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女子(短篇小说)

孙志鸣     

 

    

英女子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俗话说:十七八的女子,两岁岁的驴,难经佑的哩!什么意思?恕我用文绉绉的话转一句:她们生命中的某种欲望在这个时期业已觉醒、趋向成熟,并且会用异乎寻常的言行举止表现出来,从而给人留下难以琢磨、不服管束的感觉。尤其是漂亮的女子,更“跳”得厉害,再换回粗俗的话:更好尥蹶子。

英女子就长得漂亮,算得上村里的一朵花:身段长溜溜的,肤色白莹莹,红扑扑的脸蛋一掐像是能掐出水来似的,而那对水灵灵的毛花眼,不知勾走了多少后生的魂儿哩!平日里,她说话总是一惊一诈的,加之又尖酸刻薄了点,处于饥渴难耐中的后生们就把她说成是一根带刺儿的嫩黄瓜,——真恨不得咬一口哩!英女子嘴上不饶人,做营生也决不落在人后,锄地、割地都是把好手。这就不光让后生们垂涎,连老人们也巴不得能把她娶回家做儿媳妇。上门说媒的自然很多,私下里经过一番激烈的较比、较量和较劲之后,这根嫩黄瓜的蔓儿还是搭在了队长家的瓜架子上:队长的二小子、民兵连长锁旺和英女子定了亲。定亲不等于结婚,就是说这根嫩黄瓜还不能摘,得先养着,什么时候结婚(当地人叫“典礼”或“办事业”),须双方另行商议。至于怎么养,自然是男方浇水施肥喽:除了一年四季要更换的衣服外,还要准备一份厚厚的聘礼,按当时的标准,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等是一件也不能少的,英女子还额外提出了一大件——上海产的红灯牌半导体,而且立马就要。因为英女子爱唱,要跟着半导体学唱歌、唱戏。

自打有了半导体,英女子就和它形影不离。于是,田间地头也响了革命歌曲和革命样板戏,先是半导体唱,继则英女子学着一起唱,再往后,人们简直分不出是人唱还是机子在唱,——可以想见英女子的唱功已然十分了得。

漂亮的女子总喜欢和漂亮的女子扎堆儿。二紫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也出落得蛮标致了,人们说她长得像根有红有白的水萝卜。二紫不仅漂亮,也爱唱,似乎提前进入了一惊一诈的年龄。她总是和英女子相跟着,不论在田间干活或去县城买东西。就有人取笑她:跟屁虫一个!二紫不在乎被人怎么说,只一心想和英女子学唱歌唱戏,——心里不闷就行。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下来,二紫已经可以和英女子对唱了,比如唱《红灯记》,一个扮沙奶奶,另一个就扮小铁梅,有说有唱,热闹着哩!

不过,大家都说二紫的水平比起英女子来还差着一圪节儿。

 

有一天,公社李书记到村里检查春播情况,晚上在队部召开社员大会。为了活跃会场里的气氛,李书记在讲话之前先领大家唱革命歌曲。这些成天和土坷垃较劲的老农民直着嗓子学驴吼行,让他们唱那些抑扬顿挫、曲里拐弯的歌曲就难了,走调儿走得连自己都难为情。有人提议:英女子唱得好,让她来个独唱吧!李书记是个爱红火的人,一听说有能唱的就带头鼓掌。社员们也跟着噼里啪啦一阵掌声,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别看英女子在田间地头说唱就扯开嗓子来一段,到了会场里,面对一片笑得呲牙咧嘴的面孔,心里就有点发毛。再想想大队、公社干部——尤其是李书记——正眼巴巴瞅着哩,她的心里又有点发虚,随即腿就开始发抖,甚至连上下颌也颤起来,……一群平日里做梦都想啃这根嫩黄瓜的后生们,这会儿算遇见了机会,推推搡搡,拉拉扯扯,说是往出请英女子,实则乘机摸一把,前胸大腿屁股,无处不到,越是敏感部位越不放过。英女子活这么大还头一次碰上如此阵势,这根嫩黄瓜早就吓成了像是从缸里捞出来的腌黄瓜,软了吧唧,任凭他们摸而无力阻止,只要不到前面去唱就行。她想:人都吓得抖成了一堆,咋唱?唱也是出洋相!有些没摸上的人就说风凉话:

“咋搞的,平时唱得哇哇的,这会儿尿得刷刷的?”

