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主人(电视连续剧节选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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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银波
旁白:真实的生活并不如文人的剧本或者主流的反腐败小说那样前进,事实上你根本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但总有人抱着未来的梦,一直做下去。此时轰动双弘村的秦建勋,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真实地看到底层的热血、怒火、渴望以及那种最本质的民间力量。他从一个对经济与政治研究多年的学者型人物,转变成今天这样一个场合的哑巴。他几乎没有机会在这样的场合进行一番政治演讲或者反腐败动员。他的身份,就像一个读者或者歌迷,正在打开双弘村这本书或者这首歌的MP3文件,仔细地阅读与感受。他在感觉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的同时,基于某种长期形成的政治意识,同样感受到了恐惧。原来,丧失土地之后得不到公正对待的农民,竟可以有如此狂热的政治激情。荆宁市的上下政界给他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连法律也无力去解决当中的根源。这不是一篇论文、报道就能解释和呈现得过去的。
1.2009年5月20日。Time:12:25。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章群力:村民们,我们不是河北定州,不是四川自贡,不是广东开平,不是佛山南海,不是番禺太石村。太多太多的征地案在中国此起彼伏地发生着,我们都不希望重复着征地案的流血悲剧。我们虽然照样被警察拘留,被地方司法部门轮番说教,被截访人员扣押,被政府派出的人扔催泪瓦斯,但是,我们没有被逼死,没有去跳楼,也没有去报复某个官员或警察。作为职务行为,我们理解;但是作为非法的镇压手段,我们坚决反对。我们的手,本来是种庄稼、搞建筑的手,是用来劳动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我们没有暴力的资本,只有生存的本能,我们要吃饭,要养活老人和孩子。留给我们的办法,就是请愿,和平的请愿。我们要对政府说:我们不是暴徒,不是扰乱社会秩序的犯罪分子。我们是人,是要生存的人!
任子鹏:太石村我们去过,那里的村民们曾经想看村里的账本,曾经发动全体村民罢免村委会。我们的村委会本来就可以被罢免,我们选出了他们,而他们却不为我们办事,那么我们就可以重新选出我们新的村委会,让章群力为我们办事!
村民们齐呼:好!
章群力:村民们,我这里有两份我起草的文件。一份是《罢免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动议》,一份是《我们的强烈要求》。我宣读一下《我们的强烈要求》,事实和理由都不说了,就念要求。第一,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征地补偿标准、安置住房标准,对双弘村重新补偿;第二,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征地农民养老保险缴纳方法,为村民们办理养老保险;第三,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农转非补贴标准,补贴办理农转非手续的村民;第四,要求解决青壮年村民的免费培训和实际就业的问题;第五,要求对生活困难的村民,给予低保待遇;第六,要求对安置房进行建筑质量检查,重新修补安置房;第七,要求对在征地过程中发生的贪污、贿赂、挪用、私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问题进行立案侦查和依法处理,追回流失资金;第八,要求对遭受拘留的村民予以国家赔偿,并释放现在仍被关押在看守所的两名村民和维权人士谭振东;第九,要求鸿兴公司向村民公布买地合同,普溪镇镇政府向村民公布征地账目细表;第十,在荆宁市、荆南区两级民政部门的监督下,重新民主选举双弘村村民委员会成员——如改制为居民委员会,按照居民委员会成员选举办法,民主选举产生居委干部。村民们,如果大家同意这十条要求,那么就请到这里来,签上你们的姓名,不会写字的,就按手印。每个人签三份,一份交给秦市长,一份由我亲自交给省长唐景尧,一份留给我们自己保留。大家行动起来吧!
(秦建勋感到不安,但此等情形已经无力收场。村民们像潮水般涌来,纷纷签字、按手印,场面乃是如此振奋人心)
2.Time:13:06。荆宁市委书记办公室门口。
(陶如高一个人等候在门口踱来踱去,已经极不耐烦。魏邦华姗姗来迟)
陶如高:你是怎么搞的?手机都打不通,整个荆南区公安局都不知道你这个局长跑到哪儿去了。
(魏邦华不说话)
陶如高:问你话呢!
(魏邦华还是不说话)
陶如高:是不是因为你妻子的事,有抵触情绪?
(魏邦华照样不说话。这时,柯远生的车赶到,进入办公室。陶如高、魏邦华进入室内,笔直站立,柯远生坐下,翘起二郎腿)
柯远生:你们今天表个态,怎么处理有人为罪犯翻案这种事?
(陶如高、魏邦华一头雾水)
柯远生:怎么?不表态就是纵容犯罪!你们一个是市公安局长,一个是区公安局长,难道就没警惕到秦建勋的目的?你们对他不了解,我了解。秦建勋是想为谢荣山、龚汉祥翻案,他的目的就是排除荆宁市所有跟他立场不一致的人马。你们知道秦建勋的底细吗?他是窝藏在政界的危险人物,89动乱他就在天安门广场,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民运分子。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当市长,是荆宁的祸害。你们必须表个态,怎么整治这种歪风邪气?
陶如高:你要我们怎么做?
柯远生:现在秦建勋就在普溪镇的双弘村,那些村民个个都恨政府,秦建勋去做他们的后盾了。他树立个人形象的目的,就是剪除异己,完全脱离党的领导。你们的国保支队、国保大队必须密切注意这个人,要有高度的政治觉悟,不能站在他这种歪风邪气的一边。从现在开始,你们派相当得力的人手,去监视现场,注意保留证据。
陶如高:可以。支队出面吧。
柯远生:魏邦华,荆南区是你管的地盘,你必须给我控制好局面,尤其要密切注意双弘村的一举一动。你可以越级上报,直接跟我单独汇报情况。不要再给我生出事端,荆宁市仍然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你要坐好你这个位置,就必须要有这种敏感意识。
3.Time:13:32。巨森公司。
冯雪璐:可以抽烟吗?
柳月玲:请便。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冯总的风采,闻名不如见面,冯总真是有一个有个性魅力的女人。
冯雪璐:开门见山吧。我出3000万,拿50亩地皮,这不是买菜,我不想讲价,你也不用讲。我看好荆南区的双弘村,你给我留50亩,是靠近镇中心的。
柳月玲:这样的地很多嘛。
冯雪璐:不,必须与鸿兴公司相靠,别的地我一概不要。那里以后将有数万名外来务工人员。
柳月玲:冯总对范宁臣先生的这份情意,真是……
冯雪璐:少提他。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大家都清楚。女人依靠男人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柳月玲:冯总打算怎么利用这块土地?
