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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的故事(短篇小说)

威塞尔     

     周琳 译    

 

这是一个犹太区的故事;不,一个犹太区家庭的故事;不,一个犹太家庭成员的故事。不,这是一根蜡烛的故事。归根到底,这是一个故事。

事情发生在那个年代,那些岁月,有一个智慧和虔诚的人,人们叫他老伊则克。事实上,这个诨号很适合他。他看上去一付老相,像是天生带来的。但是他的妻子很年青,美艳夺人。她叫米拉姆,

但人人都叫她米莱拉。他们有六个孩子,最大的巴鲁赫,15岁;最小的苏里克,3岁。他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和谐又友善。伊则克潜心研究,米莱拉经营生意,他们的孩子们做自己最喜欢的事。他们在柴德,在邻居的花园,在市场上玩耍,或和流浪的乞丐做恶作剧。

后来,战争爆发了,波兰被占领,犹太人互相询问怎样看待他们的结局。“哦,我生活在希望里” 伊则克说,他解释他的道理:“时间可以改变,但是神、上帝不会。”米莱拉也持同样的观点,孩子们自然也这样认为。还会怎样呢?从世界的开始,犹太人就在受难,即使他们始终面临一个强大凶恶的敌人,犹太人仍然等待被拯救。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这个敌人愈加凶恶和强大,像波兰的占领区一样,这里的犹太人被赶出自己的家门。他们必须适应在铁丝网的阴影下生存。“我活在希望里”老伊则克这样说,由于孩子们在等待更多的答复,他补充道:“我保证一切都会好,上帝会善待我们,相信上帝。”

在那些天,对上帝的信任不断受到考验。情况一天天变坏,设想一下:城里最受人尊重的拉比,在德国军官的强迫下,去用他的胡须清扫街道;而旁观的士兵、武士们则拍着大腿取笑。设想一下:一个杰出的军官,出身良好的人,命令犹太孩子像兔子一样奔跑,然后掏出手枪对准那些吓坏的活靶子开始射击,驱散他们,撂倒他们。设想一下,不,别再设想了。那些日子里,那些执行者比受难者具有更多的想象力。受难者总是被惊愕所压倒,谁也不能预料下一步的风风雨雨。你能怎么办?那些执行者太聪明,他们干得准确无误。他们知道怎样遣散犹太人,解除犹太人的警戒,销蚀他们。更准确地说,德国人知道怎样扑获、愚弄、欺骗犹太人,使他们像瞎子一样。

他们运用每种科学和技术在他们之中有哲学家、心理学家、医生,艺术家和管理专家,所有的人都在民族爱国的使命中协调一致在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中播种死亡。

老伊则克,一贯都是乐观的人,拒绝相信那些最近开始传播的谣言。面对在森林另一边发生的事,和上了封条遣送的火车。他说:“上帝会记住,上帝能看到一切。”

然而有一天,他似乎被震动了。他在犹太区的一个拉比家参加了一个秘密集会。一个形如鬼魅的人、人们叫他幽灵一个刚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逃生者,他向大家讲述了他经历目睹的事情:“我们成百人离开犹太区后,穿过围墙,那是个好天儿,温暖的日子。我们缓慢地走向森林,万物肃静,突然---”。

他停住了,由于太激动而说不出话来。有人递给他一杯水,他汗流满面,喘不过气来。大家央求他接着将讲发生的一切。他开始说下去,声音断断续续,那些老人的名字,那些恐怖中的孩子,那些疯狂嘶喊的母亲。记得那个泽利格那个鞋匠和特威那个卖肉的屠夫吗?他们被提拔为掘墓人,带领着一队年青人挖了四个大坟墓。孩子们睁大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成年人惊愕得将一动不动。一个老女人在轻声祈祷,一个哈依教徒对自己发笑。德国士兵们看上去很烦躁。而那时的天气那么好,暖和极了。

“我、我---”,幽灵想接着说,但话又断了,讲不下去。他的肩膀耸了一下,是恐怖,是绝望,还是疯狂?他半张着嘴。“我---,我看到了一切,听到了一切,把我耳闻目睹的一切都带了回来。那些人的生命都在我的心上。他们死亡,也是----

