手上夺了过去,还是让我先来和刘叔叔跳吧。咱俩也来风流风流,怎么样?
说着,便用她赤裸的圆润胳膊勾住了老刘,和老刘低声讲起什么悄悄话来。也不知她哪来哪么高明的媚术,老刘立刻神魂颠倒地楞盯着她傻笑,音乐声一响,就和她如痴如醉地跳了起来。应当说,他跳得还的确特别出色呢。
毕竟是五十年代陪着苏联有跳过的!曼华在一旁由衷地赞叹道。
那是啊,工作也好,享受也好,他可都是行家里手!美美大声地冲着只知在梅梅身上下功夫的老刘笑道。
见好歹把老刘稳住了,杨铭朝英英走过去,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一见杨铭用这种冷峻面孔对待自己,英英心里难过极了。她没法不坚持自己对爱情的纯真态度,却又不愿意看到心上人因为自己违拂了他的意愿而难过。她惶恐地握住杨铭的手,用乞求的口吻说:亲爱的,原谅我!你知道,我从来不和别的男人跳舞。
杨铭的脸色慢慢变柔和了,他看了看成双成对跳着的人们,把视线落在已经被性感十足的梅梅迷性的老刘身上,抚摸着英英的背说:没什么,不过,等一下喝酒的时候,你可得一切行动听我的指挥!到时候,你要帮我好好灌他,让他醉得个稀里糊涂,记住没有?
英英看了看他,没敢表示异议。
来,小宝贝,咱俩跳吧。
我今天不跳了,免得他……”
人家早已把你忘啦!
杨铭搂着英英跳了起来。英英边跳边偷眼向那边望,只见老刘恨不得把梅梅整个吞下去似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贪婪地瞅着她,可舞姿倒仍然很潇洒。梅梅见英英瞅他们,便故意对老刘做了一个挑逗的动作,老刘立刻做出个淫秽的姿势来响应。实在太不堪入目了,英英赶紧挪开了眼睛。
一个多钟头后,舞会散了场,保姆把大碗小蝶摆了一桌子,专门留下陪客的梅梅、美美、黄羊和张华生帮忙打扫完客厅后,八个人坐下来开席了。
说是宵夜,怎么搞这么多菜呢?唉,你们年青人啊,有了几个钱,就要瞎花一气!老刘拿起筷子,不住地点着桌面感慨地说,他那大花衬衫上,好几处地方留下梅梅的口红印痕。
这可是正牌的英国威士忌,尝尝看,味道怎么样?我看其实也就是牌子响,并不见得好到那儿去。曼华边从桌子对面给老刘斟酒,边炫耀着说。
少来点,少来点,这么大的杯子,不……”老刘捂住倒了一半的高脚洒杯,硬是不让她再倒。
八个人觥筹交错地干了起来,不一会儿,老刘的杯了就见了底,无论曼华怎么坚持,美美和梅梅怎么办,张华生怎么丢丑卖乖地讨好,他都推说不胜酒力,明天还得早起上班,硬是要搁下筷子告辞。
眼看他要离席而去,杨铭捅了捅英英,示意她赶快出场。英英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以往,她几时有过按别人眼色行事的经历??何况要她去向一个讨厌的人献殷勤!她把头头低了下来,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愿,然而,毕进服从杨铭已成习惯,她不由自主的还是抬起头来看杨铭的脸色,,好一双阴冷严酷的眼睛!她不能不感到巨大的压力,只好站起来,勉强着自己按杨铭刚才的嘱咐行事。
刘叔叔。她挤出了点笑容,从曼华手里接过酒瓶,你请我跳舞我没跳,真对不起你。
嗯?老刘满面春风地笑看着她,那你现在陪我跳也不迟啊。
喝了一半去跳舞,怕你受不住的,下次一定奉陪,好吗?今天只好请你喝一杯算了,啊,你看这菜!是我叫她按书上说的做的,英英接过保姆送来的两碟西式佳肴往他面前一摆,这是鱼子鳮蛋,这是奶汁苹果烤肉,来,来,先尝尝……”
怎么样?刘叔叔,黄羊忙接上去,连英英都出面了,这该没说的吧?
我妹妹从来不喝酒,平常跟生人话都不说,今天为你开金口……”
曼华的话还没说完,老刘边嚼着刚上来的鱼子鳮蛋,边摆起手来:没那么容易上你们的当,你们都是事先串通好了的,我不喝了,除非……”
除非什么?杨铭赶紧部道。
除非让她陪我喝,我喝多少,她也喝多少。她不陪,我就开路!老刘看着众人,然后盯着英英那天使般纯洁的俏脸涎笑道。
不行不行,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陪着你唱呢?曼华不知情,忙抯拦道。
其他人都看着杨铭的脸色。
好吧!既然老刘这么说了,就要英英陪吧。英英,你也别逞能,多多少少陪老刘喝上一点,能陪多多少算多少,怎么样?杨铭微带笑容地发话了,同时,从英英手上拿过酒瓶,先给英英倒了一满杯,然后才给老刘斟上。
好,我喝!与其说是陪客,不如说是赌气,英英双手端起酒杯,伤心地看着里面清彻的液体,嘴角抽了一下,仰起头来便咕噜咕噜地灌。
真心疼她的曼华连忙站起来抓住她的杯子,她却推开了曼华的手,硬是一口气灌得杯底朝天,才放下酒杯捂着胸脯咳了起来。
席上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把空杯放到了桌上,才一起喧哗起来,鼓噪着要老刘兑现诺言。
好!老刘拿起杯子,威风凛凛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一双放射着欲火的眼睛又回到了英英脸上,难得你为我干杯,我还能说话不算数?!”
