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菜记(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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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永全
当落日像血一般颜色的时候,司机打开了车灯。车速一直不快,现在更慢了一些。司机怕我对此有什么不满,告诉我他对这一带的道路情况不熟悉,所以还是谨慎为好。他这番道理很能说服我,特别是谨慎二字。我从昨日起,谨慎几乎成了我办理一切事情的准则。在面对所有事情都是第一遭的时候,我除了谨慎之外,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呢?我很明白,就是我竭尽我的脑力,对任何一件细事都审视小心,考虑再三,但仍然免不了失误,这是因为有许多事情是依靠经验办理,而不是想当然。
车快要挤进市区的时候,车速变得更慢。我对这一带比较熟,前面不远就是监狱,这是我几乎每月都要来一次的地方。想起监狱,自然想起我的父亲。在我略微懂点事情的时候,我就迈着幼小的步子,穿过高大厚实漆黑的监狱之门,每月来探望我的父亲。在那装有隔离装置接见的窗口前,我每次都有些不自然而引起的拘束感,总是等到我喊出一声“爸爸”后才消失。我很少讲话,而我的父亲则怕接见时间短促总是把话讲得很快。记得我十六岁那年的一次接见,父亲告诉我,要我特别注意他讲的话,因为那是一番忠告,对我以后的人生有着重要的价值。他说:“尽管我无能力将你抚养大,但每时每刻都记挂着你的一切。一个人要在以后的人生之道上不犯过错,最重要的莫过于理解自己。毫无疑问,在你这个年龄要求你理解自己,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作为父亲,他有责任提醒你,并帮助你逐渐地认识自己。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尽管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在你的善良之中,有一点特别突出,就是怀有恻隐之心。就是当你见到别人遇见难处,或者遭到不幸,你不仅愿意伸出自己的手,更愿意慷慨尽力。你的特点无疑值得高度的赞扬,但作为父亲不得不提醒你,它有时候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不幸。”父亲说到这里,停住了,他注视着我,很希望从我的神色中能够找到他想见到的表情,但我却一脸的迷茫。他微微地笑了一笑,闪过一丝自得的神情,慢慢地继续说道:“比如,在你不应该表示自己恻隐心的时候却表示了。又如,你这特点已被他人看到,他利用你的这一点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每次接见结束,我总有些麻木,讲不清自己的感受,是高兴还是哀伤。接着我心中开始抱怨起我的父亲。这样一来,我父亲所说的话在我心中没了价值,也没了分量,像飘浮的云,被风吹得一干二净。一个人的话对别人产生作用,一个原因是正碰上这人心中需要,另一个原因是讲与听的人之间有着一定的情感。很难说还有第三个原因。我与我的父亲,在我幼年时已经分开,我只是从伦理上,为人的道理上尊敬他,承认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但缺乏的可能比这一切都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父子情感。另外,作为一个孩子,我需要的是情感上的照顾,尽管我没有这种照顾,但我幼稚天真正是浓烈的时候,这也帮我或多或少抵御了社会对我的侵害。没有父母照料的孩子总比有着双亲呵护的孩子提前结束幼稚的童年。我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思考起自己未来的人生,所以我父亲的这番话与过去的话完全不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能不说,尽管当时的我认为有价值,但却没有搞懂它的意思。所以他的这番话,只是存放到我记忆的深处,对我的认识却没有丝毫影响。奇怪的是,今天却从我的记忆深处窜了出来,而且是那样的清楚,没有一句漏掉,甚至连那次讲话的情景都浮现出来了。
