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主人(电视连续剧节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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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银波
第二集
旁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新的一天只是意味着旧的一天已成过去,黑夜变成了白天。然而,对于部分荆宁人而言,却一直在黑暗里度过着。处于黑暗中的谭振东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在看守所重新接受启蒙,而这启蒙竟将尾随他的一生。曾经叱咤风云的黑社会老大邵昌建,正以他独有的方式,给这位全身都流淌着热血的青年换血,将他骨子里的那种天真与虚幻渐渐消化掉,就如软软的胃吸收坚硬的骨头那样,将其化成可消化物质,并吸收进人的四肢毛发和五脏六腑。谭振东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来自自己对自己的恐惧,那种心慌缭乱却又急于找到某种答案的冲动,蔓延于他身体里的所有细胞。他想象着:天一亮之后,我可不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
1.2009年5月18日。Time:08:03。看守所会见室。
(早晨。叶雨晨泪流满面,谭振东勉强地笑)
叶雨晨: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我都急死了,真后悔嫁给你这么一个人。还笑?
谭振东:这叫豪迈人生。没多长时间我就能出来。那些村民放出来了吗?
叶雨晨:我才懒得管那些事情,我讨厌政治。你知不知道?我怀孕了。孩子需要爸爸。
(谭振东由惊诧到兴奋,由兴奋到哭泣,重重地捶打着玻璃窗)
谭振东:快……快点生啊,好……好好地生。最好,一下子就生双胞胎,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男的叫子东,女的叫子晨。对,这名字挺好。
叶雨晨:真拿你没办法。我一个堂堂的画家,居然嫁给你这么一个三天两头就坐牢的老公。玩行为艺术呢?你在里面还住得习惯吗?
谭振东:哎哟,天寒地冻,饥肠辘辘,果不服食,衣不蔽体,真是国歌里“饥寒交迫的奴隶”啊。正所谓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凄凄惨惨戚戚。
叶雨晨:老公,我等你出来。
谭振东:跟着我,你真够受苦的。这世道啊。
叶雨晨:我还是跟吕荆科求个情吧。
谭振东:千万别求他,人到了那个黑洞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我们都不是当初那个高中同窗的背景了,什么都变了。
叶雨晨:也许他还是会看我几分薄面的。
谭振东:但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耻辱。我宁愿关在这里,也不愿意跪下来求人,永远不求人。
2.Time:08:11。荆宁市第一监狱。
张天焕:报告班长,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班长:出去!
张天焕:报告干部,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干部处的干部,重重地给张天焕的释放证明书盖章,指示到大队)
张天焕:报告大队,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秘书处的秘书,再在释放证明书上盖章,说了句“你可以出去了”。张天焕走出监狱大门,抬起头往前一看,大吃一惊)
彭辰罡:热烈欢迎民主斗士张天焕出狱!
姚崇崧:张教授,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张天焕与彭辰罡、姚崇崧紧紧相拥,在彼此背上猛拍)
张天焕:同志们都还好吗?我儿子凯森出狱了吗?
彭辰罡:大多数同志都转入了地下,几个省的领袖要么被判刑,要么流亡海外,要么被直接押送到海外。我和崇崧是前年出的狱。张凯森在2006年5月20日被逮捕,判了三年,目前关押在第二监狱,马上也要出狱了。他的案件影响很大,海内外都在声援。只不过……
张天焕:我妻子的事?她怎么了?
彭辰罡:你妻子很坚强,现在澳洲主编一份发行量非常大的电子杂志。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是半个月前的事。我和崇崧想办法安葬了你母亲。她走得不痛苦,就是想见你和你儿子一面,喊了声“天焕”和“凯森”,就离开人世了,是睁着眼去世的。这个事情没有告诉你,是希望……
张天焕(眼里含着泪水):我知道,我都知道。谢谢同志们!谢谢党!辰罡,崇崧,我给你们两位下跪了。
彭辰罡(扶起张天焕):节哀吧。
张天焕:走,送我去墓地。
3.Time:08:26。荆西区人民路61号,荆宁互助会。
董云斌:贺志铭在吗?
贺志铭:你是被拖欠工资还是受工伤?
董云斌:你就是?哦,是我大哥董云升让我来的。我……
贺志铭:对不起,这里没有贺志铭。贺志铭已经到北京开会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汤万隆:志铭,给这位民工倒点水吧。这位朋友,你也别责怪志铭。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你大哥的行为的确让我们很伤感。董云升上次来拉回去两个农民,把人给打了。这让我们非常痛心。双弘村的征地案件,不应该这样处理。
董云斌:我大哥确实打过我们村的人。大哥是治安队的,是书记让他这么干的。有的村民告了几个月都没告下来,大哥也劝我不要插手。
汤万隆:你大哥跟你的区别就在这里。荆宁市所有的律师事务所都不敢接这个案子,这案子是我接的。但是,法院不立案。
贺志铭:如果不念在你大哥是我在部队的战友,我绝对要连他一起告!我们这是NGO,荆宁市一共16个NGO,只有我们互助会介入了具体案件。上次我的两名助手到你们村去,居然是逃出来的。车的玻璃都被砸烂了,这是谁指使的事?就是你大哥。
董云斌:他恐怕不知道那是你的人。
贺志铭:放屁!领头的一个人追打我们的时候,喊的就是“滚你妈的互助会”。你大哥不知道吗?
(这时,汗流浃背的民工严丰平,走进互助会)
严丰平:汤会长,快跟我走!
4.Time:08:34。鸿丰电子有限公司,荆西区。
(2,000名员工走上街头,已经从公司门口游行了一里多路,横幅打着:“提高工资,我要活命!”)
林祥毅: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民工们齐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林祥毅:打击不法奸商,提高职工工资!
民工们齐呼:打击不法奸商!提高职工工资!
林祥毅:血汗不能活命,我们全体罢工!
民工们齐呼:血汗不能活命,我们全体罢工!
林祥毅:鸿丰蛮横无理,殴打谈判职工!
民工们齐呼:鸿丰蛮横无理,殴打谈判职工!
林祥毅:生存就是真理,反对暴力厂方!
民工们齐呼:生存就是真理,反对暴力厂方!
(武警迅速赶到,警察手持警棍挡住去路。2,000人站在原地,秩序井然)
林祥毅:政府为民做主,敦促劳资谈判!
民工们齐呼:政府为民做主,敦促劳资谈判!
陶如高(举起喇叭):同志们,民工兄弟们!我是荆宁市新来的公安局长陶如高。你们这样做,是扰乱社会秩序,这是违法的。
林祥毅:陶局长,我们要游行到劳动局,要求提高工资。我们现在每个月只有830元工资,根本不能活命。
陶如高: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请大家立刻解散,马上回公司。不要给社会添乱,不要让我们难办。
林祥毅:就地解决问题,我们立即解散!
民工们齐呼:就地解决问题,我们立即解散!
(陶如高询问身边的人,不断地“哦哦哦”)
陶如高:林祥毅,你这样做是非常错误的,性质是极其严重的。我现在命令你,迅速解散游行队伍。
林祥毅:没有解决问题,我们誓不解散!
民工们齐呼:没有解决问题,我们誓不解散!
陶如高(恼羞成怒):全体警力,听我命令,驱散民工!
(武警、警察一哄而上,将民工往后推压。大多数民工迅速逃离,少数民工与武警、警察发生争执)
丁慧娟: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一名警察将女工丁慧娟推到路边,丁慧娟摔了一跤)
丁慧娟:你们这是暴力执法!黑白不分!
(警察骂了一句,踢了丁慧娟一脚。人群越散越开,民工分崩离析。林瑞祥被抓住,拼命反抗,被戴上手铐)
5.Time:08:55。汤万隆、贺志铭、严丰平赶到现场。
严丰平:丁慧娟,人呢?
丁慧娟:林祥毅被公安局抓走了,我们这里就剩这十几个了。很多民工都跑开了。
汤万隆:志铭,你先了解具体情况。我马上到刑警队去。
黄志铭:好。严丰平,你和丁慧娟马上叫上职工代表,到互助会来。能够绕过警察的就绕过警察,一个一个地出来。
6.Time:09:06。荆西区坟场。
张天焕:娘!娘!
