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后(中篇小说·下)
◎ 汪建辉
[绝后]
绝后:之后不会发生。也就是再也不会有更新的事或物。本书中——“后”字的意思不是指空洞的未来,而是具体的:后代。
拼音:juéhòu
例:咒:你做这样的缺德事,必定是要绝后的。
人民(解一):物体(模样类似筷子)、群居(环境类似筷子筒)。如果从个体——个人——来观察,可以得到一个具体的形象——黄脸、灰衣、清瘦。从群体——人民——来解读,则没有人能够看到其的具体模样——空洞、抽象、服从。有很多执著的人用毕生精力在寻找着它,却发现:“人民因其的虚无性,而被同样虚无的党所包裹着,成为党的附属品。”
人民(解二):人民是水。一种可以随意变化的物体。把它放在什么形状里,它就能变成什么形状。在“空前”里,由于空前的空间像是一只鸡,人民不论是男还是女都变得像是鸡了。女的被党从正面干,男的被党从后面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是“空前”以前的故事了——那时的水上载的是舟,舟是木头做的,几个大浪过去就可以将舟打翻。而现在的水上载的是船,船是钢铁做的。水里掀起再大的浪也覆不了它载着的这只船,只能溅起几朵小小的浪花。只有等船自己锈蚀坏掉了,船才能沉入水里。这也是被人民所埋葬?
公仆:对应人民而产生。没有人民就不会有公仆。仆即仆人(单指个人),仆人只为一个人、最多一家人服务。公仆(指一个群体)即公务员,为所有的人民服务。从现实环境来说,因为人民抽象的,所以公仆的服务就是虚无的,就像是空气一样,通常人们看不到公仆做什么具体的事情,但是他们为人民的服务却已经圆满、胜利、空前的完成了。从历史发展来看,为什么在“空前”里的仆人不像是旧社会里的仆人呢?过去是地主资本家骑在仆人的头上作威作福,而现在却是仆人骑在主人家头上了?原因是,中产党搞的是翻天覆地的革命,一切都翻过来了。过去——主人骑在仆人的头上。由此推出相反的结果:现在——仆人骑在主人的头上。这从理论上是可以得到论证的。
第一现场:医院 口号:为人民服务
韦光正虽然有“伟”“光”“正”附体。但还是摆脱不了人的桎梏——也要吃饭、也要穿衣、也要做爱。当然,由以上的若干个“也要”可以推论出——韦光正“也要生病”。再由此可以得出“韦光正也是人”的结论。
这样,故事的现场就进入了医院。医院的现场,处于“空前”的中间偏下,如果用一只鸡来比方——哦不用比方,因为“空前”本身就像一只鸡——是处于鸡的肚子这个位置。
医院的大门是由铁栅栏构成。由此可以看出这个部门的重要性。一进大门,最先挤进眼睛的不是白衣护士,而是“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由“服务”两字,可以得出这是一个行政事业单位的结论。
为谁服务?前面说了——为人民服务。
如何服务?怎样服务?那就要看被服务的人是谁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以上是人们面对服务时的疑问。
这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雨。绵绵不绝。这是一个滋生病菌季节。病菌造就了病人。因此,很快就会有病人被送进医院来。
只要盼望,就会成就希望。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一个心想事成的时代。韦光正的时代,是所有时代最中最好的时代。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当然——这是韦光正站出来,面对着镜头,对全世界宣布的——“我们的人权,是世界上最好的”。
小而细、而密、而绵的雨中,救护车“呜哇、呜哇”地送来了一个老人。他是一位老作家,德高望重。这从韦光正亲自将他送进医院里来,就可以看出这个作家的重要性。韦光正一下车就给医院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求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持老人的生命。因为,据说这位老人是一个象征——只要他活着,就可以证明“空前”中有一个“空前”的作家。
在韦光正下命令时,老作家一动不动地躺着。大大的肚子上,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执行这项命令相当有难度。老院长亲自出马,用他熟练掌握的中医的手法,为老作家把了一下脉。手指上没有小虫窜动的感觉。是不是自己老了?手上的触觉不行了?老院长又用西医的听诊器,压在老作家的心口仔细地倾听了一会。没有听到“咚、咚、咚、咚”的心跳声音。是不是自己老了,耳朵的听觉也不行了?
用心电图?打出来一看,几乎是一条直线。
测脑电波?拉出来一看,几乎是直线一条。
老院长抬起头望了一下天边。之后,再望着眼前的韦光正说:“我不能确定——现在、此时——他是否还活着。”说着,老院长还用手拍了拍老作家的脸。啪、啪、啪、啪地响。
韦光正可不管这些。他最后一了一道死命令:“不论怎样,你都要想尽办法给我证明他还活着。”说着,韦光正也用手拍了拍老作家的脸,啪、啪、啪、啪地响:“如果你不能证明他还活着,那么你就去死吧!”
韦光正丢下这句话,背着手就出了医院。
与自然规律相反,韦光正此时的背影在老院长的眼里不仅没有越来越小,相反地却越来越高大起来。就像是朱自清散文《背影》中那个父亲的背影一样。由此,老院长知道眼前这件事是非“常”的事件,需要用“非常”的思维才能理解。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首诗此时真是一首双关的诗。这首诗写得真好,把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有说。这首诗用来比喻此时的医院院长和那个老作家都是那么的贴切。“唉!活到这个岁数,才发现这世界竟如此的不公!”
院长在朗诵完这一首诗,把自己堆积在心中的郁闷发泄出来之后,叫来了主治医生说:“如果你不能证明他还活着,那么你就去死吧!”
主治医生叫来了护士长说:“如果你不能证明他还活着,那么你就去死吧!”
护士长叫来了护士说:“如果你不能证明他还活着,那么你就去死吧!”
