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首页

来稿须知

第1期

第2期

第3期

第4期
第5期
第6期
第7期
第8期
第9期
第10期
第11期
第12期
第13期
第14期
第15期
第16期
第17期
第18期
第19期
第20期
第21期
第22期
第23期
第24期
第25期
第26期
第27期
第28期

 

 

 

 

 

 

2007:怀疑和会议(随笔)

吴晨骏     

 

    

一、怀疑

 

我已经好久不写作了。对于写作,我有两方面的怀疑,一是对文字产生了怀疑,二是对写作的主体产生了怀疑。

 

对文字的怀疑,就是对“说”的怀疑。想当初,我刚接触文学创作的时候,我对文字近乎痴迷,那时看到纸上印刷的一行诗句、一个段落,都能激动半天。那时,我对摆脱了日常生活功用、直接表达情感和塑造美的文字,有着无限的向往。可近年来,我越来越感到文字之轻,越来越感到“说”的困难。与行动比起来,“说”有时是多么的可笑。与力量(强权)比起来,文字很少能摆脱被力量挟持的命运。与思想比起来,文字尽管对思想的成型十分重要,但文字也只能笨拙地呈现思想的局部,更多的情况是辞不达意。

一个文人不依附于强权,这应该是他的做人原则。而拒绝强权,不是体现在他说了什么或者写了什么,而只能是体现在他有什么样的行动。近年来,我看够了文学界甚或文化界的做秀文字,看够了个别人欺世盗名的堂皇文字。反观自身,我有没有那些毛病,有没有用文字的画皮来掩饰一个肮脏的心灵,这对于现阶段的我,就显得尤为重要。

中国的历朝历代对言论自由的压制,这种反面的例子,并不能表明言论的价值就高于行动。言论的价值,最终是由言论与行动的关系决定的。这一点,中国古人早就理解得很透彻,荀子说:“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荀子这里说的“言”,我把它理解为现代人所说的“言论”或者“文字”。

目前中国个别自诩为“自由知识分子”的人,混淆了“言论”、“言论自由”、“维护言论自由”这几个有差异的概念,实质上是试图以“道德言论”来窃取“行动中的道德”,以这样的方式来为中国社会治病,那结果只能是缘木求鱼。更何况,个别人品本来就糟糕的人,还到处高喊道德口号,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已经毫无廉耻可言。

看明朝末年的历史,像吴梅村这样后来屈膝于满清政权的汉文人,他们先前所写的文字何尝不是以正统汉文化自居。当然,吴梅村算是一个知道悔过的人,他最终还是辞去了满清的官职,用行动替自己挽回了面子。

中国当代文人大多数没有骨气,不是由于他们没有发出过高调的言论、没有写出过张扬的文字,而是由于他们的行动太委琐,思想太自私了。他们自以为有了话语权就占据了道德高地,就占据了历史的席位,他们满足于把文字意淫为权力,这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成了行动的矮子,连吴梅村这样的古人都不如。

 

至于我的怀疑之二,对写作主体的怀疑,这里所谓的“写作主体”,就是指作者。具体到我本人,就是我对“我”产生了怀疑。

我的这种心情始于20072月和女作家张慈的一番交谈。2月份在香港召开的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上,我见到了从美国过来的张慈。我对张慈的了解由来已久,1985年我就看过张慈的短篇小说《我是鸣凤》。1996年时我又在吴文光导演的两个记录片《流浪北京》和《四海为家》中,看到过影像中的张慈。对于能与张慈在现实中见面,我很高兴。在开会的几天里,晚上的时候,大家坐在诗人严力、贝岭的房间里喝酒神侃,张慈也是很能侃的一个。

与张慈的交谈,是在夜色中的香港海边,当时参加会议的作家们在历史学家阿海的带领下,到西贡海鲜长廊吃晚饭,我刚好坐在张慈的旁边。由于喝了一点酒,也由于人在异地,我忽然有了想说话的冲动。我问张慈,她有没有考虑过,一个人的“我”最终会消亡,有没有考虑过“我”消亡时的恐惧。张慈笑了笑,显然她对这个问题很有把握:“我是这么看的,这些年我一直用手提着我的灵魂,一路往前走。当有一天,我觉得可以把灵魂放下了,我就会把它放在某个地方,离开它。尽管我消失了,但我的灵魂还在那里。”这是她当时一番话的大概意思。

据我理解,她是说她把她的“我”复制在她的“灵魂”中,让灵魂变成一个单独的存在,这样她就不必担心“我”的消失。即使她的“我”不存在了,她的灵魂照样会留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并且在她的“我”消失之前,她会安放好她的灵魂。也就是说,她对她的灵魂的确认,使得她对她的“我”的消失不再有恐惧感。