他一扬脖子,三口两口就喝得干干净净,还特地把一滴不剩的空杯倒过来让大家看。
没说的!杨铭站起来,又拿起了酒瓶,吃菜吃菜,下面慢慢喝吧。干脆这样,美美,你让过来,叫英英和老刘一起,我好为他们斟酒。
英英一肚子的不愿意,看着杨铭拉她时的脸色,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硬是被杨铭强拖到老刘身边坐了下来。曼华同情地看着她,也是满脸的不高兴,可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没说什么。
见最中意的姑娘坐到身边来陪酒,老刘的眼睛都眯成一道缝,殷勤地凑到她面前用令人肉麻的声音说:慢慢喝,慢慢喝。小丫头,知不知道?酒要慢慢喝才喝得出味来。
就这样,在杨铭不断地暗中施加压力下,英英陪着越来越兴奋的老刘把满满一瓶威士忌喝完了。
张华生,去把那一瓶拿过来!杨铭大声吩咐完,见老刘正在一勺一勺地喝汤,忙悄悄对英英嘱咐道:开口吧。
英英气鼓鼓地撇了他一眼,静默片刻,还是按他教的一句句说了起来:刘叔叔,你要我陪你喝酒,我陪你喝了这么多,我找你一点小麻烦,你答不答呢?
嗨,有话就说!我这个人,杨铭和曼华最清楚,给你们这些小青年办事,没有不尽心的。说句过头话,为了你呀,要我犯法我都敢!老刘的舌头是已经转动不灵了,话却越说越多,手脚也越来越放肆,竟伸手去摸起英英那被酒劲一冲,显得越发光彩照人的脸蛋来。
英英生气地拉掉了他的手,刚要发作,腰上被杨铭捅了一把,她回头一看杨铭,便不敢由着自己来了。他说了的,今晚的事办不好,他就永远不想再见她了!他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而且,这事还关系到他的命运呢!她恨不得大哭一场,多么可耻的角色啊,可嘴上却不能不说:哼,说得好听,五十吨钢材都不敢批!
那是杨铭开的口,不是你呀!老刘凑近英英,用涨红的眼睛毫无顾忌地欣赏她那艳丽的脸蛋,迷人的凤眼,不过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串通好了……”
英英强压往心头的巨大不快,掏出杨铭交给她的单据和钢笔塞到他手上。
老刘接过去,二话不说,就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了点什么,然后拿过随身携带的提包,从里面边掏着什么边说:其实是多此一举,有我刘某的签字就够了。
杨铭神紧张地趴在他身后,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的字,见他盖了章,正准备伸手去拿,老刘却拿起来握在手心里,对他摇了摇后笑着站了起来。
你们这是腐蚀我,用美人计和酒肉来勾引我上当啊。老刘醉醺醺地说道:可我,我是不会上你们当的!我的要……要求不多,英英,让……,让我们嘴对嘴地亲一个就够了,怎么样?
英英生气地站了起来,愤怒地瞪着这个讨厌的家伙,简直是太无聊了!
老刘淫笑着,开始捏起手上的单据来。
这有什么?杨铭顶住英英的腰肢,一边使劲地捅她,一边急急忙忙地说,叔叔亲吻姪女在西方是常事,眼看咱们的生活开始西方化了,以后这些事同样会……。来,刘叔叔,你应该主动。英英,你还是新时代的青年呢,怎么还……”
来呀!
来呀!
就看老刘啦!
梅梅、美美、黄羊、张华生一起吆喝起来,只有曼华皱着眉头讨厌地撇了杨铭一眼。
好!见有这么多人助兴,酒量正浓的老刘得意民洋洋地把单剧塞进杨铭手上,转身就抱住英英,公然在她嘴上乱亲起来。
 


第四章

 

喝了那么多酒,心中又极不愉快,英英早已有点晕晕糊糊的了。老刘抱住了她亲的一瞬间,她还有点瞢瞢懂懂的,一明白那家伙真的在吻自己,马上发狂地把他推开了。
她猛然转过身来,悲愤地看着心上人杨铭,眼泪像喷泉一样往外漏。这么尊严,这么气派的杨铭,竟让她——一个他正爱着的姑娘——蒙受这种奇耻大辱,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杨铭惭愧地看了看她,装做寻找什么似地辟开了她的视线。
英英,这是干什么?事到如今,曼华只好过来安慰她了,开玩笑的事儿,当个什么真?你们也真是!梅梅美美不在乎这些事,和她们开开玩笑可以,英英还是小女孩,偏偏要找英英!
英英却突然像发狂了,转身拿起桌子刚开的一满瓶酒,仰头就不顾一切地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老刘,你也来啊!梅梅还兴味不减,立刻将另一瓶递给老刘,
老刘踉跄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接过就灌,却一下子把桌子上的杯盘碗盏碰到地上一大遍。
曼华一把从英英手上夺下酒瓶,对正把单据往钱夹里塞的杨铭喝道:还不让他走!
你醉了,让梅梅送你回去吧!杨铭忙放好钱夹,把老刘手上的酒瓶抢了下来,对旁边吩咐道,还有你,张华生,你们俩送!