命令一层一层地传达到了护士这里,已经没有再向下传达的空间了。如果连护士也找不到证明老作家是活着的办法,无疑,在这个最好的时代,将会死掉很多人。
悲剧即将发生。
在悲剧即将发生之前。也就是在人们常说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有几个护士偶然遇到了一起。大家都哭成了一团。
其中一个人打断了这种悲观的气氛说:“就要死了,讲一个笑话吧。”
大家迎合到:“就是。做鬼也要做一个开心鬼。”
其中一个人说:“有一次,我遇到一个病人。他老婆来给他送饭。鸡汤不喝、山珍不吃、海味不沾。最后老婆急了,说:‘这也不,那也不,不如来打一炮算了’。没想到病人听了之后,一下子就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说:‘好,快点脱衣服,我们来试一试,看我还行不行?’”
笑话讲完了,所有的护士都大笑了起来。
只有其中的一个护士没有笑。笑的人停下笑来,问她:为什么不笑。
这时,这个护士才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说:“有救啦!我们有救啦!”
“什么有救了?你傻了么?”
这个大声笑着的护士,仍旧大笑着用手拍了拍老作家的脸,啪、啪、啪、啪地响,说:“我明白了——思想死了,欲望还活着。”
思想死了,欲望还活着?
护士脱下老作家的裤子。严格来说,只是将老作家的裤子退到了膝盖。就用嘴巴对着老作家的小鸡鸡吮吸起来。像一个饥饿的孩子一样吸得“叭叽”、‘叭叽“……响着。那小东西果然渐渐长了起来,直到将女护士的嘴填满。大约过了五分钟,老作家的身体抽动(跳动)了几下,之后又像死了一样不动了。
女护士将像被扎破了的汽球一样迅速缩回去的鸡鸡吐出来,再将嘴里的像唾沫一样的沾液,小心地吐进一个碗里,用手拍打老作家的脸,啪、啪、啪、啪地响着,喊叫着……“我找到他活着的证据啦。我找到他还活着的证据啦……”。就往院长的办公室跑。
老院长谨慎地将这一碗小蝌蚪端到韦光正的面前严肃地说:“伟大、光荣、正确的韦领袖,你……看,请看……他还活着。”认真、讲究实事求是的韦光正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一点米汤一样的东西可以证明一条生命还活着。直到院长拿出了显微镜,让韦光正亲眼看到有上万只的蝌蚪在粘液中乱窜。老院长在旁边解释说:“我们……人类……就是由这个小东西变化而来的”。
由生命的最原初的蝌蚪形状证明他还活着,这时生与死似乎形成了一个环状。像是一个轮回。在这个圆滑的环形上,分辩不出来哪里是生?哪里是死?
就这样,我们确信老作家还活着。
老作家就这样活了下来。
“空前”中活着一位“空前”的作家。
这位作家以“空前”的方式——
“活着。”
只要肉体、欲望活着就行,而不管头脑活着还是死去。
韦光正将那一碗沾液留了下来,他要让老作家的精神与肉体不仅要在抽象之中,还要在具体之中继承、流传下去。
第二现场:工厂 口号: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这一天,天气晴朗。天上无云、地下无风。闷热、拥挤、燥动。仿佛空间被阳光给塞满了一样。阳光如此之多、之满,也许是因为“空前”的空间里到处都飘荡着这一支歌:“韦光正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烈日当头,如果这是一个冬季,将会是一个好天气。关键的是这是一个夏天。裸露的太阳迅速让地表上的温度上升到了摄氏45度。
“空前”里的工厂大门口悬挂着一幅红色标语:“战高温、斗酷暑”。从这个标语的制作和悬挂的位置来看,这是一个临时性的标语(如果是冬天,就会换成“战低温、斗严寒”),它随着时间及政治需要的变化而变化。从“战”和“斗”这两个字里传递出了一个信息——不仅不休息,而且还要更加玩命的干。
进了工厂大门,向内再走进车间里,可以看到墙上刷着一排大字:“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这个标语明确地告诉了劳动的人们:不好好干活,你的饭碗就不保了。没有了饭碗,哈哈,你就只能挨饿了。还不只是这样,最坏的后果是:饿死。
高温。“战”。“斗”。热火朝天的工作。在这个炎热夏天的下午,宣传机器也要跟着火热地开动起来——在热火中再浇上一桶油。自然界无风。空间停止运动。这个时间之下的空间,所有的风向都是被人为制造的。风向标。方向。榜样。引导——最后推出一个词:宣传。一个名叫韦心的记者走出了屋子电风扇旋转出来的人造风的范围,进入了阳光之中。“狗日的,真热。当官的坐在屋子里吹电风扇,却要我出来稿采访。操!”韦心在心底骂了一声娘,发誓今后一定要好好混,争取当官,以摆脱劳动的命运。有了目标,这点抱怨并不能阻止韦心走向将要采访的对象——正在“战高温、斗酷暑”的劳动人民。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韦心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违心的——即抱怨在烈日下出来采访辛苦,又在想着要完成好这次宣传任务,为将来当官做好准备。
韦心看到第一个挥汗劳动的人,他正将一根碗口粗8米长的圆木扛在肩膀上,走向停在200米远的公路边的汽车。就挤过去将口袋里的小本子掏出来,拿在左手上,右手熟练的将夹在本子上的笔抽出来,做出随时准备记录状,问:您能谈一谈对“战高温、斗酷暑”的具体看法么?
第一个人抬起头,停下脚步,腾出左手擦了一把布满了额头的汗珠,看清了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人,喘着粗气回答说:“有什么看法?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活命。”看到记者一脸惊讶,让嘴巴都变成了O形——就像是嘴巴里爬进了一只蟑螂一样。第一个人再又补充说:“这么个大热天,谁不想呆在家里吹电风扇呀。”
并没有听到设想中的豪言壮语。记不记呢?记者的心里犹豫着。记者是不是应该将所有看见听到的事情都记录下来?肯定无法做到。如果什么都记录下来,第一没有那么多版面报道,第二记者也要因没有时间休息而累死掉了。于是,韦心果断地放弃了对这次采访的记录。将笔和本子又收了起来。
韦心碰到第二个正在工作的人,再将口袋里的小本子掏出来,拿在左手上,右手熟练的将夹在本子上的笔抽出来,做出准备记录状问:您能谈一谈对“战高温、斗酷暑”的具体看法么?