(张天焕跪在地上,额头反复撞击地面,号啕大哭,久久无言)
彭辰罡:这就是我们中国公民党的牺牲与代价。我党创建十年以来,许多同志都经历过牢狱、打压、迫害,承受着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非人灾难。天焕,你要挺住啊,未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张天焕:是啊,娘!我要为你好好活着。我没有尽到孝道,没有尽到赡养的义务,但是,我会尽我的力量,为所有人的母亲——这个国家——活着。娘!我会等到凯森回来,他今年才27岁,还有大把的青春,还有大量的时间,来为国家做点事,尽我们最大最大的孝。
姚崇崧:妈的!我真是看不下去了,实在憋不住了。啊……啊……
彭辰罡:天焕,你的具体工作,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到鸿兴公司去,找李亚岚,她是我的外甥女。你的底子这么好,绝对可以胜任许多工作。
(张天焕擦干眼泪站起来)
张天焕:现在看来,公民党并没有在中国成为有型的反对党。我们今后的工作,可能很多都是在拼民间的影响力。身为公民党党员,我相信,我们会在精神感召和思想运动上,呈现出巨大的优势。
彭辰罡:公民党的骨干几乎都流亡或关监了,现在我们荆宁市还能有自由的,已经没几名党员了。我们要彼此协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保存实力,一点一点地把事情做起来。
7.Time:09:18。鸿丰电子有限公司。
(约50名警察站在厂的各处。民工们被迫走进职工宿舍,一个个愤怒非常。荆西区公安局长樊忠伟陪同陶如高走进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薛凤翎:感谢政府解围。这些民工,就是应该被治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简直是制造不稳定因素。
樊忠伟:办公室里怎么是你在这里?你丈夫呢?
薛凤翎:嘉延到香港去了。我在这里为他打点。
樊忠伟:出这么大的事,他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吗?今天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务必通知他尽快回来。
薛凤翎:樊局长,你喝茶。我们鸿丰公司的工资,是严格按照劳动法规定执行的,没有低于本地最低工资标准,是完全合法的。现在市场物价高涨,我们的成本已经非常巨大,可以说,每一天能够保证不亏一分钱,就已经是赚头了。
樊忠伟:你少跟我扯这些。要不要我让工商、税务来查你们啊?现在是什么时候?谢荣山已经不能为你们遮风避雨了。
陶如高:怎么?谢荣山的案件,跟你们公司有关系?
薛凤翎:你是……
樊忠伟:这是我们头儿,市局陶局长。
薛凤翎: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得很。陶局长,我们是合法经营,这是政府都知道的。以前龚汉祥局长在的时候……
樊忠伟:少跟我提龚局长。龚汉祥已经下课了,跟谢荣山是一路货。在我们眼皮底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去。
薛凤翎:樊局长,我想你对我们公司一定有很深的陈见。无论是谁主政,我们一样遵守国家法律。
樊忠伟:等徐嘉延回来,我一定要当面问他,鸿丰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8.Time:09:33。荆宁市公安局刑警队审讯室。
吕荆科:姓名。
林祥毅:你们无权审我。你们是资本家的走狗,鹰犬!
吕荆科:大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公安局,是惩治罪犯的地方。
林祥毅:我不是罪犯。我是公民,是纳税人,是养你们的人。我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你们只知道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你们才是罪犯。
武文峰:来,喝口水,歇一下。
(林祥毅愤怒地撇开脸,不喝。武文峰仔细地端望着林祥毅)
武文峰(拿着谭振东的照片):看清楚,认识这个人吗?
林祥毅:不认识。
武文峰:可是我怀疑,像你这样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想法?是不是有人指使?
林祥毅:当然有!全厂2,000名职工都在指使我。我老婆,我孩子,当他们吃不起肉的时候,他们就在指使我。当你们居然全副武装,对付手无寸铁的我们的时候,你们也在指使我。指使我要起来斗争!
武文峰:你的世界与我们不同。你只能站在你的位置上思考问题,而我们必须着眼全局。你想,你这么游行,整个社会都会乱。你已经成了危险人物,并且还在不断给我们制造危险。
林祥毅:要杀要关,随你们的便。甭废话。别以为你们有一身警服,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错,我是个打工仔,我死不足惜。但是,有人会为我讨公道。
武文峰:谁?
林祥毅:历史!人民!
武文峰:真可笑,还没睡醒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历史?
(一名警察走进来悄悄对吕荆科说话)
吕荆科:武队,有人要见你。
武文峰:不见!
吕荆科:那个人说,你认识他。
9.Time:09:40。刑警队办公室。
武文峰:汤老师!
汤万隆:还是叫我老汤吧。我老了,教不动你们了。今天我是来求你的,可不可以释放一个人?这个人叫林祥毅。我不想听你解释,放还是不放?就你一句话。
武文峰:汤老师,我很为难,这不是人情问题。再说,你跟林祥毅又是什么关系?
汤万隆(皱眉虚眼望向武文峰):武文峰,武队长,你变了。变得势利,变得圆滑,变得不诚实,我对你很失望。在你们这一届里,大都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要知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像林祥毅这样的民工,是很了不起的,是很值得你们去帮助的。
武文峰:汤老师,作为你过去的学生,我承认,你教给了我们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是,我们需要的是程序的正义,需要的是社会的稳定,这你应该很清楚。社会背景不一样了,不是书斋里的革命。
汤万隆:既然武队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那我也把话说清楚。林祥毅是我们互助会的会员,是NGO成员,作为互助会会长,我有义务来关注他的安全。如果今天我失败了,不能带走这个人,那么我会竭尽全力地营救他。
武文峰:营救?林祥毅不过是一个扰乱社会秩序的民工,又不是异见人士,不是反对党,营救从何说起?
汤万隆:你别忘了,他是NGO成员,是非政府组织成员。现在你们这个政府要处罚他,我们就必须营救。我今年都63岁了,比你更能看穿体制内的弊病。现在我退出来了,不跟这个体制耍了,不当政协委员,不当人大代表,也不想再去当什么老师、教授了。我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不想变成窝囊废。
武文峰:汤老师,你大概还不知道政府对你和你的NGO的态度。你们介入的案件,大都是与政府作对,这让我们很难堪。明明一件事可以平息下去,可是你们还是紧抓着不放。作为个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作为警察,我有义务保障社会的公共安全,打击犯罪。
汤万隆:你的思维,仍然是政府思维,也就是统治思维。你大概还没弄清楚“有所为,有所不为”,政府不要管得太宽了。你们更应该去服务、协调,而不是惩治、打击,尤其是面对林祥毅这样的人,更应当灵活处理。
武文峰:我是刑警,经常跟穿草鞋的人打交道,这是我们的特色。我了解这个社会,但是命令就是第一,服从就是天职。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你走吧。
10.Time:09:48。绿飘香茶舍。
崔锦辉:曾秘书跟随秦市长有多少年了?
曾兴国:自33岁起,至今六年。倒是崔秘书不同凡响啊,先是跟随前市长,现在又跟随市委书记,真是党政两边跑,经验多得很啊。
崔锦辉:曾秘书客气。你和我同吃这碗饭,都是为了给领导分忧,为领导办事。领导没想到的,我们要首先想到。
曾兴国:前市长谢荣山被双规,崔秘书大度,这么坦然!只是我今天看《荆宁时报》的评论文章说,希望政界与社会都能齐心协力,抛弃前嫌,这段话很有深意啊。作者的笔名,我记得是“金惠”。
崔锦辉:没错,那是我的手笔。我们荆宁市的改革业绩不容质疑,所有人都应该抛弃包袱,着眼未来,而不是到现在还纠缠不休,迟迟不前。
曾兴国:你是指副市长刘宇棠?
崔锦辉:这个人,自以为是一代清流,总是抓住一点没证据的把柄就不放人。这次秦市长上任,他这个副市长的位置一直没动,心里自然有怨气。所以,我希望我们荆宁市的党政班子能够团结起来,我们之间能够团结起来,不能因为有人有这样的怨气而发生任何摩擦。曾秘书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11.Time:09:55。市长办公室。
秦建勋:范先生,你能亲自前来,是给我这个新市长面子。昨晚我花了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整理国内外媒体对你个人和鸿兴公司的报道与专访。第一个小时,我只能看见媒体中的你。第二个小时,我能看见现实中的你。第三个小时,我已经能够看到超越现实的你。是不是很烦那些只擅长用别人的脑子来思考的人?
