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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远臣”汤若望(上集)

◎ 焦国标    

   
故宫丽日当空,惊甍如飞,熠熠闪动,金碧辉煌。历史深处传来旁白声:“大约四百年以前,有一个深目高鼻的西洋人,二十多年里自由出入这最高贵最神秘最森严的东方宫禁。他将最精密的西洋钟和望远镜带到这皇宫禁苑,他在皇家禁苑开阔的空场上为崇祯皇帝铸造过火炮;顺治皇帝管他叫‘玛法’,顺治皇帝的母亲,说服洪承筹归顺大清的孝庄皇太后,尊他为义父;他为顺治皇帝亲政游说过觊觎皇位的亲王,他是中国钦天监第一个监正,开中国使用阳历的先河;他官居一品,祖父三代荣受皇封;六岁的康熙帝玄烨继承皇位多亏他直言,甚至康熙帝玄烨之乳名也因他而起……他在古稀之年被判凌迟……他一生不婚,生于泰西,殁于中土,葬于北京……他的美名在中西交通史上千秋永垂,他就是对明清两朝自称西洋远臣的汤若望。”

山海关外。北方的深秋,万木萧索,天昏地暗。
一骑黄尘自天边疾驰而来。
渐近了,但见一员战将身伏马背之上,双腿紧夹马腹……马跑得已经够快,可是看起来仍然赶不上他急如星火的内心,频频策马。
那飞骑奔到眼前了,只见他盔甲不整,满脸血污……
看得出来是从一场恶战中刚刚逃身。战将催马驰过,身后卷起黄尘。

山海关的关楼冉冉浮于天际,隐隐可见“山海关”的字样。
那战将望着关楼,快马又连加三鞭,
无边无际的喊杀声回荡在耳畔。

关外。
清军以铺天盖地之势,人喊马嘶,掩杀明军。
军旗上斗大的“清”字慑人心魄。

关内。
明军官兵如潮水一般溃退,伤残疲累舍命奔逃,倒提枪械,歪打旗幡,辎重迤俪……

一处驿站。
驿站长已在门口备好驿马,手里提着瓦罐,焦急地向驿道尽头观望。
但见那员战将从远处奔来,看得出来已经是人困马乏。
驿站前他勒住马。
驿站长急忙上前扶他下马。
他示意不下马,只要瓦罐。
驿站长递上瓦罐。
他接过瓦罐,一气喝个底朝天,翻身上了那匹备好的驿马,没说一句话,策马绝尘而去。
养精蓄锐的驿马四踢生风,转眼已飞出一箭之地。
驿站长目送飞将,长叹回驿。

夜气笼罩着北京城安定门黑幽幽的城楼,头角峥嵘。
城楼下,过往行人渐绝。
城门上,值更的士兵挑着灯笼喊道:“闭关了,闭关了!”
城门轰隆隆关上。

夜幕里的旷野,一骑狂奔。

安定门城楼夜色浓重。
铁骑止住马蹄,马背上的战将声嘶力竭,对城楼喊话:“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士兵挑着灯笼,打着哈欠走上前来,对着城楼下没好气地吼道:“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开城门!”转身欲回。
城楼下道:“山海关,十万火急,快开城门!”
城楼上士兵一听“山海关”,连打几个激灵,瞌睡虫全吓跑了,急吼道:“开城门!开城门!”
城门应声轰然开启一条缝,铁骑等不得完全打开,便策马进了门洞。
两个开门的兵丁吃力地推上城门,胆怯地互相探询。
兵丁甲:“……会是什么事?”
兵丁乙:“准没好事!”
兵丁甲:“该不会山海关失守吧?”
兵丁乙:“不会吧……山海关失守,北京城那不就快了吗?”
兵丁甲:“哎,这世道,谁说得准哪!”

紫禁城养心殿灯火通明。
崇祯皇帝疲惫地借着灯光,正对着桌上展开的山海关形势图愣神。
殿外传来更鼓的声音。
太监怯怯过来说道:“皇上,三更了……”
崇祯皇帝略略回神道:“知道了。”说着站起身,准备就寝。
殿外有太监匆匆进来,跟当班太监耳语。
当班太监听了,急忙回身禀告:“皇上,山海关探马!”
崇祯皇帝陡然清醒,急切问道:“在哪里?”
太监:“就在殿外。”
崇祯皇帝:“还不快宣!朕早告诉你们,南边进剿李自成,北边关外战事,要随到随报!”
那战将应声踉跄进殿,扑通跪倒,气断声吞道:“万岁!山海关失守了!”说完晕倒在殿前。
崇祯皇帝:“速传太医!”跌坐在书案前。
殿内一时大乱。

乾清宫的早晨。天微明,朝臣们步履匆匆,神色紧张,走上乾清宫的台阶。

乾清宫内,银烛高烧。满朝文武两班肃立,如惊弓之鸟,静候皇上开言。
偶有风来,烛光微摇,崇祯皇帝更形憔悴。
崇祯皇帝打破静默,强抑内心,平静地说道:“南方闯匪进逼河北,北方鞑子又攻陷山海关,大明朝前门进狼,后门进虎,众爱卿有何良策拒敌?”
又一阵沉默。
崇祯皇帝:“朕问你们话哪!”
有大臣出班奏道:“回皇上,拒丑虏,平闯乱,威力之大,莫若西洋火炮。依臣之见,朝廷宜集国家之财力,速购火炮。”
吏部左侍郎刘宗周应声道:“臣以为,我天朝上国,不能一味迷信西洋人的奇技淫巧,还是以练兵为上。堂堂中国,若用西洋小技御敌,岂不贻笑天下?”
崇祯皇帝不耐烦地:“火器本是中国长技,何况若望比不得外夷。”
御史杨若槁:“皇上圣明!西洋火炮确是奇,确是巧,何以叫迷信?天启初年,我朝曾从葡萄牙人手中购进一批西洋火炮,一直弃置于兵部的仓库里。天启六年,努尔哈赤以五六万众围攻宁远,袁崇焕仅以二万余人御敌,兵力悬殊甚大。后来袁崇焕调用尘封数年的大炮,安置城上,四面炮击。丑虏不明就里,聚作一团躲避。火炮威力更得发挥,丑虏损失惨重,元气大丧,虏头努尔哈赤不久亦一命呜呼。朝廷上下该不会忘记这场火炮呈威的战役吧?”
崇祯皇帝点头不已。
大臣们也被唤起了近二十年前的记忆,频频点头。
崇祯皇帝:“那一批火炮……?”
杨若槁:“几十年前的旧物,日晒雨淋,能用的已经不多。前不久河南项城战役,还被闯匪李自成劫去两门。”
崇祯皇帝以商量的口吻道:“即刻派员购置如何?”
杨若槁:“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西洋程途,九万余里,西洋教士汤若望说,跋涉三年,方到中夏……何况西国也未必有几十百门火炮现等在那里。”
崇祯皇帝感到无奈,沉吟道:“如何是好……”
杨若槁:“皇上,臣有一策……”
崇祯皇帝:“只管说来!”
杨若槁:“……可否自己尝试铸造火炮?”
崇祯皇帝顿时来了精神,拍龙椅扶手道:“怎么不能?能!西洋能造,中国也能造。火器本是中国之长技嘛。……谁会造?”
杨若槁:“据传汤若望神父通晓火炮铸造之理。”
刘宗周露出不屑的神气。
崇祯皇帝:“对!汤若望精通天文历算,钟表机械之理亦甚有造诣。年前朕还请他检修了利玛窦神父进献的那架古钢琴。”
刘宗周:“堂堂中国,任用碧眼黄毛的西人铸造火炮,岂不贻笑天下?”
杨若槁:“以刘大人之见,铸造火炮的人,眼睛该是什么颜色?毛发又该是什么颜色?”
刘宗周:“杨大人,中国之大,竟找不到一个通火炮的人?”
崇祯皇帝很不耐烦:“刘宗周,朕任用你铸造火炮如何?”
刘宗周立即栗栗畏惧道:“臣不敢当此大任!臣不敢当此大任!”
崇祯皇帝:“谁能当?你给朕举荐一个。”
刘宗周唯唯诺诺:“待臣查访,待臣查访。”
崇祯皇帝:“朕要给你几年查访时间?汤若望不是外人,他为朕所制之历最为精确,朕亲赐其‘钦褒天学’匾额,满朝文武谁不知晓?他译著的《坤舆格致》,对本朝采矿铸钱大有补益。……杨若槁?”
杨若槁:“臣在。”
崇祯皇帝:“速速派人察访,一经证实若望确有铸造火炮之技,朕即刻下旨!”
杨若槁:“臣遵旨!”