第二个人将手上的尘土在衣腰上擦干净后回答说:“我是出来打酱油的。”这一次,记者没有听懂。再一次问:“打酱油?打什么酱油?”“还是记者呢!这么时髦、流行的词都不懂!记好了——这个意思就是:我劳动关你屁事呀!”韦心听到不知他的事,于是就放弃了对这个回答的记录。
韦心遇到的第三个人正抬着头望天、眼睛看着远方,做出一付坚定的向往状。样子就像是罗丹的那个著名的雕塑《思想者》的“反义形”。韦心仿佛看到了一个挣脱了束缚的原形。一个新时代崭新的形象——“空前”而又“绝后”。于是便又将口袋里的小本子掏出来,拿在左手上,右手熟练的将夹在本子上的笔抽出来,问:您能谈一谈对“战高温、斗酷暑”的具体看法么?
第三个人将望着远处的目光收回来,直直地盯着记者的眼睛,满脸诚恳地回答说:“为人民服务,再苦、再累、流汗再多都是值得的。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国人。心甘情愿。就算是死在工作岗位上也不怕。”等到记者将这句话都写在本子上了,这个人才又说:“感谢党、感谢韦光正给了我这个保贵的为人民服务机会。如果不为人民服务,我早就失业了。没有了工作,我肯定早已经饿死了。因此我要感谢党、感谢韦光正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很多、很多、很多……眼泪足可以将他发亮的油光满面的脸洗干净。
将第三个人的采访做完之后,韦心意识到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便用笔记本夹起笔就回去发稿了。
领导看完韦心采回来的稿子,赞叹着说:“好,说得好。说出了我们广大工人阶级的心声。好!好!好!就发在头版头条。”
说完领导又拍了拍韦心的肩膀说:“好,好样的。小伙子,这条新闻抓得好。好好干,以后大有前途。”
听到表扬,韦心又给领导说起了他采访的第一个人说的话:“那个人竟然说,劳动是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活命。”韦心说完,还不忘加上了一句自己的评论:“这个人,觉悟太低了嘛!”
领导听了之后,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很过了一会才从忧虑中走出来,说:“你把这个写成内参,交给我,以内参的形式向上面汇报。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后来,上级领导看了内参之后作了批示:“此人,工作态度不端正”。那个说“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活命”的工人随后就被开除了。出了工厂大门,那个处在身后的黑深的工厂车间,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教训就是那十四个大字:“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据传,一个月之后,这个工人一家因吃不起饭,一家三口上吊自杀了。
据传,太祖韦光正看了报纸之后,批示到:“这是一个令人鼓舞工人模范,可树为模范。供人民学习。”若干年之后,这个上报纸了的典型人物,当了领导,光荣的成为了伟光正中的一员。(这两件事,与本故事无关,随手记录。并未经本人审讯拿实)。
气温持续走高。宣传也持续升温——还是要“战”、还是要“斗”——工作热情要随着温度的升高而升高。“战天斗地”。这是一个劳动者需要中暑的日子。如果没有劳动者在“战”“斗”中中暑,就不足以证明劳动人民热情的高涨。严重不符合人的身体条件。
比如说,有别有用心的人会不相信,在摄氏45度以上的高温,劳动者还在积极主动的为“空前”而以空前的热情而工作着。他们会要求拿出证据。
“什么才能够证明呢?”
“光凭你嘴巴说,我就信了吗?”
“没有人会这样玩命地为某个组织贡献!”
韦光正于是就当场拿出了证据——我们就有一些劳动者在火热中劳动着中暑了——
这个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在这样炎热的夏天进行“你追我赶”的劳动竞赛,如果没有人中暑,那么只能够证明大家是在进行虚假的劳动竞赛。做做样子而已。同理,如果中暑的人越多,超过了以往的历史,就证明了竞赛“空”前的激烈。
“‘空前’的历史之中,必须要有空前的牺牲”。
根据事实——当然——也根据需要。果然,有些人就中暑了。炎炎夏日下,他们在工作中晕倒了。被从工地上直接送往医院。救护车一路响着,像是唱着《国际歌》一样提劲而有气势。仿佛是一次英勇就义。
很快医院门口——“为人民服务”那四个大字下面坐满了中暑的人。为什么是“坐”而不是“躺”?那是因为人多,已经躺不下了,而只能坐了。这样至少可以节省下一半的面积。另外,如果再持续“战天斗地”下去,三天之后,送来的中暑的人也许连坐着都坐不下了,只能是站着。
医院没有让病人进医院的病房,一是因为中暑不算是病。它只是自然界中的一种现象。二是因为病房里有韦光正在里面进行身体疗养。不能够打拢了韦光正的休息。“安静”,这就是传统所说的“养”身必须要有的条件。
当然,“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绝不是凭空捏造的。医院并没有丢下我们的劳动人民不管,而是迅速准备了大量的绿豆汤。放在医院的门口。每个送来的人,不用进诊断室,站在大门口喝一碗绿豆汤就可以又被送回工地,继续战天斗地。
同时,医院还发扬了“服务”的本质,送爱心上劳动工地——将一大桶一大桶绿豆汤直接送到工地上,哪一个人倒下了,就地喝上一碗。
而后——
再……
又……
重新……
继续……
依然……
仍旧……
战斗在工作岗位上。
这样。重复、往返。就需要很多的绿豆,所以绿豆空前的涨价了——在“空前”里绿豆“空前”的涨价了。“空前创造了绿豆空前的历史。”
最后,有些人连喝绿豆汤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迅速地死掉了。一直到最后,死去的人还作出了——为“空前”节省了一口绿豆汤的空前的贡献。韦光正动感情地咬着一棵铁玉米说:“党和国家和人民会记住他们的。”
是的、是的、是的、是这样的——历史不会忘记。