冯雪璐:这是你老公的事情。你只负责谈价格、收钱,你老公负责选地点,让市长盖个章、签个字,批准用途,就这么简单。别人买地皮还得向政府要贷款,有打不完的交道,政府那帮人又怕钱借出去了收不回来,侵吞国家资金。我不同,我一分钱都不想跟政府借,银行就是找我借我也不借,我不喜欢空手套白狼的下三滥。3000万,我直接转账给你就行了,你不用担心以后有任何麻烦。
柳月玲:我们什么时候办?
冯雪璐:这要看你老公这杆枪,是不是能够随时都听你这个党来指挥?越快越好,最好不要让我等一个星期。
(柳月玲立即给柯远生打电话)
柳月玲:冯总要挨着鸿兴公司的地,靠近镇中心。
柯远生:这就麻烦了,那里是双弘村三组,还没推平呢。你问问她,能不能换一块地?
柳月玲:必须是那块。
柯远生:那就答应下来,让她先预付20%的定金。
(柳月玲挂电话)
柳月玲: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不过,要先付20%的定金。
冯雪璐:柳月玲,我讨厌你们这种精明,讨厌你们这种市侩。你以为我不清楚那块地是什么情形?那里是双弘村三组,是黄金地段,也是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敏感地段,那叫民怨沸腾,就差农民起义了。做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千万不要勉强,否则会降低你的诚信度。我走了。
(冯雪璐走到门前,回头)
冯雪璐:我重复一遍,最好不要让我等一个星期。
4.Time:14:49。荆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邵昌建一脸麻木地盯着宣读厚达43页《刑事判决书》的审判长,终于已到结论性的尾声)
审判长: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零五条第二款、第二百零六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百一十二条第(二)项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二条第一款、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一款和第三款、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第二百七十五条、第二百二十五条、第三百八十九条第一款、第三百九十条第一款、第二百七十七条第一款、第一百二十八条第一款、第二十六条第一款和第三款、第五十七条第一款、第六十九条、第六十四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一款的解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枪支、弹药、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八条第二款的规定,判决如下:
一、撤销荆宁市荆西区人民法院(2009)荆刑一终字第83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中对再审被告人邵昌建故意伤害罪的量刑及决定执行的刑罚部分。
二、再审被告人邵昌建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维持原一审对邵昌建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故意毁坏财物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700万元;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妨害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的判决部分。对邵昌建上列被判处的刑罚并罚,决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人民币400万元。三、再审被告人邵昌建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聚敛的全部财物及其收益,依法追缴;供其犯罪使用的工具,予以没收。本判决送达后即发生法律效力。
(邵昌建自嘲地向法警露出笑脸)
5.Time:15:20。荆宁市检察院院长办公室。
(政法委书记毕开泰抽着烟,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沉默已久的检察院院长鲁宪庭)
鲁宪庭:纪委死死地扣住谢荣山和龚汉祥,他们是内部调查,完全内控。我们也没办法批捕啊。毕书记,这让我们很难办。
毕开泰:虽说政法委和纪委监察局是平行关系,互不领导,但是纪委监察局也是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嘛。我们政法委事实上领导着所有行政司法机关,任何公检法司都可以管。这是组织原则。柯书记已经向我再三强调,有些纪委同志,就是没有办事效率,怕得罪人。谢荣山和龚汉祥一被双规,就主动提出辞职,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本身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罪行。检察院也可以行使针对贪污、渎职等犯罪的侦查权嘛,不是有个反贪局吗?
鲁宪庭:毕书记,你不了解情况。谢荣山和龚汉祥事实上并不是市纪委在搞,市纪委背后有省里面的人撑腰啊。
毕开泰:你才不了解情况。为什么要把谢荣山和龚汉祥在第一时间限定在市纪委的调查层面,不让省纪委插手?这是为了防止引起不良影响。鲁院长,市纪委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问题,到现在也不是问题。你们要从速、从快,要严厉惩治像谢荣山和龚汉祥这样的腐败分子,他们对不起党和国家的栽培。其它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要深刻领会到市委的指导思想和工作方针。
6.Time:15:58。双弘村村两委会议办公室。
(秦建勋坐在会议桌中间,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近坐,其下依次为代镇长余海宽、村书记马富华、村委会主任罗永魂。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三位村民,与廖鹏飞、傅敬源、郑道勇、卓玉诗、汤万隆、贺志铭、彭辰罡、姚崇崧、叶雨晨坐在另一边。办公室外面,大门紧闭,村民们要求:“我们要进去!我们要进去!”)
马富华:出去出去!添什么乱?
秦建勋:让他们进来,都进来,坐不下的,可以靠在窗子那儿。
(村民们涌了进来,门外也挤满了人。人群中,农民扮相的国保支队的杜智学、许寒峰站入其中)
秦建勋:这是一次极其特殊的会议。我们政府欢迎媒体监督,欢迎民间力量帮助政府来解决重大民生问题。今天我坐在这里,带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我想听所有人对双弘村征地案的意见。
卓玉诗:秦市长,我先说吧。我的丈夫,就是因言获罪的《荆宁时报》深度报道组组长岳安桐。
秦建勋:我知道岳安桐,看过他的一些报道。
卓玉诗:那只是努力显露出来的一部分而已。今天,我丈夫的领导廖鹏飞,同事傅敬源、郑道勇也在这里。他们和我都知道,我丈夫在去年10月27日《荆宁时报》的刊发稿件,只是一大批稿件中的一小部分。刊发之后,荆宁市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给荆宁市宣传部长汪立熹,让汪立熹惩治《荆宁时报》。汪立熹又与荆宁市国保支队联手,没有任何手续,就野蛮查抄我家。他们的目的,是抢走我丈夫的所有底稿和采访记录。我丈夫是逃走的,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就将所有稿件发到了他的博客上,境外媒体纷纷转载。法院就是根据这些文章,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莫须有罪名,判了我丈夫三年。
刘宇棠:卓玉诗,你好。我非常惭愧,非常自责,去年10月27日岳安桐刊发的采访录,就是我的发言,我就是刘宇棠。
卓玉诗:你是体制内的良心,无须自责。作为岳安桐的妻子,我失望的是这种以黑社会手段打压新闻自由的黑手党统治制度。去年11月2日,我丈夫在他母亲面前被捕,而且是硬生生地绑走的,他母亲当场昏倒在地。秦市长,我丈夫所揭露的问题,就是在荆宁市以市委书记柯远生为首的一个大型官场派系,以第一权力的手腕,在荆宁市大肆敛财,贪赃枉法,打压良善。谢荣山和龚汉祥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秦建勋:与双弘村征地案有关联吗?