时令已入深秋,天气晴朗。
宣武门左侧一处院落,门口挂着“历局”字样的牌子。
一位布衣打扮的中年人在门外停下来,略略迟疑,走进院落。
院内有仆人模样的迎上来问道:“先生您……?”
布衣哈哈一笑:“啊——在下?哈哈,找汤若望汤神父。您是……?”
仆人:“我叫潘知孝,跟跟汤神甫修习天主之教,。”
布衣:“呵呵,那好啊。汤神甫他……?”
潘知孝:“汤神父正做祈祷,您暂到后院稍等片刻。”
布衣:“好好。多谢。”
潘知孝:“请跟我来。”
布衣跟潘知孝往里院走去。

二人来到历局内汤若望居室门前。
潘知孝推开屋门,迎面当门悬挂着 “钦褒天学”匾额。
布衣故作惊讶道:“汤神父有皇上的御笔题赠?”
潘知孝自豪地:“当然。您没到过汤神父这里?”
布衣:“嘿嘿,初次,初次。”
潘知孝:“您认识汤神父吗?”
布衣:“不认识。”
潘知孝:“您这次来是……?”
布衣:“京城俱知汤神父好客。鄙人闲居无事,特来一识汤神父。” 
潘知孝:“那好那好,我这就去告知汤神父。”
布衣:“多谢了。”
潘知孝去了。
布衣在汤若望居室东瞅西看,各种天文仪器、西文书籍和圣像,摆满书案,啧啧赞叹。

潘知孝来到历局的院子里,迎面遇到一个西洋人。
只见那洋人穿儒服,戴儒冠,约莫四五十岁光景,个子不算太高,一部大胡子,脸色微赤,和蔼可亲。
潘知孝把话说完,那西洋人脸上挂着笑意,匆匆向里院走去。

汤若望居室里,那位布衣正专注地翻看一本西文书。
门外那西洋人乐呵呵地高声说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呵呵……”
布衣忙转身,手中仍然攥着那本书。
那西洋人已经进门,拱手道:“朋友,上午好!”
布衣:“您是……汤若望汤神父?”
西洋人:“在下正是汤若望。快请坐!”
布衣就势坐下,说道:“想不到您能说这么一口地道的中国话。”
汤若望:“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真嘛。”
布衣伸出大拇指道:“相传这是……”
汤若望:“相传这是诗仙李太白的故事。”
布衣笑道:“了不起!”
汤若望:“过奖了。——先生对天学有兴趣,还是对天主之教有兴趣?”
布衣摸棱,手中略挥那本书道:“呵呵,都有吧。”
汤若望望着布衣手中那本书,玩笑道:“啊,想必先生对手中这本书更感兴趣?”
布衣转念,不妨从本书入题,便笑道:“或许是吧。神父这本书,文字我不懂,插图我还是看得懂的,是关于火炮的吧?”
汤若望欠身看看,说道:“对,对,是一本讲述火攻的书。”
布衣有些惊喜,故做若无其事:“汤神父博学呀。”
汤若望:“神的事要做,人的事也要做嘛。”
布衣:“这书中都说些什么?”
汤若望:“从古代的火攻,到现代的火炮,都说到了。”
布衣:“关于火炮,都讲些什么?”
汤若望:“从火炮的冶铸、制造、试放、安装、保管、运输、演放,到火药的配置方法、火药的性能和贮藏等等,可谓应有尽有吧。”
布衣故做轻松,问道:“想必汤神父您也能铸造火炮了?”
汤若望笑道:“纸上谈兵而已。不过依样画葫芦,想必也不至于太离谱吧。”
布衣哈哈大笑道:“汤神父,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可不能反悔呀?”
汤若望给搞糊涂了,笑道:“先生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布衣从袖筒里抽出一卷黄绢,正色道:“汤若望接旨!”
汤若望忙摆手道:“这个玩笑开不得呀!”
布衣展开黄绢,是一道圣旨,宣道:“汤若望博闻多识,心慧技巧,着办铸造西洋火炮。钦此。”
汤若望跪下接旨:“谢万岁!”
二人相视大笑,各自坐下。
布衣:“汤神父现在知道我是卖什么药的了吧?”
汤若望一时急得只一个劲儿地说:“使不得!使不得呀!”
布衣:“怎么使不得?”
汤若望:“书上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造炮不是儿戏,需要亲身经验。何况鄙人是一个神父,传道是我的天职,与造炮太不相干了。”
布衣:“传道是神的事,造炮是人的事。您方才说过,神的事、人的事都要做嘛。好了
汤神父,告辞,下官这就到万岁那里交差。”
汤若望起身相拦。
布衣笑道:“下官遵旨行事,有话您给万岁上折子陈述去。汤神父,改日再来叨扰,在下告辞了。”

养心殿内,崇祯皇帝正在批阅奏章。
太监进呈道:“万岁,汤若望神父的奏折。”
崇祯皇帝接过略看,道:“圣旨既出,岂有收回之理。着若望全力操办就是了,不必担心。”
太监:“是!”
崇祯皇帝:“慢!责令工部务必不得在支用上与若望为难。”
太监:“是,万岁!”