第三现场:家庭
口号:大公无私
看来,只有呆在家里才能够暂时躲开那种烈日下“战天斗地”“热火朝天”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故事由此进入了家庭——
韦装回到家里。现在可以撕下伪装了罢!贴在家里面积最大的那面墙上的那张大大的韦光正的标准画像在注视着他。曾经,韦装不是很适应被那张画像上射出来的温暖的目光注视并包围。一开始,他还想要试着躲开那目光。他走到左边的角落。看了一下那双眼睛,它是在看着他这边。于是他又走向右边的角落。停下来,看了一下那双眼睛,它还是在慈祥的望着他。后来,他干脆不躲了,就站在画像的正中间。当然那双眼睛肯定是注视着他的。目光温暖而慈祥。因此,这是一张神奇的画像,就像是活着一样。
慈祥而温暖的目光,像阳光一样挤满了这个小小的空空的洞洞的家。
由此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温暖而幸福的家。但这并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平庸无味的幸福家庭。由主人贴在墙上的那几幅励志的标语:“大公无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斗私批修”,就可以看出这个家里的主人对生活目标的追求。
韦装站在屋子的中央,望了一阵墙上的画像,之后从随身背着的绿挎包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坐在画像正下方的桌子上开始写日记:
今天吃过早饭,连首长给了我们一个任务,上山砍草搭菜窖。……劳动到了十二点,大家拿着自己从连里带来的盒饭,到达了集合地点,去吃中午饭。当时,我发现王延堂同志坐在一旁看着大家吃,我走到他面前,他没有带饭来,于是我拿了自己的饭给他吃,我虽饿一点,让他吃饱,这是我最大的快乐。我要牢牢记住这段名言:
“对待同志要象春天般的温暖,
对待工作要象夏天一样火热,
对待个人主义要象秋风扫落叶一样,
对待敌人要象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刚写完,韦装的老婆就进来了。韦装看到她,高兴的就像是文学青年一样,召呼着:“你回来啦,快过来看看我刚写的日记。我觉得写得很棒,你觉得呢?”
那女人说:“你一天到晚尽乱写些东西。小心不要让人抓住了尾巴。”
“哈,放心吧。”
女人拿着日记走到窗边,就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看完了这短短的几行字。说:“文字还算是通顺。后面那四句写得像诗一样,朗朗上口。但是,这能算是日记吗?你今天根本就没有带饭出去吃呀!”
“你就当它是文学好了。文学是虚构的。”
“可是,这是日记呀。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给自己看的,就没有虚构的必要啊!”女人有些担心:“尽是虚构的,等我们都老了,回过头来看——可能……可能……连我们曾经走过了些什么路都不知道了。”
“历史?真实的历史在哪里?”女人少见多怪地尖声叫道。
“真实?历史有真实的吗?所有的历史都是编撰的,你懂么?”韦装不屑的白了女人一眼,将那个精致的日记本小心地收进抽屉里面,再接着往下说:
“唉。不给你说了。日记哪里是写给自己看得?你一点儿也不懂。我的日记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是写给别人看得呀!”
“你写给谁看呀?除了你硬塞给我看。其它的人会看么?”
韦装,指着墙上的巨幅画像说:“它不是在那里看着么?”
“它看得见?如果真看到了,那我们可就真是见鬼了呢。”
“你……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跟你说了。”
这次关于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还是写给别人看的?讨论就到此结束了。
韦装教训完女人之后,从门后取下挂在钉子上的用红领巾改制成的一块红布,仔细地蒙在贴在墙上的那张画像的眼睛上。
女人看到韦装做好这些时,条件反射般地就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让身体光光溜溜地呈现在韦装的眼前。现在,除了韦装那双就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之外,没有第二双眼睛在看女人的身体了。接下来,对男女性爱的描写只有两句话:
“韦装与女人在做爱中……
女人与韦装在做爱中……”
这两句话的描述足以证明:“空前”这个时代的一个特征——男女平等。
做完爱之后,女人问韦装:为什么要将画像的眼睛蒙起来?
韦装答:因为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不能让任何其它的人占了你的偏宜。
这个回答让女人又喜又怕。喜的是韦装在乎她;怕的是他们这样做(蒙上画像的眼睛),算不算是——踢开党委闹革命?
如果——“是”。
那即是不忠,可是要杀头的。
因为有这样的担心,女人每次做爱都放不开心怀。显得极为压抑,用手堵住嘴巴不让它发出声音。
有一次,韦装不知从哪里看了外国的色情片回来,要求女人也照着片子中的样子做一次。女人顺从地背过身子,趴下,再翘起屁股,照做了。可是,韦装总觉得有那个地方没有学像。要求再来一次。还是没有找到原因。于是又要求再来一次。这一次终于找到原因了——不是在具体的“看得见摸得着到”的形体上出了问题;而是在抽象的“听得见看不到”的声音中出了问题。
问题是:女人嘴巴里没有叫出声音来。于是,韦装要求她说:“你这样闷着声不行,要叫出声音来。”
“什么声音?你起个头。”
“嗯……让我想想……”韦装陷入了回忆之中:“对了,就像是被人杀了那样——‘啊……哦……啊……哦……啊……哦……’的叫。”
“这不是显得很痛苦、悲哀、伤心么?而我觉得干这种事,因应该是很快乐的呀!”女人显然没有弄明白。
“这就叫乐极生悲!喜极而泣!痛并快乐着!……”
不管韦装怎么样诱导,女人还是不叫。韦装生气了,骂道:“你怎么像一只死猪一样?连叫也不会?”
