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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感(短篇小说)

       

 

    

 

 

当她柔荑之手戴上冰凉的手铐时,她没有太多惊慌。似乎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她只是在静静地等待。

而且她的等待十分安祥与淡然。

那天深夜,她其实并没有逃离那个城市。她朝着机场高速狂奔的跑车,逐渐放慢了下来;到了机场收费站后,她掉了个头,回到了那个五星级大酒店的中医养生中心。

后来,她在车上已经冷静下来,并且突然顿悟:她能够逃离这个城市,却不能逃离这个国度;她即使能够逃离这个国度,也不能逃离这个地球。他们在这个星球上有一张无孔不入的巨网。

正如她的手感,永远逃不出她的双手一样。

 

(一)

 

三天之后,当她被两名女警左右架着、带走,离开她工作的那个养生中心,下到金碧辉煌的一楼大堂时,她听到那台白玉色的钢琴正在优雅地演奏。琴凳上不见了往日那个熟悉的披着飘飘长发的青衣琴女,眼下只有空空的琴键在自动地凹陷与弹起,和着音乐的旋律。这宛若一个隐身的人,坐在那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上面流畅地弹奏。

今天,她又一次听到了她最喜欢的钢琴曲,电影《钢琴课》中的主题音乐,那台被木框桎梏在海滩上的钢琴,正发出一曲哀怨、空旷,却又激越、飘零的旋律。她柔荑的双手掩盖着青瓷印花的头巾,让外人看不见华美丝绸织物下的手铐。她从容而平静地走着,十个纤长的指头,在手铐束缚的狭小、隐蔽的空间里情不自禁地按压、弹奏,仿佛是她在隔空演奏着大堂上那台无人的钢琴,又仿佛是她在别墅客厅里最后一次练习着这段曲子。

她的手腕不能清晰地感觉到手铐的材料质地,除了温度的冰冷,还有挣脱时暗暗向内紧缩的箍力。她很想用指尖接触一下人生中这个非常陌生的道具,想亲密地抚摸一下它光滑、亮丽又坚硬的皮肤。然而,紧束着的手腕使她的指尖很难回曲过来。她每一丝毫的动作,都使得这个怪物的不锈钢口腔,仿佛长满了雪白的牙齿,有力地反弹着咬向自己。

现在,她对这个拥紧自己又异在自己的身外之物,完全失去了手感。

 

她温顺地上了警车,最后一次从铁窗里回头看了看酒店大门,最后一丝微弱的琴声,就像手上的丝巾一样飘出了车外。

终于,这双女性的柔荑之手,不再遮掩,不再动弹,好像一生的奔忙、劳碌都停止了下来,静静地躺在她们主人的双膝之上。她也因为有了手铐这种固定距离的装置,才有了机会仔细观赏自己的双手,第一次这么静和近地!她也因为此时钢铁的僵硬和映衬,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指是如此的柔嫩、纤巧和光洁,如春天兰花的性状。

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双纤纤玉手,在她们童年的时候,曾经是每天握紧镰刀木柄,放学后在田间山地,割猪草的手;还有在栽桑养蚕中,被劳作得红肿的指尖、残损的指甲。从七八岁起,她童女的稚嫩小手,就布满了刀伤、划痕和老茧。好在那时,她稚嫩的手感还没有发育齐整和完善,痛痒也不会拘泥于心。直到她考上城里的高中,远离农村的土地时,她手上粗糙、伤痛、难看的双手,突然和她的主人一样,一夜间出落得落落大方、水灵美丽。

高中毕业时,她的双手可以称作女性的柔荑之手了。她的手感,也才有了敏感的触须、细微的毛孔,去摸索一个全然陌生的农耕桑田之外的纷纭世界。

 

当警车开到郊外,水泥匣子的高楼大厦转换成了青山绿水。田畦上菜花金黄,农舍间树木葱郁。这是她熟悉的世界,她已经脱离太久的山水,与她故乡的地平线有着极为相似的氤氲、曲线。

她知道警车将把她送去到一个神秘的军事监狱,它背倚在一片大山的脚下,又被高大浓密的植物重重遮蔽、环绕,然后再朝向一望无际的田野。她曾经路过那个隐秘的地方,她当时还对旁人感叹,如果那不是一座监狱,可以是最好的解甲归田的农庄,一生中最好的归宿。这一刻,她甚至急切地盼着匀速的警车奔驰起来,早些抵达那里。

 

