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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日清晨屠戮学生的活见证(散文)

——方政

野  火    

 

    

旧金山湾区的温暖阳光,和金门大桥扑面而来的呼呼海风,让我这些天的美国之行充满了新鲜感。仿佛连上帝都眷顾着美国,那蓝天,那空气,都分外清新、透明。

原计划本来是准备去拉斯维加斯一走的,但有人说“如果不赌一把,就没多大意思”。于是临时改变行程,踏上了开往旧金山的“飞狗”大巴。

这一去,还真去对了!我见到了那位六四屠杀的活见证——方政先生。

当接我的另一位朋友的车子刚刚停稳,“哧——”地一声,眼前就赫然发现另一辆八成新的灰色轿车已稳稳停在我的面前。我看到驾驶室里那张晒得黝黑的、熟悉的面庞,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您就是方政吧?”

“是的。刚刚到啊,你到我家去住吧!”好像我和他并非第一次见面似的,亲切的招呼让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我到后尾箱放好行李,坐到方政的车上后,他的车子就“呼”地一阵风跑了起来。

在国内我就知道,是热情的美国医生让失去双腿的方政重新站立起来。他在大陆整整被迫匍匐了19年之久,只有到了美国——这块被专制和独裁痛恨的自由土地上,他才重新获得了像正常人一样直立行走的权利;只有到了这块被所有剥夺人权和尊严的人都心向往之的土地上,方政才彻底逃脱了年年被盯梢,岁岁难自由的恐惧空间。

令人称奇的是,方政现在凭借美国医生的先进假肢设备,不但能像普通人那样站立行走,而且还能像正常人那样轻松自如地驾驶轿车。我看他的手势还非常熟练,恐怕国内许多驾车人也未必能像他那样开得如此潇洒而自信。至少我的驾驶技术还不敢在他面前自夸。我留意到他的主驾驶位下,原来是有心人已在他的刹车和加油位置上安装了一套特殊的连动杠杆,只要略微使力,就可以让车子灵动起来。

窗外湛蓝的天空下,处处是碧绿的群山。车窗外闪过五颜六色的两、三层别墅,每栋都设计得各有特色。由此也可看出美国人崇尚个性自由,不喜欢整齐划一的民族个性。刚刚从国内来的我,看惯了国内那些新开发的别墅区里色彩单调、设计统一的风格,现在蓦然看到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一幢幢漂亮房屋,心里既羡慕又叹赏。方政告诉我说,如果按照美国人的收入比例计算,中国现在的房价其实比美国的还要贵得多。

车子仅开了短短十来分钟就到了。只见方政松开方向盘,用右手轻轻往车顶一点遥控装置,前面一排铁拉门就徐徐开启了。车停在大大的院落后,随着他的右手一指,我就看到了一座两层楼的方型建筑,他说那就是他的房屋。我进去一看,房间面积虽小,但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完全不用再装修了。

他把我引向二楼,我看到楼上还有三间房,两个卫生间。当我想起自己20年如一日仍蜗在670平米的两房一厅时,就不由感叹道:“真不错啊!”

“这在美国,可是穷人住的房子啊!”他调侃地回答我道。

“可在中国,就是中上阶层人住的了。”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承认,比起刚才车窗外那些花样翻新的别墅来说,方政住的这个房子在整体感觉上的确缩微了不少。

“我这个房屋,都是靠朋友们的帮助才拥有的。”我相信,这是他由衷的肺腑之言。

    我想,那些慷慨接济方政的海外朋友们,与其说是在帮助方政这个人,倒不如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同声谴责屠杀六四的血腥行径。是的,当一种力量在某一时刻集中汇聚到一个方向时,那种力度就远非常人的努力所能企及。或者可以直接地说,如果方政不是因六四屠杀而被无辜碾断双腿的残疾青年,他是断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就使自己的个人生活得到如此令人宽慰的稳定效果。他的妻子和女儿后来也过来了,小小的宝贝女儿很快就适应了学校的英语环境。

有天晚上,我不解地问了方政两个问题。双腿怎么会一齐压断?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我从那张照片上看,双腿被血糊糊地碾断后,怎么还能自己独立支撑着上半身,死死抓住路边的铁栏杆呢?

他解释,当时他们由纪念碑东南角撤出天安门广场时,身后传来爆炸声,被毒气弹释放出的浓烟笼罩,身后几辆坦克快速向他们冲来,为了保护同校的女学生,他就被高速行驶的坦克车从身后撞倒在地,双腿被坦克车压碾而过。

他告诉我,当时只顾护着身旁的女同学往后撤,根本就没有注意后面快速追上来的坦克。即使注意到,你也很难躲避开来,因为前后到处都是人。而坦克是全速疾驶,在那种场面下,根本就没处躲!