女人指了一下墙上的那幅巨大的画像羞涩地说:“我怕……我怕……被它听见了。除非……除非……你能将它的耳朵也堵上。”
韦装最终没有将墙上画像的耳朵堵上,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堵耳朵的办法,而是因为他在经历了“前面漫长的折腾”之后,已经没有做爱的气力与欲望了。因此,墙上的画像应该感谢造物主,没有将人创造成为一台台永不疲倦的机器。否则自己的这张画像,就真的从理论(画里)到现实(画外)都是:又瞎、又聋、又哑了。
第四现场:报社
口号:媒体是韦光正的喉舌
在韦装家附近不远处——出门、抵拢、右拐,再抵拢(约1000米左右)——就是《日人民报》报社。写上面一句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说明韦装家与报社的位置关系,而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标明韦返家与这个报社的地理关系。“韦返就住在韦装家右手数过去第三间屋子”,通过这句话,你很快就可以知道韦返从家里到报社所要走的路线——出门、抵拢、右拐,再抵拢——到了。
现在简单地介绍一下这个新出现的人物:
韦返,女,30多岁。
成份:贫农。
政治面貌:党员。
她是这家报社的政治编辑。已经有了近十年的工作经验。韦返喜欢穿一件白色的衬衫,配一条黑色的长裙。白配黑,对比强、朴素又大方。让看到她的人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一个条理非常之清晰的人。
由于韦返喜欢整洁,天天都要将身上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因此她身上的白衬衣已经变得有一些薄了。只要稍微逆着些光线,就可以看见她隐在衬衣下面的小背心。让人产生“不健康”的联想。事实上应该是——“生理健康的人才会产生联想,而生理不健康的人就不会产生联想”。我们喜欢把健康人的反应说成不健康,而把不健康的人的意识说成健康。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唉,真是说不清楚。
韦返在走向报社的路上,经常会招来许多男性湿乎乎的目光。就像是想要朝她身上泼上一盆水……而后……睁大眼睛,将她的身子看得更加得清楚。
到了报社,坐在整洁的桌子前,韦返开始工作了。先是进行自我教育:
民主:一种形式。由多数人围在一起玩的一个团结、圆满、胜利游戏。游戏的表现形式是——只给你一个候选人,而后大家都举起手来投他一票,表现出团结、圆满、胜利、万众一心,的喜人局面。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件表面上看起来就是多余的一件事呢?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这一点也不多余,因为这举起的手可以表达出人身上最基本的性质——反抗与服从。举手的人是“革命群众”,不举手的人是“不明真相的群众”。
自由:即先将我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去,给某个组织(或个人)。而后再由那个组织(或个人)根据他们的喜好再一点一点地还给我们。伸手将本来就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小心地捧在手上,并唱起“‘空前’好/‘空前’好/‘空前’里的人民地位就是高/反动派被打倒……”的赞歌,这是自由的表现形式。
专政:即对“民主”中不举手同意;或“自由”中不张嘴唱颂歌的人,采取的非正常之正义行动。
权力:权力就是服从。你不同意我,我就用暴力让你服从。权力从哪里来,就将原路返回,为谁服务。如果权力是至上而下的,因此权力必然为上级服务。
韦返在记住空前正确的“民主、自由、专政、权力”这四个名词之后,还要告诉读者“空前”之外的敌国对这三个词的妖魔化的解释:
民主:少数的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大多数不明真相的群众而进行的篡党夺权的活动。
自由:极端的个人主义,凌驾于集体主义之上。不顾别人的利益、只顾自己,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专政:在敌国被称为——法律。目的是用来为富人开脱罪责、逃避打击的。
权力:权力是服从者赋予的。权力就是同意,我服从你、同意你,你就有权。只要我不同意你,你就没有权力。权力从哪里来,必将原路返回,为那里服务。如果权力是至下而上选举出来的,那么权力必然为下级服务。
韦返在做好以上正反两方面的准备工作之后,开始编辑的工作了。她的工作其实就是将坏的新闻删掉,留下好的。或者更复杂一点的就是将坏的消息变成好的消息。这是一个复杂的工作?那也只是外人的看法。对于有了近十年工作经验的韦返来说,将坏的说成好的、将死的说成活的,那也真得就像是平时困顿了,抻一个懒腰。
现在,韦返就正在处理一篇洪水的消息。她将造成洪水的原因——诸如生态破坏、平时乱往河道里倾倒垃圾、泄洪道被堵、城市下水道排水不畅通、防洪堤坝像是豆腐渣堆成的,等等——都一一删除。只保留下韦光正的军队是怎样冒着洪水救援的故事。最后——最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淹死了108个人!韦返很自然地只保留了一个尾数:结果是淹死了8个人。救出了108个群众!韦返又很熟练地在后面加了两个零:结果是救出了10800个人。
编完之后,韦返再从头通读了一遍这篇消息。真的是让人振奋。看得人一定会感叹自己处在一个历史上最好的空间——“空前”,否则那些泡在水里面的人都要死光光了。
韦返这时才想起了为什么韦光正们要提出“多难兴邦”这个口号。很明显,小灾难做出的是小成绩,而大灾难做出的则是大成绩。使所有看了这则韦返编辑处理过的新闻的人都感恸不已。
韦返能否被感动呢?一开始是可以的,那时她刚参加工作。在老编辑们的传、帮、带下,韦返凭她虽不能创造但极会学习的能力,迅速地掌握了宣传的手断。每次编完稿件,她都要通读一遍,看着那些干净整洁的文字,眼睛里面总是要包起一汪泪花。亮亮闪闪的。每当这时,总编辑总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说:“小心,你的眼睛真漂亮”——总编辑一直习惯叫年轻的女编辑“心”呀、“肝”呀、“肉”呀的,以示自己平易近人,没有领导的架子。看到韦返一脸的不自然,老道的总编辑就会接下去说:“哈哈,这句话果然没有错:工作着的女人最美丽。”
“谢谢总编辑的鼓励!”韦返这样回答。
事情一件一件的往前走,是为了腾出空间让后面的一件事情站进来。接下来的事情是:
有一天,总编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看着总编辑一脸陪着的笑和哈巴狗一样勾着的身体形态,韦返就猜出了那个人是——韦光正。
韦光正满意地冲总编辑点点头。于是总编辑就开口说:“小心啊……哦……不……小韦呀,你去给领导汇报一下思想。”
在一间晦暗、温色、温暖,让人想睡觉的像是卧室的公办室里,韦光正给韦返出了一道题:“新闻是韦光正的喉舌”这句话的现实意义是什么?