卓玉诗:当然有。双弘村征地案,是我丈夫调查报道的重中之重,他曾经六次来到双弘村,草稿已经写好,就被国保支队拘捕了。双弘村的4000多亩土地,是双弘村村民赖以维生的重要资源,但是,政府野蛮征地,强行填土,降低补偿安置标准,抓捕抗议村民,不顾百姓死活。我丈夫就曾在报社接待过一位女村民。
方翠琼:就是我!我觉得这个政府实在是太狠了,他们又觉得我们是在捣乱。连同情我们的人都要判刑,这能不叫人心寒吗?
叶雨晨:秦市长,你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你,七岁时我就认识你了。你还记得戚竞南这个名字吗?
秦建勋(紧张起来):你是?
叶雨晨:我是他女儿。
秦建勋:你母亲是?
叶雨晨:叶欣薇。
秦建勋:哦……20年了。你父亲呢?
叶雨晨:20年前就死了。
秦建勋: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叶雨晨:秦市长似乎不愿意回顾历史?
秦建勋:今天谈的是双弘村的现实问题,其它的最好都不要谈。我们解决实际问题,好吗?
叶雨晨:好。我希望政府责令公安局召开记者会,向社会公众解释我丈夫谭振东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被拘留?强烈要求公安局向我丈夫道歉。我丈夫同情双弘村村民,推动双弘村的维权,可是就在你来到荆宁市的第一天,他就被抓到看守所去了。第二天的所有新闻媒体,展示的都是对你的欢迎,可是在这样的欢迎背后,却是政府强行镇压民间的正义声音,让你安安稳稳地坐上市长的宝座。
秦建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这件事我回去以后会留意的。
7.Time:16:22。荆宁大酒店901房。
(霍蓓蕾、韩佳菲、熊寰宇正在反复讨论一首新的摇滚乐)
熊寰宇:我们的《歇斯》,两个版本都有问题。一个是高亢到底,一个是颓废到底,我想问,这到底是要做朋克还是做摇滚?
霍蓓蕾:摇滚。
韩佳菲:那歌词就必须换顺序,好比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这样循环下去,最后必须有个四,这四的部分应该是超越所有一二三的一般表达。旋律感的体现是很重要的,要有波浪起伏,不能这样平行下去。
霍蓓蕾:OK。
8.Time:16:34。荆宁大酒店8楼。
窦明婕甚感无聊,在楼道间转来转去。不经意间,走向9楼,哼着梅艳芳的《一生爱你千百回》。
9.Time:16:36。荆宁大酒店901房。
(霍蓓蕾关掉DVD里的MP3音频——超载乐队的《重访陈胜吴广》,大家情绪激昂。熊寰宇的鼓首先响起,持续十秒,而后有韩佳菲的贝司,霍蓓蕾的吉它。一首《歇斯》的初样摇滚乐陆续呈现)
抓不住黑色的死
晒不干红色的湿
留不下蓝色的诗
摧不毁白色的事
逝去的灵肉
逝去
窒息的烟雾
窒息
血骨的承诺
血骨
悼亡的心眸
悼亡
沉重的传奇
沉重
萧索的遗梦
萧索
风流的寒鸦
风流
偏执的歌哭
偏执
煌煌史册的扣问
墨迹未干的血痕
泣血黄泉的饮恨
地狱青铜的冥文
杀戮降卒的冤魂
固执妄念的消遁
薄如纸片的俗尘
歇斯底里的艰深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生命
你的灵性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刀光
你的剑影
耗尽我一生的真挚
给你我狂热的迷痴
黄沙卷走风中的字
别让悲剧成为历史
逝去
窒息 血骨
悼亡 沉重
萧索 风流
偏执
扣问
血痕 饮恨
冥文 冤魂
消遁 俗尘
艰深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生命
你的灵性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刀光
你的剑影
(窦明婕透过901房的门孔,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似乎是看一群神经失常的酷者。崩溃乐队停罢,彼此拥抱)
熊寰宇:蓓蕾,我们是在表达什么?象征?意象?超现实主义?
韩佳菲:会被砸眼睛吗?像指南针的主唱罗崎。
霍蓓蕾:表达到了极限,就是沉默,或者混乱的悲剧感。其它的都不计较。
(三人推开房门,见窦明婕尴尬地站在那里微笑。崩溃乐队并不理睬这个漂亮女孩,各自走入房间的浴缸)
10.Time:17:03。双弘村村两委会议办公室。
汤万隆:我们互助会在第一时间代理了双弘村的征地案,但是遭遇极大的阻力,这些阻力包括暴力。今天我们来,是为两件事:第一件事,双弘村有权对征地的甲方,也就是普溪镇政府提起诉讼,要求重新依法补偿和解决安置等问题,普溪镇政府现在的做法已经是严重的违法,甚至应该受到刑法追究。第二件事,荆西区鸿丰电子公司的员工林祥毅是我们互助会的会员,现在已经失踪了,与家人、与我们都失去了联系,我怀疑林祥毅遭到绑架。我们已经向荆宁市公安局报案,公安局也没有查出林祥毅的下落。我们向鸿丰电子公司交涉,结果被里面的保安赶了出来。这件事,不是普通个案,如果林祥毅的失踪与林祥毅带领民工维权有关,那么政府与企业勾结陷害正义的弱势者就成为现实,将在荆宁市产生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激起更大的不稳定。
贺志铭:《助网》已经在第一时间发布了林祥毅失踪的消息。公安局告诉我们,林祥毅因为带领工人游行,被抓以后又迅速放了出来。可是,我们并没有见到人。这件事,请秦市长过问。
(秦建勋拿出手机,拨打陶如高)
秦建勋:我是秦建勋。陶局长,发现林祥毅的下落了吗?
陶如高:没有。
秦建勋:要尽快找到这个人。
陶如高:好。
11.Time:17:07。陶如高家中。
(陶如高关掉手机)
陶如高:武文峰,我们今天的谈话,你要保密。
武文峰:明白。
陶如高:公安局并不安全,我家里也不安全。你的手机再装个卡,以后往我的这个号码直接通话。
(陶如高在纸上写一个手机号,武文峰正要储存起来)
陶如高:不要存!用脑子记下来!
(陶如高拿打火机烧掉那张纸,丢在烟灰缸里)
陶如高:平时,我们仍然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但是我们不能面对面地讨论今天的内容,知道了吗?
