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府故事之长官外传(纪实文学·上)
◎
金 渝
“老农民”
(一)
“老农民”是学府重建后的首任领导,先是副书记,又改任副院长。如此似机关衙门、又似养老院、可是却又顶着学府名头的处所,成天晃晃荡荡就领到工资,自然有很多人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往进钻。“老农民”紧抓进人权,不走他的门子,他的脸色就很难看。
在大西北农村,体面的庄稼人都喜欢戴一种石头打磨的式样古老的茶镜,镜片很大,很圆。他们在赶集时戴起这样的茶镜,在人前亮相,以显示德高望重;这也是有身份的标志。这“老农民”,平日里就爱戴宽边的茶色石头墨镜,边走路边展开报纸读,所以就得了如此的雅号。不过若有人称他“老农民”而被他听到,他一定大发雷霆,因为这等于是说他心胸狭窄、自私保守。他确实也有农民的这些毛病。
不过平心而论,“老农民”虽说思想狭隘,倒也不无农民的厚道之处。受智商限制,他的为人并不算特别糟糕;与他的后来人相比,他较为看重知识,脑子里还有点办学意识。他准许教师看《大参考》,我因此有机会读到戈尔巴乔夫和雅科夫列夫的文章,这对我非常重要。“老农民”也主张教师有机会要外出学习,所以在他主事期间,我好歹也出去过两回。只是此公为人谨小慎微,能力稀松平常,办事优柔寡断,官僚习气太重,结果在长袖善舞的小人的怂恿和奉承下,对玩弄权术和结党营私越来越情有独钟,所以被人诟病。
“老农民”官瘾之大,匪夷所思。他刚被任命为副地级的学府副书记时,上任头一件事,就是把小轿车变为自己的专车,他成天坐着小车拜客、赴宴,回乡祭祖或过寿,坐专车能体现汉官威仪,这个他很清楚。他的官瘾之大还体现在一些细节上:有外人来学府参加活动,“老农民”就要向客人介绍自己的部属:“这是刘厅长的儿媳妇”,“这是杨部长的千金”,“这是朱秘书长的妹妹”。凡是有背景的职工,他都要一一介绍。并不是所有被介绍的职工都喜欢此种方式。有人背后嘀咕“老农民”:“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有我的名字,你那样说,是抬高我么?其实是贬低我!听着不舒服。”
“老农民”最关注属下是否对他百依百顺,忠诚度为几何?他对权力决不松手,事必亲躬,乾纲独断,结果搞得自己身心疲惫,群众怨声载道。笔者本人当了一辈子大头兵,不曾尝过做官的滋味,因此很不理解他那样水平的人为何对权力痴迷无度。我想,权位,恐怕是中国人的最爱。难怪有论者言“官本位”为中国社会“最高价值”。
(二)
八八年年底,我到学府不多几天,学府办公教学大楼竣工,“老农民”率领我们从临时办公的家属楼乔迁。那时的社会,官威官气比起几年后的样子,还不是很严重。“老农民”没有雇用工人,他号召大家自己动手,齐心合力实现乔迁之喜。职工们也着实干得热火朝天。窝在家属楼里早就令人们气闷,搬进气派宽敞的办公楼,谁不喜愿?那几天,但见三位老处长身先士卒,一趟一趟抬着文件柜上新大楼;事事争先的猛佐教授撅着大屁股背起床板一溜小跑;我也端着办公桌哼哧哼哧地爬楼梯;人事干部庄育英和刘会计虽是女士,也不甘落后,一手拎一把椅子来回搬运;其余如牛大侠、吕少侠、女克格勃、妇女委员、打字小姐、沉默寡言人、还有甘少侠,沈大侠、公大侠各位,无不大步流星地肩扛手拎物件踊跃奔向新大楼。我戏称的“四大恶人”,乃是乔迁的主力,搬家时很有奋不顾身、勇不可挡的劲头。餐厅厨房要搬进一台又庞大又沉重的器具,众人一筹莫展,忙乱中还擦伤了马处长的手。那“恶贯满盈”头脑反应极快,应变能力无人可及,他定睛一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当即当仁不让作了现场指挥,加上“穷凶极恶”、“十恶不赦”帮腔出点子,“无恶不作”大吼大叫,其他人有力出力,有心出心,居然终于把那庞然大物安顿得妥妥帖帖。“老农民”那几日笑容满面,也放下架子动手搬小东小西。想想看,他自己将统治这幢大楼,做小国之君,当然偷着乐。