她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个工作环境,也是那样一个类似的巨大建筑群,坐落在一场类似的空旷风水里。她第一次遥远故乡之外青葱生涩的手感,就是在那个庞大工厂里体会的。那是这个国度最古老和传统的出口产品:丝绸,一个甚至可以代表这个国家的词汇。她是本地最大国营丝绸厂新招考入厂的缫丝女工。

当她柔荑的双手,从桑林蚕房过度到了轰鸣的缫丝机上,她的手感却迥然两样。栽桑养蚕,丝麻耕作,她的手感清新自然,洁净芳香。然而,缫丝厂却是蚕们的地狱,也是她手感的灾难。她被高温煮水泡烂、烫伤的手完全丧失了手感。当那些熟睡的蚕蛹和它们的茧宫被滚烫的机器搅动,在沸腾的煮水里被她捞茧剥丝,她的手指颤栗不已。一个个蚕蛹无辜的生命,每天都在她手下变成赤裸的尸体,发出腥膻的恶臭,让她每时每刻都处于恶心和呕吐的状态中。三个月后,她再也坚持不下去,她必须远离缫丝车间。然而,她只是那一批新招聘进来的农民合同工的千分之一员,她一次次向车间主任打报告、开病条、送礼品要求更换工种,都不见丝毫成效。

不久,在一个夜班的车间主任值班室,在为那个有妇之夫主动削好苹果递上去的同时,她把自己胸前一对熟透的果实也递了上去。黑暗中,她第一次以这么娇嫩和敏感的器官去感受一个男人的手掌;与这个男人的手感恰恰相反,她的乳感是那么清晰的粗粝、滚热和野蛮。

 

 

十多年后,在狱中宁静的深夜,她常常在自我抚摸小叶增生的乳腺时,回忆起和那个车间主任的女性初夜,有了一生当中最原始而刻骨的乳感。她知道自己除了有一双秀美嫩滑的手,还有一副与之配套的身材、脸庞。她就是在那个丧失手感的时刻,明白了每个女人天生的一种力量。

那个夜晚缫丝车间的值班室,很快成为她人生中的真正起点。一个月后她调到了成品检验车间,那里有这个上万人的大厂中女工们最羡慕的工种。清洁、宁静、悠闲,还能常常见到厂级领导和上面来检查工作的各种官员、外商、老板。因此,这里也集中了全厂最亮丽的女人,还有她们一双双最敏锐、最柔嫩的手。她们的手每天都要去检验那些经过缫丝、纺织、印染、整理后的丝织成品:那些华丽高雅的绫罗绸缎。这些即将代表中国出口到世界各国的创汇商品,是不容许有丝毫瑕疵的。那时,这个封闭的国家打开国门不久,急需出口大量的丝绸来换取稀缺的外汇。

她在这个手感舒适的工作环境,每天都以传统的平摊纬向翻页检验法,勤劳地劳动。她那双伤痛麻痹的手,很快就滋润灵动起来。恰似美玉养人,丝绸养肤,她又恢复了女性柔荑之手。

 

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午夜,蛙鸣聒噪的盛夏,她被临时安排到工厂招待所,为下来视察工作的领导服务。当她柔嫩纤细的小手被一双厚实绵软的大手爱不释手时,一个头发花白、体态矮胖的厅级领导对紧张无措的她,报以满面微笑。她颤地翻开了他真丝针织的睡衣对襟,慢慢按摩完他高耸的肚后,她曲线玲珑的连衣绸裙,裙裾和衬底也被他急切地翻卷了上去。

当她柔荑之手被指引去把握住领导的肉身之根时,她又一次闭上眼睛,转移那一种奇异的手感和力量。好像是一条膨胀数倍的熟蚕,同样的蠕动肉感、饱满透亮,但却没有蚕的清凉。它们同样都会吐露一种粘稠的液体,同样都会冷凝成丝,同样都为了生存的权利而拼命织就一张密密的巨网。她这时已经逐渐明白,女人是蛹,男人是茧,只有栖息其间,才能遮风避雨,并与之共享世上的荣华富贵。

很快,她被省城来的这位厅级领导,调往他主管的行政机关在南方特区的一个代表机构。她既是她的行政秘书也是他的生活秘书。他们第一次在室外的坦诚相待,交换手感,是在一个椰林掩映的海滨别墅。他说,她的一双青春的小手令他返老还童;她说,他的一双成熟的大手让她如沐阳光雨露。

然而,这个濒临退休的领导,他匆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内地的省城,她的手感在阔绰的大床上常常寂寞空虚。她开始结交领导给她介绍的当地商贾和官僚,同时把一些来往的支票和现金收取或转交。她努力和警惕地保持着对领导的忠诚,把如花的手指寄托在电脑、钢琴、中医、气功、汽车、游艇上面,她要让恩公宠幸过的手感单纯而义气。