武文峰:明白。
12.Time:17:32。张天焕家中。
(张天焕排着擦眼泪的张凯森的肩膀,推开大门。范宁臣紧随其后。房间里,一部旧彩电,一个旧茶机,两个破沙发)
张天焕:范总请坐。革命者一般都比较穷,见笑了。
(范宁臣搬来一张凳子坐下)
范宁臣:当年孙中山不也是靠商人救济吗?张凯森,你以前上的是哪所大学?
张凯森:我没有上过大学。在荆宁中学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进过大学,18岁我就出道了。
张天焕:他们这一代比我们这一代要幸福,至少可以有选择。我们以前是没什么选择的,上山下乡,没人敢不去,都争着去。
范宁臣:那时的人多单纯啊,50年代摸摸女人的手都觉得自己罪恶,60年代看本外国小说都觉得自己在犯罪,70年代穿裙子不敢上街,80年代没结婚就生孩子,就该考虑在哪里跳水自尽了。张凯森,你还算幸运啊,你父亲以前是荆宁商学院的教授。
张凯森:正因为我父亲在商学院受难,我才拒绝上大学的,荆宁商学院是我当时的第二志愿。第一志愿是中国政法大学的国际法学专业,差7分,没考上。荆宁商学院来了录取通知书,我没去。
张天焕:是爸爸对不起你。
张凯森:宁可选择自生自灭,也不愿意在专制下接受洗脑。我的后来,都是靠自学,靠自己的琢磨,不是靠别人灌输没用的教条。
范宁臣:出来后,你打算怎么谋生?
张凯森:大隐隐于市。纯粹的文人是很难成气候的,我不想当李敖,也不想当柏杨,总想做出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出来,这需要钱。赚钱并不可耻,人人追求财富,国家才有希望,人人才有向上攀登的基础。我在监狱里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总体觉得,每个人的生存都不容易,但生存下去就是希望。
范宁臣: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
张凯森:不,谢谢。你已经聘用了我的父亲,这已经是莫大的帮助,我不希望你的公司成为异议人士的敬老院或者民政局。我想自己干一点事。
范宁臣:本钱呢?
张凯森:入狱之后,有朋友在美国和香港把我的文章汇编成集,出版了《血与火的抗争》和《最底层的呐喊》,发行量不错,我有三万多块人民币的版税。还有一个奖项,是美国一个作家组织授予的,有一万块人民币的奖金。我在入狱前,在澳州的委托人那里还有我的稿酬,我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
张天焕:我知道,已经转到你妈妈那里。出狱后,我跟你妈妈通过电话。有1380美元、940澳元,是光票,已经兑换成现金存起来了。你的版税、奖金,也在你妈妈那里。
范宁臣:1380美元、940澳元,按照现在汇率,就是将近一万四的人民币。加上版税、奖金,你有将近六万元的本钱。你想做些什么呢?
张凯森:我自己留四五万。其余的钱,我想送给我在监狱的狱友岳安桐的妻子卓玉诗。岳安桐揭露荆宁市的腐败,以前是《荆宁时报》的重量级记者,他被关进去以后,家人的生活非常艰难。
张天焕:我支持。
范宁臣:这样吧。我也搭把力,我这个人从来不管什么意识形态、阶级立场,人就是人,何况还是一个弱女子?我拿出两万,我就不去了,张凯森去,不必透露我的名字。帮我把这两万带给这个女人,顺便帮我买点营养品和水果。女人特别喜欢衣服,给这个女人买几套时尚的服装。她如果不要衣服,就拿3000块钱帮她填补家具、电器这些。
(范宁臣拿出支票本,随手写下一个2、四个0,递给张凯森。又递出3000元现金给张凯森)
张天焕:范总的风范令我敬佩,你在做一次良知行动。
范宁臣:哪有那么严重?去年汶川地震,政府希望我出把手,捐个几百万给红十字会,我是不出手的。我干脆买下50万斤大米,派人送到灾区的灾民手中。我真想在汶川、北川开两个分公司,直接招收灾民,可惜鸿兴公司还是羽翼未丰,只能发封邀请函给四川省政府。现在的鸿兴公司里,就有74人是地震灾民。人活着,只要肢体健全、头脑不糊涂,就要靠劳动养活自己,不必特殊看待。张凯森,你不是天才,但你是人才,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张凯森:我说了,你可不要笑我。我也想做点生意,做彩票,开个店,同时在网上卖。
范宁臣:这个倒是可以的,可是两年前网上就禁止买彩了。不过,那是禁止网上代购合买,如果有客户端软件,那么这种特殊的客户端购买就是合法的。
张凯森:我想注册一家彩票站,体彩、福彩都卖。网上可以卖,网下也可以卖。
范宁臣:这是个赚钱的买卖。先做着,钱不够,就来找我。程序有麻烦,我来打通关节。
张凯森: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先说好,借的钱,我规还8%的利息。你不要拒绝,你如果拒绝,我就没有动力了。
范宁臣:一言为定。帮助他人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像我们这种人,赚钱赚下去就是游戏,轻描淡写,一秒钟过去就能算出自己有多大利润。我这也叫小额贷款,茅于轼的翻版,哈哈。
13.Time:17:50。一处公园。
(监察局局长钱瑞青与荆宁市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坐在一起,喝着茶)
聂建成:瑞青啊,躲总不是办法,这件事,你就是跑到纽约或者吉隆坡,都是躲不过去的。眼下的形势,你清楚该怎么办吗?
钱瑞青:聂副书记,我还有一堆报告要写,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聂建成:《高层政参》不过是一本给一帮老人消遣的杂志。他们这个廉政会议,没有多大的价值。省城的一批退休干部,总有人发点怨言的,心有不甘嘛,拿点钱出来,雇佣一些胆大妄为的空喊口号的人,搞出这么一本杂志,那是很幼稚的,政治不成熟。你我都算年龄不太老的人,应该知道党的更高方向。
钱瑞青:对不起,我有我的工作,我得走了。
聂建成:钱局长!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领导,你就是用这种态度跟领导交流吗?你要知道,作为上级领导,我要对你负责,对你的政治前途负责。你打算怎么处理谢荣山和龚汉祥的案件?
钱瑞青:依法处理。
聂建成: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滴水不漏?我是问你,如果你来接手谢荣山和龚汉祥的案件,最快什么时候可以送交检察院批捕?检察院已经等不及了,这件事连省里的人也非常不满,不满我们的办事效率。
钱瑞青:那就直接交给省里的人来办。
聂建成:钱局长!你最好能够认清当前的形势,不然对自己、对大家都不好。你什么时候能够大脑开窍,什么时候就能坐在裴敏琳的位置上。
钱瑞青:聂副书记,我真的得走了,这个报告非常重要,监察局的人还在等我。你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就把内容直接发到我的电子信箱里,[email protected],好吗?
