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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财富的暧昧联姻(散文)

——记大芬油画村

晋 逸     

    

 

 

小时候,喜欢画画和文学,父亲说:“别妄想当画家,会饿死的,你看世上的艺术家多了去,再有才华也不过死后画才出名,今生活受累,死了留给别人的名声太虚幻了。”

我说:“那我当记者吧,我也喜欢文字。”

父亲说:“别妄想当文学家,会憋死的,你想说的不能畅所欲言,违心的话说多了又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

这些都是至理,至少当年的社会状况是如此,我懂得,因而迷惘。多少人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啊,至今如此,不是么?

但父亲仍是拗不过固执的我,很小就给我请了教我画画的师傅。他和我家就住在大芬,当年还没有油画村这一说法,我也因此和大芬结下了不可分割的情缘。

时光飞逝,我终究没有成为艺术家和文学家,举家早已迁往广州定居。但因着师傅的恩情,年年节节的总会去几趟大芬。像一个老头般看着它长大和成熟,看着它从一个落后的穷乡僻壤变成艺术和财富的聚宝盆。唏嘘之余,突然对住在这里的时日冒起些许眷恋,它是我眼皮下长大的孩子,可它的内心世界我又了解多少?它是怎么从默默无闻的一个小村落变成了油画产业大国,其交易量甚至占据了世界60%的市场?聚集在这里日以继夜劳作的画匠,还是当年我师傅那批年轻人么?真相是否如政府公布和民间传闻的那样?
入门就是大芬村口那标志性的雕像《米罗岛维纳斯》,一只手握着画笔挥向天空,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握着柔软细腻的笔,带着坚定的创作理念和专注的绘画精神,犹如男人的刚和女人柔。而天空不管是色彩斑斓还是风云咋变,都不过在创作者的一念之间。


雕像的后面是五层高的村委大楼,外墙覆盖着画匠们聚集各种格调画成的“自由画”,我将它称作“涂鸦墙”,色彩鲜艳又非常“卡通”,算是我第一次见这么“不端庄”而有趣的政府机关,却很符合大芬油画村的特色。
 


在村子里游晃上半天,你就会发现这里不该叫油画村,应该叫艺术村。它拥有的不止是油画,而是囊括我们生活中几乎无所不在的艺术品,雕塑,油画,国画,书法,刺绣,陶瓷金属泥巴木材等工艺品……(图可以自己挑选选),我们不难在生活的各处看见它们的踪迹,辅助的行业也随之而生,有专门供应各种宣纸和画笔的店,有专门提供各种颜料的,有专门装裱做框的。




村子原有的居民基本上都已经迁到其他地方居住,因为这里租金可观,而他们住在其他的小区里生活环境会比住在商业街里好。剩余的唯一老建筑是洪氏祠堂,背后的城墙式结构是当年抗日的标志。(带图)我还记得以前这里有一座十多米高的碉堡,也是为了抗日而建的,后来被废弃了,在年轻的我看来显得阴森森的,现在因着发展的需要已经被拆建了。为了怀日,特地去了旧时的大芬小学,发现也被拆建了,但我还记得当年那位年轻的小学老师,84年师范毕业的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结果被分配到这荒凉的村落,我是她的第一批学生。

她告诉我当时她几乎天天都想哭。她的家乡是广州广州北部的花都,现在已经并入广州市,当年好歹也算是个县城,而84年的大芬,还不过是深圳这个小渔村里的山沟,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居然还是砂石路!而她依旧每日笑着面对学生,兢兢业业地恪守师道,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完美的老师,也正是她,启发了我对文学的兴趣。现在的她未必记得我,而她还在大芬,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乡了,她是大芬幼儿园的院长。数千平方的大芬幼儿园,正是她和村委合作创办的,为此,我照下了五彩缤纷的幼儿园外观。她的名字叫做:欧阳文芳。



“什么3500万外汇?这可能么?现在我们村油画交易量那么大,怎么可能每年只有3500亿外汇?”因为我提前打过电话说要回来这里找朋友聚会,师傅帮我约好了一些人,其中有的我认识,有的其实是师傅的朋友,都聚在师傅的画室里喝茶,说起政府对外公布的数据,其中一位愤愤地说:“我记得九几年的时候,我们国家还公布过财政收入980亿呢,按我们十多亿人口来算,只要四分一的人纳税3毛钱一个人,一年就不止这个数字了。这3500亿的外汇你也信,老实告诉你吧,是十多亿!而且每年都在递增。”

“是啊,对外公布的数据几乎全是谎言,什么8000多画匠聚集在这里,接近2万多人从事这个行业,你说这地方能有多大?三万人不加他们的家人都能把这个小村挤破了好吧?”

我不禁笑起来,问道:“那其实是多少嘛?”

“以前么,我们只是替黄江几个老板打工的,从他们手上接订单,没完没了地复制,收那么丁点工钱,叫画匠确实名副其实,当年要不是几个报纸跟电视台报道了这个村子,我们可能到现在还是默默无闻的躲在这里做复制的工作。”

“现在呐?”我问一个老画匠,我学画画的那年头他已经在这里的,他跟他的太太也是因为一致的兴趣和职业而认识的。

“当年报道的时候说我们这里有1200多画匠是比较接近事实的,现在么,这些画匠反倒走的多来的少,他们现在不愁没订单,都搬到租金便宜一点的地方去了。来的反而是来做生意的和一些小有名气的,以及不是油画行业的,以前我们这里只有油画啊,你看现在,700多家商铺倒是比较准确,那几条街的都是艺术品,经商的人具体有多少我不知道,画画的人应该不会超过2000。”


“还有些小有名气的和做自由创作的在这里寻找机遇吧,我就这类。”一个小姑娘笑嘻嘻的说,她自我介绍是新来的小颖,艺校毕业,来这一半是为了赚钱一半是为了想出名,她说:“出名的画家都不会在这里,他们带着自己的作品四处展出,现在黄江的时代已经是过去式了,听说以前是他们几个老板给你什么你就画什么,现在是自由创作,你看不上的别人也许就看上了。这幅画你给某人200他都不要,另一个人可能花2000买下,你看这个。”她指着师傅画室里的一幅裱好框的油画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相片呢,”


呆在这里的人当然也包括师傅这种又画画有开店的,他还是一个人靠画画养活全家,三个孩子和老婆母亲,我问他觉得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他用一句话做了最后的总结:“以前么,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机器,印刷油画而已,每个月拿工资回去养家,虽然是几千块也是刚刚够用。现在么,觉得自己是个艺术者了,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各种要求的客人和各类订单都有,一个月忙到头一万多拿回去养家,又是刚刚够用,好像永远都存不起钱来。这里确实是艺术创造财富,可是创造艺术的人没有财富。赚钱的只有商人,现在我好像非驴非马的,商人又不算,艺术家又不算。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要问我现在好还是以前好?呵呵,我特别想念以前半夜赶订单的时候,屋子对面的面包厂那面包刚出炉的香气。



这就是他们的口号:“艺术与市场在这里对接,才华与财富在这里转换!”
走的时候,师傅十几年前教我画画的声音犹在响起:“想画好人物,首先要了解人体全身的骨骼构造,这个月,你的任务就是就是把各个角度的骷髅头给我画好……”

万幸我没有成为一个艺术家,因为我的笔,当年只停留在骷髅头的脑部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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