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首页

来稿须知

第1期

第2期

第3期

第4期
第5期
第6期
第7期
第8期
第9期
第10期
第11期
第12期
第13期
第14期
第15期
第16期
第17期
第18期
第19期
第20期
第21期
第22期
第23期
第24期
第25期
第26期
第27期

 

 

 

 

 

 

莎翁甜甜圈 (短篇小说)

井  蛙     

 

    

我每天经过派克街时都看见那只狗。它脏兮兮的趴在那里喘气,它的毛毛都掉得差不多了。可见它很老了。狗的身边是饭兜,乱七八糟地散乱着狗粮。地上是湿的,它身上有股狗的臭味。一直以来都是这股味道,似乎它的主人,那个住在楼上的老男人从来没为它洗过澡。每天经过,我都会定睛看它几眼,然后扫视周围,看他是否在。他在时会与我打个美国式招呼。

“你好啊!女孩!”

“你好!”

“你的狗很老了吗?它的毛毛都乱成这样了。”我看他左手举着一个甜甜圈,右手举着七十一咖啡。就是像水一样淡的解咖啡瘾的便宜咖啡。

“好喝吗?”

“好喝。我最爱七十一的东西了。咖啡和甜甜圈,这是我的早晨,我一直都喜欢吃这玩艺儿。”

“真的好喝吗?”

“为什么问得这么古怪?”

“我走了,向你的狗问好。兄弟啊,向你的主人问好吧。”

我蔑视地走了。心里嘟囔着,这家伙都老成这样了,还养狗。那狗都老成那样了,还跟这么个不会打理自己的老人在一块儿生活。一想起它身上的臭味,我就浑身起疙瘩。一想起他手里的甜甜圈,我也浑身起疙瘩。看看,这小路两旁本来就很浪漫的,岛上的每条小路都被两旁的花木衬托得很浪漫。现在可好了,草面上都飘满了狗毛。像是露水一样揉杂在上面永远不会被风吹走。反而日益增多。也就是这狗每天在掉落毛毛,这草地,这马路上的狗毛就不断地堆积起来。我担忧地想,这些狗毛迟早要把岛上所有的风景都给毁了。变成狗毛堆积岛。

“我是不是太神经质呢?”虽然如此,这种担忧大概是有道理的。

整条派克街唯一一家洗衣店,屋顶上冒烟的厂房就是我工作的地方了。屋顶上尖的,红色的,老旧的,木头的……当我正在发呆的时候,有人从我身上走过。好像是认识我的人。她的红色羽绒夹克被风吹了一下,“唦唦”了一下,碰着了我的红色呢子外套。疯牛马不相及的两种衣料,竟然碰在一起了。我觉得很开心,也许因为它们的颜色是一样的吧。

我们没打招呼,各自走进了尖顶的木头房子里。

十三姐在喝茶,从英国留学过来美国的中国女人。一个很十三点的女人,所以我就不客气地告诉阿迪妹妹,我们就叫她十三姐吧。

“不如叫她十三姨,黄飞鸿影片里不是有个从英国留洋回去的十三姨吗?”

“人家十三姨多漂亮啊,左手永远举着照相机,右手永远举着遮阳伞。”我挥动着手臂,模仿着十三姨的优美动作之际,阿迪妹妹一脸窘迫地用手指给我看,我朝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十三姐正在吃莎翁。左手举着莎翁,嘴里咀嚼着,满脸麻木表情,右手举着七十一咖啡,就是那种解咖啡瘾淡得不能喝的便宜咖啡。一个穿红色羽绒夹克的女人从她身边晃过。脸上表情更加麻木。

“她好像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摔坏脑子似的,天天吃莎翁,天天喝七十一咖啡。”阿迪妹妹同情地说。

“对啊,就不能换别的吃吗?这莎翁真的那么好吃吗?这淡咖啡真的这么受欢迎吗?”我摇头。我想,这岛上的人本来很有情趣的,就是因为十三姐来了之后,就快变成乏味不堪的地方了。看看,我们这厂里的叔叔阿姨们都很喜欢咱俩,阿迪妹妹前阿迪妹妹后的,每天都这么叫着,让人听着多舒服啊。他们叫我也一样,叫我“文化界”。尽管,显得我在这里工作很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很愿意他们那样叫我。

“说说说,把单子看错了,钱算错了,钱找错了,客人衣服量错了,单子钉错地方了,我看你们还说不?!让咱们的客人都在上飞机前拿不到衣服,让他们在洗澡前都没衣服穿,让满街上的人都没衣服穿,让那些有衣服的人都穿着半长不短的出去见人,我看你们还说不。”那个穿红色羽绒夹克的家伙,现在才让我看清楚她的模样。我们的老板,一个神经质女人,每天睡不着觉,一早爬起来自己开门。她永远不将钥匙交给阿迪妹妹,让她为她分忧。她就是喜欢这么干,像狗一样忙碌个没完没了。