聂建成: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
钱瑞青:再见,聂副书记,有空再聊。
中国的主人·第八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张凯森回到阔别三年的家中,躺在那张久违的床上。27岁的年纪却有着72岁的沧桑,他的人生重新开始。整理高柜里的衣服时,一张画纸落了下来,那是一副极其美丽的速写画,画中人清纯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带着感伤。他想起当初在酒吧和这个画中人在酒味中拥吻,那首伤感的《把悲伤留给自己》似又响起:“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他以为自己的心死如灰是注定了的,可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个当初只有20岁的画中女孩,其一生之坎坷,远超人们想象所及。而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永远都是秘密。他在墙上写了一排字:“国家,我回来了!”收拾自己的房间,张凯森又看到自己的收音机。他向父亲要来电池,一打开,即是柯幸瑶主持的《关爱心灵》。
1.2009年5月20日。Time:22:06。张凯森家。
(收音机传来孔焱霞的声音)
孔焱霞:感谢《关爱心灵》,她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温情,那么多人无私的爱心和关怀。身为一名人民教师,我希望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重新走入教室,为学生上好每一堂英语课。大家的关爱,让我坚强。我现在正在写《白血病日记》,把每一天的感悟都记录下来。要相信生命的希望,要有战胜灾难的信心,让所有关心我的人放心,我会更加坚强的。
柯幸瑶:以上是今天下午本台记者在荆宁市人民医院对孔焱霞老师的专访。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每一分钟都是重要的,把握生命的每一秒,活生生的生命才会有价值。下面,我念一段孔焱霞老师的《白血病日记》:“太阳又升起来了,天空的灰色在渐渐淡去。我渐渐回忆我的人生,在那看似平顺的路上,收获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人生如此短暂,就像雪花融化的一刹那,美丽的是那融化的一刻。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因为我爱过、活过、努力过,回过头去,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值得我去珍惜所有发生过的一切。我爱这个世界,我爱我的生活,我爱升起的太阳,我爱湛蓝的天空。”听众朋友,当你听到此处,一定与我一样,收获着感动。让我们一起来听一首顺子的歌《回家》,我们祝愿孔焱霞老师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回到家中。
张凯森(在收音机旁自言自语):回家,回家,哎……
(此时,刚装的座机响起。远在澳洲的赵慕莉打来电话)
张天焕:喂?
赵慕莉:天焕,儿子呢?
张天焕:凯森!凯森!
张凯森:喂?
赵慕莉:凯森,你终于出来了。
张凯森:妈妈!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赵慕莉:好。我在墨尔本兼了三份工,主编电子杂志《华人视点》,跟一位老太太当保姆,同时也在做“网赚”,办了一个调查赚钱网站。你好吗?身体怎么样?
张凯森:妈妈!你要保重,我没事。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赵慕莉:我恐怕是回不来了。妈妈已经是中共黑名单的人了,是被禁止入境的。儿子,你要坚强起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们一定是可以团圆的,要相信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这么黑暗下去。
张凯森:那你保重,一定保重。
赵慕莉:让你爸爸接电话。
张天焕:慕莉。
赵慕莉:明天上午,你到农行荆宁支行去,在“西联汇款”那里把款取出来。取款密码在你新申请的电子信箱里,我已经发过来了,一共是14700澳元。有11700澳元是凯森的,我自己再寄了3000澳元过来。大概就是将近七万人民币。全部交给凯森。凯森的路,要让他自己选择,好吗?
张天焕:我懂。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后悔吗?
赵慕莉:Nothing
can stop us,I
don't care。
张天焕:Nothing
can stop us,love
you,forever。
2.2009年5月21日。Time:08:51。荆宁市人民医院血液科病床。
孔焱霞:你是?
吕荆科:市刑警队。孔老师不要紧张。我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你知道邓淑颜的情况吗?
孔焱霞:哦,邓淑颜是我们中学以前的校长。
吕荆科:我是说现在。
孔焱霞:在普溪镇当镇长。
吕荆科:还有呢?
孔焱霞:不清楚。
吕荆科:她死了。
(孔焱霞眼睛睁得极大)
吕荆科:死在一片香焦林里,身上捅了17刀,脸上泼了硫酸,被深埋在土里。
孔焱霞:什么人这么恨她?
吕荆科:我已经去过普溪中学。2001年5月有一件事,你曾经为教育局拖欠教师工资的事情,跟邓淑颜吵翻脸,对吗?
孔焱霞:这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吕荆科:你们甚至发起罢课。邓淑颜曾在校长办公室对你喊:“早晚让你玩完。”有这件事吗?
孔焱霞:有。
吕荆科:所以你就放弃了?
孔焱霞:我不明白你想让我说什么。
吕荆科:别紧张。你老公陆成栋的腿是怎么回事?
孔焱霞:我不想谈这些,这都是过去的事情。
吕荆科:你在刻意回避。可是我在想,八年过去了,你老公在轮椅上过了八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孩子。你就这么忍过去啦?
孔焱霞:我提醒你,这是个人隐私。
吕荆科:对于刑警而言,我们把这个叫作线索。八年前的人民医院,躺着一个昏死的26岁男人,右腿被打断骨头,下身被阉割睾丸,这个人就是陆成栋。陆成栋并没有放弃,正因为你被威胁,所以他就更猛力地反抗,结果就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殴打至昏死。你不承认吗?
孔焱霞(忍无可忍):你们这些警察,简直无能透顶,查不出凶手,还要揭人家的伤疤,你们还有没有同情心?
吕荆科:别演戏了,孔老师,你早就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对吗?
孔焱霞:对不起,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吕荆科:好,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说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孔焱霞:不送。
吕荆科(起身):孔老师,我敢保证,24小时之内你会给我打电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你老公也是一个正直的人。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我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龌鹾、无能。
3.Time:10:34。一家体育馆游泳池。
(鸿丰公司总经理徐嘉延正在游泳池里自由驰骋,与其一道的是仙云阁娱乐城小姐何馨艳。荆宁市刑警队长武文峰与荆西区公安分局局长樊忠伟一道,坐在旁边桌子上,喝着果汁)
武文峰:这个人看起来很悠闲,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樊忠伟:冷汗流得太多,不免也要洗洗。让他上来一起喝果汁。徐嘉延!徐嘉延!