搬进新的正规的办公教学大楼,打扫卫生、绿化大院很忙碌了一些日子;“老农民”亲自带领职工在学府门口栽植了五株洋槐树。那个时期,人们也勤快了,形成每天自己做办公室清洁的习惯。我以为这主要是几位思想僵化但作风朴实的老处长尚能影响众人,所以才有如此景象。到了九十年代,随着老处长们齐刷刷地退休,人们忽然都当起老爷了;而社会也进入了官权剧烈膨胀的时代。当官越当越舒服,于是凡体力活,小事用临时工,大事雇民工;当年自力更生搬家的情景,不复再现。与此同时,级别、名分开始越来越森严,一天比一天精致、细腻、丰富、明确。开会谁坐前排,吃饭谁坐主位,照相谁坐正中,出行谁坐奥迪谁坐桑塔纳谁坐大巴,丝毫不马虎。屁股的重要性日甚一日。等级制度官本位的潜规则深深渗透进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上行下效。与此同步,奴才化、裙带化、黑社会化也与时俱进。
(三)
话说学府是一个花瓶单位,或者准确地说,是缝制皇帝新衣的作坊,“老农民”对此心知肚明,单位上没有正经工作,他就喜欢组织一些娱乐活动来博得职工们的喝彩。他尤其把教师节作为盛大节日对待;座谈会外,再组织郊游,会餐。只要人们一嚷嚷,“老农民”也就乐意叫“恶贯满盈”把大巴车开出去,他坐桑塔纳,优哉游哉,官民同乐。于是春天去安宁区的桃花园,夏天去榆中县的牡丹园;秋天节目更多,教师节、中秋节、国庆节、重阳节,又是五泉山,又是白塔山。这些活动深得民心。那时学府集体出外放松,男女职工大多成双结对,形影不离,好似现今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或古代皇宫里太监和宫女组合的“菜户”,玩个不亦乐乎!虽然很能印证平日里灌进耳朵的那些个闲言碎语,但也无伤大雅,不过构成学府枯燥生活的亮丽风景线而已。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活动,是九一年的教师节。全院职工坐一辆四平大巴,“恶贯满盈”掌舵,“老农民”坐小轿车,沉默寡言人掌舵,两辆车一大早去四十里外的西固水上公园,开了一阵座谈会,就划船。吃过丰盛的午餐后,满载一对对的男女和我们几个散兵游勇的大巴车跟随“老农民”的桑塔纳开出市区,直奔七道梁。一路盘旋上下,左转右拐,渐渐进入有原始生态状貌的七道梁。
在七道梁公路隧道后面不远地方,大巴小轿停车,人们下车共赏自然野趣。这里万籁俱寂,空气洁净,远离尘嚣,山川浑厚苍莽,在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下面,满山遍野的荆棘灌木郁郁葱葱,野花绽放。大自然在这里展现了它的神秘、美丽、博大和永恒。在红尘名利场上滚爬摔打的人,乍到此地,也会身不由己地油然而生超凡入圣之感。投身在大自然怀抱,方才划船的棒打不开的鸳鸯们更加情投意合,嬉笑叫喊着采集花束,献给意中人。我们几个散兵游勇,荷戟独彷徨。平时看似托翁笔下的卡列宁类型的的“老农民”,也竟把人性的一面表露出来。别看“老农民”的长相是五短身材,干瘦干瘦,脑袋像一只歪扁梨子,竟也是学府四大情圣之一。他采集了一大把红的蓝的黄的野菊花,把它敬献给他所心仪的学府四大美女之一的小娘子,相当有绅士情调。那小娘子半娇半嗔,半推半就,含羞接受。令我等茕茕孑立的王老五忍俊不禁。我想起堂吉诃德拜倒在养猪女郎石榴裙下的典故。“老农民”如此怜香惜玉,叫我大开眼界。这些都可以说是逢场作戏。进入新世纪以后,“一夜情”成为时尚,人们见怪不怪,当年职工结伴游玩“过家家”算什么?
当时司机牛大侠见此情状,对我说我应该和庄育英发展为一对,一会儿又说庄育英和“无恶不作”是一对。这牛大侠言词刻薄,态度冷峻,看人只看缺点。他在此乱点鸳鸯谱,统是无稽之谈,我嗤之以鼻。因为那庄育英极少参加这类集体活动。后来我才晓得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哩!