“这岛上的人本来就很有情趣的,自从我发现咱们老板以后,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咱俩,就再也没有正常人了。”阿迪妹妹故意大声说给她听。老板特别喜欢装听不见别人说她,她是很脆弱的人,她如果听见别人在说她的不是,她会一个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就回来折磨我们。

“这错有那么容易犯吗?这钱来着,又不是莎翁能吃到肚子里去,会看错吗?这衣服不都在这里吗,何先生天天洗,里面叔叔阿姨们天天烫,还有啊,湿洗的机器人都会自己把衣服穿上自己烫直,这世界上还有错的事情吗?真是的,又不是吃莎翁。”阿迪妹妹继续说道。她纯粹是在拿十三姐玩笑。但是老板已经躲到办公室去了。这个可怜的神经质女人,就是害怕别人当面说她。

“她好像每晚都睡不好觉,早上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见了谁都像是杀父仇人一样。连话都不能说了,叫我们回来干嘛?”我也加了把嘴。

十三姐终于把她手上的莎翁吃完了,而且还把七十一咖啡也喝光了。她满脸春风地跑出来,准备上班了。此时早晨十一点钟,也就是我平时报号码的时间。

“哎呀,这玩艺真好吃,它甜而不腻,里面的豆沙也甜而不腻。英国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莎翁。嘿,文化界,为什么你将这东西叫做莎翁啊?我一开始以为莎翁指的是莎士比亚。”

“你能将莎士比亚称之为莎翁,但是你不能将莎翁称之为莎士比亚。懂吗?十三!”我不客气地回答她。像她这鬼样子,哪里像咱们老广啊。广东人谁不知道莎翁,但是却没有多少人会将它与莎士比亚混在一块想。我想她也许真如阿迪妹妹说的,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摔坏脑子。

“嘿,文化界,我还弄不懂,你们为什么叫我十三姐呢?多难听的名字啊,我又不是没名字让你俩叫。”

“嘿嘿嘿,十三姐,我们本来要叫你十三姨的,看在姐比姨年轻份上,才没那么叫你的。”阿迪妹妹认真地说道。

“嘿,红衣主教出来了。”十三姐很害怕遇上老板,每天看见她在,她都很拘谨。不怪她,她刚来这里工作,所以,新人就像监狱里的犯人一样,是先要受点欺负的。

她被叫去数钱了。这真是苦差,以前我刚来时也干过这事。就是蹲在一个地方数硬币。一箩子的硬币,像她那样傻的人要数到天亮。

阿迪妹妹在数单子,就是十家店加起来的单子叠在一起,那可是几百张像数钱一样的重活。数多了人会傻的,我正在想这个问题。

“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你知道为什么吗?”阿迪妹妹突然停下手上的活儿问我。我正在喝我的爱尔兰红茶。

“你什么时候睡过好觉?自从你哥哥把他家的狗迁徙到你楼下以来。”我对于她每晚被狗叫声吵得睡不着的事情似乎了如指掌。

“就是,把我吵醒了之后,我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家的狗发呆。它在微弱的灯光中还朝我房间里吠个不停。当我是贼。我真给它折磨死了。可是,我心里是喜欢狗的,尤其我哥哥的狗长得很帅,黄毛,长的,耳朵耷拉下来,很有灵性的狗。但是,它为什么老是弄得我睡不着呢?”

“你想狗了吗,我说的是现在?”我把我几个月来百喝不厌的爱尔兰红茶再往嘴里挪。

“想啊,我就是喜欢狗嘛,所以才会被它吵醒。如果我不喜欢狗,我才不管它叫呢,叫一百次也弄不醒我。不是吗?嘿,你什么时候给我换一把好点的装订机?这鬼东西我都用了快两年了,自从来了这里工作之后,没有东西是新的,没有东西是可以变新的。唉,我都快不行了。”

十三姐正乐此不疲地数她的钱。但是,没坚持多久,她就厌烦了。

“为什么这些钱都长得一个模样的?!”

“呵呵,她大概又数错了。”

“说说说,如果……我看你还说不?!”老板又一脸麻木地从办公室里冲出来。

“你们就是我的杀父仇人!别以为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其实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说完了,她又气冲冲地进了办公室。但是,她的红色羽绒夹克脱了,天也开始热起来。岛上的气候很怪,就是早晚才冷。中午像是夏天。我也将我的红色呢子外套脱了。

三点钟的时候,我将我早上报的号码拿去十家分店去取钱。

经过那条老路,突然想起早上那只老狗和那个养老狗的老人。路上还是堆满狗毛,狗依然趴在上面睡觉。它实在太脏了,可是,它的主人比它更脏。我走前屋子去,老人正挨在一张破得不能见人的沙发上打盹。他睡熟了,狗也没发现我。

但是,我正要举步时,老人发现我了,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但是,很快就失控般地合上了。

岛上似乎所有的人都喜欢白天睡觉。我正要神经质地想这个问题,才发现我离开我的车有点远了,结果还得折回去,再次经过老人和狗,他们依然在阳光下睡觉。

 

2007-12-15 午夜

SAND BEACH

 

                                                

                          

《自由写作》首发

回到开端

 

 

 

 2006◎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委员会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