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短篇小说)
◎
汪建辉
——说话,平淡而自然。最接近真相的交流。
一
不戒
还没有起床,电话就响起了。迷迷糊糊中接听,是老邱。在金象花园那边的公路边上给我打电话。路上的车很多,“轰、轰、轰……”,几乎听不清他的声音。我打起精神,分辨着他从电话里面传出来的话。
“我听不清楚。”
“……”
“你再说一遍。”我大声地说。
“我再给你拔一次”。这次我听清楚了,于是急着说:“好了,可以了,听到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断了。还没有到五秒钟,电话就又响了起来。我按下接听键,听到里面在说话:“今天太阳很好,出来喝茶嘛。”
“好的。你什么时间过来?”
“我吃碗面就过来。”
“好的。”
当我起床洗漱完,出门,到沙河边的茶铺时。沿河的茶铺已经坐了好多喝茶的人。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也同样照在别人的脸上。“好天气,好心情?”这句话并不见得对所有的人都有效。但是喝茶的人有一样却是一样的,就是——有时间。
“什么都可以有,就是别有病。”这句话告诉我们,除去了病,“有时间”应该也是一种富有。
找个地方坐下来,沏上茶。给老邱打电话,他说:“马上就到。”刚想挂了电话,里面却传来了急急的声音:“我看到你了。”
向横跨在沙河上面的大桥望去,他正走到桥中间,向我招手呢。我也向他招了招手,表示我也已经看到他了。于是,我对着茶铺老板喊:“老板,再来一杯茶。”
“还是一样?”老板对着我的杯子说。
“素茶。”我果断地回答。
自从中国人开始讲究养生,不知道是谁说的,绿茶比花茶更有益于健康。于是成都喝茶的人大都改掉了喝花茶的习惯,而开始喝起了绿茶。绿茶里面没有花,成都喝茶的人统一将绿茶叫着素茶。
老板将素茶冲起,端过来时,老邱已经坐了下来。于是我们边喝茶边开始了说话。没多久,老邱的朋友来电话找他,告诉说:“在喝茶。”那边要求加入进来。“那就来嘛。”
说着就来了。三个壮汉,个个都肥头大耳。尤其是领头的那个,更是“圆”“滑”。头圆脸圆,皮肤滑腻,像是一个西瓜掉进了油桶里。另外两个跟在他的后面,像小跟班一样,坐下来后,非常守规矩地一句话也不说。就像两个肉桩桩一样。
一坐下来就谈起了佛。没有原由的就说开了。如果实在要找源头,也许就是三壮汉长得像是罗汉。领头模样的人说,他在昭觉寺拜了个师父。其实是师父硬要收他。说他与佛有缘。他直接回绝师父,说:“我这个人戒不了色。”想一下子就把师父吓退,断了想他收徒的心。没想到师父让了他一步:“要想让现代人脱了色。难,难,难于上青天。”
既然有那么一个开明的师父。何不就信了?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况且,还是一个活佛?
信。当然信。
仿佛天堂和地狱的门路从此就搞通了。师父给他取了个法号:不戒。这也许就是师父对刚才承诺的第一次履约。条件是每月去寺里烧一次香。这也很容易,就当去散心吧。换一个环境。换一种心情。
幽静的古树。淡淡的香烟。潮湿的空气。让浮燥的心可以安静一些。
不戒说:其实去寺庙里也只是与师父说话。我听、他说。他老人家的话还真多,给我的感觉是出家人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孤独。于是,需要找“有缘”人说话。
“师父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噢,应当是面色沉静地对我说——”
二
不戒说师父的那些旧事
师父有七十多岁了,思维就像是他脸上的皱纹一样,乱成了一团麻,很难理清,如果要理清一点出来,那也只是短短的一截,我和师父的交流也就是这样一截一截拼接起来的。如果不是披上袈裟,师父就一个普通的老头。但,作为和尚,穿上那一身土黄制服,配上苍白的老脸,只要往深处想。还是会觉得师父是很有深度的。
师父从来就不跟我讲经。而只是说一些他的往事。我想那是因为他需要将心里面憋着的话找个地方倒出来吧:
那是我快二十岁那年。我确定那年我是十九岁。因为那一年——1959年初——我的父亲母亲姐姐全死了,都是饿死的。
我为什么没有饿死呢?