“稀泥抹不上墙,狗肉上不得台盘!”

“你们日能!你们上去唱啊!牲——口!” 英女子一来火就开骂,腿也不抖了,颌也不颤了,眼含泪珠,脖子梗梗着又说,“我偏不唱,能咋?!”

说完,她示威似的环视四周,偶然瞥见身后的二紫正捂着嘴偷乐,心中就更来气了:好啊,连你也看我的笑话!于是,她又甩出一句:

“能唱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们咋就知道在一棵树上吊死!”

会场里的氛围有点尴尬。听英女子如此一说,有人便将话锋转向了二紫:

“二紫能不能上得台盘?二紫来一个吧!”

二紫本来也不想唱,被人这么一问,就赌气站了起来。又有人起哄:要唱就到前面去!二紫便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会场前面,身子还没完全转过来,嘴里就先幽幽地唱了起来。她唱的是《沙家浜 智斗》那一段,一人扮仨角色:既反串胡传魁、刁德一,又连唱带比画地把阿庆嫂摹仿得有模有样——

垒起七星灶,

铜壶煮三江,

……

唱罢,李书记又是带头鼓掌,噼里啪啦,社员们也跟着鼓掌。英女子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咋能当着这么多人唱得出来?有人又起哄:再来一个!二紫便清了清嗓音,莲步轻移,又唱了两个胡传魁和刁德一的段子,且带有简单的动作。在这些乡野之人听来看来,二紫的表演不惟唱腔韵味十足,而且眼角眉梢顾盼生辉、举手投足摇曳生姿,以致二紫唱完了,他们还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竟然忘了拍巴掌。英女子更是把嘴张得大大的,完全蒙了:小丫头片子,上了台咋比台下唱得还……英女子心里酸溜溜的,悔不该当初把这本领教会人家。同时,她凭直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问题的所在。是因为自己没上去唱,还是因为二紫唱了并赢得了满场喝彩?她真的一时难以确定。接下来是李书记讲话。英女子连一句都没听进去,一门心思琢磨上面的问题,越想越迷惑不解。和英女子同样感到迷惑的还有李书记。他没料想一个乡下女娃子能如此落落大方,既能学阿庆嫂又能反串胡传魁、刁德一,字正腔圆,一人演了一台戏,真不可思议,……二紫给李书记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好印象。散会后,人们一走出队部就议论开了,议论的对象当然是二紫:

“二紫真有两把刷子,在公社干部面前露了一手!”

“二紫不简单,咋学会了这本事?”

大家七嘴八舌却异口同声对二紫表示钦佩。只有锁旺觉得挺惋惜,悄声和英女子开玩笑:

“你这根嫩黄瓜咋就不如她那根水萝卜哪?”

“我没她皮厚!”英女子把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

英女子加快了脚步,将锁旺甩在了后面,只管想自己的心事:还不是跟我学的,显能货!以后再想学,梦着吧!

 

事后,谁也没在意英女子和二紫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往日行影相随的两个人,现在总是阴错阳差地分开了。其实,这是英女子故意避开二紫造成的。

那些日子,英女子和二紫本来是跟着锁旺赶的马车往麦地里送粪,一人一句地唱,锁旺听了喜滋滋的,鞭子打得格外欢,活儿自然也干得多。可是,开会后第二天,英女子不唱了,像个哑巴似的话也不说一句。锁旺觉得憋闷,问了句:会上不敢唱,会下也不唱啦?英女子听了不高兴,和锁旺戗了两句,竟甩手不干了!她去场院套了辆毛驴车,与别的女子相跟着往瓜地送粪去了。还有一次,队长分配英女子和二紫去场院给割皮绳的皮匠做饭、打下手。谁都知道这是个好营生:苦轻,还能跟着吃点儿油水大的饭食。可是,临到出工时,英女子忽然以肚子痛为托词,让队长换人顶替。第二天,二紫听说英女子后来又出工了,去玉米地打堰子。放着苦轻的营生不做偏要干苦重的,不是半吊子,就是……想到几天来英女子爱搭不理的态度,尤其是在半导体上插了个耳塞机,只自己听的举动,让她悟出了点个中奥秘。

在先,二紫没觉得那天的表演和英女子有多少关系,只是听了人们的议论——夸自己,贬低英女子——后,觉得有点不妥,但也没往深处想。直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那天的表演伤害了英女子,可能还伤得不浅!于是,她找了个机会向英女子作解释,如同那天晚上的表演一样,也是大大方方,开门见山:

“那天,我本来也不想唱。可是,听他们那样说你,也说我……一赌气,我就唱了。没想到这么做会让你……其实,我唱得不如你。我还想跟你学,咋样?”