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我们的车子靠着路边停了下来。我有些惊讶地望着司机,司机告诉我该给车上的菜加水了。我望了一下前面,原来前面也停着一辆菜车,一个年轻人手持皮管正在往车上浇水。我知道不浇水的话,车上的菜在没有到交易市场的时候就会发黄。但我像没有转回魂似的,司机疑惑地望着我,等待我的表示。我刚想说话,司机已经跳了下去,招呼别人往车上浇水。我望着不远的监狱大门,那里没有亮光,只是漆黑一团。我想,不知我父亲睡了没有?他怎么也无法想象我现在会在监狱的旁边,居然还拖着一车的菜。他应该知道明天是接见日,也许他在思考与我讲话的内容。我父亲的话又是一句一句地出现了,我像是被牵着似的,我无法不去想,也无法避开它去想别的事情。这正是我惊讶而又疑惑的地方,我总觉得这预示着什么。这到底预示着什么,我已经问过我自己几次了,但没有任何答案。导致我疑惑的是,我的内心总将此事与不祥连接在一起,但到底是什么我又茫然不知。
车子又动了,在车流中挤着向前。尽管离开监狱已经很远很远了,但监狱大门那团漆黑却始终出现在我的眼前。在别人眼中那只是一段暗路罢了,而我却看出幽灵的狰狞和灵魂的血泪。我又想起了那幅画。这是我六岁那年,在教堂墙上见到的一幅画。这画里,有几条巨蛇般的怪物拖着一辆车子,车子上用铁索捆着一个企图想挣扎的人。画的上半部那些蓝里透黑的颜色,说明了死寂与无奈。我立刻闭上了眼睛,又睁了开来,望着那些巨蛇吐着的长信,我又闭上了眼睛。我的心在发抖,灵魂在颤栗。我感到我自己已被绑上了车,巨蛇已发出“嘶嘶”的声音。我想呼叫但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挣脱,但铁链却死死地锁住了我。我幼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当我看见任何不幸者与不幸的事情,总会把自己设想成正是遭受不幸的人。于是我害怕,我激动。周围的人带着平常和看热闹神情,而我却是与自己年龄完全不相称的肃穆,对不幸者寄予无限的怜悯与同情。每当我发觉自己并不能解救不幸者的时候,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
车子还在努力地向前挤着,我知道交易市场快到了。按约好,我的邻居应该等候在那里。我的这位邻居在中学时代因看见公用的自来水水池边上有一块香皂,因为自己家境贫寒,没有这类奢侈品。他拿了起来,闻了闻,觉得好闻极了,于是动了贪念。正当他将这块香皂藏进自己裤兜里时,失主来了。之后的事情发展得很糟糕,不仅香皂从裤兜里被拿了出来,还被失主痛骂了一顿。当周围的人越积越多的时候,失主似乎更上了劲,一口一个“小偷”从她的口里直泻到我这位邻居耳里。他从羞愧、忍受到愤怒,在无法抑制的情况下,发疯似地揍了失主一拳。这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我这位邻居被叫进了警所。在警所的房间里回荡着失主刺耳的叙述,而我的这位邻居却一声不啃。十几年后他告诉我,他心里害怕,同时也感到无话可说。虽说,我这位邻居当天回到了家里,但警察并没有认为此事已了。他跑到学校里找我邻居的老师,听听她对这个学生的看法。由于我邻居平时过于顽皮,学习成绩又差,自然老师不会夸奖他。三天后,警察把我邻居带走了,说是送劳动教养三年。这件事情成为我邻居家中不愿提起的事情。家里就像没有发生这件事,也没这个人。直到十年之后,我邻居从劳动教养的农场回家探亲时,他的母亲才滚出了泪珠。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在他母亲力主之下,他的兄弟姐妹各凑了点钱财,娶了一个农村女孩作为妻子。当然在今天,大家都会熟视无睹,但在那时却是一件极为稀罕的事情。尽管周围的人都知道我邻居的遭遇,但仍然不时地投出轻视的眼光。这种眼光与心情,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被改变,而改变的直接原因,不是我邻居有什么特殊变化,而是因为当局促成,几乎每家每户的亲人或者亲戚或者朋友或者同事被抓,人们的心态也就起了变化,坐牢不再是件羞耻事,而是件不幸事。