历局汤若望居室内,汤若望与杨若槁在筹商造炮事宜。
汤若望:“杨大人,大明帝国国难方殷,奉命造炮,这一使命实在也太重了。”
杨若槁点头道:“是啊,边患、内乱并作,古来少有。大明朝有几百位朝臣疆吏,皇上以如此重任托付于你一个远方的客人,实在是无奈之举。我杨某人是顶着一些朝臣的指骂,力保您能主持此事啊!”
汤若望:“杨大人于汤某素称知遇,大人力荐,若望理应不遗余力,可是……”
杨若槁忙止之:“事已至此,我等惟有一往无前,别无他途。所需筹商的只是如何同心协力给皇上造出炮来。”
汤若望:“哎,造炮与传教实在太南辕北辙了。杨大人,这简直难以向教会交代,也难以让自己心安哪!”
杨若槁:“这与您的使命并不矛盾。倘若给皇上造炮成功,蒙皇上恩典,您的传教事业必将大有起色。”
汤若望:“也是啊。这些年,为朝廷修订历法,进呈器械,并非为博得皇帝的恩赐,实在都是为了传教事业。……不说这些了。杨大人,造炮总得有个场地呀。”
杨若槁:“圣上恩准就在宫内的空场上圈出一块空地。”
汤若望:“造炮可是不同于过年放花炮……”
杨若槁:“宫内的空地太大了,决无问题。”
汤若望:“人手怎么解决?外面的工匠可是进不得皇宫的。”
杨若槁:“宫内有两万名太监,抽出三十名,够了吧?”
汤若望:“够了,够了。我有三十名太监徒弟了,真是有趣。”
杨若槁起身道:“就这么定了。我到宫里圈地,你到工部支取银两。”
汤若望:“好吧。”

汤若望来到朝廷工部支取处,支取经手人白眼翻看汤若望,阴阳怪气地说:“神父造炮
也要花银子啊?”
汤若望:“你的意思是施个法术,念个咒语,不用花钱,就可以造出大炮来了?您要有这等本事,我就向皇帝陛下保奏,请出您来督造。”
经手人油腔滑调地说道:“您别!您千万别!您瞧瞧,汤神父,我这里哪儿还有钱哪。”
汤若望:“……怎么办?”
经手人:“劳您大驾,过两天再来一趟吧。”
汤若望生气了:“事关帝国存亡,如此重大的事体,居然……!”
经手人:“别说,还真叫您说对了。上上下下吃喝玩乐还真没有为钱发过愁。您听,里面不还抹牌赌钱吗?”
里面传来麻将牌的声音。
汤若望耸肩,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离去。

皇宫内的空场上,杨若槁正指挥太监用白灰圈出一大块空地。几十名太监七手八脚抬来了铁块、火药和各种工具,看起来挺像一个大铁业作坊了。
汤若望神色抑郁地走来,杨若槁上前道:“怎么……?”
汤若望苦笑道:“要我过两天再去支取!”
杨若槁:“您别失望,跟衙门里这些人打交道得有耐心。皇上说了,就是把皇宫里的金银财宝玛瑙玉石都当了,把宫门上的金叶子银叶子都剥了,也得造炮。”
汤若望:“皇帝圣明,这些大大小小当差的太让人失望!”
杨若槁:“工部拨款的事,您就别费心了。现在,人也点齐了,场地也圈好了,剩下该做什么您就看着吩咐吧。”
汤若望温和道:“跟我做学徒,各位还都乐意吧?”
太监们:“乐意乐意,愿听汤神父调遣。这活儿比端茶倒水挨克听呵强多了。”
汤若望:“哈哈,那就好。”

历局汤若望居室,汤若望在灯下在精心组装一个模型。
木工、金工的各种工具摆了一桌子。
待一件件凑齐组合以后,原来是一个火炮模型。
组装停当,汤若望把玩端详,甚是满意。

北方某城防。后金的军队奋勇攻城。

南方某地旷野。李自成的农民军奋勇掩杀明军。

养心殿内,崇祯皇帝忧心如焚,伏身察看一幅地图。
太监禀报道:“御史杨若槁到。”
崇祯皇帝立即放下地图道:“快请进!”
杨若槁进殿施礼。崇祯皇帝说声“免礼”。杨若槁落座。
崇祯皇帝心事重重道:“鞑子和闯匪步步进逼,朕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杨若槁:“皇上您善保金躯!”
崇祯皇帝有些动容,略摇摇头,表示内心不想谈这个话题,而后问道:“那边造炮进展如何?
杨若槁:“已经造好十几尊了,一切都还顺利。难为汤神父了,每一步都是翻着书对着文依样画葫芦,若望之兢兢业业,真令满朝文武汗颜!”
崇祯皇帝:“朕的满朝文武,不提也罢!你传言汤若望,让他到养心殿一叙,朕想听听他的话。”
杨若槁:“是。”

一辆马车行驶在北京街头。
汤若望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火炮模型。
路人指指点点,甚觉好玩。

养心殿内,太监接过汤若望携带的火炮模型。
汤若望进殿,施礼跪下:“远臣汤若望叩见陛下。”
崇祯皇帝:“若望免礼!快平身!”
汤若望:“谢陛下。”
崇祯皇帝:“赐座。”
汤若望:“谢座。”
崇祯皇帝:“若望啊,朕是给你添个大麻烦……”
汤若望:“远臣托庇在陛下的帝国里,理应为国分忧,为君分劳。”
崇祯皇帝:“朕这个帝国正值多事之秋,连累你这远方来的客人也不得安宁,真是寡君之过!”
汤若望:“陛下千万不可这么说,远臣实不敢当!但愿铸造这批火炮能有助于陛下帝国的太平。”
崇祯皇帝点头表示心领:“……朕何时可到现场看看?”
汤若望:“陛下,那可不行。远臣初次铸炮,太没把握,万一出个三长两短,若望死无葬身之地事小,远臣何以颜面对大明帝国啊?”
崇祯皇帝:“朕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汤若望:“谢陛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运到城外试放的时候,一定请陛下到城头观望。”
崇祯皇帝:“也好。”
汤若望:“陛下甚是关心大炮铸成之后的模样,这是远臣特为陛下制造的一个火炮模型。”
太监急忙呈上模型。
崇祯皇帝一见,眉开眼笑,起身接过模型,置放在腿上,前后左右地打量,啧啧称赞:“若望真是全才啊!”
汤若望:“陛下过奖了。”
太监匆忙进来叫道:“汤神父,出事了!”
汤若望一惊:“出什么事就?陛下,臣暂告退。”
崇祯皇帝示意退下,并起身送至殿门口。
汤若望随太监向远方走去。
崇祯皇帝怅然立于殿门内,目送二人。