二紫说完眼巴巴地瞅着对方却没有马上得到回答。过了好一会儿,英女子才从耳朵里拔出耳塞机,一字一顿又有几分阴阳怪气地说:

“你比我强。你唱得够好的啦,还有甚可学的?”

说是这么说,听了二紫一番不无歉疚的话后,英女子的心情好了许多。于是,田间地头又响起了她的歌声。偶尔,二紫也能听上半导体了,甚至俩人还像往常一样高歌一曲。所不同的是,俩人一起唱时,英女子的嗓门儿每次都要高过二紫。别人听了就会说:还是英女子的嗓门儿亮!二紫不服气,刚想争一争,英女子索性换了一首二紫不会的歌来唱。二紫一下子愣住了,像是棵被砍了缨子的水萝卜,少了几分鲜活劲儿。而英女子此刻的嗓音就抖得更亮了,有时还故意把唱腔拖长或加上颤音,自我感觉人也飘飘忽忽地随之升到了云天里一样。

就在英女子的自尊心得到满足,深信找回了原来的感觉之际,锁旺于不经意间说出一条消息,把她又从半天的云里雾里拽回到地上。那天,英女子正在羊圈翻粪,锁旺跑来请她晚上去家里喝羊杂碎汤,说是他爹刚从县城开会回来,买了挂羊下水。英女子点头答应了。锁旺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却赖着不走,挤眉弄眼,非让英女子和他去饲养房坐坐不可。英女子知道他的灰心思,想找个僻静处亲一亲、摸一摸。这种事儿,自打定亲后已经有过几次了。可这回不行,大伙都瞧着哩。英女子不答应,锁旺又不死心,他只好没话找话:

“我爹碰见公社李书记啦。李书记跟他打招呼要抽二紫去公社宣传队哩!好营生哟!”

“你说甚?再说一遍!”英女子把锹往粪堆上一插,追问道。

“瞧把你急的!是叫二紫去宣传队,李书记点名要的……喂,你听见我说话了么?——晚上的羊杂碎汤泡油糕可香啦,早早去呵!”锁旺见英女子疾言厉色,自知非分之想没指望了,叮嘱了一句,转身便走。

“吃,吃,你就知道吃!吃你的脚后跟吧!”英女子一跺脚,冲着锁旺喊道。

当晚,香喷喷的羊杂碎汤和黄澄澄的油糕摆上了队长家的炕桌。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把英女子等来。锁旺妈等得不耐烦了,就亲自上门去请,只见英女子盖着棉被躺在炕上,一条毛巾遮住了额头。英女子的妈说:孩子难过下了,刚吃完药,睡下了。这样,锁旺妈就没有再提起吃羊杂碎的事。不过,亲家见了面难免要扯两句闲篇儿。锁旺妈又说起了二紫将要去宣传队的事儿。

“这丫头命好,唱得不如咱英女子,可就被李书记看上了,……听说到了宣传队一天要记两个水利工,顶上挖大渠的壮劳力挣得多哩!演出时还另有8毛钱的补助!啧啧,真是命好!”锁旺妈边说边咂嘴边从屋里退了出来。