韦返回答说:“就是要说韦光正想说、要说、能说、爱说的话。”
韦光正哈哈哈大笑着说:“你只回答对了一半。再想想还有什么?”韦光正启发着韦返,让她再想。
韦返想不出来,摇摇头。
韦光正做深呼吸状,再次启发她的想象力:“你看呼吸是不是有两个方向?”
“是的,一个方向是出;另一个方向是进。”
“果然聪明。你再想下去,从嘴里呼出的气是从哪个器官里出来的呢?”
“胸部。”
“聪明,”韦光正随手拍着韦返的胸口说:“对了,呼出的气是从这里面来的。”韦光正的手在韦返的胸口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说:“从嘴里吃进去的东西最后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呀?”
“屁股。”
“唉!果然聪明。”总编辑叹了一口气之后,将摸着韦返胸部的手抽回来,又摸着韦返的屁股说:“对头,吃下去的东西是从屁股里面屙出来的。哈、哈、哈……”韦光正大笑了起来。
“来,让我看看你对韦光正的心红不红;来,让我闻闻你从身体里面排泄出来的粪便香不香!”就这样,韦返的白衬衣和黑裙子就被韦光正光明正大地给解除了。
韦光正后退了一步,足以看见韦返的全身。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着沾糊糊液体的试管问:“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韦返摇摇头。
“这是‘空前’的老作家的精液”。说着韦光正抑起头,一口就将里面的沾液一滴也不剩地喝进肚子里。喝完之后,韦光正“呸”地向地上啐了一口痰,将嘴里剩余的沾液吐掉,骂道:“什么狗屁的传统精髓。腥臭!”而后张开五指抓住自己的鸡巴一撸一撸地说:“来。让我把他的精液种进你的身体里。让他的精神‘空前’地传下去。”
……
办完事后,因为是第一次被组织——韦光正——选中,韦返的眼睛里满含着热泪。韦光正看不出她是因为幸福还是因为悲痛。这些对韦光正并不重要。他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说:“我不是在强奸你,而是在强奸我的喉舌。你还不够资格被我强奸。”说完连屁股都不拍一下,挺着个大肚子就走了。那一刻,韦返有一种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妇人的感受:“韦光正不会再要我了?!”
很多年以后,当韦返已经成为情场老手的时候,有一天她猛然醒悟:韦光正说得没错,那一天韦光正不是跟我在做爱,而是“韦光正的喉舌”在给韦光正做口交。从此以后,只要一做爱,韦返都有一种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
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韦返隐隐觉得自己的心对韦光正不是那么的顺从了。一种影子缠绕着原体的忧虑悄悄地爬上了韦返的心头……
那是阴云密布的一天,太阳被隐在云层后面,韦返编好了稿子,并将其排上了版。这时候正到了开编前会的时间。韦返出了一张纸样拿在手上,准备边开会边看。刚坐下来,总编辑就开始宣布今天的报道注意,这个不准报、那个也不准报;这个要弱化处理、那个要强势推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得韦返心头一冷一热的。就像是同时患了高烧和打摆子一样。弄得韦返心里直想骂娘。
于是,她就随手在报纸的纸样上写下了“狗日的”三个字。不幸也就是从这三个字而起的:“狗日的”三个字,正好是圈在了“韦光正”三个字上面。开完会后,韦返就随手将纸样丢给了美编,要他照着改。世界上还真有那么巧的事。恰巧美编也是一个马大哈,就照着改了——将“韦光正”改成“狗日的”。报纸就这样印出来了。“韦光正”成了“狗日的”。第一个拿到报纸的人看了之后,以为是变天了。他抬头望了一阵天之后,看到红太阳正在冉冉的升起,没有要变天的迹象。
“一定是有别人用心的人在搞破坏”。这是一个证明自己与韦光正站在一起的最好时机。这个人一溜烟地就跑去向韦光正汇报了。十五秒之后,全城开始回收这张将“韦光正”印成了“狗日的”报纸。效率“空前”地高效。集中到一起来清点,只差一张。有人提醒韦光正说:就是举报人看到的那张。举报人高呼:我看的那张早已经交出来了。找不到证据证明是哪一张。于是怀疑就无法解除。韦光正最后的要求是:“没有人看到过这张令他蒙羞的报纸。”
后来,举报的人就彻底消失了。有人问他哪里去了?回答说:享福去了。
而韦返,则被“返回”了(“返回”在空前之外的地方叫着“失业”,在空前里不能有“失业”这么苦难、难听的话,于是“空前”里就创造出了“返回”这个空前的词汇)。“返回”的意思就是被退回上一个操作界面。就像是操作电脑时出错,要回到先前一步一样。直观的图形表达就是:Ctrl+z
与电脑中的返回不一样,韦返是在社会地位上返回了,而年龄却还是停在原地。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学校的门口,进又进不去、出也出不来。她被“返回”了。卡在那儿。
三十多岁的韦返站在二十岁的位置上对来往的行人哀求道:“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
没有人再理她。因为别人也害怕被“返回”。
最后,韦返又对韦光正说:“给个机会吧,我会再为党作出贡献的。不?不允许我改过?就让我自生自灭?难道你不爱你的人民了?”