殿外台阶上,汤若望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回事?”
太监:“有人将一枚炮弹装进炮膛,试试这玩意儿灵光不灵光,不料想装进去容易倒出来难……”
汤若望:“嗨!心急吃不得热米饭,炮膛要擦拭得特别光滑才能试装炮弹。不然摩擦力太大,炮筒就要卡弹,要么影响射程。”

造炮现场,一帮太监伙计还在折腾着那枚炮弹。
太监甲说:“有救了!有救了!汤神甫来了!”
汤若望一溜小跑而来。
太监们一屁股坐下来,说道:“别瞎捣鼓了,别瞎捣鼓了,让汤师傅再教我们一招。”
汤若望上前查看一番,拍拍手,说道:“装上火药吧。”
太监们惊讶:“神甫,这就放呀?”
汤若望:“没办法。实在倒不出来,就只有顺坡下驴……如果能放出来,这门炮就算成功了。如果点燃火药也放不出炮弹来,这门炮就算完了。”
太监装火药,点燃。
汤若望急忙阻止:“且慢!且慢!炮口向外,炮口向外!”
众人将炮口掉转向宫外。

养心殿内,崇祯皇帝正手托前额,低头闭目思索。
“轰隆”一声巨响。
崇祯皇帝吃惊非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随侍太监也吓得不知所措,殿内殿外地跑:“什么东西爆炸了?这么响!”
崇祯皇帝忽然醒悟:“知道了!知道了!是火炮声,火炮声!好了,好了,火炮成功了!”
太监:“皇上万岁!”
崇祯皇帝忽然想起来是太监禀报说出事了才来叫走汤若望的,急忙道:“对,快看伤着汤神父没有!快,看伤人没有!”
太监刚出门,就看见有太监从造炮现场跑来,大叫道:“成功了!禀告皇上,火炮成功了!”
太监折身回到殿内,回禀道:“皇上放心吧,成功了,一切平安。”
崇祯皇帝:“谢天谢地!”

红日初升,汤若望一大早来到造炮现场。
汤若望今天的装束不同于往日。只见他着祭服,披祭巾,一到现场就开始在火炮前恭敬地设置小祭台,每尊炮前一个。
帮手的太监们陆续到来,见汤神父这阵势,一个个肃立一旁,不敢问话。
待二十个小祭台置毕,汤若望才释然,起身给恭立一旁的帮手们道早安示意。
太监甲怯怯道:“师傅您今天到得很早啊……”
汤若望:“是啊。”
太监乙:“这些……您可以吩咐小的们做呀……”
汤若望:“不行,这一定要我自己做。”
太监甲:“师傅您这是……?”
汤若望:“我要为每一尊火炮做祈祷。”
太监乙:“祈祷什么?祈祷它多多杀敌?”
汤若望:“……还祈祷天主原谅若望的罪过。”
太监们默然。
正是上朝的时候,一些朝臣向这边张望,交语几句,匆匆而过,没有谁太在意。
汤若望跪在地上,面对火炮,手捧《圣经》,隐约有声地在读经文和祈祷。
太监们都很肃然,气氛很肃穆。
汤若望起身走到另一尊火炮前……
刘宗周也来上朝,远看见汤若望这身打扮做派,非常警惕,驻足观看。 
汤若望双手合十,跪下,捧起《圣经》……
刘宗周不待看完,有些惊慌失措地快步走了。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朝臣们垂手肃立。
刘宗周跌跌撞撞进殿便跪下叫道:“臣刘宗周有本奏!”
崇祯皇帝:“那就奏吧。”
刘宗周:“臣方才从造炮现场经过,见汤若望着祭服,披祭巾,施术作法,诡秘莫测,与魔道无异……”
杨若槁显得很紧张。
崇祯皇帝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既然‘莫测’就不要去测了嘛!这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认准了汤神父,就一切由他去做,任人再不要在朕耳边疑神疑鬼!”
刘宗周无趣地起身入班。
杨若槁松了一口气,厌烦地看一眼刘宗周。

北京街头,二十辆炮车载着二十尊四十磅的大炮向城外走去。
后面是坐在马车里的汤若望。
再后面是杨若槁等人乘坐的几顶官轿,他们一些检验火炮质量的朝臣。
一街两行的百姓,有站在街边观看,有跟着炮车,到城外看热闹。
刘宗周在街边与几个人耳语道:“一旦试放失败,速来向我报告!”

北京城头,崇祯皇帝在大臣和太监的陪伴下,向城外远处眺望,隐约可见城外火炮试放现场人群涌来涌去,想必是负责维持秩序的人在调理现场。
远远望见人群突然向外炸散。
大臣甲:“皇上,要点炮了……”
太监甲赶忙上前去捂皇上的耳朵。
崇祯皇帝不耐烦地挡开太监,似宣誓又似自责,恨恨说道:“天下从炮火中得来,要保有天下也得亲历炮火——朕恨不得战场上挥刀跃马,与南北匪虏拼个你死我活!”
话音未落,“轰隆”,“轰隆”,“轰隆”……一声声巨响滚来。
崇祯皇帝随炮声低声数着:“一,二,三……二十。”数“二十”的声音很大,近乎失态,心情的激动溢于言表。
太监甲:“皇上您这回就放心了,二十门炮全都成功了。”
崇祯皇帝微微笑道:“这回……大明朝就有救了。”

火炮试放现场,围观的人群一阵激动地乱吼。
前面刘宗周做交代的那个几人在人群里嘀咕道:“没戏了!”
远处跑来几个太监,激动地喊道:“全部达到预定射程!全部!”
围观的人群高喊:“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刘宗周的人:“彻底没戏!”
汤若望既激动又自责。多日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可是铸造火炮毕竟与天主的精神背道而驰。他既不便于表示自责,也不好不表示兴奋,所以只紧闭嘴唇,很点了几下头,算是对自己的首肯,也是对周围情绪地随和。
杨若槁上前竖起大拇指道:“恭喜你呀,若望兄!”
汤若望附和道:“同喜同喜!”
人群慢慢散开去。
刘宗周的人自嘲道:“回吧,还等什么吗?”

养心殿内,崇祯皇帝喜形于色,站着发号施令一般叫道:“朕要大大嘉奖汤若望!——速将这二十门大炮开往前线!”
杨若槁:“遵命!”
崇祯皇帝:“这二十门四十磅的大炮似显笨重……”
杨若槁:“是不太灵便。”
崇祯皇帝转了一圈,决然道:“着汤若望——再造二十磅小炮五百门!”