其实,英女子没睡觉,只是不想搭理人,支棱着耳朵把锁旺妈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句没漏。待锁旺妈走后,她忽然将额头上的毛巾甩掉,使劲拽过被子把头蒙住,露出一双脚耷拉在炕沿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英女子依然每天翻粪送粪。这营生本不难,她以前又干过,做起来就蛮麻利的。可是,自打二紫去了公社宣传队,别人看来英女子好像一下子不会干了,成了把生手:锹往粪堆里插像是剟在了红泥地上,半天挖不出来。就连英女子自己也颇感蹊跷:二紫走得越远,她的形象反而越真切,挥锹打都赶不走似的。这个勾魂儿货!英女子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二紫:二紫这会儿做甚啦?在唱?在跳?在化妆,搽胭脂抹粉……她甚至下意识地用鼻子去捕捉香气。然而,她嗅见的只能是一股股沤过的羊粪味儿!于是,二紫不见了,舞台也消失了,满眼尽是些没沤烂的屎蛋子!想想自己在粪堆里刨闹一天挣八分工,按头年的工值算才四毛钱,刚够二紫补助费的一半,而人家还有两个水利工挣哩!水利工是甚意思?一个就顶十五分!越算越泄气,越算越后悔,英女子再也没心思干活了。

断断续续,英女子又听到许多关于二紫的消息:二紫在县里演出,住的是县委招待所,还能洗热水澡哩;二紫将去省城汇演,要见大世面啦;……每个消息都会让英女子沮丧好几天。因为她不禁会这样联想:一年里只有等渠水下来了,才能洗一两回澡,而且还是在黄泥汤子里;至于去省城嘛,做梦都没想过,一年到头只能在南洼壕和北圪墚之间动弹,去趟县城等于过年了,……有一次,她在锁旺家吃饭。锁旺爹提起公社李书记亲自款待宣传队时,不无得意地说:

“能跟李书记一起坐席的,咱村只有我和二紫。”

英女子听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便在胸中燃起,饭也没吃完,将碗在炕桌上一蹾,说:

“咱没和李书记坐过席,咱都白活啦!”

说完,她跳下炕就走。锁旺爹糊涂了,大声问:

“咋啦?我说的不对?”

英女子自知理亏,未接话茬儿。锁旺爹当着锁旺的面也没追问,只在心里骂:吃枪药啦!

英女子的火气的确越来越大。偶尔,有人向她问起那天晚上为何没唱歌的事儿来,她都是气呼呼地用一句话回答:那天晚上我发烧,烧糊涂了!

事后,英女子意识到自己没来由的怒火是因为嫉妒。尽管怒火熄灭了,心灵却多受了一次灼伤,而那些安慰的话语又加速了伤口的溃烂,使懊悔的霉菌得以大量衍生:一辈子都难遇见的机会,本来是留给我的,可我偏偏就没抓住!偏偏就把它白白送给了二紫!悔到极处,英女子竟然痛下决心:既然那天晚上没唱,从今往后就再也别唱了!

以后,村里人没再听见英女子唱歌。

 

英女子的作法是在生自己的气,但很快又转变成迁怒于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二紫:那天晚上,如果二紫也坚持不唱,说不定大家会再来撺掇我,说不定我还会唱的,那么……英女子把一个美好的结论建立在几个假设的基础上,于虚幻中尽情地梦想一番。但终归要面对现实:二紫那显能货偏偏就唱了,而且唱得很好,连李书记都把她看上了!跟我学会了本事,翅膀一硬就……真不该……唉!英女子由悔而怨而怒而恨,但都无损于二紫一根毫毛;相反,二紫演出的消息还在不断地传来,都让英女子眼馋得光吞后悔药,不思茶饭。从表面上看,英女子变得无精打采,像根被拍扁了的嫩黄瓜,而每次传来的有关二紫在外演出的消息都如同撒一回盐,让它出水、让它变蔫,……但是,英女子胸中的怒气依然在郁结,总要找个发泄的出口。既然二紫鞭长莫及,那么和英女子相处密切的锁旺便在劫难逃了。

也怪锁旺太不理解英女子的心思。俩人见了面,没说上三句正经的,锁旺就动手动脚,不是摸就是亲,全不顾英女子的情绪。随着商定下的聘礼一件件增多,锁旺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多次提出了更非分的要求。英女子不答应,他就磨磨叽叽,纠缠不休。英女子嫌他赖,索性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冷面孔,连碰也不让他碰了,还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锁旺被气得鼓鼓的,撇着嘴,瞪大了双眼,倒真有几分蛤蟆相了。

为了躲避锁旺,英女子每天吃过晚饭就满村里串门子。一天,她去了桂兰家。桂兰刚从后山煤矿走亲戚回来,说是路过县城时见到了二紫:

“……晚上,在小旅店里住下没做上的,想看演出,红火红火,就去找二紫。哎呀呀,你说那二紫,一听说我找她要张票,就给爷扭捏上啦,又是咂嘴儿、又是拧眉。我忙说,算啦,别让你为难,不看演出也好,早点睡下免得夜里饿,……不就是张烂票么?谁稀罕!瞧她那牛皮哄哄的架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咱煤矿上吃商品粮的亲戚都不像她那样牛气。有甚了不起的,她还没吃上商品粮哩。等转了城镇户口、吃上商品粮再牛,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念头倏然在英女子脑际闪过:我如果嫁给一个吃商品粮的,就可以压过二紫!