人们不相信地摇头,眨眼。“他一定疯了”,一个人这么说;“他是饿坏了”,另一个也说。可是他们都错了,他既不饿也不渴,他绝不比你我更疯,只是比你我更孤独。

“你怎么想,伊则克?”他的妻子米莱拉问道“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人类能干出这么罪恶的事吗?”老伊则克没有立刻答复。他在等,直到他的六个孩子到齐,还有一些邻居也来了。这时他温柔地端详着他的家人和朋友,老伊则克开始说话了。

“上帝告诫我们,我们活着要等待他的使者基督。在太平的日子里等待是容易的,但在世道变的艰难的时候,我们也必须等待。当我们几乎要失掉所有的一切,当人道已丧失了存在的理由,社会也脱掉了面具和道义,我们犹太人就应神圣我们的希望,在众人面前宣称它。”他看上去有些异样,老伊则克变的年青了。他从没有这样动情,这样富有生命。他是否意识到他的听众被感动了,但也还抱有怀疑?他一定是想到了。突然他站起身来,走到一个角落,打开他的一个袋子,掏出一支长长的白蜡烛。他带着自豪,举起蜡烛,“看, 我一直保存着这根蜡烛,以它的名义照亮道路。我向你们保证,有一天我们会看到它闪烁---。”是的,这一次人们都跟他站在一起。蜡烛变成了一个罕有的、珍贵的,属于另一世界的圣物。只要它在那里,他们就会安然无恙。

“让我告诉你们这根蜡烛的故事”老伊则克说“它是我的老师给我的。他对我说:“留着这根蜡烛,用在最后的时候。”我曾想过,应该用于我的婚礼;又曾想用于我大儿子的出世。现在我知道是需要它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你们会知道,我们所有的人都将加入其中---”。

有些邻居在第二天被带走了,走时没要求他们带上劳工牌。一个月后,整条街道都腾空了。老伊则克和他的妻子、六个孩子饥饿、疲倦 。那是个秋天,一阵凉风吹过树木,他们开始唱歌。天空,一面巨大兰色的屏幕,云在高空中迷失。远处的农场,传来农人耪地的声音。他们一家随着人流被德国士兵驱赶出犹太人驻地。“幽灵的话是真的”,米莱拉轻轻地说道。伊则克没有作声,他看着前面。前面,前面是森林的尽头,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他们中的有些年青人会被叫去挖坟墓。但是他错了,坟墓已经挖好了,正等着孩子们的身体去填充。

一个拉比开始祈祷,一个脚夫反驳着他:“别撒谎,拉比,别说我们有罪。你知道我们是清白的。别说我们做了错事,我们没有欺骗上帝,也没违反他的法令。”拉比似乎同意他的说法,但是他始终用低沉的声调念诵着经文,声音中充满悲哀和痛楚。“爸爸”一个孩子问“祈祷,我们应该说什么?”

伊则克一直沉默无言,这时他好像是喃喃地自语:“听,以色列,主,我们的上帝,主是唯一的。”“我们知道这个”,孩子们说。又安静地过了一刻,孩子们补充说:“谢谢你,父亲!”。

接下来将是由死亡来回答一切,由死亡来发布命令。似乎事情自然而然,似乎创世时即如此。反抗是对的吗?人不能违抗创世的规则。哭泣有什么用吗?哭泣,它对世界没有价值。老天怎么样?老天太遥远了。在地上要发生的事情,现在正在地上发生。男人们被命令脱去衣服,女人也是。谁反抗就被殴打,有人已经被杀戮了。

伊则克是最后的一个。“可是我---”他叨念着,不能集中“我怎样?我是谁?我---”。

突然老伊则克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打开经书的袋子,在底部摸出那根蜡烛。他想点燃它,但是没能。他又努力,像疯子般试图点燃这支蜡烛。他看见没有他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掉入坑内。他的第二个孩子?他的最小的孩子?我不知道他看见没有。我知道他最终成功地点燃了那跟宝贵的蜡烛。他将点燃的蜡烛高举过头顶,在他生命最宝贵的一刻,他最后的孩子丧失了生命----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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