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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诗五首)

余  旸     

 

    

荒野

 

被积攒的,古怪地,古怪地被火车闷燃

我们是城市的囚徒或战士

走在山路上,我们把积攒的;

缓缓排入荒野。

 

荒野不说话。山峰总是远远的。

坡上的黄牛竟有着湿汪汪的眼;

我们把积攒地,扔入风中

连急跑的狗都土头土脑的;

 

破摩托直闯入庭院。热能广告画满红砖墙

他们——孩子—还是闷惊着,又往外突乐着

麻雀般掠过身边,没入荒野后

眼眶胀满歪歪斜斜的枯草窝,

 

我们空了:我们把积攒地

释放入漠漠黄土,塞入青苔砖缝。

又有人感叹着旧时地主、贫雇农、满坡桃花

其实优越于自身

 

但跨腰包的黑胖老板正忙于建设呢

(全世界都匆忙地破坏重建!)

他们就是精明的地主、管家

半恰媚地征收我们幼稚的学费:

 

允诺我们心里想要的,可以怪哭,乱笑,倒立

纵容我们消费;甚至可拿起斧子

斫下荒野的鼻毛,(但许不许耍流氓呢)

他们半跨在门槛上,保姆般地冷笑……

 

而会排斥我们的——荒野

就像我们,也最终倦了山水的怪头怪脑

疲倦的锁链拉紧了

远远的荒野就像“飞碟”突闪,旋入脑颅后。

 

 

 

新县①

 

这座县城等待着    

节日来改造街道。   

                 ——萧开愚    

 

 

1

如果倒回六十年,我们会看见

刘伯承、郑矬子,骑着缴获的洋马跑过,

一跑,就跑进了石头里。草绿军服卸给了女解说员

代替他们,吹嘘当年的关怀。

 

那些走出去的将军伢子,现在

反倒还走在没有尽头的山路上:

因为山,并没矮小几分。地主们更加猖獗

只是换了别名。

 

2

但还是变了

别墅群移来了山脚下,河水边——

雕栏玉砌、圆柱、玫瑰花园。

洋式风格殖民沿途商铺:

县政府刁难又俯就,成全彼此的盟约:

“地球村”安置下首批暴富的涉外劳务人②

 

呵,春光大好,绿色覆盖满街

偌大的建筑群里,仅仅有一个,一个

弯腰的妇女。

星级宾馆接纳

满屋腐尘

小雨里,放弃狩猎,计程车司机

静静地,口水湿了《人民日报》。

 

3

盘旋又迂回。山坳套着山坳。

直到车轮刹在狗嘴边,

他们才从石墩上起身,烟锅倒执。

将军吗?捉迷藏时,曾见过

机枪口探出巷道口。一个老头领导

我们穿过猪粪、土坯墙,

见证枪火、暴动、起义、围剿与遁逃:

 

我们又见证了聚集越多的人群(四十岁以上)

乌糟糟地,只能注意到暴怒洗亮的眼睛群

他们——将军的后人或邻人,针对着

陪行的乡干部,嘟噜、抱怨,扬起拳头

对着车屁股后的飞尘,为赡养费,为补贴,为救济

他们继承并习惯了穷人的正义。

 

4

十几层的大厦孤立着,洋气地特殊;

的确特殊,迎头就撞见

问好的日本语。军事化的宿舍里

我看见无辜的农民子弟因为不合日本礼节,驯服地罚站着

我看见毛巾齐刷刷地立正着

(我又看见了自己,毕恭毕敬地站在未来前)

 

培训生们改变并审视着个人的农民“恶习”,

他们还在梦想大洋彼岸先进而恐怖的国度

我们的幻想轻易地破灭了(嘿,几个骗子学者!)

学生们还努力地纠正口音

 

他们本能着交待出一截未来

我何尝不曾糊涂且兴奋地被输出?