我,我,我没醉!让英英再陪我喝……”老刘边冲到杨铭身旁要抢酒瓶,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不不不,让我陪……陪英英……”
梅梅,张华生,听见没有?杨铭把酒瓶递给了黄羊,同时瞪着梅梅和张华生说。
我不干!你拉屎,老是要我擦腚眼子?梅梅恨恨地瞪着他,好事总轮不到我们,谁还……”
走吧、走吧,说那些话有什么意思?张华生是从不放过一个巴结杨铭的机会的,他讨好地对杨铭笑笑,把外衣给梅梅披上了身。
梅梅嫉妒地撇了失神地楞在那儿的英英一眼,将裸露的胳膊伸进外衣后,不情不愿地跟张华生一起把仍咕噜着没醉没醉的老刘往门外扶去。老刘一碰着她,像滩泥似地歪倒了,歪得也还真准,正躺在她的怀里。她的火气更大了:张华生,你答应的好事,你来背着他吧!舔屁虫!
说完,一把将老刘推给他,便独自跑下了楼。
又是伤心又是激动的英英看着梅梅他们送老刘出了门,黄羊他们也跟着杨铭往隔壁去了,便一下子冲到桌前拿起刚才被曼华夺下的酒瓶,扬着脖子没命地灌了起来。直到肚子里灌下一半,蝙蝠衫上濡湿了一半,才将空酒瓶一下子摔得粉碎,然后踉跄着仰面倒上了沙发。
摔玻璃溅了正好走进房来的杨铭一身,他刚要发火,一见英英那可怕的醉怒之态,赶快走到她身边,把她搂着温存地说:难为你了,英英,我亲爱的小宝贝!
我不喜欢这样做!我……”英英痛苦不堪地哭喊道。
杨铭刚搂着她坐下一,准备用亲吻来安慰她受伤的纯洁心灵,保姆来收拾东西了,曼华也随后跟了进来。他抬头看着曼华,微笑着感叹道:太纯洁,太可爱了!
你呢?还有脸说!告诉你,她现在是我妹妹了,你要对她不好,以后就别登我家门!曼华气愤地撇他一眼,声色俱厉地说,心里却独自叹息,他又怎么可能对她好呢?对他的为人曼华是太清楚了,因此,她这么说实际上不过是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
放心!杨铭笑嘻嘻地说,只要她争气,我会叫她走大运的。怎么样?我们也该走了吧?
别慌,我也走。今天我的大夜班。
一辆摩托,怎么坐三个人?干脆让我们留在这里吧。杨铭赶紧说。
哼,宁可停丧,不可停双!看样子非吐不可,不吐还是个麻烦。这样吧,叫阿姨照顾她,你跟我回外招。
那你陪我睡一晚上呀?杨铭老着脸厚着皮地笑道。没人时,他才敢对曼华乱说。
畜性!再说这种话当心我翻脸不认人!就凭你这德性,也敢侮辱我?
不敢不敢,说着玩玩儿,恼什么呀?杨铭慌忙陪笑道。
曼华虽然和什么人都来往,对自己的贞洁却是看得极为神圣的,这,恐怕也正是人人都尊重她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她的未婚夫,是新提拔的师级军队干部,她父亲的资历甚至比杨铭父亲还老,虽说级别上要矮一些,她本人的能力和交遊,也绝不是等闲辈可比的,上至省市领导,下至街头好汉,哪里没有些过得硬的关系?在工业城,更是没人可比的人物,她不仅有地位,有名声、有捧场队伍,而且还有这么好个广招贤士淑女寻欢作乐的沙龙。以她这样的条件,怎么会像英英那样在乎他这个人物呢?杨铭清楚,他和曼华之间是互有需要,无论生意上还是人际关系上,都有彼此帮忙的时候。曼华不仅和杨明一起做些可以做的生意,而且从来没放弃为官走正道的打算,为了自己的前途,自然不会上他的当。虽说每次杨铭到这里来玩总是要跟她纠缠一番,她也不把和杨铭打情骂俏动手动脚当回事,但不管什么时候,杨铭一来真的,就会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上次英英来时,杨铭正又起劲地緾着她,恰好英英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给自已做了替死鬼,她也就乐得轻松一下。可是,现在和英英建立了感情,她又开始后悔不该让这个纯洁的姑娘落到专门以作贱处女为能事的杨铭手上了。但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样呢?
嘱咐保姆好好照料英英后,曼华便和杨铭一起走了。
仿佛是一团大火在胸中燃烧,英英躺在床上像受刑一样难受,简直恨不得找个大水一下子跳进去淹死了算了。然而,就算几米外是大江大海,她也没法跳进去,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支配了。她半昏半醒地躺在那儿,用尽力气挣扎着以减轻身上的痛苦,却不过是轻轻地翻了个身而已,她的心不是在跳,而是在震动,而是要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保姆叹息着把她抱了起来,搿着她的嘴用只筷子点了点她的小舌头。那些在她胃里翻江倒海般闹腾着的东西立刻不再原地循环,却像喷泉一样汹涌着冲出了喉咙。她平时那样讲卫生,哪怕是一点黄泥星子溅到身上也要大惊小怪,现在,却一动不动地任那些呕吐物顺着嘴往外涌,若不是保姆的殷勤服伺,她真要在那呕吐物中躺一整晚了。她明白自己此时的丑态,也真想让保姆走开,自己来收拾一番,然而,这竟纯属异想天开,因为那一双手和一双脚已经完全瘫痪。多么可恨,多么可耻,多么可恶啊!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半睁着眼睛不住地流眼泪。直到一种沉重的感觉在她头上挤压着,把她那残存的一点意识完全驱除掉,她才像块石头一样沉沉睡去了。
直到下午两点钟,英英才醒了过来。一想到自己昨夜的呕吐,她就赶忙翻身起床,却没想到浑身竟像大病初愈一样虚弱,头更疼得像在被软东西猛击着一样难受。
晚上精神刚好一点,奔波了一天的杨铭便来用小轿车把她接到了外宾招待所。
洗完澡后,她回到房里,捂着脸萎靡不振地坐在床沿。昨夜的事情,她已经忘了大半,只记得杨铭叫她给老刘劝酒,老刘不是个东西,专门想占驰的便宜。想想杨铭要她做的事情她就觉得伤心,那算是什么行为呀?