范宁臣:这个世界,墙头草很多,靠不住。从事经济的人,与从事政治的人,往往搞错了彼此的角色。所以,我讨厌愚蠢的记者,讨厌卑俗的商人,讨厌下三滥的政客。我非常不情愿看到,有权的人只知道钱的益处,有钱的人只知道有权的益处。昨晚,在我对商学院师生的演讲中,我引用了秦市长2003年6月在《社会学导刊》上发表的论文标题,《对经济改革与政治体制的哲学思考》,这恐怕是能够明确自己所在位置的重要方式。
秦建勋:我只是抛砖引玉而已。范先生跟我的前任谢荣山多有接触,你如何分析他这个人?
范宁臣:这是你,以及你的领导应该分析的问题。作为商人,能够大致搞清权力的边界,分清插手与不插手的差异,就已经算及格了。我不做评论。
秦建勋:鸿兴公司的影响力我已经感受到了。作为政府,我们能够做的一定会做,请你不要客气。
范宁臣:现代化的企业经营,其制度创新之多元化,已经远远超出政治的保守。企业与政府都在努力营造适应新时代背景的制度氛围,直接地说,我们需要一流的政治家。秦市长有高瞻远瞩的眼界,有不落俗套的对比研究和从政经验,所以我对秦市长有信心。唯一的缺憾在于,我不能像持不同政见者那样批评政府,但也会经常与有共同愿景的政府官员喝喝茶,聊聊天。
秦建勋:范先生是否注意到双弘村的不满民意?
范宁臣:这不是该我来平衡的事情。但我要坦率说,鸿兴公司今天面临着各种挑战。一是部分前政府官员吞掉了我们给农民的部分征地款,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之中。二是劳动者权利意识陡然增强。一个半小时以前,本市荆西区的游行示威,就涉及到我旗下的鸿丰公司。公安武警处理严重失当,我强烈要求释放林祥毅。请秦市长通融。
12.Time:10:07。荆宁市委宣传部。
汪立熹(猛拍桌子):又是这个郑道勇!他以为他就是天吗?一天到晚骂政府,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还指名道姓地污蔑柯书记。这个人,简直就是我们荆宁市的祸害,搞得整个荆宁上上下下不得安宁,乌烟瘴气。
蒋航彬:汪部长,我们已经搜集了郑道勇最近一个月在境外媒体发表的所有文章。他的文章在网上转载量特别大,已经对社会构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认为,应当立即通知国保队,实施抓捕。
汪立熹:这个郑道勇,以前不是毕恭毕敬的吗?我还给他颁过奖呢。《荆宁时报》的岳安桐被抓之后,他居然辞职了。我原来以为,他仅仅是不满政府的处理,想回避而已。没想到,他居然立即跟境外敌对势力一唱一和,严重诋毁荆宁市领导。小蒋,你安排个时间,让肖兆禄到我这里来。
蒋航彬:我觉得没有作用。上次肖兆禄跟我说,《荆宁时报》还是原来那批人的天下,廖鹏飞根本就不把他这个头儿放在眼里。
汪立熹:你放心。关于准备把廖鹏飞调到荆南区宣传部门的事情,我已经跟柯书记通过气了。他没那么大的能量。
蒋航彬:可是这一期的特稿,廖鹏飞居然派记者采访彭辰罡。彭辰罡是激进的反共分子,出狱以后只不过做了点作秀的善事,廖鹏飞就跟这伙人接上头了。
汪立熹:彭辰罡是个非常狡猾的人物。我们系统中的一些同志,就是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立场,给我们的建设事业带来了障碍。这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一定要坚定不移地把握好舆论导向。
13.Time:10:15。荆宁互助会。
(汤万隆脸色沉重地走进互助会。登上二楼图书室,室内除贺志铭、董云斌、严丰平、丁慧娟外,另有五名民工在场)
贺志铭:会长,刚才刑警队打来电话,说已经释放林祥毅了。可是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林祥毅。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汤万隆:肯定被控制了。我担心林祥毅可能会被辞工。
某民工:要是林大哥被辞工,我们就再罢一次工。
严丰平:他们要是敢动林大哥一根毫毛,我这100多斤就豁出去了。林大哥这个人非常好,耿直,特别耿直。我们厂里没一个不佩服他的。
丁慧娟: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地下党啊?搞得神神秘秘,轰轰烈烈的。电视上,好像以前的共产党就是这么搞的。
汤万隆:我们不是地下党,我们是NGO,就是通过政府行政之外的渠道,来解决社会问题。我们没有政治追求,不想推翻什么,就是想解决实际问题,不流血,不打架,靠谈判、交涉、诉讼和舆论压力,来解决问题。
董云斌:我二哥受工伤了,这事你们管吗?
汤万隆:当然管。只要我们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够尽力的地方,互助会都要管。
董云斌:如果你们管我二哥的事情,那么我跟着你们干什么都可以。我们的包工头,是我们村书记的儿子,权力大得很。
汤万隆:不管对方权力有多大,势力有多大,我们都全力以赴。我们NGO,除了我、贺志铭以外,还有许多教授、学者,我们可以一起来解决这样的事情。
董云斌:我想加入你们互助会,可以吗?
汤万隆:这里你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互助会会员。他们一年只需要交80块钱的会费,有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出面。
董云斌:我……我现在就加入。我有500块钱,我交400块钱,管五年。
汤万隆:不,你只需要交80块钱。如果这一年你觉得我们这个互助会对你没有帮助,这80块钱到时还可以退给你。不过,互助会成立两年以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退会。这个会费,是用于公共开支。我们都是义务做事情,连打官司都不收费。
董云斌:那你们怎么生活?
汤万隆:能够在国外申请到项目资金,我们就申请。实在申请不到,就全靠自己了。你放心,我有退休金。志铭当过军人、武警,还当过交警、巡警,做过水果批发生意,现在开着药房。所以,再吃紧的时候,我们都有办法。
董云斌:你们真是活菩萨。要是我们村有你们这样的干部,我们的日子就没那么苦了。
汤万隆:人有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好人不一定能办成好事。许多根本上的问题,你在互助会的时间呆久了,也就懂了。
14.Time:10:52。荆西郊外地下赌场。
(一切赌具应有尽有。来往人等,兴奋而紧张。到处都是保安,监控器安装在各个角落。所有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方能入内,唯独冯雪璐如回家一般,所有人都对其点头致意)
冯雪璐:崔先生尽管玩,不要拘泥。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崔先生上次来的时候,可是颇有收获啊。
崔锦辉:冯总真痛快。我曾参观澳门赌场,金碧辉煌,酷似皇宫大内,让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乡巴佬。冯总的赌场虽然没有澳门赌场那么气派,但在这里却总让人感觉踏实。
(冯雪璐招呼好崔锦辉,走上楼去,重重扑倒在床上休息。这时,门外服务员喊:“冯总,雷先生找你。”)
雷松战(对服务员彬彬有礼):谢了。
(冯雪璐打开门,雷松战带着微笑进来,轻轻关门。一转身,“啪”的一个耳光煽在冯雪璐脸上)
雷松战:蠢猪!我上次就警告过你,崔锦辉这种人不要带进来。你有你的生意,赌场、商场、酒店、娱乐城,你光赚钱就可以了。可我有我的兄弟,十多个人跟你看场子,是要命的事情。我说的话,你当放屁啊!
冯雪璐:好,很好。
(冯雪璐掏出手枪顶在雷松战额头上)
冯雪璐:看来你是活腻了。当初,邵昌建进去的时候,你在哪里?谁给你饭吃?谁给你衣穿?你不就是有一群残兵败将吗?我他妈一枪打死你,他们敢把我怎么样?你想清楚了,你是马仔,一辈子都是他妈的马仔。
雷松战:冯雪璐,你可以把我打死。可你也别想活着。
冯雪璐:什么意思?
雷松战:还记得老大被抓那天吗?哈哈哈。你这么好的身材,不拿给全世界欣赏真是太委屈你了。如果范宁臣看到那火爆身材居然被三个男人一起爬过,他还会饶了你吗?