韦光正回答说:“正因为爱我的人民,所以才对你采用了‘返回’。只有这样,人民才会从中吸取教训,才不会步你的后尘,犯同样的错误而被‘返回’。”
你就是人民的一面镜子。
“杀鸡给猴看?”
不。那是“空前”之前的用词。“空前”的提法是:宣传、教育、引导、改造。治病救人。诲人不倦。无产阶级专政。
第五现场:学校
口号:努力培养韦光正的合格接班人
就在韦返站在学校的门口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的时候。随后而来的时间就要将她从这个世界中抹去。一片枯树的叶子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落进了一堆枯黄的落叶里一样。生命的体征已经基本上消失。
这时,韦返的一个救星出现了。他是一个拾废品的中年偏上一点的男子。这个半老的男人叫韦命。他将她抬到路边,想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利用。韦命在抬韦返到路边时,心中即境地想起了一篇在小学时读的课文《猪的全身都是宝》——
“猪的肉可以吃”
“猪的毛可以做刷子”
“猪的粪便可以当肥料”
“猪的皮可以做皮鞋”
“猪的骨头可以熬成骨膏”
“……”
韦命想到这里就生气了,为什么没有一本叫着《人的全身都是宝》的书。那样他就可以知道怎样有效地利用眼前的这个女人了。韦命生了一会儿气,很快就将气撒在了自己的头上。因为他想:一定会有一本叫着《人的全身都是宝的书》,自己没有读过是因为小时候读书不认真,没有把书给读完。如果读完了,那么就一定能读到这本书《人的全身都是宝》。
当然,韦命也不是一个教条主义者。在实践中他还是摸索出了很多的实际经验。他理了一下韦返的头发,看看耳朵上有没有耳环——没有;他撑开韦返的嘴唇,看看她有没有镶金牙齿——没有;他又摸遍了韦返的口袋,看看里面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没有。最后,他只好将韦返的白衬衣和黑裙子给脱下来。“也许,可以换一点钱”。就在韦命解韦返的上衣扣子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一双柔软的肉包。这双柔软的肉包使韦命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这促使韦命摸了一下这对肉包的中间——韦心的胸口。
还是热得!
还有救!
于是,在这个因为剧情的需要而一下子就将场景转换为月黑风高的夜晚里,韦命将韦返搬回了家中。韦命救了韦返。
就像是韦光正给了人民第二次生命(将人民从空前之外拉进了“空前”之内,才没有坠入黑暗的资本主义深渊)一样,韦命给了韦返第二次生命(将韦返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才没有坠入黑暗的地狱)。
就像是我们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韦光正一样,韦返也必需将她的一切都献给韦命。
在与韦返一起生活的日子里,韦命在琢磨着写一本书《女人的全身都是宝》——
“手可以用来洗衣、洗碗、做饭”
“身体可以用来发泻”
“肚子可以用来装精子”
“再后来,肚子还可以用来装小孩”
之后?之后?之后?让我再想想。每当这时,韦命总是用手挠着他又脏、又硬、又臭、又乱、又黑的头发:
“……”
就这些了,其它的韦命目前还没有想出来。等日后生活经验丰富了再慢慢补允。
七个月之后,装在韦返肚子里的小孩生出来了。韦命在产房的门口疾速地徘徊了365圈,第366圈刚开了一个头,就听到洪水一样的小孩的哭声涌出来——哇、哇、哇、哇……随着这个声音,医生出来只对韦命说了四个字:“母子平安”。韦命问道:“男的还是女的?”医生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像是一哲学家一样,又吐出了四个字:“男女平等”。
韦命知道问不出结果了。别人是靠不住的,“一切还要靠我们自己”。于是,他开始阅读走廊的墙上的卫生小常识,他注意到了其中的四个字——“十月怀胎”。
韦命两只手抱着孩子问:“为什么他(她)没有在肚子里面呆足十个月?”
韦返一只手摸着孩子的脸,咬着牙说了四个字:“世事无常”。
一开始韦命信了韦返。他想:这个世界如果连自己的老婆都不相信了,那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可是,在深隧的时间之中、在表现时间的具体画面里,孩子长得越来越像韦光正。连嘴角下面的那颗痣的位置长的都一样。这个过程就像是一件事情越来越接近事实真像。一个玩笑不可避免地呈现了出来——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韦光正的,包括我的妻子、包括我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被韦光正代表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韦光正所拥有。
“共产主义”事实是韦光正在共产人民的一切所有。
韦命觉得自己不幸陷入的这个“空前”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越来越感觉到无法再溶入这个大玩笑。
他决定结束这个大玩笑。
他决定从根子上结束这个大玩笑。
就在三年后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没有月亮。风低矮得像老鼠一样在床底下乱窜。哪里黑暗、哪里潮湿、哪里肮脏、哪里狭隘它就钻向哪里。
韦命在风声的上面(床上)对韦返说:“我知道孩子不是我的。他是韦光正的。”
韦返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低声地哼起了一支歌:“党啊党啊,亲爱的妈妈,你用温暖的乳汁将我抚养大……”韦返的歌唱得很动听。像是摇篮曲。韦命几乎就要被唱睡着了。他用右手使劲地掐了一个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说,孩子到底是谁的?”
韦返说:“你难怪是一个捡垃圾的。觉悟怎么这么低?都什么时代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他的、谁的……是谁的,都是一样的……”
韦命反驳道:“是谁的,都一样?……为什么韦光正的老婆就不是我的?”