因为在我家里不远处有一个寺院。寺院在1950年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抛荒了,远远望去,像是一张死人的脸。苍白、灰黄。一直没有人敢去。是因为怕死人!
1958年底,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妈妈到处去找一些树皮和野菜吃。那一天,记得是11月中旬的样子,天还不算很冷。照现在的说法,那一年就是一个暖冬。哦,也许是因为大地上到处都燃着的炼钢炉子将空气烤热了。没有雨,空气很干燥,田地里也是硬实的土块,根本就长不出东西。下午的样子,我昏昏沉沉地从家里出去,到寺院里去捉1949年以前信徒们放生的鱼和乌龟。放生池的水已经干得只剩下了中间一点湿泥。大坑里,鱼都死了,只留下了像梳子般整齐的鱼骨和鱼刺,干得像枯树枝。只有乌龟还活着。感谢这种活得很久的生命。它们爬在坑里,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有些乌龟几乎是和干硬的泥巴连成了一体,就像是一个泥泡。只有我知道它们还活着。我在鼓起的泥包上撒上一泡热乎乎的尿,等个几分钟,就可以看到乌龟悄悄地动了一下。就像是生长的植物一样。发了一个小芽。哈哈,那是乌龟的头从硬实的壳子下面伸了出来。
于是,我就判断出这是一只乌龟,而不是一个鹅卵石。
于是,这只乌龟就成了我的肚中之物。我都是在半夜才敢点火,烧一锅水,直接将乌龟丢进锅里,看着它用力地抖动了几下躯壳之后,就伸出一只头和四支脚。如一个法轮般死了。在锅里随着沸水旋转。
一开始没有经验。乌龟总是煮不熟。是心太急了。到煮了第四只之后,我才掌握了火候。就是要用小火慢慢煮到太阳刚刚要出来时,将火熄灭。这个时候只要将乌龟放到嘴里轻轻的一吸,骨肉就分离了。那个味道可真是鲜啊!
“师父在寺里待了多久?”
大概有三个月左右。我将干塘里的乌龟都吃完了。于是想——该回家看看了。我从寺里出来,一路上看到有好几具倒在路边的尸体。都是饿死的。瘦得身上只剩下了一张皮和骨头。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家里人也许就像是这样,死了。越想心里越怕。脚都软了。连站都站不住,就别说走了。只好靠着一棵枯树坐了一会。一只乌鸦就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枝丫上望着我。我知道它在等我倒下去。我只有睁大眼睛盯着它,心头想:前边有好几个死人呢!你去吃他们麻。
“可能是它看到师父身上还有肉?而死人身上一点肉也没有?”
我也是这样想。
一直坐到傍晚,太阳站到山顶尖尖上时,我才又站了起来。看到我站起来,那只乌鸦惊叫了一声,冲天飞去。看得出来,它很有力气。
天快要黑尽时,我到了家。一进家门,我就看到我的父母和姐姐抱在一起,死了。姐姐的脸上带着笑。父亲和姐姐都瘦得皮包骨。只有母亲肚子大得就像是要生小孩一样。以后,我才知道那大大的肚子里面装得全部都是泥土。
姐姐已经出嫁了。我想她也许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选择回家里来和父母亲一起死的。
他们也许在等着我回来,但没有等到。
“师父,你在吃乌龟时,怎么没有想到回家来叫你父母一起去吃?”
一是怕人多了很快就吃完了。再就是怕人多嘴杂,寺院里有乌龟的消息传出去了,每人分一点,最后谁也活不成。
当然,这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没有理由,人在这个社会上内在的自我对外在的自己就会是矛盾对立的。人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一个矛盾体,人的活着的意义就是不断地化解出现的矛盾。说服自己,让自己的良心安宁下来。如果不这样,活着的人,和动物有什么两样?
“师父说得对。文化最大的意义就是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
那一天正是除夕。父母和姐姐也许死了有一些时间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尸气。我很后悔没有回来喊父母一起去寺庙里吃乌龟。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时间不能倒流。
第一天晚上,我守着家人的尸体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他们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里爬出了蛆虫。我用毛巾仔细地将它们擦净。第三天的时候,我实在是饿极了,便将蛆虫放进嘴巴里咀嚼,霹雳啪啦一阵乱响之后,它们就进入了我的肚子里。
“这是在吃父亲、母亲、姐姐的肉?”