 

后来的那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怎么闯进了她的生活,她似乎已经忘却,但是,她手感的印象却异常的深刻。

那是领导在这个特区城市的最后一笔私人投资,当然她成了公开的法定代表人和操作人。他一生各种来路正或不正的积蓄,都押在了这个城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的中医养生中心。租房、装修,注册、验资,招聘、培训,直到开张营业,那一段是她一生中手感最忙碌又最丰富的日子。他们共有的事业开始步入正轨,每天都有稳定可观的收入等着她去按时结账。

但这个中年男子的出现,还是让他们的一切发生了逆转。那段时间他经常来到养生中心做保健,他喜欢这里中国古典和宁静的装修风格,加之他的肾虚之症需要国术的调理。他成了她的贵宾级常客,彼此也就礼貌性的熟悉了。他有一双深褐色的长手,手指关节粗大,无事喜欢挤压在一起,发出咔咔的骨鸣。据说他是北京某个中央高层的公子,自身属于情治安全系统,主要以这个城市为大本营做着各种特殊掩护的生意。他鹰视的双眼和焦黄的双手,还有出手豪奢的气派,却一直让她心存畏惧,敬而远之。

然而,一次年轻艾师的小小失误突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有一天他来做保健,倒头就睡着了,所以艾师的火候就过了头,烫醒他时,大椎穴的皮肤已经有点灼伤。他一掌给艾灸师扇去,惊恐的脸上留下了几道鲜明的指印。她不得不亲往那个豪华包厢给他赔礼道歉,诚恳地请求宽容。她一边用纤细的指尖轻触他烫红的皮肤,一边吹气若兰地给他呵着、说着安慰的话语。他重新放松了下来,又躺回保健床上,却要她亲自给他艾。她说她不会,这些艾师都是学中医的专门技师。他却不同意换人,说他阅历的美女无数,但像她这么柔美纤嫩的手世上罕有,他只要她的手挨着他的皮肤,无论做还是不做。无奈,她只得亲自上阵,也想借助自己的双手来尽快平息他的气。

这个八旗子弟马上又享受地睡着了,她却没敢停止对他的推拿揉捏。终于他醒了,但他腰腹下的男性器官也苏醒过来,把雪白的保健睡裤高高地打着帐篷。他突然有力地抓住他的手朝帐篷内探去,她拼命不从。僵持不下时,她委婉地对他耳语,这里是正规的医疗保健机构,绝对不行,她可以去他到的家里,等等。

这样的场景其实并非首次,她也有选择性地偶尔去往一些手感良好的熟客家里;但那天她对他的手感极其不好:骨感坚硬,皮肉焦干,阴蛮横。

 

(三)

 

不久,她半推半就和他苟合了一次,从此被他牢牢控制在了手里。甚至当老领导从内地回来看她时,他都不高兴让他们见面。他说这个养生中心已经被情治机构作为反谍的秘密站点,所有的贵宾包间都要安装微型的监视设备,她不得对任何人泄露。其他的一切生意照旧,只是他会介绍更多的贵宾客人来消费,他只在幕后,如果她一切配合,大家都发财双赢,而且利国利民。

这是她的手感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事物和经历。所谓国家利益以泰山压顶之势,突然摊在她柔弱的手中。她不能对任何人言语、诉说,不能交流或分析。这一切她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全信。她按照他的步骤在几个无人的深夜把贵宾室都装上了秘密的设备。

老领导也感受到了她的心事和抑郁,但她却不敢对他直说或暗示。他们的手感交流出现了阻滞和分歧,但她又怕把这个善良的老人拖入一个无底的黑洞。她劝他暂时不要再返回这个城市,等她把一切都解决了,她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她开始被动地涉足那个亦政亦商亦的神秘圈子,那个黑箱机构里的大人物们有着生杀欲夺的权力,连当地的头面领导对他们都毕恭毕敬。因此,他们在这个城市要雨得雨,要水得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当然,她的中医养生中心也生意兴隆、声名雀起。他不失时机地插手那几个贵宾包厢,在里面做起了高级的情色服务,并被他美其名曰是为了上面的要求。对此,她只能半睁半闭着眼,也从不多嘴或过问。那些贵宾房都是他安排的客人,有港台外商,也有金发碧眼,技师也是中医师之外的他找来客串的娱乐圈美女。当然,每次接待这些神秘贵宾之后,他都会在晚上慢慢品尝偷拍的录像,偶尔也让她一起观赏。这些是他或者他的上级对付各种人物的秘密武器,也是他私下满足自己偷窥欲望的最好作品。