(四)
那位接受“老农民”献花的娇滴滴小娘子,本来是一家纺织厂的挡车工,丈夫是厂里的卡车司机。工厂效益每况愈下,小两口日子相当艰难,邻里关系又长期紧张。在又一次与邻居发生严重冲突之后,小娘子知道自己在厂子里呆不下去了。穷则思变。她想起公公曾经给省委一名部长开过小车,这是她仅有的联系社会上层人物的人际资源,是她计划改变命运的唯一可以利用的切入点。事过境迁,公公早已去世,她和丈夫从来没有见过部长,一打听,这位部长现在已经是副主席了。于是她和丈夫去拜会副主席,居然承蒙接见,副主席对当年的司机的名字还略有印象。这以后,小娘子凭着自己的三分姿色和十二分的拍马奉迎,十二分的善解人意,终于实现了一般人根本无法实现的目标,她大功告成。
小娘子从社会底层一路披荆斩棘、拼杀冲刺,突破红头文件三令五申“严禁企业工人调入行政机关”的天堑,最后进了学府衙门,在“老农民”的关照下,她坐了办公室,荣任学府阅览室管理员。每天早上到传达室取回一摞报纸杂志,摆放到阅览室,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上班时间阅览室经常是铁将军把门。因为就算她坚守岗位,也没有人进阅览室读报。学府的人不爱读书看报,爱打扑克下象棋喝酒跳舞。
说是小娘子的成功秘诀为,一是对当官的要巴结到位,送礼送到点子上,比如她听到某领导说近几天饭局太多,吃得油腻,她就赶紧送一小罐子泡菜去领导府上;她淹的泡菜味道确实有特色。如果她偶然听到某领导的太太说天气太热,在家里只好暑天无君子了,她就马上给领导太太送一个自己亲手缝制的大裤衩子。这些往往能起到点石成金、事半功倍的效用,可谓本小利大。只是要耳朵时时竖起,留心捕捉信息。小娘子的秘诀之二是,在一般普通人面前凡事绝对不能示弱,不能吃亏。因此无论在菜市场上,还是在公交车上,小娘子一旦被人冒犯,对方必定要吃大亏。她敢骂敢打,敢耍浑,因此无往而不胜。说是小娘子进学府后有一次去三五一二厂澡堂洗浴,与人共用一个淋浴喷头,不知怎么争执起来,她使出绝不示弱的杀手锏,凶狠地辱骂对方;不料对方和她持有相同的理念,也不是省油的灯,因此也凶相毕露。于是不动武根本不可能。双方很快厮打成一团,嘴里都骂着最恶毒的污言秽语。看官们想象一下:两个光腚的女人打架,是不是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
……小娘子在私下曾经感叹,她很后悔嫁给了一个工人,没文化的车夫;倘若嫁给一个小职员,她绝对能打通一道道关口,扶持老公顺顺当当地当上处长。这话大家相信。只不过,这老公要有敢戴绿帽子的大胸襟才行。
这天学府职工游过七道梁,大巴继续上路。苍绿的山峦渐渐变成破碎的黄土山壑。在光山秃岭上盘旋行驶许久后,大巴又进入市区,爬上了兰山之巅的三台阁。一下车,年轻人就奔向跑马场、游乐园、小树林;一天浪游下来,“菜户”们开始忘乎所以,虽然不便公然勾肩搭背,不敢放肆地卿卿我我,但成双捉对地打情骂俏、说一些语义暧昧的话还是可以的。有的拉着相好去坐碰碰船,有的带着意中人去坐飞碟,或者骑马。游乐园里花样很多,他们尽情地享受生活的乐趣。我们散兵游勇大都有了些年纪,就进茶馆坐下优哉游哉地品茗,居高临下地俯瞰山下滚滚红尘。山下就是闹市区,那许许多多竖立的火柴盒子,原来就是高楼大厦,在火柴盒之间爬来爬去的甲壳虫,原来就是大卡车小轿车,黑压压的像蚂蚁蠕动的,哦!那就是我们人类!喂!盛气凌人的人,趾高气扬的人,狂妄自大的人,见此情此景,你们是否气馁、沮丧?那何必对同类做那些嘴脸呢!我长吁短叹,对人世人生感慨万端而又困惑万分。
(五)
夕阳西下,在四大恶人的鼓噪下,“老农民”同意增加新节目。大巴拉着职工们下山,在小西湖吃过手抓肉、羊肉面片子后,大巴小轿又直奔西固城新建成的音乐喷泉。
夜幕下,喷泉灯火迷离,亭台楼阁流光溢彩,靡靡之音随风飘送,时远时近。一对对体面的男女携手进入舞池,婆娑而舞。学府伙食科长,就是那“穷凶极恶”,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上唇一绺小胡髭精心修剪过,最能引得少妇春心荡漾;亦有学府四大美女之一的妇女委员,美丽窈窕,风情万种,一双明眸左顾右盼,小蛮腰扭得淋漓尽致,男人无不心猿意马、垂涎三尺。两人一直是舞场上的黄金搭档,是跳探戈的天作之合;此时舞曲一起,他俩携手走向舞池,马上进入状态,感情立刻到位,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最规范的“国标”动作,无不恰到好处;那一招一式花样,美奂美伦。两人在舞池里飘来飞去,如蝶恋花,如云追月,如风摆柳,如龙戏凤,很快令众舞客相形见绌,自愧弗如,也吸引了所有观者的眼球。“老农民”的慢三快四也差强人意,小娘子同他合作得非常惬意。