杨铭洗完澡后,穿着条短裤走进了房里,一见她那付捧脸欲哭的凄楚相,便微笑着坐在她身旁,搂住她温存地亲吻起来:还在生我的气呀?
哪有这样做人的?拿自己的女朋友去施美人计!
人家是国家干部,能把你怎么样?不过是开开玩笑,也没把你怎么样嘛!
还没怎么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动脚的!英英赌气推开了他。
杨铭暗笑她已经记不起那最精彩的一幕,不然还不知会怎么耍那小脾气的,他又凑上去,将这此次回来后还一直没碰过的小美人揽进了怀里,开始按他不知做过多少次,而且百试不爽的老法子刺激起这纯洁的少女来。
被杨铭的轻揉弄得浑身酥麻、软软绵绵的英英一面享受着这从未体验到的剧烈快感,一面半闭着眼睛嗔怪他:你哪里来那么好的思想?又是这个处、那个厂,又是请客送礼,还要叫我也跟着丢丑卖乖,为一个民办工厂花这么大劲,到底图的什么呀?
哦,扶植民办工厂嘛。别管这些,忘掉它吧。
忘掉?我真想揍那姓刘的一顿!英英强忍着被杨铭的爱抚激起的奇妙快感带来的热辣辣的滋味,眼也合上了,呼吸也急促了,突然强烈地感到了自己的需要。
换个场合,我自己就先动手了!宝贝,舒不舒服?杨铭冷静地玩弄着手中的猎物,让这个才初通人事的姑娘受着被他激起的强烈欲望的折磨,他深知,越让她感到难以煎熬的烧灼,她此后的体验就越强烈。当然,他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她的快乐……
杨铭的奇妙爱抚受到了衣服的妨碍时,她情不自禁地主动脱了起来。啊,这电击似的震颤,这烈火般的强烈快感!世界上还从来没有这么美的事,多么惊心动魄的神奇滋味啊。她闭紧了双眼,提心吊胆地盼望着仅经历过一次的那种事情,她既怕又盼,既盼又怕地等待着。
看了看躺在自己怀里蠕动的英英,杨铭把她不当回事地撂到了床上,任她被欲火烧得无法遏止地燥动着,自己索性坐在床边点支烟慢慢抽烟起来……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她睡意正浓的时候,杨铭把她喊醒了。洗脸漱口毕,正梳妆中,杨铭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又给了她一瓶药:喝药吧,以后,这种事别要我说,自己留神别惹麻烦。
我又没病,吃什么药?英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铭没有回答,拿起药瓶在空中抛了下,然后将文字说明对准了她。
看到避孕药三个字,她的脸马上涨得彤红,同时猛然感到今天的英英已经不是从前的英英了。她感到自己突然成了大人,一下子懂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心里也就充满了少妇特有的柔情蜜意。
我想去烫个发,你看怎么样的好?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杨铭,不打算再留辫子了。
杨铭刚要说什么,门就被人敲响了。他赶紧离开英英往门口走去,原来是曼华来了。
她还没醒吧?从来都稳重老成的曼华,说话的口吻竟显得有点慌乱。
没有……不,她梳头,什么事儿?
以下的话,英英听不到了。她不禁有点不高兴:杨铭是我的人,你曼华怎么还有事要偷偷和他商量,却不准备让我知道呢?
杨铭进来的时候,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却看不出像有什么心事,也丝毫没有要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自己的意思。
我马上就又要离开这里了,大概几个月都不会再回来。你,怎么办呢?杨铭边继续收拾早上已收捡得差不多了的零星物品,边若无其事地问她。
刚准备再问烫发,听他这么一说,她就不再提那区区小事了,将随便扎好的辫子往脑后一甩,含情脉脉正视着他缓步走了过去,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惊惶地说:带着我吧?你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我坐牢去。杨铭双手抚住她的肩膀,垮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英英早已明白他不是做什么保密工作,当初那中学生式的爱情梦已经被更现实的浪漫蒂克——形影不离、终生不渝、同甘共苦,以及为爱人献出一切的想法代替。她正视着杨铭,深沉地提醒她道:我不是早就说了?我是你的同伙,坐牢杀头都跟你一起去!
好!杨铭高兴了,从衣兜里掏出叠钱递给她:我还以为你又想回去读书,准备读大学呢!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放进那个旅行袋里,这是一百块钱现钱,这是五百块的存折,都收起来吧。
英英却不愿意接,她不解地看着杨铭问道:我要它们干什么?