皇宫午门前,身着“大顺”军服的李自成农民喊着拥满午门前的广场。
午门紧闭,上百人的起义军抱来一根大木头,齐呼号子,猛撞午门。
二十门大炮和五百门小炮丝毫没有阻挡农民起义军进军的脚步……

1644年3月19日。乾清宫内。
“咚”,“咚”,撞击午门的声音闷雷般滚来,慑人魂魄。
皇后、太子、长公主和几个太监瑟缩在一起。
崇祯皇帝犹如困兽,无计可施,急得在宫内跺脚,转念吼道:“召集百官!召集百官!”说着就往门外奔。
皇后、公主等生前阻拦:“皇上,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崇祯皇帝甩开阻拦,奔到门外,奋力撞钟。
半天,没有一个大臣前来。
远处似乎是刘宗周的影子,如惊弓之鸟跑过乾清宫前广场,看到皇上鸣钟,忙乱中瞥一眼,竟一步没停,自顾逃命去了。
崇祯皇帝见状顿时心如死灰,失魂落魄回到宫内。
死神笼罩困兽,崇祯皇帝断然道:“速护太子离宫!”
太子:“父皇!儿臣愿与父皇在一起!”
崇祯皇帝操起一把剑,声嘶力竭逼迫太子和太监:“快!快给朕走!” 
太监拥着太子,生离死别出了乾清宫。
崇祯皇帝疯狂了,呲啦撕下一条衣带,几分命令,几分威逼,几分恳求,向皇后道:“皇后,先朕走一步吧!” 
皇后的眼神里充满绝望,接过衣带,泪流满面道:“皇上、公主保重!”
公主奋力扑救,呼道:“母后,你不能死!不能死!”
崇祯皇帝以强力阻拦公主。
皇后于大殿一角投缳自尽。
崇祯皇帝持剑向公主刺去。
公主身受剑伤,惊慌奔逃。
崇祯皇帝并不追赶,撕下衣襟,写下遗诏:“朕死,无面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我百姓一人。”
写毕,一把将笔掷出老远,摘去皇冕,解散头发,以发覆面,向宫外狂奔……

午门前,百人合抱的巨木最后一击,午门轰然裂垮,起义军呼喊着奔涌进皇宫。

北京街头,马乱兵荒。
破城的农民军一阵风一般,窜进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胡同。
百姓大呼小叫,鸡飞狗跳。
几处官绅家的院落燃起熊熊大火。

神武门外,崇祯皇帝披头散发,从神武门洞跑出,张皇地左右望望,踉踉跄跄奔向景山。

历局内,汤若望跪地向天主祈祷。
两位外国教友携带行囊包袱跑来喊道:“汤神父,快逃吧,起义军转眼就到!”
汤若望回神起身道:“我相信起义军不会加害我们外国人。”
教友甲急如星火:“你给朝廷造炮……”
汤若望:“我等远臣如何能够拒绝?李自成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你们逃吧,这些圣像、仪器、书卷也得有人照看。”
教友乙:“也好……若望保重!”
二人仓皇向外逃去。
汤若望复跪下祈祷。

景山东侧,三两位朝臣模样的人失魂落魄,跑着叫着寻找皇上:“皇上!皇上!”
转过山角,见有人吊在树枝上,一根白丝绦随风飘拂。
大臣们跑到跟前,拂去头发一看,竟是皇帝,顿时呼天抢地扑到一起,搂抱崇祯皇帝尸体,仰天号哭。
大臣越聚越多,哭声震天。
一位武臣拔出佩剑,大叫一声:“君死社稷,臣子怎且偷生!”拔剑自刎。
又有一两位佩剑武将拔剑自刎,文臣数人以头撞树,痛不欲生,一时气氛无比悲壮。

历局门外,农民军将士扑了过来,附近的房屋燃起大火。
历局大门紧闭,一群士兵呼喊着围了上来。
士兵甲:“历局,历局是什么地方?”
士兵乙:“不知道。谁知道历局是什么地方?”
众士兵:“冲到里面就知道,冲!”
一位军官模样的拔开士兵,近前看看,命令道:“不许进!不许进!历局是制定历法之所。皇上有旨,大顺朝定鼎北京之后,急需制订新历……任何人不得侵扰历局!”
士兵们明白了,一轰而去。

历局内汤若望在祈祷。他把一切托付天主。
圣像、仪器、几架历书刻板……不知人事已改,静静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李自成农民军占领北京的60多天里,汤若望和历局的一切安然无恙。1644年某月某日,清军在与李自成的军队血战数日之后,开进北京。汤若望的人生与定鼎北京的大清王朝一道揭开新一页。

北京街头,一面墙壁前,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外围的围观者,七嘴八舌议论吵嚷着。
围观者甲愤怒:“这回真叫亡国了!”
围观者乙悲伤:“是啊!城里都不让住了……”
人群中有汤若望的仆人潘知孝。

历局汤若望居室外,潘知孝边走边叫:“汤神父,汤神父!” 
汤若望从里间走出来问道:“什么事?”
潘知孝:“要搬家了……”
汤若望:“怎么回事?
潘知孝:“城中非满洲人,现三日之内,尽数迁于外城,否则后果自负。”
汤若望:“为什么?”
潘知孝:“腾出来住旗人旗兵!” 
汤若望:“你是怎么知道的?”
潘知孝:“满大街都是贴的告示。”
汤若望:“告示是哪家官署发布的?”
潘知孝:“睿亲王多尔衮。”
汤若望喏喏应着。
潘知孝自言自语:“这个多尔衮……!”
汤若望:“多尔衮是摄政王。”
潘知孝:“您认识他?”
汤若望:“倒不认识……据说小皇帝才六七岁,朝廷的权柄掌握在摄政王多尔衮和小皇帝的母亲孝庄皇太后手中。”
潘知孝低语咕哝着离去。
汤若望若有所思地回到里间。

居室内一灯如豆。
汤若望在灯下写一奏折,颇费心思的样子。

摄政王府内,二十多岁的摄政王多尔衮正披阅案卷。
亲兵呈上一份奏折,说道:“王爷,西洋神父汤若望上来奏折。”
多尔衮立即起身,很意外地样子,说道:“呵呵,汤若望,汤若望——汤若望没逃走啊?看来此人确是胆识不凡……把奏折呈上来。”
亲兵:“喳!”
多尔衮接过折子,展看:“臣自大西洋八万里航海东来,不婚不宦,以昭事上主、阐扬圣教为本,劝人忠君孝亲、贞廉守法为务。臣自建天主堂一所,朝夕虔修,祈求普佑,作宾于京,已有多年。曾奉前朝故帝,令修历法。著有历书多卷,付工刻版,尚未完竣,版片已堆积累累。堂中供像、礼器、传教所用经典、修历必用书籍及测量天象各种仪器,件数甚多。如若一并迁出外城,不但三日限内不能悉数搬尽,且必难免损坏。其测量仪器,西洋带来者居多,倘一损伤,修整既非容易,购办又非可随时寄来。特为陈情具折,恳请皇上恩赐臣等仍居原处,照旧虔修……”
多尔衮十分高兴,命亲兵道:“速传汤若望来见!”