应该是的。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太饿了。脑袋与肚子里都是一样的空白。只有一个意识:找能够填补它的任何东西来填满它。一直到了第七天,尸体的皮肤上已经长出了蛆虫。我想到不能再这样守下去了。再等下去也将是死路一条。我要离开这里。于是,我将尸体边的蛆虫都扫进了一个碗里。足足有一大海碗。我一口气将它们全吃进了肚子里。而后就离开了家。
先是到了福建。因为听别的讨饭的人说,那里可以讨到饭吃。在福建,在一个军工厂干了几年搬运工,存了一些钱。又去了广东。你知道广东人信佛,那时刚刚开始恢复宗教信仰,很多地方都开始修补文革时被破坏的寺庙。我就去帮着修建。建完之后,觉得累了,想休息。于是就留下来当了和尚。
在广东,本地人都讲广东话。而我学习语言的能力又很差,无法与香客们交流。因此一直没有办法往上升。哦,和尚也是要讲等级的。于是,我就开始四处云游。
后来,就到了四川。到四川时我的年龄已经很大了,经不住折腾了,就选择在昭觉寺安身了。
三
我
说
不戒说到这里。这时有一个喝茶的人指着沙河里喊到:“快看,那是什么?”我朝那人指着的方向望去,是一只乌龟在水面上漂流着。它一会儿将短短的头伸出来,四处看看,一会儿又将头缩进了甲壳里。
我说:
是一只被放生的乌龟。在这条河里,经常可以看到从上游漂流下来的被放生的乌龟。有一次我过生日,请朋友吃饭。其中一个居士朋友对我说:“过生日如果想要有好运,最好是去买一只乌龟放生。吃生日蛋糕、吹蜡烛、许愿,都没有放一只生命回归自然灵验。”
那天我与那位朋友找了好多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卖乌龟的。后来还是我灵机一动,说:去饭店看看,那里一定有。
进的第一家饭店就有乌龟。我解释说:我不是来吃乌龟的。
“是买一只回去养的。”
老板奇怪地看着我们。还是将它卖给了我。150元人民币。怎么卖都是卖钱嘛!卖死的是卖、卖活的也是卖。
别说,乌龟还真是有灵性。我将它放进河里时,它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是告别似的。之后,才慢慢悠悠地向水里游去。
说起来还真是说不清楚。那之后不久,我接到了一个来自美国的电子邮件。是一个出版商来的,他们想要出版我的长篇小说《中国地图》。问我对稿费有什么期待没有。呵呵!我回答说,我知道文学作品在现在没有什么市场。我也没有想要通过写东西赚钱的想法。如果要靠写字吃饭了,那么我写的字就被饭碗给罩住了。
说不清到底是运气刚好走到了那个节点,还是因为被我放生的那只乌龟去帮我在命运之神那里求了情。
“你的朋友对你说放生乌龟可以给人带来好运。师父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老人家最爱说这句话:放乌龟一条出路,就是给自己多留一条生路。
师父每天都要在放生池边上站很长时间,盯着满池的乌龟看。就像是看着粮食一样。只要看着它们,师父的心才能平静来,目光就像是放生池的那一潭死水一样安静,没有一丁点微澜。我想这也许就是因为那一场饥饿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与恐惧。”
四
老邱
说
听到不戒说完。老邱插进话来紧接着说:
我听明白了。师父要大家放生的意图很明确。这与乌龟救了他一命的经历有关。你们想想看——乌龟有什么特性?是活的时间很长,又可以经历非常恶劣的环境。就像是那个干涸的放生池里的乌龟一样。
想想看:如果地球上有很多的乌龟。如果人类猛然遭遇到了恶劣的生存环境。最可靠的也是最有可能给我们留下来的食物就是乌龟。乌龟越多,就能更多的为我们赢得渡过灾难的时间。
“有道理!人类放生乌龟重回大自然,就如同往大自然的银行里存进食物。”
正说到这里,不戒的电话响了。不戒接电话说:“我在沙河边喝茶……你要过来?……好的,好的。你到沙河上的琉璃桥时,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
不戒放下电话对我们说:“我的师姐‘要戒’要来。”
“你‘不戒’,她‘要戒’。哈哈,你的师父太有意思了!”