徐嘉延(在水里喊话):二位,你们在影响公民的正常休闲。要不,下来游两圈,活跃活跃!
樊忠伟:徐嘉延!上来!
徐嘉延:我——偏——不!
(徐嘉延与何馨艳在水中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徐嘉延:宝贝,我可真是爱死你了。
(徐嘉延在何馨艳的屁股和胸上狠抓一把,故意做给武文峰、樊忠伟看)
何馨艳:你好坏!讨厌,讨厌……
(徐嘉延亲吻何馨艳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又向武文峰、樊忠伟翘起右眉。樊忠伟被气得直炸肺)
樊忠伟:徐嘉延,你太嚣张了,我们在执行公务。
徐嘉延:什么狗屁公务!吓唬我啊,现在是我谈恋爱的时间。噢,青春啊,我的青春!樊局长,你谈过恋爱吗?那感觉真爽!
(武文峰招呼被激怒的樊忠伟)
武文峰:徐嘉延,我就不陪你了。今天你没时间,我也恰好没有心情,等你有了时间,我再有了心情,我一定会和你好好聊聊的,不过不是在这里。
徐嘉延:一路走好!
(徐嘉延继续与何馨艳拥抱亲吻。等武文峰与樊忠伟走远,徐嘉延立即甩开何馨艳,一个耳光打过去:“你他妈有没有刷牙啊?口臭!”)
4.Time:11:06。荆西区公安局门口。
(武文峰与樊忠伟刚下车,就见一个女人坐在公安局门口,旁边是个小女孩,约有六岁。一块纸板上拿红色墨水写着:“公安局,把我的丈夫林祥毅还给我!”围观者甚众,几名女警察在旁边劝这个女人,她叫康巧香)
樊忠伟:让开让开!闹什么?你这叫扰乱公安局工作秩序,走走走!
康巧香:你是谁?
樊忠伟:你管我是谁?走走走!就你现在这个行为,拘留你十天都够了。
康巧香:女儿啊,你要记住这些人。他们欺负我们外地人,欺负我们农民。就是他们把你爹抓走了,现在你爹不见了,我们该怎么办?
小女孩:还我爹!你们还我爹!
樊忠伟:胡闹!我说你这个女人,太不知道怎么当母亲了。拿孩子当道具,你想干嘛?你老公没经公安局批准,就擅自游行示威,扰乱社会秩序,市公安局依法拘捕你丈夫,后来又放出来了。他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知道?你居然还跑到区公安局来闹,走走走!
康巧香:告诉我,你是谁?我就想知道,什么人这么冷淡,这么无情?
樊忠伟:走开!你们几个,把这个女人给我赶走。什么人哪?竟然在公安局门口叽叽喳喳的。快!
(几个警察将康巧香强行拉走,小女孩哭着喊:“娘!娘!”)
康巧香:你们还是人吗?你们是一群狼!狼!吃人的狼!
(樊忠伟头也没回,与武文峰径直走入公安局。警察们逢到必见头微笑,并招呼一声:“樊局。”)
樊忠伟(坐在办公室):谈谈你的思路。
武文峰:马上向刚才那个女人赔礼道歉。
樊忠伟:开什么玩笑?怎么赔礼?怎么道歉?她不过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外地民工。
武文峰:樊局,你这番话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讲,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樊忠伟:破案需要舆论引导吗?你第一天当刑警啊?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们自己也有刑警队。
武文峰:看来,第一站走在你这里,是个并不明智的选择。
5.Time:13:28。天仙阁娱乐城。
(窦明婕从酒店偷偷溜出,戴着帽子、墨镜,混进娱乐城的迪吧,纵情炫舞。音像里传来“的士高”版的零点乐队摇滚乐《爱不爱我》。一位与窦明婕不相识的英俊男子与窦明婕一起跳得颇欢。此时,在娱乐城转悠的雷松战已经发现了她,叫来两人,一直盯着窦明婕和那英俊男子。窦明婕去洗手间,刚出来,即撞在等候在洗手间外的雷松战身上)
窦明婕:雷松战?
雷松战:嫂子,走吧。
窦明婕:上哪儿?
雷松战:我会安排的。
(窦明婕与雷松战走入车内,呼啸而去)
雷松战(车上):柯远生对你怎么样?
窦明婕:他软禁我。邵大哥怎么样?有希望出来吗?
雷松战:判了无期。嫂子,你在我这边,如果觉得不满意,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老大被抓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窦明婕:我知道邵大哥对我的好。
(娱乐城内,那位英俊男子被押到黑暗处。一人压住那男子的喉咙,另一人一拳一拳地打在男子的腹部上,没有说一句话,持续时间长达三分钟。而后,两人离开,也无人发现那被殴打得吐血的男子。人们只沉迷于又一首“的士高”版的汪峰摇滚乐《飞得更高》)
6.Time:14:33。鸿兴公司总经理秘书室。
李亚岚:请进。
(魏茹曦推门而入)
魏茹曦:你好,我叫魏茹曦,是你们范总的学生。我想见范宁臣教授。
李亚岚:你有什么事?
魏茹曦:我想送他一样东西。
李亚岚:我来转交就好了。
魏茹曦:这份礼物非常珍贵,我一定要当面交给他。
(李亚岚拨电话)
李亚岚:范总,你的一位学生想见你。
魏茹曦:是魏茹曦!
李亚岚:哦,她说她叫魏茹曦。
范宁臣:让她过来。
(李亚岚向魏茹曦点头,魏茹曦笑得极甜蜜,直接走向范宁臣的办公室。范宁臣正在题写书法“奋进”二字)
魏茹曦:范教授。
范宁臣:别这么称呼我。讲座上我是教授,讲座下我就是普通人。请坐。有什么事?
魏茹曦:送情书,送给你。
范宁臣:好啊,我看看,千万不要语句不通啊。
(魏茹曦被范宁臣的镇定自若吓到,赶紧递出情书。范宁臣展开信,不到30秒即看完)
范宁臣:阅读完毕。小朋友,你啊,并不懂爱情。爱情是要爱到天昏地暗,根本没有办法解释,没有理由,不知道该干什么,整个一糊涂蛋,这叫爱情。就像警察爱罪犯,狼爱上羊,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嘿!它偏偏就要变成可能。比如说吧,假如我爱上了你,我才不管你是谁,如果有威胁或者危险,那我宁可抛弃整个企业,抛弃所有不理解我的人,拼命去爱你。这就是真爱。
魏茹曦:我就是喜欢你。
范宁臣:很多人都喜欢我啊,我也喜欢你。你这么直接,要是碰见豺狼虎豹型的男人,就不怕吃亏吗?
