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院(实验小说)
——向贝克特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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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海生
由于便意来得突然,我不假思索地解下裤子开始排泄。快感像一束闪电,迅速从脊椎传遍全身,直至肢端。如今很少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愉悦了,即使射精也很难做到如此的简捷而纯粹。所以定时凝神于排便,满足于粪便所带来的高潮,并发出恣意的呻吟声,已成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精神享受。其实它更应算是肉体上的享受,对此,我总是难以区别。我的智力不允许我做无谓的研究。再说我也没有时间,因为我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在厕所,而是在电影院的座位里。屁股接触到的不是光滑的坐便器,而是弹簧椅套的粗糙帆布。不用看就知道它是深绿色的,上面嵌有半生锈的小圆钉,致使底下的海绵隆起,形成规则而好看的棱形图案。弹簧椅也不是完全撑开,而是与椅背形成锐角,底部露出很大的缝隙。这说明我是欠着身子坐在弹簧椅椅垫的横截面上的。这姿势显然不够舒服,但我好像并不在乎。小时候人矮,在后排看不清楚,总喜欢这样增加高度。可到底也怕别人指责,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影片带来的快乐几乎都被看不真切的烦恼抵消了。如今影院里没几个观众,随便怎么坐都没有关系了。活在现时真是幸福。但很难证明我仍旧活着。至少,我不再关心银幕上到底在放映什么……一大片金黄。菊花?也许只是一大坨另外什么东西?过去我总是很关心内容的,也关心女演员的长相,她们的虎牙,她们掩饰过的胸脯。可现在没有精力再关心了。为了获得更多的快感,我只能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肛门及肛门附近。有可能我还是一个隐匿的鸡奸者呢,只是从来没有人来引诱我,将他的阳具借我在那个部位活动。那会有染病的风险,而拉屎却丝毫不用为这些担忧。而且拉屎总的来说是更卫生、更健康的生理行为,任何医生都赞同你尽快地推陈出新,改善新陈代谢功能。瞧,现在我两手支在扶手上,两脚也着了地,开始一并发力。这个姿势固然重心不稳,但脱裤子方便,拉出的屎也容易掉进弹簧椅下的那道深缝,最终销尸灭迹。但影院内并不如想象的暗,稀稀落落的近十名观众埋伏在椅背边沿,仿佛射击用的靶子,但不移动,他们的发型和性别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安全门上的灯箱闪着“出口”两个字。虽然那块有机玻璃显得肮脏而老化,模糊不清,但安全门没有完全关闭,光线从外面长长地钻入。纷乱的灰尘中有永恒星球运动的轨迹。我知道那里的厕所离我的座位大约有二十米。只要小跑过去,还来得及把剩下的半截大便拉到蹲式便池里——光滑透亮的黄绿结合体,犹如夹心的玻璃艺术品,在同样光滑透亮的容器内沉浮才更加适宜,落水时还伴有咚的一声,清脆而沉稳,所有重物都以此证明所受到的地心引力——但周围的亮度阻止我采取行动,再说,排便的快感会随着走动消失殆尽。于是,我仍旧坐着,一动不动,听任那团东西慢慢地离体,坠落。当然,我也不想寻找任何推卸责任的借口,一切都已发生。不可能不让它发生。好像我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再让我不知道了。这段记忆将如何抹得去?但即使如此,就算发生了,也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根本无所谓记忆不记忆,因为并没有谁在真正地拉屎。我盼望快点从梦中苏醒。这注定是个梦。我并不真实。我的感觉也不真实。所有一切不过是神经末梢由于刺激引起的一阵阵反应。组合,作用,传导,然后就是莫须有的快感,为此我不得不冒有伤风化的险。过去在大学图书馆,面对高大的书架,我也能很快产生便意。当然,后来我更愿意去超市,因为那里的置物架同样又高又大,具有更物质化的压力。我熟悉那阵痉挛是怎样在小腹处犹然而生,快速游走,并寻找突破口的。就像偷窥了女生晾在宿舍过道里的内裤,随后躲进被窝手淫,那即将射精前的一阵挣扎,既绝望又刺激。我的肉体随时能为自己找来这样那样解馋的食物。但我并没得到什么好处。有的只是爬到高潮时的颤抖,跌入谷底时的失落,都是虚幻的感觉,把我折腾得够呛。当然还有恐惧。这种感觉比其他感觉来得慢,却不容易清除。于是它一直伴随着我,以至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我现在只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气。在香精厂里也有类似的气味,比它更浓,但人们好像从来不会对此介意的。如果把它移到其他地方,比如说一家影院,就会引起恐慌。至少领座员会赶过来察看个究竟。而我仍旧坐在原处无动于衷。裤子懒得拉上,也没有兴趣低头朝下面观看。我的坚持有了结果,领座员并没有朝我走过来。其实根本就没有领座员,谁都可以坐随便什么位子。但离我最近的一对情侣突然站起来,走到前面去了。有可能他们是闻到了臭气,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们厌倦了躲在后排长时间地接吻,因为坐在前排照样可以大方地接吻,而且可以看清银幕上女主人公的乳头,那就像蕃茄那么大,而整个乳房只能拿车轮来形容了。又有一个观众换了位子,仍然无法证明是因为闻到了臭气。在一座空荡荡的影院看电影,没有理由不让人中途换位子的。这可以让你从不同角度体验空虚。人类的空虚。如果我是一条狗就好了,每当抬腿方便过后,守在一旁的主人总会抖开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撮取那点实物,套上另一个塑料袋后,郑重其事地将它们投入垃圾箱。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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