五
要戒
说
不一会要戒就到了。她解释说,我就住在附近,琉璃一街。
我说:“你的师父偏心。你‘要戒’他‘不戒’太不公平了。”
不戒说:“师父是因人制宜。戒与不戒,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老邱说:“是说师父是尊重了你们自己的选择?”
我说:“‘不戒’不戒的是女色,你‘要戒’要戒的是什么呢?”
要戒说:我想要戒掉男色啊!
要戒接着说:
两年前,我老公升了职。从此就开始忙了起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钱也赚得比以前多了十来倍,就像是歌里唱的那样:“有了钱以后,却没有了时间”。因为他赚钱多了,我也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做了全职太太。
一个人呆在家里很闷。没有人可以说话。每天晚上,老公回来的时候,我就要缠着他说话。可是他总是说太累了,不想说话。倒上床就睡着了,把我凉在一边。
再不说话就要变成哑巴了,我只有上网找人聊天。不然也要跟这个社会脱节了。在网上聊着聊着,就要见面。有一天我们就见面了。
是一个男的。他说他与他老婆没有共同语言。
我问:那么你们怎么就结婚了呢?他反问我:你不是也跟你老公不说话么?一问我就没有办法回答了。只好扯些别的。嗯,还是谈得满开心的。后来,他说:我们去宾馆开一间房吧?不知为什么,没有经过大脑,我就答应了。
到了宾馆,我第一句话就说:我不想我们“那样”,我们应该是很纯的那种男女关系。
他说: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的。
确实,他没有强迫我。可是我们又确实发生了关系。当时头脑是一片空白。清醒后,就后悔极了。觉得非常对不起自己的老公。
“你还是很传统的嘛。现在传统的女人可不多了。”
是的,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那一次之后,我就不与那个男人来往了。当然,那个男人也不再跟我联系了。
“那是因为他得手了的嘛。”
我知道,是因为他得手了。“男人喜欢和不同的女人做爱,女人喜欢和懂她的男人做爱”。经过那个男人之后,过了不久,我又认识了其它的男人。只是为了找个可以说话的人。因为人可以不做爱,但是却不能不说话。
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想找个人说话。可是我发现,所有的男人与女人交往都有“那种”想法。好像男人和女人交往就是为了做“那种”事情一样。如果他确定你没有搞头,那么他根本就不会与你来往。
在这一方面,男人的目的性是非常明确的。
“你为什么不找个女人做朋友,说话呢?”
我也找过女人说话。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与她们聊下去。说得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不然就是背地里讲别人的不是。我一点也不感兴趣。这或许就是“同性相斥”。
在经边无数次对男人的失望之后。去年过年,老公放假了。我们一起去昭觉寺玩。看到满地乱跑的和尚,我灵机一动,答案有了:找和尚说话,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于是,我纠缠着师父,要他收我做徒弟。师父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收下我了。
师父问我:为什么要信佛?有什么困惑?在师父看来,现在的人没有事情是不会来这里抱佛脚的。我说:我想要戒色。于是师父就给我取了个法号:要戒。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女居士。
六
乌龟不说话
我们都在说
说着话,太阳看着就要下山了。一个光着脚、卷着裤腿的人,手上提着一只用草绳绑着的乌龟过来。问:买乌龟么?
老邱指着河水问:是在沙河里面抓的么?