魏茹曦:那你就是答应我的求爱喽?
范宁臣:如果不答应,你会不会自杀?
魏茹曦:会。
范宁臣:可是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我有合法妻子。
魏茹曦:那你就是不答应。
范宁臣:你这么自信我会爱上你?
魏茹曦:是的。因为我漂亮,我可爱,我珍惜这份感情,我爱你。我还会做很多事。
范宁臣:那这样,我推荐你看四部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中国式结婚》、《复婚》、《结婚二十年》。四部电视剧,就是四场讲座,你慢慢看就会明白的。跟偶像剧有点差别。
魏茹曦:我们是80后的最后一批,我们懂爱情,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爱情观。我都20岁了。
范宁臣:茫茫人海,缘生缘灭,你怎么就能确定地球上的这个人,就是你的唯一选择?
魏茹曦: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反正你要答应我,不答应就是不行。
(魏茹曦掏掏挂包,掏出一套西装、一件衬衣,一条领带,还有一张电脑光碟,一一放在范宁臣的办公桌上)
魏茹曦:我没你那么富裕。西装、衬衣和领带是我用大学生活费买的,花了我900多块钱。我从来没有跟任何男生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张电脑光碟,是我写的日记,里面都是我喜欢你的证明,写了两年。我要走了,你要送我。
范宁臣:我……
魏茹曦:你不能拒绝我,不然我会哭得很厉害,很丢脸。我第一次追求我的爱,如果就这么失败了,以后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范宁臣:那我送你。
魏茹曦:还有。今天晚上七点半,你要穿上我送你的衣服,在荆宁大酒店请我吃饭,饭钱由你来付。没有反对,只有同意。
范宁臣:我们之间相差整整两代,你都是我女儿一辈了。
魏茹曦:老土!老土!老土!走,送我。要开心,开心,笑笑,笑笑。别忘了哦,等会儿回到办公室马上阅读我的爱情日记,一字不差。
7.Time:15:10。回荆宁市政府的车上。
(秦建勋接到柯远生的电话)
柯远生:建勋,你直接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
秦建勋:对不起,吴副省长也打电话给我,让我在她的办公室出现。
柯远生:如果我见不到你,那么我会出现在吴副省长面前。
秦建勋:可以。
(秦建勋关手机)
曾兴国:秦市长,吴副省长……
秦建勋:你去省城,找吴副省长。柯远生已经急了。
曾兴国:光碟。
(曾兴国给秦建勋一张,自己保留一张。拿着DV机赶紧下车,搭乘一辆出租车远去。这当中的谈话,早已被安装在秦建勋车上的窃听器监听着,杜智学通知国保队警察跟踪曾兴国,务必拿下那张光碟,以及所有摄像设备)
8.Time:16:18。市政府。
(秦建勋、刘宇棠、裴敏琳带着所有资料,一下车就迅速奔赴会议室。秦建勋坐在会议桌中间,刘宇棠、裴敏琳坐下。然而,来的官员只包括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
秦建勋:人呢?通知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们三个?
潘明达:我们在第一时间就等在这里了,一直没看到别的人。
刘宇棠:潘明达!肯定是你们把人都支开了。这是政府紧急会议,任何人都不能不来。我来打电话。
(刘宇棠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打,结果不是关机就是“对不起,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秦建勋(拍桌子):有人想把我整成孤家寡人!我这个市长是傀儡吗?
潘明达:这我不清楚。秦市长可以去见柯书记,他还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你。
秦建勋: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潘明达:政府的人啊。
秦建勋:我为荆宁市有你这样的副市长感到耻辱。
潘明达:秦市长,你自己是个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坦白说,你的选择很危险。还有你们两个,冥顽不化。
秦建勋:怎么个冥顽不化?双弘村征地案的反响程度,超出你我的想象,你能逃避这种社会压力和呐喊呼求吗?
潘明达:荆宁市需要开放的市场经济,需要长远的眼界来支撑,如果任何人都跟双弘村那些闹事者一样保守、刁蛮,国家建设还能进行下去吗?交通不发达,还要走泥路,一代又一代的人守着那些破房子,有什么好处?工业化、城市化、商业化,是国家经济转型和社会转型的大势所趋,这些你难道不知道?你居然还反过来去加强那些人的保守,向共产党示威,做那些落后愚昧的人的后盾,这叫什么?你自己清楚。
秦建勋:你讲效率,是不是?你讲稳定高于一切,是不是?你讲我们党的利益就是代表大多数人民的利益,是不是?那么,兼顾的公平何在?表面的稳定、高压的稳定,能不能替代实质的不稳定?大多数人民的利益如何具体体现?谁是大多数?我们的党员只有几千万,我们的干部靠百姓养活,他们养着我们,我们就应该想到如何让每一个公民的权利意志都得以体现,而不是去藐视、灭杀他们的权利。
潘明达:经济建设能没有代价吗?国家既然要发展,就必须有代价,就像一个人想做成一件事,总要付出一些,牺牲一些。现在看来,农民确实没有了土地,可是从长远来看,他们能够享受的实在太多太多。有多少农民能修够档次的楼房?有多少人修了楼房之后能不欠债累累?他们就一辈子当农民吗?种庄稼能有多大产值?事实上,在没有开发到普溪镇的时候,整个普溪镇的财政有80%都是靠农民在外打工来维持,而在没有打工之前,财政问题一直无法解决,很多基层干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你是市长,如果你没有工资,你怎么去为人民服务?你应该为国家的公务员想一想,经济如果不前进,连干部的生存都解决不了,那么各级行政能运转正常吗?
秦建勋:经济的发展是不能以违法犯罪的手段来进行掠夺、强占的。双弘村的补偿、安置是依法进行的吗?拘捕、监控、恐吓是必须的吗?如果我们不能妥善解决农民们的愤怒,而是用强盗和黑社会式的方式来打压他们,那就是逼着这些底层的人挺身而出,向我们宣战。明朝末年,是有邮差制度的,当时有一批人靠当邮差过日子,可是有一天朝廷突然取消了邮差制度,有一个邮差就因为这样,失去了生计,继而反抗朝廷。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潘明达:我不知道。
秦建勋:是李自成!
潘明达:现在是公元2009年,时代背景早就不一样了。
秦建勋:错!不服从命运和安排的人,你如果把他压制到没有生存的余地,那么他就会反抗,而且是不断地反抗。
潘明达:他们反抗有用吗?跟现代化的武器反抗?跟整个制度性的国家机器反抗?笑话!秦市长,你的这些认识是非常危险的,身为荆宁市的市长,你不但没有全局意识,反而煽动这些底层造反的意识,你的这种性质,已经严重脱离了党的教育。我不想跟你多说,你可以去找柯书记,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走!