之后又发生了一个转机,那就是我邻居被允许移居回家,结束了二十多年一直处于凌辱状态的所谓“老三毛”的生活。此时他的儿子已经十三、四岁,这是他妻子在收入毫无保障的状况下,含辛茹苦的见证。我邻居毕竟是个大男人,讲起来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回到家中,不仅没有理由要自己妻子负担自己的生活,而且还须肩负起改善整个家庭生活状况的重任。但他发觉自己的处境是那样的悲哀,一无钱财可以作为做生意的资本,二无亲友关系能给与这方面的帮助,更使他绝望的是,未满五十已经感到身体衰老了。他每天醒来都嘴干舌燥,喉咙发苦。干点力气活,也会同样如此,并且双腿发软。他原以为这只是一时的身体现象,静养一段时间就会消除,但已经三个月了,并无多少改变,但现实的生活已经不允许他这样下去了。
菜车在离交易市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原因很简单,就是要进交易市场的车辆太多。我得赶紧找到我的邻居,从我与他的约定来说,我只要将菜车引到交易市场,我该做的也就做了,剩下的就是他的事情了。果然,我邻居夫妻坐在路边,双眼紧盯着来往的车辆。我邻居一望见我,顿时脸上泛起笑容,赶忙站了起来,但没有成功。挣扎了一会,在他妻子的帮助下,终于站了起来。当他听说我带着一车菜,在不远的地方,立刻露出一股豪气,将他妻子的手甩开,跟着我向菜车走去。
在菜车旁,我向我邻居讲完了整个进菜的经过,并交待完该注意的事项。我邻居从见到到菜车之后精神就开始萎顿起来,到了此时,脸色惨白,额上冒着汗水,连站的力气也没有。我请他坐进车子,但我立刻发觉自己在说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妻子扶着他,晃晃悠悠地坐到了路边。看来我走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我得接替他自己规定自己的活了。他嘴上催了我几次回家,我告诉他凭他现在的情况,我只得留下了。他闭着眼睛,垂着头,不发一句话。
我又钻进了驾驶室,驾驶员见了我说“前面的车子很多啊”,我只是点点头,但立即发现不妥,马上堆起笑容说道,“这下要辛苦你了!”
我又闭着眼睛,靠着座椅上想着我邻居的事情。我在中学时代,与许多要上进的孩子一样,喜欢与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在一起,自己时常像傻瓜似地站在他们的旁边,听他们说话,甚至争论。如果他们有什么事情要问我们的话,那付受惊若宠的神态几乎无法言表。我邻居这家人很喜欢我,特别是我邻居的母亲。她时常用母亲的关怀来来怜悯我这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孩子。尽管她已离世数十年了,每当我想起我对她没有什么回报时,我的内心总泛起羞愧的感受。当然我最初交往的不是我邻居,而是他的弟弟。由于我对这家人满怀好感,我邻居的事情也听到一二,但根本无法动撼我对他“先天性”的好感。有了这样的感情基础,虽说他不经常回家,但每次见面都像是老朋友似的。一个星期之前,他带着兴奋自得而有些神秘的神态告诉我,他将做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到那时我可要帮他的忙,不准推托。他见我想知道什么事情,笑着说过几天再告诉我,因为他还有需要准备的事情没办好。
车子动了,我急忙睁开了眼睛,但只是向前移动了近十步又停了下来。我又闭上了眼睛。前天,我邻居对我说,他准备做贩菜的生意。我对别人的私自打算一向并不十分注意,只是“哦”了声算是听见了。他见我并不起劲的样子,加重了语气说:“我准备让你帮忙!”
我吃惊地望着他。他告诉我一切都转备好了,只要我上路就行。我说我从没有做过生意,毫无经验,更谈不上把握。再何况做什么,怎么做,一概不知。我邻居满怀信心把握十足地对我说:“我已将任何事情都考虑好了,这点你不用操心。菜到我妻子的老家去买进,然后用车运到交易市场就行了。”接着他又说:“就是车子没有安排好,我想凭你的关系这不是一件难事。”
我仍然推托。他说:“你不愿帮我吗?”
我一时语塞,但立即问道:“我凭什么知道那里的价格买进,而运到这里却能赚钱?”