第二天,英女子来到场院,主动把正在铡草的锁旺叫到僻静处说话。锁旺受宠若惊之下,一时竟没把英女子的话听清:

“吃商品粮跟咱俩结婚有甚关系?你再说一遍。”

“当然有关系。”英女子非常认真地说。“让你爹找李书记把你调到煤矿当工人,等你吃上了商品粮咱俩再结婚。”

“甚也想的啦,就是憋着抗着啦!当工人那么容易?李书记能听咱的?”锁旺问。

“你爹不是能跟李书记一起坐席么?他不是有面子么?这咋就不行啦?”英女子狡辩。

“我爹没面子。就是有面子办成了,我也不去!煤矿隔三差五出事故,砸死的还少么?我可不想娶了老婆留给别人使唤,……”锁旺边说边嘻嘻坏笑着伸过手来。

“没出息货!”英女子使劲打掉锁旺的手,又说,“告诉你,如果你不能变成城镇户口,咱俩的事就算啦!拉倒吧!”

锁旺急了:听到英女子的无理要求,他急;想到花那么多钱买下了聘礼,对方却要反悔,他也急;看着英女子激动时那红红的脸颊、圆圆的杏眼,在欲望的冲动下,他更是变得猴急猴急的!有人劝过他,英女子跳得厉害,不早点下真家伙,还会跑啦!想到这些,看看四周没人,他突然猫似的蹿上去,将英女子拦腰抱住朝草垛上一扔,随即自己也压了上去,并不由分说解开了衣扣和腰带。英女子刚要喊,嘴里被塞进了一把麦秸子,只能出气不能出声;她用脚踹,一连几下都蹬了空,像是翻个儿的乌龟,干着急不顶用。英女子身上正来月经。锁旺在她的裤裆里一摸弄得满手是血,一时没回过味儿来,有点发蒙。英女子趁机扭动身体,挥舞起两只手一阵乱抓乱挠!这招儿还真管用,锁旺“嗷——”的一声大叫,捂着脸从英女子身上滚了下来。看看自己满手的血,锁旺吓坏了。刚刚还张牙舞爪的雄猫,突然变成了一只垂头丧气的花面狸,撒开腿跑都嫌慢!英女子也没追,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从嘴里取出碎麦秸,跺着脚骂道:

“驴日下的,光天化日也敢强奸人?我饶不了你!我要跟你……我不跟你……”

 

由于父母不同意,英女子就自己找媒人表示要和锁旺退婚。锁旺自知做下了没理的事儿,也没敢拒绝。很快,桂兰在煤矿上给英女子介绍了一个有城镇户口、吃商品粮的对象。那天,英女子拿起对方的相片看了看,又放下了。桂兰问:

“没相中?那好,等以后有了合适的再说。”

“不用了,就他吧。” 英女子转过身,盯着自己脚上的鞋,低声回答。

一个月后,男方带着聘礼来了。聘礼中除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和几套衣服外,还有不少劳保用品。村里人都说这个人的长相不如锁旺,至于聘礼更没的比了。就有人劝英女子再好好想想,免得后悔。英女子说以后悔不悔不知道,反正得先把以前做下的悔事补偿回来。人家不明白她说的意思,就在背后转而议论聘礼寒碜:这根嫩黄瓜连点作料都没放,拍扁了一把盐就凉拌啦!

英女子去煤矿成婚时特意在县城逗留了两天,想在二紫面前扬眉吐气一番。可惜,二紫下乡演出,没见上。这让英女子感到非常遗憾,而且遗憾了好多年。

 

 

 

 

                           
《自由写作》首发

回到开端

 

 

 

 

 2006◎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委员会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