但他的肾虚之症越来越重,因为他从不配合她给他安排的中医治疗,还淫欲无度。所以到了秋天,他的元气大伤,肾阳亏损,夜间尿频无数,脸色焦黄发黑,手感宛如蛇蝎,艰涩冰冷。当然,这样的他即使面对她美若软玉的酮体,其帐篷再也不能撑起。每每见此情状,他都要把她的柔荑之手拖向他萎靡的部位,他渴望她灵巧的手能使其妙手回春。

 

随着贵宾包厢的特种生意越来越好,他开始想把业务扩张到其他中医保健的床位。她终于忍无可忍,说这样对她和老领导都太不公平,他不能财色都要霸占,而且她也不想把这里搞得如此污秽和危险。听罢他不急不怒,冷笑着说她既不会做生意,也不懂得他们强大的后台和中国特殊的国情。

终于,他们两人走到了摊牌的一个冬夜,但这里是亚热带的气候,一切都温暖如春。

他三个月前已经把她老领导的别墅平价买了过来,现在又想再次和她讨论把养生中心全盘转让给他的事宜。她一直愧疚于那个有恩于他的老人,这是他一生的财富和养老的产业,她想最后再捍卫一下他的利益。她最后已经对他部分坦白了,她跟上了别人,很对不起他;但她一定帮他打理好公司,不会让他再有经济损失。她说到做到,每月都按时把他应得的利润汇入他境外的个人账户;而且收益月月提高,他也就安心呆在了内地。但如果这次的资产又是被他平价侵吞,她再无颜面去面对那个退休的老人。

现在,空旷的海滨别墅只有他们两人吵架的声音,但无论怎么高音激烈,都被呜呜的海风和隆隆的海潮掩灭。很快,激烈的争吵上升到了厮打,两人单薄的睡衣都很快被互相拉扯得干净。她第一次把压抑久远的力量都对他汹涌发泄出来。他也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近乎裸体的柔顺娇小的女子,内心竟有着深埋的刚烈和仇怨。他开始想做些稍微的妥协,但他霸蛮惯了的公子派头又不能让他怯步后退。

终于,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调戏地说,如果今晚她能让他重振雄风,和她云雨欢畅,他就听她的,一切按她的意见来办。如果她输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争吵和厮打已经令她感到极度的厌倦和疲惫,而且,旷野无人的海滨别墅又让她感觉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她一度害怕他在和她的厮打暴力中拧断她的胳膊,或者他坚硬的双手疯狂地箍着她柔嫩的脖子让她窒息而死。现在好了,他提出了休战的建议,她当然顺水推舟地同意了他们换个战法,异地再战。

 

(四)

 

正像所有夫妻之间一样的平凡场景:床尾打架床头。这对不是夫妻的苟且男女,开始上演另一出与刚才火爆场面完全迥异的温情好戏。她柔荑的双手又重新派上了最好的用场。也许她是个不幸的女子,她的性爱伴侣几乎没有一个和她同龄的男子,所以,她的双手在这些中老年男人衰落的肌肤上,已经练就了起死回生的本领。她后来从他偷拍的贵宾录像中,也观赏和学到了他最喜欢的一种按摩推油技巧,一种唤醒男人生命能量的艺术。

现在,她们两人都完全退去了衣,他们趴着在床上,互相为对方的后背涂抹上婴儿润肤油。她先为他轻柔地推拿背部、两肩、后颈和臀部,稍后他也为她推拿这些相同的部位。他们在油脂润滑的包裹与呵护中,暂时忘掉了刚才的争斗,开始平心静气,甚至有点昏昏欲睡。她又把他翻转过来,推拿胸腹的正面。她先是用柔荑的双手推按,后来疲惫和睡意使她的双手绵软无力,就几乎使用起双乳和身体。当然,他也环绕着她,像一对亲密的恋人那样在拥抱、依偎,用润滑的物质来消弭迥异的肌肤质地和手感。

渐渐地,她发现他萎缩的阳物有了生气,她开始用柔荑的女性之手去包容他、感化他,继续努力着、催化着。在徐缓的动作中,她心里想着那个老领导宝刀不老的活力,完全不明白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壮年男子,竟然如此外强中干,虚弱无能。她有点怜悯,又有点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焦虑无措。因为她已经答应了他刚才的挑战,她必须使他今晚重拾男人的能力,想尽办法赢了他。她的双手左右轮换着,一遍又一遍在他不肯出茧的蚕蛹上牵引、套动和挑逗。但他的睡熟无动于衷,令她极度地绝望和疲惫。