夜幕沉沉,凉风习习,霓虹灯闪烁朦胧,煽情的靡靡之音调动着游园人的低级情愫。一年前的政治风波早已是陈猫古老鼠,太平盛世的良民尽情地放浪形骸,乐不可支。
直跳到星斗阑珊,才曲终人散。大巴拉着尽兴的学府人风驰电掣,穿过静寂的大街、黑魆魆的楼群,打道回府。
十几年后的某日,有一次我从家门走出来,楼上下来人了,我已经看见这人的小腿了,可是此人似乎是听见我开门,竟退缩回去了。我满腹狐疑,心想莫非是小偷?但那笔挺的裤脚和铮亮的皮鞋,不像梁上君子呀……;谁呀?干么躲我呢?我装作若无其事,出门扬长而去,然后我在车库那里站下,这是唯一的出口,我守株待兔。良久,此人过来了。啊?是“老农民”,怪不得呢!我哑口失笑。这个单元搂上,住着他的一个铁哥们,还有一个正是小娘子。九三年学府调整住房,小娘子拒绝腾出大套,我的底层不见阳光的中套于是无法调换。我大闹过一回,但是“老农民”偏袒小娘子,调房无疾而终。直到公房出售,小娘子才搬到她买的小中套房子里,和我一个单元。从调房后我不再理睬“老农民”和小娘子,没想到“老农民”竟躲起我了。
那以后又过了几年,牛大侠和我谈起学府往事,说,小娘子住在北单元六楼大套时,他们两家是门对门的邻居。某次上班时间,牛大侠在家里闲坐,忽听见外面有响动,他甚觉好奇,就起身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竟见“老农民”拿钥匙开小娘子家的门,还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随后蹑手蹑脚进了门。那样子很是滑稽。
学府职工私下传说小娘子是“老农民”的情人,风声很大。不过谁也没有亲眼看见甚么实质性的名堂。何况“老农民”的夫人曾经公开澄清过此问题,并谴责种种不实之词。她说:我家老某,作风正派,生活严谨,从来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那些造谣的人太可耻了!不过,“老农民”的怕老婆,名声在外。所以估计他的夫人实行的是“外松内紧”政策。只怕“老农民”为了求得夫人宽大,跪过搓板,顶过尿罐;也可能以同意夫人对学府事务有垂帘听政的特权,换取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态度,从而实现了双赢,也未可知。世上多少事,都是模模糊糊,古人说得好:丑事人人有,不露是高手;钟不敲不鸣,屎不搅不臭嘛!
(六)
再说“老农民”总想在学府里培植嫡系,打压非嫡系者,对异己者能挤走则挤走之,挤不走者则冷落之,或欺负之。后来上面把“老农民”由副书记改为副院长,新配来一位打过仗的老兵当副书记。老兵脾气很随和,腿脚勤快,想办些实事,他知道“老农民”的秉性,事事尽量迁就他,然而终于还是不能被“老农民”容忍。老兵很豁达,见此情景,早早办了离休手续退隐。学府最早的那位挂名的书记,是个失意的政坛老资格,他深居简出,从不来单位视事,目睹过他的丰采的学府职工,没有几个;“老农民”因此倒也不为难他。几个资深处长,个个能力水平人品均在“老农民”之上,然而中国的老例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果然被他压得无法透气。职工无事可干,成天下象棋、打双扣、斗地主,“老农民”则枯坐办公室里,看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文件和党的报刊。
有一回,“老农民”铁哥们某大侠跑来问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是谁的话?我说是屈原的;他不放心,问:确实么?不会错吧?我说那是屈原《离骚》里的名句,“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怎么能错呢?我又反问大侠:你查这个做什么?他讪讪地回答:(“老农民”)院长要查出处。须知“老农民”原本是省上部里的四大文胆之一,竟不知屈原的名句,我不免觉得怅然。或者,他是要考核我么?