(冯雪璐猛然想起那天起床时,全身酸痛,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被雷松战悄悄灌了迷药,遭到轮奸)
雷松战:想起来了?别想甩掉我,我雷松战没这么傻,不抓点你的把柄,以后你叫我怎么过日子?只要你把赌场的收入,分两成给我们这些兄弟,我绝不为难你,没人能够回忆起你之前遭遇过什么。
(冯雪璐站在原地发愣,头脑一片混乱。她甚至想到了范宁臣对她的冷漠,渐渐收起了手枪。雷松战迅速夺过手枪,把冯雪璐按倒在床上。冯雪璐如麻木了一般,任由雷松战蹂躏)
第三集
旁白:北京说唱歌手李小龙曾有一首歌,《我们的生活就是娱乐》,这已越来越成为许多人精神避难的教条。当残酷的争斗已经遍布周围,太多人选择了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在荆南区的仙云阁娱乐城里,每一天都释放着疯狂、宣泄、欲望,它就像烟鬼们手中的某根香烟,解决着许多人戒不掉的瘾。通常,我们的社会没有固定的方向,没有人能够完全把握未来的命途。有人为下一顿饱饭而活着,有人为下一次攀比而活着,有人生活在沉沦的可以享受和慰藉的颓废中,有人生活在亢奋的可以反抗和挺拔的激进中。在烟雾弥漫的仙云阁娱乐城,每天24小时都在延续着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何为白天,不知道何为黑夜。身为娱乐城老板的冯雪璐,擦干了身上的污迹,如精魂一样飘了进来——连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巨大之空。
1.2009年5月18日。Time:13:15。仙云阁娱乐城演出舞台。
(冯雪璐找个位置,瘫软地坐下。今天,是崩溃乐队的主场,底下的客人异常安静守序。女主唱霍蓓蕾拎着拉罐啤酒,抱着电吉它,静静地坐在麦克风面前,一口气喝完,如梦话般说:“我醉了,可灵魂还醒着。”稍作停顿,“《崩溃》!”她突然站起,高亢地清唱——)
霍蓓蕾:醒来,这灰暗的城。醒来,这残酷的人。耶……
(霍蓓蕾的电吉它、韩佳菲的贝司、熊寰宇的鼓强劲响起,客人欢呼尖叫。霍蓓蕾完全进入状态,“叭”的一声将拉罐狠狠地甩在地上)
满脸的伤痕
血烧成灰
已忘了我是谁
哭喊着我的名字
分不清卑贱与高贵
统统都睡去
统统都枪毙
统统都不再是我的
不再是我的
我的破碎的你
给我
一声怒吼
天堂撕裂成地狱
给我
一场战斗
人间浇灌着血雨
抬起你那苍白的脸
给你所有的钱
掏出你那黑暗的心
晒在阳光下面
我是谁
我是谁
谁崩溃
谁崩溃
你是谁
你是谁
全崩溃
全崩溃
噢
醒来 醒来
这灰暗的城
噢
醒来 醒来
这残酷的人
醒来
醒来 醒来……
(冯雪璐听得泪流满面,但已没有那种与众人一起高唱“醒来”的激情)
2.Time:13:48。高速公路旁的一片香焦林(位于双弘村三组)。
(警灯闪烁,警戒线之外的围观者甚重。荆南区公安局长魏邦华在尸体面前强忍泪水,拿出手机拨号)
魏邦华:陶局长……
陶如高:别说了。这件事你必须回避。
魏邦华:凶手杀的是我老婆!太猖狂了,太猖狂了……
陶如高:这是命令!
魏邦华:陶局长……
(魏邦华气愤地扔掉手机,又捡回来,向荆宁市刑警队长武文峰走去)
魏邦华:武文峰,你马上打电话告诉陶如高,我强烈要求由我亲自带队侦破案件,缉拿凶手。市里不要再插手了,让我们区里的人上。
武文峰:这样我会很难做。但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魏邦华:甭跟我扯废话。我当警察当了22年,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陶如高新官上任,他应该对我们区的实力有所信任。
(吕荆科偷偷在武文峰耳旁小声说话,武文峰略作迟疑)
3.2009年5月19日。Time:08:22。鸿兴公司总经理秘书室。
李亚岚:张叔叔,舅舅跟我谈起过你的一些情况。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可以工作吗?
张天焕:1999年以前,我是在荆宁商学院教“西方政治与经济”的教授,曾经做过一些企业的顾问和翻译。但是你也知道,我被判了重刑。这一点恐怕会让你为难。如果有必要,我想见见你的上司,这样不至于为你添麻烦。
(“谁要见我啊?”范宁臣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李亚岚:这是我们范总。范总,这是我舅舅的朋友——张天焕先生,他希望到我们公司来工作。
范宁臣:张天焕?听说过。商学院对你这个名字可真是谈虎色变啊,就像在共产党里面说蒋介石,在国民党里面说陈水扁。如今的商学院已经大不如前,要学术没学术,要胆魄没胆魄。张先生,久仰,我叫范宁臣。
(两人握手)
李亚岚:范总也是商学院的客座教授。
范宁臣:那档子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像临床医生跟学生讲人体有多少块骨头、多么长的血管。张先生的事迹我听得不少,这个世界负心的人很多,当年那帮人真是太冷血了。如果我的老师或者同事就这样进去了,起码也是要呼喊几声的。可惜啊,当年整你的人之一,现在已经是学院院长了。
张天焕:胡冠农?
范宁臣:甭提这个人,一听他的名字,我就有呕吐的冲动。这恐怕是某一层面的中国特色的选拔标准吧。你怎么就不问我怎么会一见面就跟你说这些?
张天焕:你已经说了我想说的。
范宁臣:哈哈,城府的虚伪。你应该说,“不,绝不仅仅只是这些”。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我理解广义的政治。你是公民党的人,对吗?
张天焕:是。
范宁臣:你是谁,你们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都清楚。既然决定了,那么就要准备付出代价、承担责任,何况是一个有政治担当的坐穿牢底的在野党呢?来帮我一把吧。可以先观察我们鸿兴公司一段时间,再决定做什么。
(张天焕眼框红润,迅速笔直站立,向范宁臣低头致意)
4.Time:08:33。荆南区普溪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孟青彪:你问我一百遍,我也不想说一个字。这是人间悲剧,而你们这些记者,还像苍蝇一样,搞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傅敬源:孟书记,邓淑颜身为普溪镇镇长,突然被杀,外面流传的版本已经不下100种。你身为党委书记,难道没有义务来做些事情?
孟青彪:我要谈,但不是跟你谈。你们《荆宁时报》一天到晚揭露这个,揭露那个,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乱说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就是我的原则。
傅敬源:邓淑颜被杀,有人传言跟双弘村征地有关。根据尸检,邓淑颜被捅了17刀,脸上被泼了硫酸,完全毁容,尸体还被深埋在土里。普溪镇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杀人案件,为什么平静了整整三年,身为一镇之长,反而被杀得如此残忍?这难道不值得反思吗?
孟青彪:反思有个屁用!现在是荆宁市公安局在破案,凶手是谁?你去问他们。我们已经够烦了,镇里要招商引资,现在突然爆发大案,你们这么一报道,以后谁还敢来?
傅敬源:《荆宁时报》有义务让人民知情。现在不但民间到处流传本案,连网上也是骂声一片。有大量的网民竟然为“杀镇长”一事叫好,把凶手当成梁山英雄。这能不说明问题吗?
孟青彪:刁民!暴民!你们难道会站在这种人的立场上?邓淑颜是非常出色的镇长,当年担任普溪中学校长的时候,就已经显示了非常优秀的领导能力。这样完全不顾及社会影响,没有最起码的同情之心,那些人是最该被惩治打击的人。你们也别胡说八道,一篇报道改变不了什么,普溪镇党委政府的业绩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傅敬源:我会把你今天的言论一字不差地报道出来。
孟青彪:随你的便。就算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来了,我也这么说。你们这些文人,只不过动动嘴皮、动动笔杆,没有任何基层执政经验,还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和真相。我现在要求你,立即出去,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傅敬源:孟书记,你接受其它媒体采访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特别是在宣传你的政绩的时候。你到底哪一张脸是真的?哪一张脸是假的?
孟青彪:随你怎么看。如果《荆宁时报》发表的报道歪曲事实,毁坏普溪镇党委政府的名誉,我绝对会提起名誉权诉讼,告死你们。
傅敬源:奉陪。告辞。
5.Time:08:40。荆宁市公安局会议室。
(空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魏邦华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陶如高和武文峰从局长室出来,坐在魏邦华面前一言不发)
魏邦华:陶局长,我已经等了五分钟。我现在要去破案,就现在。无论如何,你必须同意我来动手。你们还在等什么?
陶如高:你先回去,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市政府刚才已经对邓淑颜一案开了会,决定让市局侦破。这是《会议决定》,你看看,要服从组织安排。
魏邦华:我去找秦市长,我就不信,秦市长会这么冷血。陶局长,说句不敬的话,如果被杀的是你的老婆,你怎么想?