我邻居笑着说:“我知道你会有这一问。首先我妻子那里由于交通不便,种出来的菜因卖不了往往会烂掉,”说到这里,他还转过头去问他妻子是否有这样的事情,他妻子作了肯定的答复。“所以,那里的价格都很便宜,只要运到这里,加点价就能赚钱了。”
对我这个头一遭做生意的人来说,他的这番话似乎很有道理,再何况报纸上也经常刊登有某些地方因交通不便,那里的土产贱如泥土的消息,但我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情。我邻居见我持疑,说道:“你放心,这是一件不会亏本的买卖。”
他最终说服我的是他告诉我,他已经多次回到他妻子的老家察看过和跑过多次交易市场看过价格。我知道我推辞不了,何况我也不想怎么推辞,我很想帮他做点事情。因为他很困难,没有正常的收入,全依靠他妻子在外打点零工,养活一家三口。他见我答应了,连忙从柜子了拿出一个挂包,往我颈子上一挂,嘴里说道,这次全靠你了。当我得知这挂包里放着他借来的一万元钱,他不把这钱交给陪我一起回他妻子老家的内弟时,我有些感动了。
当我觉得车子再往前移动时,已经过了晚上的十二点,离交易市场开市只有三个多小时了,凭这样进场的速度到天亮也未必能行。我赶忙找到我邻居夫妇,讲了我的担忧。他们两人一脸的茫然,拿不出任何的主意来。菜车进不了交易市场,后果不堪设想,不仅车上的菜有发黄发烂的可能,甚至连车子因过了时间受到交通管制而无法动弹。我一想到这种状况,心里就有无法抑制的急躁。我在灯火通明的交易市场里转了一圈,就拿定了主意。我跑到烟店里买了五包外烟,因为那时许多人喜欢抽外烟。我找到一个交易市场的管理人员,我之所以找他,是因为我刚才在察看时,发觉他讲话有点权威,其他管理人员都听他的。我上前与他打招呼,他几乎是带着不屑的眼光扫了我一下,我连忙拿出两包香烟塞给他,他拒绝了,这使我十分尴尬,甚至一时张口结舌。幸亏有人走了上来,向他提出请求,同时也递上一支香烟,他也不接,那人扔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他像没有看见这件事似的,嘴里却答应了那人的请求。我一看自然明白,连忙撕开香烟,往他口袋里直灌。两包完毕,他开口问我怎么回事情,我将我的情况与他讲了。他说,根据交易市场的规定,我的菜有优先进场权利。我赶忙拆开了第三包烟,如法炮制,嘴里请他无任如何帮帮忙。他走到交易市场的外面,命令所有的车子停靠到边上,让我的这辆车子进了场。
安顿完毕,也到了交易市场开市的时间。我们的菜价居中,有比我们高的,也有比我们低的。看见比我们高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特别发现这些标价高的菜的质量比我们的差或者相差不多的时候。看见那标价低的,质量有明显低于我们的,我邻居自然笑笑而过;那些质量与我们差不多的,我邻居夫妇总在那里多站一会,细细打量,非要找出一些质量问题不可。开市之后,几乎所有能站的地方都站满了人。我们的菜,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大部分人都问个价走开了。开始时,倒不感觉得什么,慢慢地有些着急起来,还自我安慰,这些问价的人只是先领略一下行情,过后自然会来买。时间无情地向前移动,等交易时间接近尾声,市场里的人已稀疏时,我们的菜还有一大半没有卖出去。而那些比我们标价高的,不但热闹异常,现在早已人走货尽,只剩下市场打杂的几个人在清扫了。我邻居夫妇又在市场里转了一圈,哭丧着脸告诉我,那些标价比我们高的菜卖完了,标价低的也卖完了。亏本已成定局,现在剩下的就是怎样来减轻亏本的问题。我是窝着一肚子的火,怎么也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搞出这样的结局。如果说我在产地收购价出了毛病,那比我们标价高的菜卖完了,似乎说明这不是问题,那原因何在呢?我为要找出这个原因而苦恼,我邻居夫妇则为他们亏本而伤心。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本身家庭够穷困拮据了,原是满怀希望通过贩菜来改变一切的,但就在几个小时里希望破灭了,而且更为糟糕的是这笔生意的本钱是借来的。俗话说,冷的是风,穷的是债。当他们这家子背上这笔债,以后的生计几乎无法想像。过去的生活只是苦,以后的生活则是穷苦了。