“老农民”除了喜欢搞娱乐活动外,最大的兴趣是开会。由他主持召开处长会议、办公会议、党委会议、党员会议、职工会议,开个不亦乐乎。哪怕学府要买一把水壶,“老农民”也要开一个马拉松式的院务办公会议,就这还决定不了。每次开会“老农民”必定批评处长们对下属管教不严。柿子拣软的捏,他老是申斥忠厚勤恳的文贵副处长无能、糊涂,他是杀鸡吓猴。终于有一次文贵副处长忍无可忍,冷不防拍案而起,厉声向他喝道:“老农民,你是个球!”说罢摔门而出。“老农民”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被重重摔了的门。他不明白脾气温和如绵羊的大好人文贵怎么竟敢回嘴,还出言不逊?不过从此他不再点名批评处长了;大概他明白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
“老农民”心胸狭窄,能力平庸却又官架子十足,简直是白衣秀士王伦转世再生。和他共事的同僚最后都和他闹翻了。普通职工也不能忍受他的那作派。牛大侠开车伺候他实在忍受不了,因为“老农民”纯粹把他当下人,牛大侠终于把车钥匙摔给办公室主任,不开了。“恶贯满盈”接着伺候,没有多久两人又干上了,“恶贯满盈”一巴掌将“老农民”的办公桌上的玻璃板拍成了几块。“沉默寡言人”又接手伺候,后来也和“老农民”吵翻了。有一回,喝得烂醉的“穷凶极恶”躺在“老农民”的家门口破口大骂“老农民”,不堪入耳的话骂了一箩筐。他反复大骂:“操你妈的!老子的血你要喝多少才得够?”原来“穷凶极恶”一心要转干,因此不停地给“老农民”上贡,“老农民”也满口答应。然而工人转干的门槛越来越严,“老农民”马力不足,其实也是事不当事,没有狠狠出力,可是对“穷凶极恶”的贡品他依旧照收不误。“穷凶极恶”转干无望,损失惨重,所以才借酒将胸中块垒尽情发泄。“老农民”人品不好,连猛佐教授的夫人有一次也对人跌足叹息:可惜了自己从九江带来的一套景德镇瓷器餐具,为了分一套房子,献给了“老农民”。其实没有必要,学府的住房很宽裕,不送礼他也不能不给分房。
领导这样一个混饭的单位,确实也不需要什么才干。一位平庸官僚主事,大权独揽,不至于令出多门,互相掣肘,老百姓日子其实也好过。上班腰来腿不来,油瓶跌倒不扶,当和尚连撞钟也是想撞就撞,不想撞也没人管。在如此宽松的环境里,学府内人人无不心宽体胖。唯独“老农民”干瘦干瘦的,恐怕是心思太重而使然吧?
学府办公司时,“老农民”很玩了些猫腻,这里暂且不表。不久他也退休了,退休后“老农民”过得很惬意,他不愁钱。他本人享受正地级待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的荷包里还是装了若干不义之财的。“老农民”的夫人也很有钱。“老农民”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在银行,那里待遇优渥。小儿子在市政公司,还娶了公司总经理的千金,人称他驸马爷。这位驸马爷,将来的出息,肯定在“老农民”之上呢!
(七)
当年“老农民”带领职工在学府大门口栽种的五株洋槐树,活了四株;二十年后的今日,四株洋槐树已经长得很高大,可以称之为参天大树了。因为很少有人过问,从不给它们剪枝也不梳理,这几株生命力很强的洋槐树因为间距太近的缘故,没有长出模样,只是随意地向可以发展的空间推进;中间两株受到挤压,便向高空冲刺,两边两株受到排挤,便向外侧倾斜发展。夏秋季节,四棵树的枝叶连成庞大的树冠,外缘的枝干胡乱延伸,整体像一个疯子,像那种体格健壮的糊涂人;也令我联想起学府先前的命运和精神风貌。在冬季,洋槐树只剩几片枯叶挂在枝头;由于大气污染严重,它们是一付蓬首垢面模样。二十年前我们在石灰沙坑里栽种它们的情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我戏称这四株洋槐树为老农槐,也算是对他的尊敬。
对“老农民”这样一位领导,在他当政时大家对他评价很不怎样,但是在他退休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居然越来越怀念他主事的年代,岂非咄咄怪事?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我的打油诗所言:
前任原本讨人嫌,如今竟然受思念;
并非斯人是善鸟,皆因一贪变多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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