(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离开会议室)
9.Time:16:30。一段公路上。
(曾兴国和出租车司机驾着车在路上穿行无阻。突然,曾兴国接到电话)
陌生人(声音与吴丹慈副省长完全相同):小曾啊,建勋告诉我,你要送资料过来,不要送到我的办公室,你把车开到“富云山庄”,到C栋1楼103房找我。我等你。唐省长也在。
曾兴国:好的。
(曾兴国和司机驶向“富云山庄”,将资料放在车上,一个人走向C栋1楼103房。司机在车里等着。曾兴国一进去,就被两名秘密警察拿黑色袋子蒙住脑袋,但警察并没有找到资料,索性将其铐在床杆上)
曾兴国: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回答)
曾兴国: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回答。与此同时,司机也被蒙面的警察控制住,整辆出租车被搜得一干二净,光碟、DV机都被拿走。司机一言不发,也不敢动,只能盯着四名秘密警察远远离开。那司机待四名警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立刻开车逃逸)
10.Time:16:46。市委书记办公室。
柯远生:你终于还是来了。
秦建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柯远生:没有。
秦建勋:那就是说,我也被专政了?
柯远生:没错。
秦建勋:你到底是谁?
柯远生:你说呢?
秦建勋:你觉得你能代表共产党吗?你是够资格的共产党员吗?
柯远生:那要看结果,不能看过程。
秦建勋:我是不是就此被隔离了?
柯远生:应该是的。你是一条可怜虫,稀里糊涂的一条可怜虫。我在大学的一位教授告诉我:有的人跟有的人就像硬币的两面,有的人朝天,有的人朝地,看上去两者是完全相反,可实际上,他们的命运都是被硬生生地贴在一起的,难解难分。
秦建勋:你说的这个教授,指的就是蒲玄恒吧?可是我的导师告诉我:一个靠着压迫别人的不平等与保护自己的特权共生互利的集团,是注定要灭亡的。
柯远生:你说的这个导师,我也知道,是吴丹慈。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我们之间的斗争又开始了。
秦建勋:还有别的选择吗?
柯远生:没有。可是,我的老同学,我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事二主”的小人。你就是一个小人,你今天倒大霉是注定的,可你还是这么糊涂,不可救药。
秦建勋:我不糊涂。1989年我就看得非常清楚,蒲玄恒不是我的选择。
柯远生:你和我都曾经是蒲玄恒在北大最器重的研究生,你知不知道你辜负了他多少的期望?他把他的女儿也嫁给了你,而你,却让他的女儿在年仅26岁的时候就走向了死亡。孩子在哪儿?在她肚子里!你这个罪人!
秦建勋:那是我的孩子吗?那是你的孩子!
柯远生:蒲梦雅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她永远也不属于你,永远!你知道我是多么爱梦雅吗?我们同时上同一所中学,同时上同一所大学,我疯狂地追求着她,她也深深地喜欢着我。可是你,你这个荆宁人,根本就不懂我们新疆人对爱情的态度。你敢说,你真的了解蒲梦雅吗?你他妈甚至连石河子都没去过!你知道什么叫天山之恋吗?那是冰清玉洁的爱情!别说你看不起蒲玄恒,就连我也看不起他,他居然把女儿嫁给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件事。
秦建勋: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柯远生: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纯洁。蒲玄恒爱权,他一直在往权力的路上走,他以为你是为他铺垫权力之路的一块好石头,所以他选择了你。那么当时的你难道就不是想靠他这棵大树吗?他当教授,你留校当他的助手,而我呢?只能去当澄江市铁孜区的什么狗屁工委!他当海津市文化局的局长,你也一直跟着跑,而我,只能跑到荆宁市这个破地方来当个下三滥的宣传部长的秘书。他当澄江市的市委副书记,你还是跟着跑,而我,只能一辈子困在荆宁,困在这个有你一身怪味的地方!
秦建勋:那都是过去!1989年以后,我们已经分道扬镳,还有什么可说?蒲玄恒做了多少龌鹾事?你不知道?他写文章揭发自己在北大的同事,揭发自己的政敌,揭发我,在澄江亲自指挥逮捕那些不满的学生和市民。他靠着这种沾满人血的地毯,走向荆宁市市委书记的职位,而且居然还是全国人大代表。如果不是吴丹慈救我,我一辈子都完了。
柯远生:你居然还有冤屈?蒲梦雅的死,难道与你没关系?你一年到头,回过几次家?你们俩一见就吵,一见就吵。她挺着大肚子,冲上街头,被武警的车当场压死,那就是你打她一耳光的后果。没错,我跟她偷情,我让她怀了我的孩子,可我们是真心相爱。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资格叫做男人的人!你他妈精子死亡率是80%,你凭什么给她幸福?你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即使你又娶了程丽颖,可你老婆还是只能像一棵植物一样,躺在你的家里,一动不动,成了活死人。
秦建勋:我明白了!你一直在报复我,包括报复我的妻子程丽颖。
柯远生:你有证据吗?沈世龙都判了重刑,你还想把他怎么样?
秦建勋:两年前的这件事,是你指使的?
柯远生:不要问我。我想告诉你,沈世龙这个仇人,你知道是什么背景吗?他就是现在快要跟你穿同一条裤子的刘宇棠的亲舅子。哈,你居然跟仇人的姐夫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济,你不觉得悲哀吗?还有,你知道你这个市长是怎么当来的吗?建勋,这是个陷阱啊。
秦建勋:柯远生,我没那么糊涂。蒲玄恒现在是省委组织部部长,他在利用我,给我一口井,让我跳下去。可是他也应该知道,我早就不是他当年那个学生了,我有我的力量。
柯远生:哎哟,乖乖,你他妈都已经出局了,就不要说这些酸溜溜的狠心话了,坦诚面对省委组织部对你的调查吧。从现在开始,你的市长职位就没了。这是省委组织部的决定,你拿去看吧。
(秦建勋接过那份决定书)
秦建勋:这是你们这种共产党里面的败类的决定!我坚决不服从!
柯远生:就凭你这一句话,你的政治生涯就可以永远结束了。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等组织部调查完毕,回去照顾你那植物人的老婆吧。你不能总让你母亲当保姆啊,她都是70多岁的人了,当初生你、养你不容易。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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