摄政王府门外,汤若望下了由清兵陪护的马车。
门禁兵卒见此西洋人,好奇而友好。
汤若望友善地向门禁兵卒示意,随亲兵进入王府。

摄政王府内,亲兵入内通报道:“王爷的客人已到!”
多尔衮:“快请进啊!”
汤若望应声进来,道:“远臣汤若望,叩见摄政王殿下!”
多尔衮忙上前扶起:“汤神父不必拘礼,请坐。”
汤若望一旁坐下。
多尔衮道:“汤神父给皇上的奏折,本王已经拜读……”
汤若望忙欠身示意道:“远臣幸甚!”
多尔衮:“‘拜读’之语,确是实情。汤神父在奏折中直言‘曾奉前朝故帝’,并不遮掩,此非襟怀坦白之士不能言哪。”
汤若望微微笑道:“似若望这等泰西远臣,本是中国政局之外的人,大清朝谅不会以中国固有君臣伦理以待远臣……无需藏掖嘛。”
多尔衮:“说得好!本王一向认为,帝王图治,第一件便是求贤。且不说是泰西远臣,便是前朝故吏,只要愿意效命大清,本王一概不分彼此,同等重用,更不以所谓‘不忠不孝’责之。”
汤若望:“远臣久慕摄政王之名……确是识见卓异,不负盛名!”
多尔衮微笑颔首,表示领情,转而说道:“中国自古有敬天观象之传统,敬授民时,占验吉凶,天文历法须臾不可或离。今圣朝初定,天运一新,前朝旧历,错漏甚多……”
汤若望苦笑道:“是啊。有一年,历书里昭告天下是年闰十月,可不久观测的结果是根本没有闰月,崇祯皇帝不得不特下诏向万民解释。”
多尔衮:“这是很不体面的事,大清朝决不能出这样大的漏子,必须立即订立新历。朝廷日后有劳处甚多,先生想必不会推辞?”
汤若望:“但凡朝廷有命,远臣将不遗余力。”
多尔衮很振奋,起身道:“击掌为誓!”
汤若望也起身道:“击掌为誓!”
二人击掌。
多尔衮回身从书案上取过一卷黄绢圣旨,交与汤若望道:“安心在原寓虔修圣教就是了!”
汤若望接过黄绢道:“谢摄政王!”
多尔衮唤亲兵:“备车,送汤神父回寓!”

北京街头,满大街都是搬迁的大车小辆。妇女孩子哭鼻子抹泪儿,男人咕咕哝哝骂骂咧咧。
载着汤若望的马车从这些搬迁的车辆人群中穿过。
随从的亲兵凶蛮地喊着:“让道,让道,找死!”
搬迁的人们侧目而视,目光中流露着畏惧与憎恨。

历局门外,远远看见历局门口挤满了清兵和围观的百姓。
近一些,听见吵吵嚷嚷之声。
马车加快奔跑。
马车在人群外停下,汤若望走出马车。
随从的王府亲兵叫道:“怎么回事?”
清兵见摄政王府的亲兵和马车,忙上前禀告道:“这几位洋神父,不尊王爷之命,硬是不给我等让出住房!”
那几位洋神父欲进前进一步解释,汤若望摆手止之。
汤若望含笑上前说道:“各位请看——”说着打开黄绢谕旨,朗声念道:“恩准西士汤若望等安居天主堂。各旗兵弁等人,毋许阑入滋扰……”
找房子的清兵瞪大眼睛泄了气。
汤若望:“劳各位到附近看看可有空房……多谢了!”
清兵走了,围观者议论着散去。
几位洋教友陪汤若望进历局,边走边说:“还是若望有办法!”
汤若望哈哈一笑。
众教友随汤若望说说笑笑走向院子里走去。

历局汤若望居室内,汤若望与众人进屋坐定。
汤若望道:“与新朝廷的初步接触是成功的。下一步,当务之急,是在推定新历上取信于大清朝。这既是帮朝廷的忙,也是我等在新朝立定脚跟的关键所在。”
教友甲:“若望,好像今年八月将有日食……”
汤若望:“是,八月初一。借此正可以表明我等天学确有所长。”

居室内。
汤若望在灯下专注地制作一张图表,不时在旁边的草纸上演算。

摄政王府内。
亲兵:“禀王爷,汤若望神父来进呈图表仪器。”
多尔衮:“快请!”
汤若望等带着图表仪器等物进来,正欲施礼……
多尔衮忙上前道:“免礼免礼!”
汤若望:“多谢摄政王!”
亲兵们帮汤若望等放下图表仪器。
多尔衮很好奇:“……这都是什么仪器?本王做梦都没见过。”
汤若望一一指点道:“这一个,是浑天星球。这个是千里镜。”
多尔衮:“这千里镜果然能看千里吗?”
汤若望:“呵呵,极言其远而已,正好比千里送鹅毛的千里。”
多尔衮:“先生真正中国通!……前不久在宫里见过一架千里镜,说是系利玛窦先生送给崇祯皇帝的旧物。”
汤若望:“大家都这么说,实际上是若望送给崇祯皇帝的。”
多尔衮:“据说那是传到中国来的第一部千里镜?”
汤若望:“是的。”
多尔衮:“太宝贵了!……这幅图表……?”
汤若望将图表打开道:“今年八月初一,京师有日食……”
多尔衮略显紧张:“钦天监也预测八月初一有日食。”
汤若望颔首道:“京师及京师以外几个地方日食初始和复原的时间,都在这张表里。”
多尔衮很吃惊:“京师以外的地方测定日食,这还是第一次吧?”
汤若望:“是。推算起来并不太麻烦,所以就一并测出了。”
多尔衮伏身仔细查看,沉吟道:“与钦天监预测的时刻似乎略有出入……”
汤若望微笑道:“都是预测。钦天监或许更准确一些。”
多尔衮也笑道:“八月初一可见分晓。”

日上三竿。
百姓聚集街头,有的正当街摆设香案,有的香案已经设好,燃上了香,有的抱敲,有的拎锣……天狗要吃太阳了,百姓一大早出来,随时准备帮助太阳与天狗作战。
奉旨检验测试结果的弘文院大学士冯铨、大统历历学官员杨光先和回回历历学官员吴明炫,乘坐轿子穿过一街两行的百姓,赶向京东观象台。
汤若望等西洋神父乘马车跟随其后。