傻东西!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是我万一出了什么事,或者你找不着我,我找不着你的时候,你没钱怎么办?
那我要存折也没用呀。
到时候……”杨铭刚要解释,忽然又不耐烦起来了,别啰嗦啦,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瓜,钱又不烫手!
说完,把钱和存折往她手上一塞,转身就快步出门去办事了。
英英觉得心里热热呼呼的,开始匆忙准备行装来。正边收拾着边反复暗暗羞怯地回味昨夜消魂荡魄的好事时,曼华忧郁地走了进来。英英想起了早上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男朋友知道的事,却去向外人打听,那是个什么道理?曼华走到她跟前,亲切地搂着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早上有点事告诉了杨铭。不是什么好消息,你不知道更好一些。
只要和他有关的事,我都愿意知道。毕竟是干姐姐,主动把这一点说出来,她心里的疙瘩立刻解开了大半,便把半边身子偎在曼华身上,低着头柔声说道,就是他坐牢杀头,我也愿意陪着!反正我是他的了……”
曼华不禁遗憾地长叹一声,虽说沉浸在爱河中的初恋少女多半是不可理喻的,但既然看作干妹妹 ,该说的话也得说,不然,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你啊,曼华紧紧地搂住这痴心的傻家伙,动感情地叹道,自己要学会爱惜自己!那个人,是靠不住的。有些事,我不说你自己也应该看得见。以后,遇事要多长一个心眼,不能一门心思只顾、、、、、、不顾自已。遇到机会了,自已另找一条好路走才是正理。早有你这个干妹妹呀,我是不会看着你落到他手上的。事到如今,一切在乎你自己了,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大概能有好命。不过千万要记住我的话,只有学着依靠自己,你才不会……”
看到曼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英英心里大受感动,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可是,这些话却大出她的意料之外,要是换一个人,换一个时候,她一定会以为这些话是心怀嫉妒的挑拔离间。
杨铭进来了,看到那付情景,心里立刻不安起来,他不高兴地对曼华说:怎么回事呀?又不是死别生离!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曼华和英英站了起来,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眼对眼地看着。
走吧!杨铭不耐烦了,边提起旅行皮箱边说。
英英忙也去拿自已的东西。
你等一会儿。杨铭往外走的同时,拦住她道。
我用摩托把他送到地方,然后再接你去。曼华解释了一句,也出门去了。
她只好独自留下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就像战斗打响前,时间拖得越长战士的心里越不安,坐得越久,英英心里就越感到空无着落。这场私奔来得有点突然,对去向又一无所知,此行究竟会遇到些什么事情,把自己的命运风帆吹向何方呢?虽说已把杨铭和李翠的厮混,杨铭让她那样应酬老刘的事情忘光了,她还是觉得有点害怕。然而,这种似乎没来由的忧虑一下子被昨夜的幸福压倒了。那些……,啊,只要他爱我就够了,别的事情有什么呢?能和他形影不离有多美啊。
乐观天性使她摆脱了不妙的直觉,她走到窗前,拔开帘布往外看,曼华恰好骑着摩托回到外招的大院外了。
她赶忙拎起旅行包,背起方挎包,匆匆忙忙——应当说是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房间。
摩托出了外宾招待所,没往东转弯、却向西往昌都方向驶。两分钟后,在两边都是郊区菜地的路旁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英英下了后座,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着。
你不是叫老刘帮忙弄了五十吨圆盘钢吗?到物资处翻成了一百吨,昨天叫车拖走了一大半。今天是最后一趟,车马上就要经过这里。跟车到昌都以后,办完事,他自然会带你到他要去的地方。曼华边撑好摩托边对她解释道。
真是怪事,怎么要我在这里等着?虚荣心使她不愿向曼华打听什么,只好把陡然涌上心头的许多疑问留在喉咙口。
哦,你放在我那儿的衣服忘了给你,以后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拿吧。曼华拉住她的手,看着那俏丽的小脸忧郁地说。
对了,曼华姐,这是他给我的五百块钱的存折,我送给你算了。英英突然想到,该报答一下这个关心自已的好姐姐了,忙从衣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来递给她
曼华笑了笑,心里却更为她难受了:实心眼的妹妹,留着自己用吧。唉……
你叹什么气?英英边把存折往她手上塞,边不解地问。
多么可爱的一对辫子啊!曼华推开了她的胳膊,看着那像征少女纯真的辫子感叹了起来。
一点都不好,叫人看起来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正在这时,一辆大型载重汽车在他们身旁停下,杨铭开门跳了下来。英英立刻把
存折塞到曼华手上,拿着旅行包匆匆忙忙往司机台上递。杨铭接过她手上的旅行包递给了司机台上的人,转身来扶她上去,曼华趁机把存折又塞回了英英的衣兜里。杨铭转身和曼华往摩托旁走去,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后,他才三步并做两步走回汽车旁,旋即跳上了司机台,同时嘱咐道:走吧。
趁着汽车还没有发动,英英探出头来,对正在上摩托的曼华喊道:——
什么事儿?曼华回过头来。
给你!
英英把存折对着曼华一扔,见曼华无可奈何地接了过去,便开心地笑了,心满意足地把头缩回了驾驶室。这时,汽车已经开动了,杨铭疑惑地看着她:什么给她了?