陶如高:是复仇吗?如果仇恨胀满了你的大脑,你还会有冷静的判断吗?身为区公安局的局长,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你怎么去秉公办案?再有,这个决定是我提出来的,市政府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魏邦华:我不同意!
陶如高: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我就说这么多,你回去吧。想好了,就打我电话。
(魏邦华立即起身离开。武文峰将烟灰缸拿走)
6.Time:08:47。荆宁市委宣传部。
汪立熹:你自己说,你这个社长是怎么当的?你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吗?
肖兆禄:汪部长,时代背景不一样了。《荆宁时报》的人,都是干出来、拼出来的,像我这种人,连刚来报到的实习记者都敢指我的鼻子骂。《荆宁时报》如果光靠我,可能控制不了,那里面的人个个都倔得要命,狂得要死。
汪立熹:搞新闻,必须懂政治,政治立场不坚定,我们党的事业就会功亏一篑。该停职检查的,就给我停职检查;该卷铺盖走人的,就给我卷铺盖走人。你们《荆宁时报》必须面临一场大换血的考验,这是为了党的利益,为了荆宁市社会的稳定,为了配合经济发展的大局。你们报社的很多记者,就是打着新闻自由的幌子,完全脱离组织性、原则性,已经严重失控。
肖兆禄:要让《荆宁时报》走向正轨,除非撤走廖鹏飞。这个人脾气大得很,报社里的人都跟着他转。我在报社里,除非我去叫人,否则没一个人会到我的办公室来,当我完全不存在。廖鹏飞这个人,我怀疑是窝藏在我们中间的危险人物。
汪立熹:有这个觉悟是好的,但是觉悟归觉悟,你还必须行动起来,该强硬的时候一定要强硬,我会为你撑腰的。柯书记跟我谈了好几次了,书记对廖鹏飞已经忍到了极限,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如果想以后有更大的作为,就必须做出点成绩出来,让大家信任你。《荆宁时报》一直脱离荆宁日报集团管理,今后我们要将它整合到荆宁日报集团之中。在这个集团里,你会坐在什么样的位置,关键要看你现在的表现!
肖兆禄:有汪部长这句话,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汪立熹:放屁!什么赴汤蹈火?这是你的光荣职责,是正义而且正确的。
7.Time:08:56。市纪委双规点。
谢荣山: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现在就一个念头,我要活下来。
裴敏琳:你觉得还有这个可能吗?我们纪委与警察不同,不是与穿草鞋的打交道,而是与拎皮包的打交道。
谢荣山:裴书记,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希望我死,我死了,他们就能安心了。我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我看透了,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如果你真是一个正直的纪委书记,那么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应该去找的人是柯远生。柯远生这个混蛋把我害惨了,我双规起码也要保留职务吧,现在我连这职务也没有了,我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裴敏琳:那是你自己提出辞职,是经过市人大通过,经过省委组织部批准了的。
谢荣山:我以为这样做,柯远生就会看在这种情面上把我救出来,至少不至于赶尽杀绝吧?我愿意帮他们背点黑锅。可是现在,我成了人人喊打的旧市长,而柯远生成了打击腐败的市委书记。你敢挑战这样的上司吗?市检察院、市法院到时候敢跟市委作对吗?我谢荣山,21岁就当干部,什么人我没见过?我知道柯远生要整我,如果我死了,而你们却放过了他,我就是做鬼,也要来找你们算账。
裴敏琳:你有什么证据?
谢荣山:证据?哈哈。你跟一个快死的人要证据,不觉得荒唐吗?你入党多少年了?
裴敏琳:25年。
谢荣山:25年了你还不知道这个世道是什么说了算吗?我就是证据,可是我这个证据要死了,是个死证据。你们现在去查,什么都晚了。柯远生比你们精明一百倍。没错,我腐败,我收受贿赂,我是一些黑道的保护伞,可是现在整我的人,成天都希望我死的人,他们就那么干净吗?抓我,抓龚汉祥,抓邵昌建,抓沈世龙,抓得都对,对极了。可是,又抓得都不对,因为这里已经成了老鼠的窝,你窜过来,我窜过去,比你想象中要黑暗得多。我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裴敏琳:谢荣山,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们?
谢荣山:你们跟我有什么不同?不一样是工具吗?今天我打击你,明天我争斗你,后天我算计你,这就是政治。你们能消灭腐败吗?腐败的生命力,比任何信仰都要强,因为那是利益,巨大的利益,是人的本性所需,每个人都在腐败的支撑之中。你们被当作枪来使,我也被当作枪来使,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人格。谁有自己的人格呢?也许,刘宇棠就有,岳安桐就有。虽然他们揭露过我、攻击过我,可我就是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看得起他们。我看不起的,是你们这种犹豫不决、畏首畏尾的人。
(裴敏琳眉头紧皱,一时说不出话来)
8.Time:09:15。荆宁商学院校会。
胡冠农:老师们,同学们,又是一年一度的优秀师生颁奖大会。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商学院涌现出了一大批催人奋进的优秀教师和学生。在这里,我特别要指出商学院法学系的柯幸瑶同学。柯幸瑶同学不但是我校学生会主席,而且也是荆宁市人民广播电台的优秀主持人,她主持的节目《关爱心灵》,受到荆宁市人民的热烈欢迎。上一周,柯幸瑶在电台发起为身患白血病的普溪镇中学高中教师孔焱霞的捐款活动,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柯幸瑶的父亲正是我们荆宁市的市委书记柯远生同志。柯书记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也拿出自己的工资,向孔焱霞捐款一万元。这一消息感动了荆宁市的所有百姓,大家纷纷慷慨解囊,与人民的优秀教师孔焱霞一起,共战病魔。这种精神非常了不起啊。今天,柯书记也推开繁忙公务,来到我校。下面,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柯书记讲话。
(众人鼓掌)
柯远生:幸瑶是我的独生女,她从小就非常坚强,也特别独立。我从小教育她要怎么做人,怎么做事,现在也从她这里,反过来感染了我,启迪了我。当我们开着车去上班的时候,应该想到还有很多人是靠步行,甚至拄着拐杖步行。当我们吃腻了肉,进而提倡素食主义的时候,一些农村还在进行着另外一种没有钱买肉吃的“素食主义”。困难时刻都摆在我们面前,可是我们要有战胜困难的信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这个民族非常珍贵的优秀传统。幸瑶其实不应该被当作突出的典型,我身为她的父亲,身为这个市的市委书记,是不应该让人误会成这是作秀、是权力带来的光环。我来之前,胡院长告诉我,这次大会,包括幸瑶在内,是有奖金的,1000元。我跟幸瑶商量过,把这1000元捐给身患白血病的孔焱霞老师。我的话讲完了,谢谢。
(众人鼓掌)
胡冠农:柯书记的一番讲话,我受益匪浅,我相信在座的师生们都是受益匪浅,令人鼓舞啊。我们有这样的市委书记,有这样的共产党领导,如此心系群众,关怀百姓,我们的未来一定会更加美好。下面,请大家欢迎柯幸瑶同学发言。
(众人鼓掌)
柯幸瑶:我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父亲就是市委书记。有时,我会这样想,如果我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一个民工的孩子,甚至是一个捡破烂者的孩子,我会怎么生活?怎么尽我的能力来关心这个社会?其实,众生平等。我珍惜每一天,让自己充实地过每一天,怀着感恩的心,去爱这个世界,去帮助那些最弱势、最无助的人。爱,也许只是一杯淡淡的清水,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一双满是老茧和伤口却暖暖的手。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优秀,我只是太热爱生活,太热爱生命,看到别人的痛苦,就像自己也痛苦得要命。我的话很平淡,但却是我心里最想说的。谢谢大家。
(众人鼓掌。颁奖活动正式开始,胡冠农宣布获奖者名单,柯远生和秘书崔锦辉向获奖者一一颁奖)
9.Time:09:41。荆宁市第二监狱会见室。
廖鹏飞:安桐,你要挺住,要坚持到最后。你过去的很多博客读者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签名声援运动,现在就有2000多人签名,我们报社就有38人签名,包括我自己。境外有许多组织也在声援你。我们刚刚把你写的文章和报道整理成集,筹钱在印刷厂印刷了第一版,印了5000册,全部免费赠送给官方和民间有影响力的人物。我们还要印第二版。总而言之,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岳安桐:请你转告帮助我的人,我感谢他们。我搞新闻,最后被新闻搞,搞来搞去,权力强奸了新闻自由。我不服气,一次次地申诉,居然不起作用。去年的“10·27事件”把他们彻底激怒了,他们把我发在博客上被转载到境外媒体的文章罗列起来,断章取义地栽赃给我,先要告我是间谍,后要告我泄露国家机密,接着又告我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判我三年。我不服气。
廖鹏飞:台湾颠覆政权都已经颠覆两次了,怎么没事?我们这边的人恐惧啊,还在搞报禁。新闻自由是没有国界的,他们在当袁世凯。
岳安桐:廖社长……
廖鹏飞:叫我老廖吧,我已经不是社长了,现在是主编,这主编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现在的社长是市委宣传部强行调过来的肖兆禄。这个无耻的下三滥,一到我们报社,就天天当侩子手,专门枪毙稿子,走上层路线,专门让那些御用文人发稿,导致《荆宁时报》的销量严重下跌,原来是40万份,现在只有12万份了。
岳安桐:国家就是败在这种人的手上,宣传部门简直成了新闻杀手,党的下贱奴隶。
廖鹏飞:他们下一步肯定还要整人,我们会顶住压力的。你这个案件,牵动着千千万万的人。文革时,我的母亲就是这样被逼疯的,然后跳水淹死,那年她只有29岁。我会陪他们玩到底,对得起“新闻自由”这四个字。如果我哪天进来了,我就强烈要求跟你关在一起。
岳安桐:老廖,你是报界的良心,保重啊。我岳安桐若是以后出来了,还是要干新闻,干到底。
廖鹏飞:他们整你,反而让中国许多记者的信念更坚定。一些记者已经组成联盟,报纸杂志上见不到的,统统网络传播,就跟你写博客一样。你知道吗?你的博客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在香港、台湾和日本的网站上都有备份,不是我们弄的,是你的读者弄的,总的点击量已经超过800万次,每一天都有声援文章和报道。
岳安桐:谢谢,谢谢所有为正义和良知而战的人。我老婆还好吗?