他接着说:“当时被碾断双腿时,自己并没有痛感。”我很吃惊,平常即使被划破了手指,都会有痛感啊。后来我看了这方面的专业解释,才知道,当人体的某一部位在极短的瞬间被强力地从人体分离出来时,人的头脑感知通常是完全麻木的。只有当那种麻木感稍微平静过后才会感觉到巨痛。方政大概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一辆坦克通常都有40多吨重!你想,当这么重的东西一下从你腿上猛地碾压过去时,那是两种什么力量的悬殊对垒?”

“那下肢完全成肉泥了吧?”我在想象着……

“对,就是一团成粉状的肉泥。” 他告诉我,“我腿前面只露出了一节白色的骨头。那张照片真实记录了当时的情况。”后来被人送到医院的过程没有知觉,完全昏迷。那天,北京各大医院都严重缺血浆。好在方政平常的体质状况还不错,所以他才能从死神手里捡回来一条命。

我很早就看到过方政被碾断双腿,艰难撑起上体并紧紧攥住路边护栏的那张照片。我不禁为他生命力的异常顽强而倍感震撼!他说很想找到当年那张照片的拍摄者,但一直没有办法寻找到那个人。我想,那个人也许还在北京,也许已经消逝于人世……

我不想过多揭开他那段令人痛苦的伤疤,便就此打住没再问下去。

话题转到他在国内因六四断腿而遭受的种种不公平遭遇。自从他伤残之后,就不断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政治压力。唯有一种扭曲事实的压力,他始终不肯屈从。那就是当局授意有关人员要他在伤残证明上写上因军车误伤致残的淡化字眼,但他宁可不写也不愿意遵命隐瞒被坦克碾断的事实。他说:“本来就是被坦克碾轧致残的嘛。怎么能够说是军车呢?”由于他不愿与镇压当局配合书写谎言,故后来在一系列参加公开比赛的名单上,他都屡次遭到被无辜取消参赛资格的命运。

1992年,方政参加中国大陆残障运动会,获得铁饼和标枪项目全国冠军,本来已入选大陆中国代表队,将参加1994年远东与南太平洋残障运动会比赛。但因当局发现他的双腿是在八九年“六四”屠杀中被军队坦克辗断的,就要取消他的选手资格。后来,此事反映到“中国残疾人协会理事长”邓朴方那里,邓要方政保证做到三点,即可考虑允许他参赛:一是不能与外国记者谈话;二是不说自己的腿是在“六四”中被坦克辗掉的;第三……虽然后来方政忍辱作了违心的保证,但最终还是被剥夺掉了参赛权。

20071029日,又一次大型国际赛事被取消了参赛资格。他为长时间苦练到头却落得一场空,其悲愤可想而知。

2009108 ,方政再次因政治原因,被取消了他代表国家队参加世界残奥会的权利。原因还是因他属于“六四”事件的伤残者……

方政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一个看问题很极端的简单思维者,他对事物很有自己的客观思考,而不是一个人云亦云、没有主见的人。有一次,我在他的车上和他谈起美国的物质生活之优越这类话题时,他就说,像美国人这样的生活,还的确不能完全移植到我们中国去。否则,中国的环境和人口都将难以承载像美国这样在能源及自然资源上的巨大消耗。我惊讶于他居然还会如此冷静地为自己的祖国设身处地地着想。虽然他的祖国对他如此亏欠,但他依然愿意站在这种客观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此情此况,难能可贵。

我想,且不说让他得到国家赔偿,如果中共当局哪怕愿意让他凭自身的努力,允许他公平地竞争,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年年被严密地监控、骚扰、跟踪、传讯、拘留,他可能还不至于因忍无可忍而离开中国。然而如今阴错阳差的是,幸好他出来了,否则,以他作为一个普通残疾人的身份,如何能在短短两年之间就在美国这片自由的土地上筑起如此舒松的小家。尽管无法跟美国的中产阶级生活比肩,但至少比他在国内的境况好得多。

上帝眷顾美国,也眷顾着如方政这样的人为受难者。正如盛雪说的,“方政来美国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是我们海外民运的一个脸面。”

我想,上帝是公平的:当一扇门关闭,必会有另一扇门为你启开。幸亏这个世界上有如美国这样主持正义的国家存在,否则,那些封建专制如齐奥赛斯库、萨达姆及金正日之流的独裁统治者还不知会嚣张到什么地步!

方政已经在他的人生之旅中,获得他最希望得到的结果。他喜爱这个崇尚自由的国家,因为这个国家让他重新获得了自己做人的尊严。

方政流畅地驾驶着他的轿车,带我驶上了一条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他指着远方那广袤、湛蓝的天空底下堆积如棉絮般的一大块云朵说:“你看见前面那厚厚的云层了吗?那就是对面太平洋上蒸发起来的水汽。”

“哦,原来那边就是太平洋了!”我对着远空隔洋相望,忽然在想,这个世界上仅仅因为统治者的不同,就不得不让他的人民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一种人生活在自由、人权、民主和人性尊严的天空下;而另一种人则只能苟活在专制、极权、独裁和恐怖政治的阴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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