没什么,那是我和她的秘密。英英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撒娇地答到。
这载重汽车的驾驶台格外宽敞,有两排座位,除了司机以外,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典型的科室干部模样,面色严肃,衣着整洁,带着个黑色人革提包,涤卡中山服上装的口袋里,两只闪闪发光的钢笔插杆和簇新的蓝色布料互相映衬格外显眼,衣领上的风纪扣也扣得严严实实的,好一脸正气真可谓神圣不可侵犯。另一个则脸色黧黑,饱经风霜,眼睛看起来特别忠厚,叫人觉得他一定是个本分诚实、值得信任的人。从杨铭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中,她明白了这两人的身分,前者是附属加工公司特地派出来了解情况的财务科长,后者是购买这批钢材的一家集件工厂的业务员。
汽车驶过了昌都的繁华区,转弯向南方开去。穿过一段半城半乡的地方,在坑坑洼洼的碎石路上走了几分钟后,开进了一个暗红色的世界,一个真正是堆满破钢烂铁的大院子。
这里,不仅满地堆放着长的、方的、圆的、扁的、粗的、细的、成卷的、成束的的锈钢材,而且整个院子无论是地上、墙上还是房顶上到处都被铁锈复盖着,或者是被铁锈涂满了,这幅肮脏的情景,比起昌口冶炼公司的光灰世界来,更叫英英觉得得讨厌十倍。
杨铭让她到传达室的木屋里等着,自己和驾驶台里的那两个人一起向挂着厂长室牌子的平房走去。往传达室里看了一眼后,英英就打消了进去的念头。传达室里不仅又脏又乱,而且坐着个红烂眼的干老头子,其眼睛上沾着不少眼屎,看着已经够恶心的了,可他还偏偏要贪婪的打量着英英,那神情实在叫她作呕,她转过身来,把旅行包和挎包往传达室的长凳子上一放,将视线向外面投去。
和她来时坐的那辆大型载重汽车一模一样,而且车门上也写着昌口冶炼公司附属加工公司的车在院子里停了五台,有的已经卸完货了,有的则正在卸。许多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工人正在车上吆吆喝喝、忙忙碌碌地往下掀钢材,那可笑的场面,叫英英想起了蚂蚁抬蚂蚱的情景。她不由得为自己的联想而咧嘴一笑,同时将视线转向咐近一棵大树下,那儿有五六个衣着比较体面的人正看着卸货抽烟闭聊。
这个厂实在太寒酸了,不光颜色难看,四合院似的厂房,就有三面是芦席棚子,门口这栋厂长室连着的砖瓦房也简陋破旧得够呛。她没有兴趣再住里面张望了,转脸看着传达室对面的昌口市红卫钢材改制厂的白漆黑字牌子发楞。
此时,杨铭正在厂长室里翘着二郎腿,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财务科长。财务科长却毫无知觉,只知抱着各种帐目单据一个一个地核对数字,以至杨铭疑心他正在训练用鼻子嗅出点颜色或是用眼睛看出点气味来,不然怎么会这样没完没了?那业务员和这个厂的正负厂长也是多事,围着昌口冶炼公司来的太平洋上的警察趴在办公桌上,不断地寻找他要求要看的各种材料,回答他的提问。
好一会儿,穿中山服的大员才抬起头来,现出一副财神爷特有的沉思模样。
太感谢你们,长相猥琐的厂长一事副献媚讨好的神气,要不是你们支援的这一百吨圆盘钢,我们今年下半年还要抓瞎……”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不过,这种作法,反正是违反制度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今后追查起来你们都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财务科长义正辞严地发表着演说。
算了吧!杨铭对这位谨小謓微的财务科长,捞了外快又事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家伙感到腻烦了,没有破绽,你就走呗,还一个劲儿地啰嗦什么?人家也都是国家干部,这点事,不用太……”
我是公事公办。财务科长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但也显然被他的暗示打掉了原有的神气,开始向厂长他们客气地做起来最后的交待来。
英英在传达室门口越站越无聊,忽然看到了里面走出几个不知要到哪里去干活的姑娘。便怜悯地打量起这些红绣满身的铁姑娘来。
哟,这个姑娘伢的衣服好过瘾啊!一位面庞清秀,顶多十八九岁的铁姑娘惊羡地嚷着向英英走过来。
真的,好清爽啊!另一个长着鼓眼珠暴牙齿的姑娘也呼应着她的同伴。看下子喂,伙计们!
立刻,铁姑娘们就把英英团团围在中间了,她们丝毫不理会英英心目中存在的身份障碍,仿佛她只是她们中的一个姐妹,由于调休才在工作时候换了件好衣服,竟伸手摸着她那漂亮的奶油色尼龙绸茄克上衣问是哪里买的。
对这些姑娘的怜悯立刻被气愤取代了,英英一把打开了暴牙的手,垮下脸来冷冷地说:美国三藩市。
我们刚洗了手的。第一个清秀姑娘忙替暴牙齿解释道,你是华侨,还是有亲戚在美国?
英英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撅着嘴扭身往旁边走开了,心里不屑地嘲弄道,哼,这还是出门才穿的一件呢,让你们看到了蝙蝠衫或者攘拼衣料的连衣裙,还不知道会羡慕成什么样子!看着倒也没什么,眼睛羡慕鼓了,牙齿羡慕暴了都是你们的事,动个什么手呢?真是些没有见识又没有教养的可怜虫!
走吧,人家是出口货!
恐怕还是要转内销。
那不是次品伴侨?