廖鹏飞:卓玉诗很坚强,比我们当中的一些大老爷们还坚强。你进去以后,她信了基督,非常大气,处变不惊。她们现在每个礼拜天都会进行家庭教会的聚会,我去过,非常庄严神圣。任何脆弱的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力量。
岳安桐:阿弥陀佛,佛教徒在监狱里受难,基督徒在教会里祈祷,这就是心灵的家啊。有这一点,我就知足了。请你告诉我老婆,我爱她,佛主保佑她,耶稣眷顾她,她并不孤独。
(廖鹏飞终于忍不住,溢出了眼泪,对岳安桐竖起大拇指)
10.Time:10:28。荆西郊外一处草丛。
林祥毅:你们到底是谁?绑架我这么长时间,不给吃不给喝,你们不是人!
(林祥毅的头被麻布口袋紧紧地套着,双手被反背捆着。两个人专门打他的膝关节和肘关节,一边打一边咒骂:“叫叫叫!操你妈的,操你妈的!”林祥毅被打得“啊啊”叫唤。直到林祥毅被完全打得瘫倒在地,一阵抽搐、禁脔)
钟培钧:这里鬼都见不到一个。你啊,还没长醒,就死翘翘了。
(钟培钧和巩鑫良拿出一个黑色大袋,将林祥毅装进大袋,再将大鹅卵石塞进去,紧紧捆起来。林祥毅猛烈挣扎,钟培钧搬起一块大鹅卵石,往林祥毅头部方向狠狠砸去,林祥毅一声惨叫,再没了动静。两人将装着林祥毅的大袋扔进河里,大袋迅速沉入水中。两人面无表情地走进车里)
徐嘉延:干得漂亮。这是10万(工商银行卡),密码是六个9。
钟培钧(接过卡):徐总,以后这种拉完屎擦屁股的事情,最好越来越少。范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赏你一碗饭吃,你还给他留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徐嘉延:钟培钧,你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你不就是一个混混吗?别以为在鸿兴干,你就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拿好你的钱,赶紧给我滚蛋。
(巩鑫良想动手,被钟培钧挡住)
钟培钧:你吉人自有天相,好自为之。走!
(钟培钧、巩鑫良下车,跨入另一辆车中,扬长而去。留下徐嘉延的一句“妈的”)
11.Time:10:49。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中。
(两个农民,一男一女,围着章群力而坐,章群力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手写完毕的资料)
方翠琼:北京是没有希望了。一下火车就有人来问我是哪里人,中南海那边到处都是便衣。很多人已经上访十多次了,还是不起作用。
章群力:资料都递上去了?
方翠琼:国土资源部信访办那里,都递了。他们让我找驻京办。去驻京办的时候,很多人在那里交流经验,说要把资料写得尽量简洁,任子鹏又帮我重新写了一份。我在驻京办哭了,求他们,里面的人就写了一张纸条,发了传真给荆宁市政府,“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可是一出来,我们就被五个彪悍大汉骗走了。他们说有办法,有熟人,可是一上车就把我们控制住,把我们送到一个疗养院里面,关了半天,押到火车站,盯着我们上火车。
任子鹏:这个案子的背景一定很深,不然不会连北京都安排了人。如果斗不过他们,那么我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胡锦涛、温家宝知道我们的案件?
章群力:我不同意这样做,绝对石沉大海。目前的形势就是,整个村都动起来了,已经住到安置房里的人,也不同意那个补偿标准,也开始闹了。我们的要求非常简单,就是重新按照2009年的法定补偿标准进行补偿,搞好安置,解决就业问题和养老保险问题,总共就是这四个问题。
方翠琼:驻京办的人给我看了一张当天的《人民日报》,关于2009年的补偿标准,是有的,比原来那个补偿标准高得多。这是报纸的复印件。
任子鹏:我觉得必须让大家了解这个新政策,让大家看清楚我们都被骗了。可是,鸿兴公司到底拿了多少钱出来呢?
章群力:鸿兴公司又不跟你谈,他们只跟政府的人谈,我们都被“代表”了。补偿标准的提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土地没了,房屋没了,怎么生活?怎么住房?能不能像搞得好的那部分三峡移民一样?属于我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土地没有了,又拿一点点钱去买价格昂贵的安置房,钱就没有几分了,只有全部外出打工,或者到信用社贷款。养老保险还要我们自己来交,这等于是政府完全把我们抛弃了。
任子鹏:听说这几天又要来推我们的土地,怎么办?
方翠琼:到底要征多少土地?双弘村十个村民小组,就差我们这个组没有推了,难道要占完才算数?是不是还有什么大项目要来?
章群力:经济发展,我不反对,所有人都支持。可是,以掠夺为手段,搞赚钱的动作,这就是强盗。方翠琼,你的这个疑问很重要,政府在做生意,做赚高差价的中间人。也就是说,他们先以低价格来买我们的土地,一旦推平,就以高价格卖给公司。不管以后还要来什么公司,总之,他们先把土地买下来,变成他们自己的财产,然后再卖出去。
任子鹏:可是我们没具体证据啊。
章群力:证据?你们去上访,把你们关在疗养院。互助会介入我们的案件,人被追,车被砸。谭振东帮我们呼喊,又被关进去。这些不就是证据吗?这个政府,到底是为谁做主?为谁办事?