韦返说:“你真是……唉!这就是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唉!不跟你说了。快睡吧,你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去拾垃圾。”
韦命说:“我的工作是捡垃圾?又脏、又臭、又累。韦光正的工作就是搞别人的老婆?除了快活、还是快活。我、我想不通。”
“想不通?也得通!”韦返以她在媒体工作过的训练有素的政治觉悟说:“你要理解领导,那个事情做多了也是很伤身体的。古代的皇帝为什么都活不长呀!就是这种事情做多了。这才是一种奋不顾身的‘毫不利己、专门为人’的‘为人民服务’精神。”说着,韦返的眼睛里就含满了泪水,在黑暗的夜里,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韦命最怕看到韦返哭。只要韦返一流泪,韦命的心就像是一根老鱼刺泡在了醋里面一样,变软了。反过来,只要一离开韦返,韦命的心就会像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老鱼刺一样坚硬而不合时宜。
因此,韦命的人生就变得矛盾起来。一会儿因为爱一个人而想包容一切,一会儿因为恨一个人而想要砸烂一切。
“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话说的是每一个人在每一个历史阶段——不论是国家的还是个人的——都有其相应的作用。比如说在此时,韦命的作用是拾垃圾,使“空前”的公共空间里不会到处都是垃圾;比如韦返此时的作用就是让韦命的一颗暴戾不满的心变得柔软起来,而不至于走上歧途。
正因为爱与恨这两个极端,韦命一直都还行走在生活的正道上。使得表面上“空前”一直和谐、稳定着。
有一天,韦命从外面工作回来。手里捧着一个被吃剩了一半仍旧保持着新鲜的蛋糕,站在屋子的中间,前、后、左、右、上、下,都找遍了,却没有看到韦返与孩子。
半分钟之后,韦命在桌子上发现了这张字条:
“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帽!
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准备着,时刻准备着!
孩子的这个阵地,不由我们来占领?由谁来占领?”
纸条留得很匆忙,断断续续、信息杂乱。看来,韦返走得很急,没有时间细想。
从第一、第二、第三句可以看出,有一颗螺丝钉需要配一颗螺丝帽,于是螺丝帽就积极地应招而去了。从第四句可以看出孩子也被韦返带走了,去接受韦光正的教育。
韦返走了,在韦命生命中刚成形的天平倾斜了——由爱滑向恨。从此,韦命的心变得坚硬起来。他要杀死孩子,杀更多的韦光正的孩子。
空前的灾难在“空前”潜伏着……
6月27日,晚上下了一场小雨,早上起来街道上还有一些湿,低凹处还有一些积水。韦命在太阳开始升起的时候——六、七点钟——就起了床,他仔细地将昨天晚上就选好的一把刀用一张旧报纸包好。而后让刀尖朝下,与自己的右手小臂平行。再穿上衣服,让右边的袖子将尖刀完全遮盖住。韦命将袖子中的手稍稍松开,刀很顺利的从袖子里滑出来,在滑到刀把时,韦命紧紧地将手握住——刚好,刀柄被握在了手上。很顺手。韦命这样重复练习了几次,更有把握了,而后就开门出去。
出了门。右拐。向前走大约1966米,就进入了“空前”里空前豪华的幼儿园。
刚到幼儿园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幼稚的童声唱的歌:
“东方红
太阳升
‘空前’出了个韦光正
韦光正
真伟大
他为人民谋幸福”
……
歌声唱得韦命心醉。使得他要扶着柱子才能免强在课堂的窗口站住。课堂里老师在给学生讲课:“爱国主义”
韦光正=“空前”
由此推出
爱“韦光正”=爱“空前”
有学生提问:能不能只爱“空前”呢?
老师回答:不能。
又问:我们对“空前”的爱,为什么一定要经过“韦光正”才能到达“空前”?
回答:因为没有韦光正就没有空前。
说着,老师就挥起了手,对孩子们说:来,我们一起来唱一首歌:
“没有韦光正就没有新空前
没有韦光正就没有新空前
韦光正他一心为空前
韦光正他一心为空前
他领导人民走向光明
他领导人民走向解放
……”
在这歌声里,韦命想起了韦返,想起了韦返带走的孩子。发现自己所能想起的一切(以及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韦光正的。想到这里他将右手稍稍地松了一下,让尖刀从手中滑落……在刀柄经过手掌时,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而后韦命大叫一声:“都别想要得到……都别想得到……都别想……”冲进教室,用尖刀对着孩子们就是一阵乱刺……
当场,韦命并不知道这一阵乱刺中杀了多少人。后来他是在监狱的报纸里才看到自己将那一间教室里的学生全部都杀完了。全班无一幸免。
第六现场:网络
口号: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拐是政府
这次屠童事件引发了网络上激烈的争论。
一方说:孩子是无罪的。他们还什么也不懂。孩子是无辜的。
另一方说:在“空前”的宣传教育下,孩子以后会“懂事”的,长大以后——他们就长成了韦光正。
还有人说:在“空前”里活着,还不如死了。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又有人说:好死不如懒活着。管它“空前”还是“绝后”,能活着就将就活吧!
“孩子是无辜的,所以不能让他们被‘空前’污染了,最后再来污染这个世界。杀死孩子是不得已的选择……”
“孩子并不一定会被污染,也许、也许,他们会成为推倒‘空前’,使‘空前’真正‘绝后’的最后一股力气……”
这次屠童事件引发了“空前”空前的混乱。使表面上的和谐就要被各种各样立场的声音给淹没了。
最后,还是“怨有头、债有主,出门左拐是政府”,这句话结束了这次争论。
局外人总结说:本来韦命可以成为“空前”的英雄,可惜因为方向走错了,他没有成为“英雄”,而是成了一字之差、意义却完全相反的“狗雄”。
在本文的最后,本人恳请大家记住:
向右——学校
向左——政府
向右=狗雄
向左=英雄
“出门的方向决定价值的方向”。由此提醒各位读完并读懂本文的人——出门向左——千万不要犯了方向上的错误。
2010年6月7日至2010年8月17日凌晨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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