见她那样傲慢,铁姑娘嘻嘻哈哈地嘲弄着,你推我我拉你地说说笑笑走出了厂。
英英,英英!
正感到不是个滋味,忽然听见有人在远远地喊她。她纳闷地想,这里怎么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呢?注意一看,那人正一边推掉这个厂业务员递给他的一条香烟,一边快步向她跑来,同时高兴而诧异地问道:我说站在这里的是谁呢,你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哈,是你?英英喜出望外,原来是她家隔壁的二楞子,她这才想起,二楞子也是附属加工公司车队的司机,坐你们厂车子来的。嗳,你怎么那样傻,人家送你一条烟你怎么不接呢?
要人家的东西干什么?二楞子喜滋滋地站在她面前,穿得像华侨,我都不敢认了!
你们帮人家拖货,人家感谢你的呀!英英没理会他的后半句话。
哼,要他们感谢什么?都是些黑心烂肝的家伙!以我们公司的名义给他们弄了一百吨圆盘钢,国家牌价五百多块钱一吨,他们倒卖起来就是一两千!我们厂不放心,财务科长特地跟来查账。算了,管那些干什么?他们把国家倒买掉掉也和咱不相干。这几天你到哪里去啦?你二哥他们到处找你,说是要找李振堂算账呢!
英英默默看着二楞子那小男孩式的真诚笑容,对他骂黑心烂肝的家伙这句话感到很不痛快。这些家伙不就包括杨铭,包括她自己么?可她并没有做什么黑心烂肝的事嘛,至于杨铭是不是在倒卖那些钢材,她心里就没有底了,然而,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无心的,她没的理由责怪他。一听他提到自己家里,忙丢开那些不愉快的念头问:找李振堂算什么账?
二楞子看着她的脸色,欲言又止地说:……,你回家就知道了。你妈跟他大吵大闹了一顿,恐怕最近就会离婚。
英英明白了。妈妈毕竟是妈妈,就是糊涂一时,事后也能想清楚究竟是咋回事!可现在,那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脱离家庭远走高飞了,她已经开始过上崭新的生活了!
你给我哥我妈他们带个话,就说我跟朋友有事,一时不准备回去……”
不准备回去?二楞子吃惊地问,不上学啦?
正在这时,杨铭和财务科长以及这个厂的正副厂长走了过来,看到杨铭的装束和眼色,二楞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他对英英挥了挥手说:别在外面乱跑,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上学读书的好。
说完,转身就往汽车那边去了。
财务科长跳上驶到他面前停下的第一台载重汽车走了,其余的几台也都跟着鱼贯驶出大门。
你认识那个司机?杨铭弹了弹西装上溅的一点尘土,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咱家隔壁的二楞子。
哦,她是跟你一起来的?站在路上像什么话?走,走,屋里去坐。厂长殷勤地拎起了旅行包,硬要她一起到办么室去。
杨铭皱了皱眉头,既然人家请了,便也不再阻拦。反正已经把她带出了门,这些事不仅迟早得让她知道,而且……,这么一想,他倒觉得今天的事应该让她多了解一点才好。
业务员、厂长和副厂长跟杨铭都坐在办公桌旁一言不发,谈判陷入了僵局。
一边出价太低,一边要价太高,悬殊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对国家来说,这些数目当然微不足道,对个人来说,就是一个技术工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巨额数字啊。眼下,青年工人累死累活干一个月,也只有三十几块钱的工资,这里,讨价还价的数目可是数以万计!
英英垫张报纸坐在门口的破沙发上,她对这个厂简直厌烦透了。黑心烂肝的骂人话还在她耳边轮回。不能这么说吧,不是支援民办工厂么?再说,赚钱又不是偷呀抢,有本事,人家也会这么做的,有几个人不爱钱呢?除了像我这样的傻瓜!想到这里,她不觉微微一笑,把自己从二楞子带来的不快中挣脱了出去,开始打量起这间居然以厂长办公室自称的破房来。
什么玩艺呀?比二哥厂里的工人休息室还不如!到处都又脏又乱,不知落了多少灰尘,渍了多少油痕。黑糊糊脏稀稀的墙上,掛着些橡片垫圈、传动皮带和其它杂物,只是在办公桌上方,才贴着几张带有最高指示的奖状,再下面,则是1979年的工作计划;靠里面的那扇墙上,竟还有一张一二十年前的发展规划图!那规划像以乎很有雄心,可纸的颜色已经黄得像古墓中出土的线装书,而且凸出的地方已经落了不知道多么厚的灰尘,画面上大部分地方被铁锈和油污弄得面目全非了。门这边的墙上,钉着一个有许多钉子的长木条,靠里面挂的是工作日志之类的本子,外面则掛着几个或新或旧的毛巾,下面还放着个洗脸架,那洗脸架上的脸盆里外都是污垢。
英英把视线转向了模样猥琐的厂长,心中不禁暗叹,有这样的人当厂长,也就难怪这个厂横竖叫人看不顺眼了。
你们是不图来回的吧?杨铭愤愤地说,我只好降一百啦!
一千八?厂长用吃惊的口吻说,乖乖啊,我到哪里去弄那多钱吧?要是按原来的数字嘛……”
废话!早知道你们嫌多,我就送到人家那儿了!没想到方便了你们,给你们了大便宜,反倒跟我来这一手!请问,你们到底想怎么着?
误会,老杨!你体谅我们一下,只有这么大个厂,说好了五十吨,就只准备了五十吨的周转资金,那个晓得你一下子就弄来了一百吨呢?