方翠琼:中南海那边,墙上到处都是这种大字报、小字报,上访的人都在骂政府、骂贪官。原来我还不相信,一去了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世道,太黑暗了。
12.Time:11:43。荆宁市人民医院。
(脑外科躺着董云高,血液科躺着孔焱霞。董云高痛苦地躺着,连他的母亲朱宁萍给他喂稀饭也不想吃。孔焱霞这边倒是热闹得很,她那坐着轮椅的丈夫陆成栋,荆宁市人民医院院长,普溪中学的校长,荆宁市教育局副局长、荆南区教育局局长,荆宁市电视台的两名记者,还有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都在场。围在孔焱霞病床旁边的,还有大量的信件、鲜花、水果、补品。这一切,对于被荆宁市广泛知晓的孔焱霞来讲,已经平常之极)
董云高:外面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朱宁萍:我去看看。
(朱宁萍走到血液科病房,门外面挤满了人)
荆宁市教育局副局长(对着摄影记者镜头):孔焱霞是非常优秀的人民教师,她的感人事迹已经传遍荆宁市的大街小巷。身为孔焱霞在教育系统的领导,我为她的行为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在孔焱霞老师检查出患有白血病之后,她仍然拿出自己微薄的工资,为自己班上家庭贫困的两名学生垫付了总计1340元的学费,这种牺牲奉献的精神,感动了荆宁市的所有教育工作者,感动了所有荆宁人。
(记者将镜头对准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
孟青彪:身为普溪镇的党委书记,我有义务为身为共产党员和人民教师的孔焱霞奔走呼号。关注孔老师,就是对普溪镇的感动人物的关注,也是对普溪镇的关注。我代表普溪镇的党委政府,感谢社会各界对身患重病的孔焱霞的慷慨解囊……
朱宁萍:孟书记!我儿子也是普溪人,我儿子也没钱看病动手术,也在这个医院躺着!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门外焦急的老妇朱宁萍投去。一帮领导皱起眉头,摄影记者赶紧关闭了镜头)
(孟青彪向朱宁萍走过去)
孟青彪:你是普溪镇哪里的?
朱宁萍:双弘村三组。
孟青彪:你儿子是怎么回事?
朱宁萍:在工地上被砖砸破了头。
孟青彪:这种事,你们应该去找包工头和老板,关政府什么事?走开走开。
朱宁萍:你是孟书记吗?
孟青彪:是啊,我就是孟书记。
朱宁萍:有你这样当书记的吗?为什么你们对学校的老师那么好,对村里的农民那么差?我儿子也是人啊。
孟青彪:我说你这个老太婆,怎么这么蛮不讲理?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这是工伤,工伤是有法定赔偿的,你儿子动手术的钱应该由他的老板来拿。不要在这里没事找事。
(朱宁萍愁闷着脸,转身离开。孟青彪向记者招呼“继续,继续”,记者将镜头重新打开,孟青彪的微笑重新浮上脸面)
第四集
旁白:一个分裂的社会,即使在大灾大难面前也是常态,更何况是在一潭死水般的平静之中。地下永远都燃烧着野火,每一个人都在挣扎着。你既看得见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也看得见怨声载道、生灵涂炭。太多人生活在矛盾之中,并渐渐被矛盾所征服,于是便活在那种承担磨难、忍受磨难和纵容磨难的氛围之中。新来的市长秦建勋正试图去正视这样的氛围,这片他曾经那么熟悉的土地,早已历经了沧桑,如今仿有积重难返的意味。他的案桌上放着那张“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的传真纸。就是这么一张纸,让他此刻也极其异常地摸摸衣服里的兜,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包烟来,可是,连一包烟也找不着——其实,他是个从来都不抽烟的人。
1.2009年5月19日。Time:14:30。荆宁市政府会议。
秦建勋(盯着官员名单):公安局局长陶如高。
陶如高:在。
秦建勋:国土局局长顾克震。
顾克震:在。
秦建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
(无人回答)
秦建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
顾克震:钱局长到省城去了。
秦建勋:那就这样。陶局长、顾局长,你们两位看看这份传真,从驻京办传来的,“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沉默)
秦建勋:陶局长不说话,我理解。他和我一样,刚来这里。可是,顾局长,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克震:你要我说什么?
秦建勋:你不说?可以。今天,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钱瑞青虽然没来,可是我却请到了纪委书记裴敏琳同志。我的前任,现在就在她手中。裴书记,你谈谈吧,双弘村征地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
裴敏琳:这个双弘村呢,是一个经济比较贫困的村。十年前,这个村的土地,就已经划好了征地的范围,普溪镇政府和双弘村村委会签订过一份预征土地合同。这十年之内,来过许多商人,要在这个村建厂,但基于各种原因,商人们都走了。最后,鸿兴公司来了,一共来了七次,最终确定了要办厂,建一个大型企业。在我们荆宁市,鸿兴公司一共建了两处,一处是荆西区的鸿丰公司,一处是荆南区的鸿兴公司总部。群众反映,荆宁市政府的一些前任领导干部,和基层的一些干部,在征地过程中集体贪污,分掉了许多征地款。但是,现在有许多证据,我们还在搜集调查之中。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秦建勋:你说的一些前任领导干部,都是哪些人,包括谢荣山、龚汉祥吗?
裴敏琳:材料的东西不能直接当作证据。我们还没有调查到谢荣山、龚汉祥跟征地案直接相关,他们的主要问题是受贿和当黑社会保护伞。
秦建勋:双弘村征地过程是怎样进行的?
裴敏琳:普溪镇政府和双弘村的村民小组组长、村民代表一起签订征地合同。合同里,注明土地价格,包括耕地、非耕地、附着物。
秦建勋:房屋呢?怎么补偿?怎么安置?
裴敏琳:分楼房和瓦房,补偿价格不一样。在这些之外,普溪镇政府鼓励村民办理“农转非”手续,每办理一个,也有一点钱。新的房屋已经修好,需要村民去买,在价格上相对于市场价而言,要低一些。
秦建勋:这些丧失土地的农民,他们的就业问题怎么解决?
裴敏琳:很多村民提出想到鸿兴公司就业,可是他们又说鸿兴公司不要他们村的人,因为据说是有村民多次偷盗鸿兴公司工地上的建筑材料。只有少数村民在鸿兴公司修厂房,还不是正式的在岗职工,全是民工。村民们有许多在外打工,最近这半年,突然回来了很多人,都是为这个征地案件回来的。等于说,现在连打不打工,都已经不重要了。
秦建勋:你直率地告诉我,这个征地案件到底有严重?
裴敏琳:根据我们的统计,从前年到现在,双弘村的村民上访区级以上的各级机关,总计21次。我们纪委收到的检举材料,一共有11份。在这些材料之中,有三份是联名检举的,最多的一份有861人签名。这还不算以村民个体的名义发出的信件。拦高速公路,打横幅示威,与政府官员和推土机司机发生冲突等等,一共有六次。为了这个案件,被拘留过的人——这个在公安局是能查到的——,我们这边的统计是27人,年龄最小的16岁,年龄最大的78岁,最近的一个叫谭振东,这个人本来在荆南城区卖电脑。外界对这个征地案也有声援。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
2.Time:14:58。普溪镇双弘村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家中。
(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走进屋内,这屋是安置房。罗永魂连忙招呼:“坐。”)
章群力:罗主任,开门见山吧,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也知道我们这帮人跟这个鬼政府是斗定了,必须要得到我们该得的。你能不能站出来?当初,是大家选你上去的,你应该站在村民利益的角度着想。
罗永魂:“我们”?“我们”是谁?是你们三个?还是所有村民?
任子鹏:罗主任,我觉得你跟马富华不一样,不是那种良心都被狗啃了的人。我们这几个,也算是在外面跑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不要认为我们永远斗不过官,我们的背后有一大群人。
罗永魂:只要你们村民小组的土地征完,我们这个村就算消失了,大家都成了非农业人口,我也不再是你们的村委主任了。我帮不了你们什么。我只想对你们三个说句掏心窝的话:我,罗永魂,从头到尾,没有贪一分钱。
方翠琼: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信任你。只要我们能够跨过这道坎,以后是不会忘记你的。罗主任,我们告了政府三年,被抓的抓,被打的打,可是我们还是要告下去。这说明什么?
罗永魂:那是鸡蛋碰石头。我到处跑,跑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是什么底细,我不知道吗?你们是斗不过的。我这个村委主任,跟光绪皇帝一样,没有实权,手脚都被套着,干不成事情。
章群力:罗主任,不,罗永魂,当年的炮兵,当年那个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的军人,你已经变了,变得像个孬种。我也当过兵,当了六年的兵,立过三等功。你连敌人都不怕,怎么怕起这帮混账?怕起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配叫军人吗?
罗永魂:行了,章群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要走了,还要到镇上开会。
章群力:开会?开腐败会吧?我也不打算说什么了,想说的都在这里!
(章群力拿出一份没有村民签字的《罢免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动议》,“叭”的一声拍在桌上,转身即走。罗永魂拿起材料,愤怒、恐惧、忧虑集满整张脸庞。突然,手机响起)
罗永魂:喂!
马富华:你就甭过来了,我们过去,你在村口等着。
3.Time:15:06。看守所。
谭振东:跟我说说黑道的事吧。
邵昌建:道上的人,别看一个个都耀武扬威的,其实都害怕自己。他们之所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那是为了证明给自己:我就是最强的。在黑道,过去是讲规矩的,现在已经不成规矩,没有规矩,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弱肉强食,实力第一。在中国,最大的黑道不在民间,而在掌权者的手中。权力型的黑道,比暴力型的黑道,要猛烈得多。
谭振东:你们卖白粉吗?