那人向着河水下游,沙河和锦江交汇的地方说:在那边抓到的。那里河宽、水浅、流水平缓。
我说:可能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只乌龟。
那人说:你们买不买嘛?给100元钱好了。
我问:你们今天有没有人过生日?有人过生日就买了放生。求个好运。
老邱说:还是算了。你这边放下去,他那边又抓上来。又拿来买,没完没了的。
不戒说:我买了。说着就已经掏出钱给了卖乌龟的人。
而后,他将乌龟提在手上说:这样吧,我们再加十元钱,借茶馆老板的锅用一下。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喝乌龟汤,这可是上等的补品啊。
我说:你忘了师父说的,“给乌龟一条出路,就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不戒笑着说:我的法号叫不戒。再说了——“徒在外,师命有所不受”。哈、哈、哈哈……
要戒自荐说:这里只有我是女的。我来弄吧。
我闭上眼睛说:唉呀,我没有办法看这只乌龟的眼神。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去年过生日时放生的那只乌龟回头望着我的眼神。
老邱说:你假吧!等下你干脆别吃了。
我说:我等下还是要吃的。放生乌龟那是过生日的需要——为的是讨一个好兆头;等下子吃乌龟是为了生理需要——是为了活命。人根据自己当时的需要而做出当下的选择。
这只乌龟就在我们说话之间,没了性命。变成了一锅浓浓的汤。
天已经黑了。头顶上的灯也亮了。星星在灯光里隐藏了起来,只有月亮淡漠地注视着我们。仿佛这一切与它无关。不,不是仿佛,这一切就是与它无关。就着灯光与月光我们在喝汤。要戒边喝边阴阴地、坏坏地笑。不戒问她:笑什么?她嘻嘻笑着说:喝完了再说。
锅快要见底时,要戒用筷子夹起乌龟的头,对着灯光看了一阵子,猛然对不戒说:师兄,师父可能死了。
不戒说:你不要瞎说。我看他还精神着呢。
要戒做出一副想说又忍住不说状。我们一齐起哄:说麻!憋在心里要生病的。
于是,要戒说:昨天,我到师父那里去。在师父的房间里,他对我说,他活不了多久了。我说:师父你不要吓唬我。看你还那么的精神。
师父说,修炼到一定的时候,自己什么时候走,完全可以算得到。我走的时候会照常坐着,不会倒桩。别人会以为我睡着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当时想,这就像安慰死人一样,该怎么说?说什么?
师父对我说:要戒,临死前(这些天)我仔细地回想了自己的一生。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看到过女人的那个地方。长得是个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因此我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为什么有那么多英雄都在那里栽了跟头?要戒,你给师父说说,女人的那里到底有什么神奇的本领?
我说:师父,那里没有什么神奇的。就是一个陷阱。
陷阱?师父说:我想看一看,这是一个什么样子的陷阱。能让人睁着眼睛往里面跳。
我说:上面有东西盖着。如果……不拨开……看不到。
看不到?师父说:你越说,我越是想看看它长得什么样子。徒儿,你能不能让师父看它一眼。那样,我死就瞑目了。
“你给师父看啦?”不戒着急地问。
看到师父那苍桑、浑浊的目光,我不忍心拒绝他老人家。要戒压低了声音说:我脱下裤子,蹲在椅子上,用双手捂住那里。先是打开右手,而后右手合起来;再打开左手,然后左手再合起来。师父看了之后,有些失望地说:哦,就像是碗橱的两扇门一样。我听了之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不想一股尿跟着射了出来,喷溅在师父的嘴上。师父呡了一下嘴巴,满足地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哦!碗橱里还藏着一壶酒。”顿了一下,又絮絮叨叨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人为什么总是将食与色联系在一起,原来食就是藏在色里面的——食色性也——食即是色、色即是食……色即是空、空即是食……民以食为天、民以色为天……”之后,师父就盘腿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吓坏了,穿起裤子就跑了出去。
“你们师父就这样坐化了?”我问。
老邱说:“没有带走一点点遗憾。这是人生最高的境界。”
我说:“师父最后知道的真相其实是一种误解,是假象。”
老邱说:“佛教讲究的是相由心生。其中有一层含意应该是:真相是由心而产生的。这里的相是真相的相,而不是面相的相。只要心认定是真的,那么它就是真相。”
不戒说:师父在我所认识的出家人里,算是好和尚了。一点都没有色心。不像是其他那些花和尚,开宝马、打手机、玩电脑、上网聊QQ、在外面都养的有女人。
要戒说:师父曾经对我说——他并不是修行好,而是因为“不行”了。那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吃了太多乌龟,而变阳痿的。师父说,乌龟的头是缩着的,吃多了乌龟,下面的头也就会像乌龟的头一样缩着。即使是伸出来,也像是乌龟的头一样。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就是这样相通的。
我说:我明白了刚才要戒为什么要那么坏坏地笑。她是想要害我们呀。让我们也像她师父一样“不行”了!
老邱反问她:你不是也吃了么?
要戒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喝是缩阳,而我喝是收阴。同样都是变小,结果可是大不一样呢。
说着,我们都学着坏人的样子,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我说:时间很晚了,散了吧。于是大家作鸟兽散。片刻之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2010年12月31日于成都翡翠城家中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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