我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两下,身后响起一个轻微的女人声音:“老板!”我急忙转过身去。我为这样的称呼感到惊异,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我为这样轻柔的声音感到惊异,因为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除了粗野之外将无任何感受。这是一个不论从身材,还是长相都很不错的年轻女人,满脸笑意,双眼柔和地望着我,我一下子被她搞得不自然起来。她说她想拿点菜,我本想说这怎么可以呢?但看见她穿着一件交易市场的工作服,立即打消了拒绝的念头。这女人毫不客气,立即动手,左挑右拣,专拿好的嫩的,所拿之多我猜想足够她家吃上一个星期,但她还未停手。我既然答应她拿,虽说有些心痛但没有懊悔之意,于是向她说道:“拿吧,这些菜已经卖不掉了!”
她闻言立即抬起头来,“卖不掉?”似乎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情,绽出笑容:“小弟弟,你是第一次做这个生意吧?”
我见她问得真切,心里正愁着怎么来搞清这些菜卖不出的原因,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向她叙了一遍。她真是个可爱的人,居然很有耐心,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听完了我的讲述。接下来是她对我讲的一番话:“你完全不懂这门生意的道理,却冒冒失失地进来了。你想想看,哪有从产地拖来加个价这么简单的生意?你看见其他货主开价比你高,居然能全部出手,这是你只盯着表面的价格,而没有看见事情的深处。从简单的道理来说,买主总是希望价格低品质好的东西。在这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情。原因就在买主身上。这些人都是企业食堂的买主,或者是居民菜场【注】主管进货的人。这些人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好处,只要菜的品质还过得去,价格并不重要。这些人每天带着菜回去,将东西交割完毕,因为有买菜的发票谁都无法说他有什么不对之处,就是怀疑他从中落了好处,又是查无实据的事情。这些人也怕这一点,所以与卖主的交情非同一般。而卖主为了确保自己的生意,自然也拉拢这些人。发票按着标价开,私下里将开高的部分塞给这些人。小弟弟,你说他们会来看你价格低的货物吗?”
她的笑始终是那样迷人,那样出于自然。“我说,你不是做这样生意的人,这次做了就不要再做了。”她姐姐般地拍了一下我的脸,“剩下的菜我找人来帮你解决,标价必须要低一些。”
最后,我以低于产地的价格将所有的菜卖给了她找来的两个人。临走时,她既没有忘记她在我这里拿的菜。也没有忘记告诫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生意。
我统计了一下,这次贩菜亏损近一千元。我呆坐着,有着不可名状的感受。我为我邻居以后生活担忧和苦恼,有为我自己无能的难过,有被愚弄的恼怒,还有一种感受在它们的更深处,被欺骗的愤恨。我的手不自觉地碰上我裤子的口袋,我一阵惊喜,口袋里还有钱没统计进去,但我马上明白了这是一封信,里面藏有我父亲这月的接见单。
我又看见那监狱的大门和门口那团又大又浓的漆黑,我又听见巨蛇的嘶嘶声,我已被铁链锁住。我的心在颤抖,我举起挂包向我邻居递了过去。他疑惑而有些不快地问道:“你准备走了?”
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说道:“我得去看我父亲。”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应该说,是的,我应该走了。我没说,我知道我背负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我只好在自己的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监狱慢慢地走去。
2007-10-12
【注】随着所谓的改革开放,菜场一类的小企业逐渐让给私人经营,现在我们只能看见集贸市场。这种市场有着蔬菜、肉类等摊位,而这些摊位经营者就是纯粹私人性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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