京东观象台上。太阳冉冉升至东南方。
检查官和各路历学豪杰齐集观象台,这是一场当面锣对面鼓的较量。 
弘文院大学士冯铨上前一步,抬头看看太阳,说道:“大统历、回回历、西洋历各位天学家,请就位!”
杨光先、吴明炫和汤若望各率其助手,走上测位,安置仪器。
安置停当,杨光先、吴明炫仰头望望日头,静候着,看上去很忐忑。
在场人等都很静默,抬头看天。
汤若望成竹在胸,看了看杨、吴二人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打开一幅图,说道:“各位大人,这是若望制作的此次日食起止时间和过程全图,以供与实际即将发生的时间和过程对照。”
冯铨上前略看,满意地点头。
杨、吴显得尴尬,气愤。
现场恢复静默,众人屏息,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
杨光先额头上津津已有亮汗。
报时者高声宣告:“大统历时辰已到!”
太阳仍然圆圆高悬天空,未见食相。众人目光转向杨光先。
杨光先垂头丧气,哼了一声,以袖揩汗,败下阵来。
众人的注意力转向吴、汤二人。
报时者又高声宣告:“回回历时辰已到!”
吴明炫也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众人开始放松,有人低声道:“就看汤神父的了。”
汤若望声色自若,静候着。
众人仰头看着太阳。
报时者高叫:“西洋历时辰已到!”
随着话音,太阳边沿出现食痕。
众人叫道:“初食了!初食了!打天狗!打天狗!”
远处百姓赶天狗的喧闹声一阵阵传来。
冯铨宣告道:“大统历、回回历、西洋历三家验试,以西洋历之预测最为准确!”
众人鼓掌。
杨光先、吴明炫和助手们一幅不服输的劲头。
众人都放松下来,有的官员甚至准备撤离现场。
汤若望微笑道:“诸位大人,起始时刻准确未必复圆时刻也准确……”
准备撤离的几位官员失笑道:“是啊是啊,看看复圆时刻是否准确。”
冯铨笑道:“诸位大人如果就这么走了,万岁问起复圆时刻哪家精确,我等如何回答?”
众人哈哈一笑,等待复圆下去。
杨光先、吴明炫等人愤愤离去:“哼,走着瞧!”

摄政王府内,冯铨欣然向多尔衮汇报观测日食的经过。
冯铨道:“大统、回回两历俱差时刻,惟有汤若望西洋历法,从起始到复圆完全吻合,分秒不差!”
多尔衮:“既然西洋历法密合天行,朝廷应立即颁旨,推行西历!”
冯铨犹豫道:“这恐怕得从长计议……”
多尔衮:“为什么?”
冯铨:“颁行新历还是颁行旧历,不只是历法正确与否……”
多尔衮:“什么……?”
冯铨:“现今钦天监各职皆前朝旧人,朝廷一旦推行西历,大统、回回两历一干官员将如何安置?”
是个问题!多尔衮沉默无言。
冯铨:“……回回历的吴明炫,本为西域人士,自隋朝开皇年间东来,世代授为历官,已历千年。如此天学世家,一旦革去历职,且不说吴氏本人心有不平,便是朝廷大臣难免也有说辞。”
多尔衮苦笑道:“此类人情世故,满洲人可是远远不如汉人!……这个问题容后再谈,但是西历一定尽快颁行。”
冯铨:“西历……径称西历怕不妥吧?”
多尔衮脱口而出:“就叫《时宪历》。”
冯铨:“摄政王早就起好名字了?……‘时宪’二字怎讲?”
多尔衮:“敬授民时以天为宪之意。”
《时宪历》的封面和内叶。
此后四百余年来,中国一直通行阴历阳历并用,至今如此。

杨光先宅。
杨、吴密谋,切齿道:“不扳倒汤若望死不瞑目!”

后宫内。
太监禀报:“启禀太后,摄政王求见!”
二十多岁的孝庄皇太后连忙应道:“快请!快请!”
多尔衮进前施礼:“见过太后。”
太后:“快给摄政王上茶!”
多尔衮落座。
太后:“摄政王此来……?”
多尔衮:“臣欲与太后筹商皇帝登基大典何日举行。”
太后:“宫里传言,西洋汤若望神父道贯天人……登基大典,可否请汤神父择取吉日?”
多尔衮:“汤公确有奇能。臣与太后不谋而合。” 
太后:“就这么定了?”
多尔衮:“遵命。” 转身欲走。
太后:“摄政王,慢!”
多尔衮:“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忧心地:“皇帝择日登基,大婚亦一并举行,本是双喜临门……可是济吉特这孩子真是时运不佳,眼看要做皇后,不料想日前突然病倒,百般延医问药无效……真不知如何是好!”
多尔衮吃惊:“啊?这……(灵机一动)太后,可否问问汤公……?”
太后也很激赏这个主意:“对!有没有效验,就看济吉特的造化了。”

历局汤若望居室内,案头堆积着各种书卷,汤若望伏案演算。
教友龙华民进来道:“若望,又忙什么?”
汤若望:“小皇帝要登基,摄政王命我择定吉日。”
龙华民笑道:“你相信这些嘛?”
汤若望:“这叫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入乡随俗嘛。”
龙华民:“日子可曾择定?”
汤若望:“大体定于十月初一。十代表完满,一者一元复始也。”
龙华民微微一笑。
汤若望正色道:“你别笑,中国人相信这些。我等是在做客,给主家帮忙可也是我们的责任啊。”

历局门外,两个十多岁的女孩犹犹豫豫向里张望,你要我先进,我要你先进。
汤若望恰好从院子里出来,见状问道:“两位姑娘有事吗?”
二人齐道:“想见见汤神父——您是汤神父吗?。”
汤若望蔼然长者:“我是汤若望。什么事啊?”
两位姑娘推推攘攘,“你说你说”,“你说你说”。
汤若望笑指一位道:“你个子高些,你说吧,什么事?”
高个姑娘:“妹妹病重,实在没办法,娘让我们姐妹两求汤神父。汤神父,您救救我妹妹吧!”
矮个子也趁势道:“救救她吧!”
说到动情处,两个姑娘抹起泪来。
汤若望为难了,说道:“我一不是大夫,二没有药物,如何揪得了妹妹?”
姑娘:“都说汤神父是神人,总有办法的!”
汤若望:“哎——我哪里是什么神人呀。(转念)好吧,跟我来。”
二位姑娘随汤若望向里院走去。

来到历局祈祷室门口,汤若望道:“两位姑娘请进吧。”
姑娘们进屋见摆放许多仪器、礼器、书卷、圣像之类,说道:“神父一定能救我妹妹!”
汤若望说声“但愿如此”,便跪下祷告起来。
姑娘们肃然立于一旁。汤神父的虔诚感动了她们,不由得也悄悄跪到一旁。
有顷,汤若望结束祷告,于神案上取来一个圣牌。
汤若望:“你们瞧,我这里并无药品,把这个圣牌挂在妹妹脖子上,祈求天主保佑她恢复健康吧!”
两位姑娘接过圣牌,千恩万谢,告辞汤若望。