张慈说的这些,当然很有道理。

从香港回来后,我就一直陷于这方面的思考:人的每个个体最终是要彻底消失的。这种“消失”有两个方面:一是作为特定生物的消失,或者他人的消失。在这个方面,我们可以很客观,他人去世了,我们会在一阵心理波动之后承认这个现实,尽管这对我们的心理有影响,但终究我们不能改变他人去世的事实。

另一个方面是,“我”的消失,或者说“我”的死亡。“我”的消失是很残酷的,因为我们从来就是生活在“我”之中,用“我”的躯体生存,用“我”思考问题,用“我”感受这个世界。我们用“我”接受知识,用“我”创造一些东西,并得到某种成就感。一旦某一天“我”不见了,我们是什么感觉呢?这个问题,是宗教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而且每个宗教都宣称可以解决。

可是,在没有宗教的环境里,这个“我”消失的问题,是直接暴露在我们面前的,无法回避,只能面对它,然后思考。如果诚实一点面对这个问题,我们会发现,这是个其实并不容易思考透彻的问题,因为如果“我”注定要灭亡,注定什么也不是,那么,时间对“我”来说就不重要了:当“我”灭亡之后,也可以说“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如果要避免“我”消失的恐惧,如果要避免使“我”堕入没有时间参照的幻觉,只有引入张慈所说的“灵魂”,或者引入宗教的“神”,来将现在我们所体会到的这个“我”移植在其中。否则,我们从小努力培养的、现在顽固坚持的“我”的观念,将会因为死亡的到来而受到致命的打击。

在写作的过程中,至少我本人,我持有的是“有作者的写作”,即个性化的写作的态度。而个性化的写作,最需要挖掘的是“我”对人性、对世界、对历史、对文化、对以往文学作品的认识。在写作中,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出发。“我”作为本人写作的主体,如果其真实存在都受到怀疑,那么“我”的写作的意义将会大打折扣。这也是迫使我停笔如此之久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二、会议  

关于2007年早春在香港举行的国际笔会亚太地区会议的介绍,我看到的有诗人孟浪发表在《明报月刊》20073月号上的长文《香港以远,或香港以近》,以及诗人阿钟发表在独立中文笔会网站上的《香港行记》。他们的介绍文章,把会议描述得很全面。

会议的内容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关于文学翻译的一部分,和国际笔会在亚太地区各笔会的报告,这两者都是基于我对中文之外的世界的好奇。当然,对于流亡作家、写作自由、文学和社会责任这些话题,我平时也在思考,这次会议上能听到别人的观点,也是一种收获。

会议报到的那天,我一大早从北京乘飞机,下午到达深圳机场,与乘另一架飞机同时降落深圳机场的女诗人马兰会合。然后我们一起从罗湖口岸进入香港,又一起乘车到达会议地点西贡北谭涌度假营。

我们提着行李往度假营里面走的时候,在主会场门口碰到老朋友万之,他正忙着指挥张贴欢迎的标语。巫一毛在一旁的桌子前整理与会者的姓名牌。在与万之兴奋的寒暄过后,我和马兰继续去寻找会议接待处。

接待处设在最后面一栋楼里。推门进去,只见陈奎德和张裕二位正在电脑前打字,孟浪在房间里手忙脚乱地搬着一堆书。孟浪随后拿了一本书给我,就是其中登有我小说《长工》的《诗与坦克》。房间里面,女诗人盛雪在叫我们:“到这里登记。”

我刚填上名字,一个大个子气呼呼地闯进来,后来我知道,大个子是研究历史的阿海。我以前读过阿海的书,他对清朝中外商贸交往的细致分析,让我很是钦佩。

在整个会议过程中,据我的观察,除洋人之外,余光中老先生是发言最认真的人,严力是听会议最专心的人,马建是与会者中最风趣的人,沙叶新先生是最和蔼的人,杨炼是最像大师的人,贝岭是最神秘的人。

比较有意思的会外情景,是在西贡吃过海鲜之后,我和上海诗人阿钟、吴非夜游西贡的小巷子,清凉的空气和迷离的灯光,让我们心情很愉悦。这一幕已经被阿钟写进了他的散文《香港行记》。

会议的最后一天,我和马兰去香港岛上逛了一圈,基本上是雾里看花的感觉。走到一处虽旧但整齐的街道上时,我一眼看去,那街景很像香港黑社会影片常用的场景。

逛过之后,我们一起去看望了在香港城市大学教书的朋友揭春雨。春雨带我们参观了城市大学漂亮的校园,在校园角落的一处凉亭里,他说:“这是我平时练功的地方。”

这次香港会议中,我个人最值得珍惜的记忆,是我与几年不见的老朋友又一次相聚,以及我通过会议认识了不少新的朋友。而会议扩大了我的文学视野,这将会融入我今后对文学思考之中。

 2008年1月3日写

  

                          

《自由写作》首发

回到开端

 

 

 

 2006◎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委员会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