厂长,你大概是嫌多了。杨铭站起来冷笑道,那我去打个电话吧。
厂长吓得也赶快站了起来,一下子过去拉住了杨铭的袖子:莫去莫去!有话好商量,我们不是不好说话,是真的冇得办法……”
放开!杨铭鄙视地扒开他的手,把他抓过的袖口掸了掸,说话就说话嘛,拉拉扯扯地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您请坐,您请坐。厂长只觉得抱歉,丝毫没有受侮辱的感觉,那张谄媚讨好的脸上,鼻子眼睛嘴巴都挤到一堆去了。
老杨,副厂长脸色却很不高兴,似乎连他都对自己辅佐的厂君有点看不顺眼了,你送我们财发,我们还有不要的?凭良心说,我们一时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真要按你说的也可以,半年以后再付一半……”
废话,我全要现的!杨铭立刻说。
你听我说,按我们说的价,我们还可以想办法跟你一起出去借。你要是真的要弄走,那出没得办法,不过,恐怕这对你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吧。当然,你要是不弄走,我们也还可以让点步,两边再折衷一下。副厂长语气很冷,显然,这是精明人,不那好对付,因为他深知对方的难处。
哼,你还挺硬!杨铭的鼻孔里浓烟直往前喷,两瓣翕动的嘴唇里不断有一丝丝烟雾上下往外冲,他两眼直盯着副厂长,恨不得上去给对方两耳光。然而,这毕竟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彼此都知道如果不互相妥协,鸡飞蛋打还是小事,弄不好都倒霉,他又有多少王牌捏在手上能锁住对方呢?事已至此,再过于生硬,反而会弄得更麻烦的,你说吧,咋折衷呢?
一千四怎么样?副厂长见他松口,忙把凤凰牌香烟又递过去一支。
废话!到底准备怎么办?,你以为我真的没法把它弄走?要不要吧,不要我全弄走了!
让我们再商量商量吧。副厂长冷冷地说。
你们以为,我这儿全是一个人塞腰包呀?七八个地方,哪一处能不靠钱开路?
老杨,这话本来该我说。你的好处我是最清楚的。业务员站起来,笑嘻嘻地走到杨铭面前,这样吧,按一千六结账,我们一分钱回扣都不拿。差几万块钱,过两天给你凑齐好吧?
哼,你一开口就又去了两万,这不是回扣?算啦,没时间和你们緾了。不过今天就得结账,犯不着再说废话。杨铭站起来,把刚点燃
凤凰牌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了,你们自己再以一千八卖掉五十吨,又可以捞一万,是吗?
英英已经一切都清楚了。
从计划处以附属加工公司的名义要了五十吨圆盘钢的计划,通过物资处的关系成了一百吨,然后叫附属加工公司通过物资处领出来直接送到这个红卫钢材改制厂。这个厂以一千六百元一吨的价格买下了国家牌价几百元一吨的钢材后,既可以进行生产加工,也可以以更高的价钱再往外卖。那么,杨铭这一下赚了多少呢?将近十万!我的天,这么多呀!哦,那些帮忙的人也都得分一点,前天,不是隐隐约约听他说,光刘处长那里一吨就得一百吗?当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赚不了十万,少说也要赚个五六万吧。没想到,钱这么好赚!
她不禁回想起认识杨铭第二天跟他去执行任务的事,那一次,他做的什么比钱还值钱的生意似乎叫白粉,赚了多少钱呢?
英英!
她吓了一跳,猛然从思索中回到了现实,慌忙站起来抻了抻色泽鲜艳的大喇叭裤问:什么呀?

  “我马上叫辆车来,你先带着东西到这个地址去。办完事儿后,我会去找你的。杨铭将一张便条递给她,同时拎起旅行包就扶着她的肩膀,要她一起往外走。
英英满心的不愿意:我要跟你在一起!
废话,能带着你我不带吗?杨铭淡淡地驳回了她的要求。别担心,我怎么能让你久等呢?
看着那不可抗拒的威严目光,英英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依命而行。新的忧虑袭上心头,莫非,要去的又是一个被铁锈染得不堪入目的鬼地方吗?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杨铭问:去哪里?又是一个什么废铁厂?
哈,杨铭看了看厂门外抬着钢筋回来的女工们,伸手拍了拍英英的背上,一个快乐的地方,自由的地方。在那里,干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得啦,你一去就清楚!
一刻钟后,在汗流浃背的铁姑娘们羡慕、嫉妒的围观下,英英像骄傲的公主一样坐进了出租小骄车。这年头小轿车才刚问世,一个工人几天的工资才够坐一次,谁会几天不吃不喝去坐它呢?
然而,车子驶出讨厌的铁锈世界,开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来到平坦的柏油马路上后,她的心不仅没有高兴起来,反而觉得更加没有着落了。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杨铭,而杨铭却不在身边,她独自坐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尽管杨铭把那里说得那么好,可谁又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万一杨铭被什么事緾住了不能及时赶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心悬在半空中久久放不下来,以至出租汽车在风景如画的长江大骄上驶过时,她都没有心思去看那永远也看不厌的壮观景色,更不用说注意那广告林立、花花绿绿的夏口繁华大街了。
正当她慨然放下心头重负,缓过神来准备向车外路两旁观看一番时,出租小轿车却穿进了一条小巷,在巷子的尽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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