他们至少还改变了局部的风景

社会却彻底地毁改了我。

 

5

象传染病,巨大的静寂弥散着:

绿山是静的

绿山后的青山是静的

青山后的黑山挨着白雾,也是静的

绿幽幽的街道是静的;绿油油的城河波澜不皱

店铺半开着门,车轮都消了音

连小学生掷出去的未来、水漂,都没有回音。

 

只有宣传科长尖峭地说着效率

说着引进外资、规划

划着雨洗的钢玻璃

 

别墅、苗圃、生态绿林

嘿,天堂不过如此。

下来的人附和地谈起后半生:

退休、养老、旅游

 

但无人。疯狂的静寂令人猜想:

是不是,那么多的山里人正埋伏在

十万大山中,或缓行在山路上

但我知道,埋伏的,更可能不是人

而是灿烂的野桃花,

是花树下的废墟。

2008-4-21

 

补注

①:新县是河南的下属县,鄂豫皖三省交界处,也就是大别山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地,黄麻起义的发源地之一,著名的将军县,同时八十年代也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扶助的对象之一。

②:新县最为出名的特色经济就是涉外劳务,为全国有数的对外劳务基地之一。政府斥资开发别墅,但住进的富人,以首批发财致富的涉外劳务人为主,占70%,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故命名为“地球村”。

 

 

 

大风的上午

 

风削薄阳光。阳光中有大阴影

压在床上、身下。

然后, 你惊醒了,

被若有若无的空: 

 

曾经拥抱你的,消逝了——

那时你睡眠沉酣,直到

烈焰焚烧脚掌;

蚊虫,鼓荡弹簧的欲望;

 

现在,你醒着,却被

掏空了。逐渐侵蚀的空洞

无法抑制地发酵

竟然变成洞穴:死亡埋藏其间,

 

房屋急剧摇晃,变身风筝

绳下拉拽的村庄,摇摇晃晃:

呵,村人被弃置、替换,新发型的陌生少年怀抱玩具手枪!

(我身下压着死亡的熟人的脸

它们轻轻地翻身,呓语,偷啃掉一批时光。)

 

大风吹刮着,吹刮着,吹刮着;

隐退了,我童年的护身符

忽然想到,成长就是从越来越多的限制中抽身,

解除束缚,就接受了恐惧

越个人的,也越愚昧呵!

 

 

 

年终小结              

 

卧室如同刚掏净的鱼脏。

杂书,冷腥,

残鳞,满地狼籍,

 

只有我尚还完整,是那坚强的。

却如乍翅的呼吸,  

稀薄地马上消融

 

打包的结愤怒地绞裹着,向我,哦向我

索要归宿。倒提的旧毛衣,

多棱自虐,象是——

 

被猛然收紧的网眼。

 不堪追忆,你们这些执刀人

 我坦承:当利刃滑过,

 

 我曾落座在你们胸怀的丘陵里。

 我被刮过了,我的腰身肥腻

 我深爱你们,如同对你们的仇恨

 

 但谁又知道,车窗会不会扶住

 晕眩的夕辉;铁轨,扎出

 无限长的破折号,像锁链,闪着幽光?

          

写于2004/1/17,改于2008/4/1

 

 

 

车滩边

 

车滩边好象刚刚动过手术

蹭黑的内胎裸呈在害羞的夕光中

一些螺栓,螺钉滚闪在四处

只有气桶痛苦地立着,朝向行人

 

它们零散地静处在某种微妙中

象离别多年后又相逢的沧桑伙计

问候几句,凄凉而欢喜

又各自孤独地凝视着自己的内心

 

在水里曲着,内胎憋出的细微水泡

是我戴上放大镜才察看到的

而毛衣下松懈的肉体突然抽紧

鼓胀着,你怎么渴望着大喊大叫呢?

 

肺腑里的轮胎扭着,噗嗤地跳着

要从发热的喉口滚出来

我却在二月的暮气中衰颓下来

什么时候,桔黄的月亮已搁在枝头?

 

2002

 

 

,河南信阳人,1977年生,现在北京大学就读。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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