终于,他醒了过来,或者说他不再装睡,很不耐烦地把她的双手甩开。他怏怏如病地起来,开了电视和录像。别墅里宽大的卧室里挂着巨大的平板液晶电视,几乎相同的宽度正对着同样宽大的双人大床。他选择了一段最新偷录的本市最漂亮的模特儿与市里的某位领导的床上大戏。他默默无语地一边看着,一边用坚硬的手掌抓住她柔荑的手拼命地导引。录像里肉体翻滚,活色生香,但床上的他毫无动静,死寂一般。就在他终于快要彻底绝望而停止下来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录像中的女模,正用娇艳雨滴的红唇含着那位领导的关键部位。他猛地清醒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按住了身边的女人,也让她的头颅和她的嘴,朝他的这个部位套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终于还是这么来凌辱她!他曾经给她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她非常正色地警告过他这不可能,除非她沦为妓女或者死去。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在这件事上造次。但今晚,两人战斗大半夜之后的此刻,就在她昏昏然毫无警觉的时候,她的口猛地含住了他那个令人恶心的器官。但她已经来不及挣扎和摆脱,他正学着录像中的那个男人,把女人的头对着他的器官死命地上上下下用力按动,同时,他嘴里喊着语无伦次的兴奋语言:快、快、快!你马上就行了,你今晚马上就要赢了,快、快、快! 你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快、快、快!

突然的屈辱好像闪电一样瞬间击垮了她的尊严,她的眼泪唰唰滚落下来,含着异物的口腔也发出含混的哭声。但仅仅就是几分钟之后,一个可怕的念头清醒地拽住了她。她不再挣扎和抵抗,也关闭了泪水的闸门。她明白了从手感转移到口感,任何的污浊和屈辱都是一样的。手和口都是她同样尊贵的肉身,她凭什么没有平等对待她们,还为她们分出了高低贵贱。如果她的手是他们的玩物,今天她的口就是手的复仇帮凶。

她定了定神,开始默默地配合他的动作,他也在惊诧和疑惑中慢慢适应她温顺的反应。很快,她口中感觉到那个异物在膨胀、在壮大,在顶着她的口腔深处,直抵她的深喉。这时,她感觉到那个异物一阵痉挛,喷射出浓稠的下水道的液体,一股缫丝厂中蚕蛹煮死后腥膻的恶臭!她强压住欲吐的恶心,在他无意识的狂欢中,在他迷乱的高潮中,她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坚决地、干脆地,咬——了——下——去!

 

后来,在审讯室,在监狱里,那个夜晚最黄暴力的情节,她几乎都完全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个深夜,她狂奔到卫生间后,对着抽水马桶剧烈地呕吐,好像把一生中吃过的食物和痛苦都彻底倾吐了出来。随后,她就卷缩在浴缸里睡着了;翌晨,天刚微,又惊醒过来。她慌乱地收拾起重要物品和随身行李,她在下意识里已经抹去了和他同居的这个男人的存在;甚至她都没有看一眼卧室里那张大床上,一滩黑红色的血泊中,那个无声息的男人是死是活。她走出别墅的大厅前,只是十分留恋地在那架玉白色的钢琴旁,站了站,摸了摸,这是老领导专门为她买来学琴的,她最后一次体会到那些琴键琴盖们冰清玉洁而又温暖如春的手感。

然后,她开着他的红色车法拉力跑车,直往机场奔去。

 

尾声

 

好几年过去了,她一直在这个军事监狱里等待着正式的判决通知。好像她的案子和被害人的特殊身份,她被要求放弃了请托律师和开庭审判的机会。但这也正合她意,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回忆和辩论那些罪与罚、邪与正。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手感从此解脱了,她分在一个军工被服车间的成品检验科,她每天又能触摸到那些柔软的事物。那些比丝绸更加质朴的棉花,让她有了全新的手感。

只是她的嘴和手,从此再也不能接触任何流体的汤汁或饮料,任何荤腥的食品和肉类。她的口感、手感和嗅觉,变得完全的素净。

直到今天,也依然没有一个狱警相信她在这件性暴力案件中是出于自卫。

现在,她不但有女性最柔荑的双手,而且有最柔嫩的口唇。这样的口唇可以是男性命根最温柔的手套,也可以是冰冷的手铐,最坚硬的铡刀,而完成同一个器官的全部功能转换,她的等待只在一念之间。

 

2011223定稿于北京朝阳小营挖野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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