后宫济吉特卧房内。
宫女(求汤若望救“妹妹”者):“太后来了!太后来了!”
大病初愈的济吉特精神很好,忙欢喜出迎太后。
太后:“果然是大好了,果然是大好了,到底还是这宝贝侄女有福!”
济吉特:“托太后的福。”
太后:“都是托汤公汤神父的福。”
宫女:“汤神父那老头还真神。”
太后:“不准这样称呼汤公。”
宫女:“奴才记住了。——反正再不见他了。”
太后:“谁说再不见他了?以后见他的时候多着呢。”
宫女:“怎么,太后还请他到宫里做客呀?”
太后:“是啊。”

后宫孝庄皇太后处,内侍引领汤若望走来。
迎面走来一宫女,就是刚刚提到的那位,微微一笑,前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汤若望迷惑了,自语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内侍:“汤公,怎么……?”
汤若望:“这姑娘怎么这么眼熟,奇怪呀。”
内侍:“哈哈……还有更奇怪的呢。”
汤若望亦笑道:“还有更奇怪的?我倒要看看。”
来到门口,内侍道:“禀太后,汤神父到。” 
太后:“快请进!快请进!” 
汤若望:“给太后请安!”
太后:“免礼,免礼!”
汤若望对太后称“汤公”感到吃惊,忙道:“远臣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太后:“汤公不必客气!”又招呼一男一女两位少年道:“快来见玛法!”
少女的胸前佩带着一枚圣牌,熠熠发光。
少年男女很意外:“太后……玛法,谁是玛法?”
太后:“以后你们叫汤公都要叫玛法!”
少年男女张大嘴巴。
汤若望:“启禀太后,玛法什么意思?千万不可让远臣因为语言不通而失礼。”
太后笑道:“玛法是满洲话,就是爷爷。”
汤若望:“那么这两位……”
太后:“这位是当今皇帝。这位,哀家的侄女济吉特,大婚以后就是皇后了。”
汤若望吃惊非同小可,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太后,折杀远臣了!”
太后上前扶汤若望:“汤公,怎么使不得?济吉特,你过来,让玛法看看……”
济吉特走上来。
太后托起济吉特胸前的圣牌,说道:“汤公,您可认得这枚圣牌?”
汤若望吃惊道:“嚯!这枚圣牌,怎么会佩到我们未来的尊贵的皇后身上?”
刚才迎面碰见有些眼熟的宫女,捧一盘果蔬进来,笑接道:“是我从您那里请来的呀。”
汤若望:“原来你生病的“妹妹”竟是我们未来的皇后千岁?太神奇了。”
太后:“汤公是济吉特的救命恩人,再生之恩,岂是区区喊声玛法所可报偿的?济吉特,快叫玛法。”
济吉特羞涩地施礼道:“玛法,济吉特给玛法请安。”
汤若望忙道:“谢谢!谢谢!”
太后:“皇帝,你也过来,叫玛法。”
顺治皇帝欢快地叫道:“玛法,朕给您老请安了!”
汤若望忙不迭:“远臣岂敢!远臣岂感!”
太后微微一笑,起身道:“汤公,皇帝和皇后都称您玛法了,您就给排个辈分,哀家该如何称呼您呢?”
汤若望一时想不起怎么回答才好。
太后接着道:“还不容易吗?皇帝的玛法,当然就是太后的义父,太后就是您的义女了。”
汤若望回神,连连摆手摇头:“使不得!使不得!远臣实不敢当!”
太后道:“汤公,请不要拒绝……”
汤若望:“远臣何德何能,竟敢接受当今世界最大帝国皇太后做义女,天地不容!太后,您若是看重远臣,就收回成言,好让老臣为大清朝多效劳几年。”
太后道:“汤公,您老学贯中西,德高望重,天下未稳,皇帝尚幼,道德文章、见识主意,还要仰仗您老费心栽培。给皇帝认个西洋的玛法,实乃给皇帝拜个师傅。”
汤若望啧啧难言,深感托付之重。

摄政王府内。
冯铨:“自从颁行《时宪历》,钦天监群言汹汹,人心涣散,……观象测天,不可一日间断哪!摄政王,您看这……”
多尔衮举重若轻:“我看这容易!”
冯铨茫然地等待下文。
多尔衮:“任命汤若望为钦天监监正,掌管信印及一应庶务。”
冯铨忧心忡忡,半天未置可否,最后终于说了声:“喳。”

历局汤若望寓内。 
内侍奉圣旨而来,道:“汤若望接旨!”
汤若望闻声,急忙从里面跪下听旨。
内侍:“……钦天监信印,着汤若望掌管。凡该监官员,俱为若望所属。嗣后一切占候事宜,悉听掌印官举行,不许紊乱。钦此。”
汤若望吃惊非常,本能欲拒绝,一时开不了口,只得磕头谢恩接旨。

耶稣会北京教区区长傅凡济处。
傅凡济气愤地数说着什么,声音传到屋外。
汤若望放慢脚步,听到是教区长就钦天监监正任命之事大发牢骚。
傅凡济:“……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汤若望步履匆忙地进来,平静说道:“区长,若望来接受您的训诫……”
傅凡济:“啊——到了?请坐!我正对教友们说,我等是发过大誓愿才得允准航海东来,此生决不结婚,决不做官,专心一意侍奉天主……可是若望,你这算什么?认中华帝国的皇太后为义女,认中华帝国的皇帝为义孙、为学生——不是官可是比官更显贵,更尊荣!如此倒还罢了,御旨又任命你为钦天监监正。钦天监监正可是不可不扣的三品大员……你是不可不扣的仕宦了,因而你这是不折不扣地背叛誓愿、背叛天主!”
汤若望:“区长容我说句话。朝廷是下旨了,可是我并没有就任,而且我根本就不准备接受皇帝的任命。”
傅凡济:“那么你准备怎样回复皇帝的任命?”
汤若望从袖筒中取去出一道折子,展开道:“我已经写了奏折——臣自幼辞家学道,誓绝婚宦,决无服官之理。臣遵旨料理历法则可,至于掌管信印,臣何感当!伏乞皇上收回成命,别选贤良……”
傅凡济微微点头,露出一丝欣慰。

摄政王府内,多尔衮展看汤若望的奏折。
看毕,不容质疑地命左右道:“着汤若望遵旨任事,不准辞!”

现北京建国门内观象台。
西首四合院挂着“晷影堂”和“紫薇殿”的匾额。
四合院西北角耳房,迎面一个十分醒目的大匾额,海蓝的底子上是金色的大字“观察惟谨”,肃穆庄重。
杂役们在为新主人即将进住而忙碌,有人洒扫,有人忙着搬运书籍版碟,不一而足。
在御旨难违的境况下,汤若望最终出任钦天监监正之职。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洋监正,开西洋人执掌观象台之先河。在这座小院里,在这几间小房子里,汤若望勤勉精谨地工作了二十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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