邵昌建:不。
谭振东:你们收保护费吗?
邵昌建:过去收过,后来没收了,没几个钱。
谭振东:别人给你们钱,你们会去杀人吗?
邵昌建:因人而异,除非万不得已。
谭振东:那你们怎么生存?
邵昌建:通常,我的那些兄弟,各看各的场子。有时也会替人打个抱不平,跟一些狠角色摊牌,拿点钱。这个市里党的一把手,就被我吓得向我下跪。
谭振东:柯远生?
邵昌建:就是这个狗日的。他的罪,比我不知道大多少倍。我到这里来转悠,他可是功不可没啊。如果我还能出去,我一定陪他玩到底。过去都是陪他耍耍而已,不想动什么真格的,可他把我逼急了,我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谭振东:你们之间有仇?
邵昌建:江湖嘛,恩怨是常有的,可恩怨也要有是非。我跟他之间,首先是是非问题,其次才是恩怨问题。
谭振东:邵大哥,你外面还有家人吗?
邵昌建(仰起头,闭着眼睛):哎,甭提了。
4.Time:15:35。荆宁大酒店808房。
(窦明婕在房间里乱砸东西,在砸破玻璃以后,又除去衣服,泡进浴缸。柯远生拿钥匙打开门,看到这等破碎情形,大喊:“明婕,明婕!”)
窦明婕:滚出去!
柯远生:宝贝,生我气啦?没关系,生气就砸东西,使劲砸,想砸什么砸什么,只要你觉得那样会让自己高兴就行。
窦明婕:我不高兴!我恨透你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又不让我出去,我是猪啊?
柯远生:外面不安全,这里最好啦。我不是经常来看你吗?宝贝,再过一个星期,我保证让你恢复自由。你仍然可以回到娱乐城去唱歌,我甚至还可以为你搞一台演唱会,只要你喜欢。这个酒店的老板,你猜是谁?
窦明婕:不会是你吧?
柯远生:当然不是。就是你以前的娱乐城老板冯雪璐。
窦明婕:冯总?
柯远生:她可不是一般人啊。你想不想有一天像她那样成功?
窦明婕:这有什么稀罕的?不就是有钱吗?不过,冯姐以前对我挺好的。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对我好的人不多,就那么两三个。
柯远生:别说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我的女人。你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人,今生今世,永永远远。
窦明婕:什么狗屁永远!还不是那档子事儿?
柯远生:还不是因为你太迷人了吗?以后啊,不要想别人,你有任何不满,我都听你的,我都依你的。只要你不去想你的那个什么邵大哥。他跳不起来了,你要死了这条心。
窦明婕:你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啊?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这天底下最好的,你们都要。谁是你们的对手,谁就马上倒霉。我可不是傻子,见的人多了,什么都明白。
柯远生:明白就好。该明白就明白,该糊涂就糊涂。来,宝贝,到床上来吧,我等你。
(柯远生宽衣解带,裸身入被)
5.Time:15:41。荆宁市第二监狱。
岳安桐:小张,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凯森:多为民众做点事,具体做什么,要出去以后才知道。三年了,我在这里整整三年了,睡过潮湿的地板,关过漆黑的单间,冲撞过狱警,也被打断过一匹肋骨。三年来,想了很多,总觉得原先的很多想法并不正确。
岳安桐:你认罪了?服了?
张凯森:两码事。他们囚禁我,我不服。可是,我自己真的没有反思的地方吗?我为什么非要去故意激怒中共?为什么不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共同做一些事情?我才27岁,青春还有一大把,我必须珍惜时间,做一些更实际的事情。
岳安桐:中国有你这样的青年,很是欣慰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民间维权是相当了不起的,你们的未来一定会非常宏伟。
张凯森:岳记者,我出去以后,也会为你呐喊。我在这里写了很多东西,有些朋友陆陆续续带出去了一些,都是我的狱中日记。你们身在体制之中,却同样有相当强烈的民间倾向,为底层弱势说话,你们没有理由在这里受苦。
岳安桐: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坐牢以后的张凯森,不一样还是张凯森吗?而且,这个张凯森将比以前更成熟,更坚强,更智慧,更感天动地。我们的身体虽然被囚禁了,但是我们的心还是自由的。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继续做朋友。你出去以后,麻烦到这个地方,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妻子卓玉诗,是身为佛教徒的我在监狱读《圣经》的感悟。
张凯森:没问题。政治犯、良心犯的家属是最难当的,出去以后,我会尽我的能力,帮助你的家人。
岳安桐:谢谢,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归属。在你这个年龄,本来应该是成家立业的大好时机。以你的品貌和才学,你一定会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妻子,和你共度一生。
张凯森:我的爱情,从被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亡了。那时,她在卖服装,只有20岁,那年我24岁。三年了,没有她的一封信,没有她的一句话,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张凯森仿佛走入深深的回忆,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非常漂亮的女孩,真的”)
6.Time:15:53。荆宁互助会。
(贺志铭拨打手机,董云斌在一旁盯着)
李亚岚:喂,鸿兴公司。
贺志铭:你好。我是荆宁互助会的工作者贺志铭,请问鸿兴公司总经理在吗?
李亚岚:我是总经理秘书李亚岚,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讲。我不能办的,可以交由总经理办。
贺志铭:是这样。贵公司承建方的民工董云高,在贵公司建筑工地受工伤,我作为他的代理人,希望贵公司能够迅速采取行动,请一定重视这件事情。方便告诉E-mail或传真号码吗?我把我与董云高的授权委托书发来。
李亚岚:好的。8336,四个9。我会把授权委托书立即转交给承包建筑工程的建筑公司。我已经记录下你的手机,有任何结果,都将通知你。
贺志铭:好,谢谢,再见。
(贺志铭关手机,发传真)
董云斌:可以了?
贺志铭:可以了。如果到今天下午六点都还没有消息,我会把你哥哥的工伤一案,告之荆宁市的劳动局、工会以及媒体。这一句,在授权委托书的“备注”里是说了的,等消息吧。
董云斌:哇,你简直是神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贺志铭:差不多,可也不尽然。
7.Time:16:18。荆宁市人民医院脑外科病房。
朱宁萍:我儿子一吃就吐,什么都吐出来了。沈医生,你到这边来,我跟你说件事。
(沈婉婷跟着朱宁萍到了病房外面,朱宁萍显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开口)
沈婉婷:有什么话,你就说,没关系的。是不是钱的问题?
朱宁萍:对!我们是普通农民家庭。这么说吧,云高是老二。老大成天晃东晃西的,不成器。老三也不见人,也没电话。全靠我了。我找亲戚借了点钱,总共才借到1000块。能不能把那些特别贵的东西都撤了?每天这样几百上千的,实在是承受不住。还有,就是能不能不动脑内手术?我听病房的人说,一动手术,就成植物人了。我觉得……
沈婉婷:没关系,你接着说。
朱宁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帮我们想想最省钱又能治病的办法,千万不能让我儿子成植物人。
沈婉婷:那就是保守治疗,用药物来降压,把大脑里面的积水排出来。现在这几天呢,病人会难受一些,等积水被不断吸收以后,他就没这么痛苦了。而且医疗费也会不断降低下去,现在是这么多,以后可能就是每天100块钱左右。我们的心情,跟你们病人家属其实是一样的。关于钱的问题,如果你们能够与公司或者政府的民政部门谈谈,那么你们自己是不应该再出钱的。
(正在这个时候,李亚岚打车过来,走入医院,进入脑外科)
沈婉婷:你找谁?
李亚岚:我找董云高先生。
朱宁萍:我就是董云高的母亲。你是?
李亚岚:我是鸿兴公司的。
朱宁萍:阿弥陀佛!来,来。
(朱宁萍、沈婉婷、李亚岚走到董云高身边)
8.Time:16:27。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中。
(普溪镇代镇长余海宽、派出所所长邹思坤,以及马富华、罗永魂走进屋内)
陈菊蓉:你们找谁?我们家群力不在。
马富华:那就叫他赶紧回来,这是余镇长。
陈菊蓉:怎么邹所长也来了?是来抓人吗?
邹思坤:如果要抓人,我就不会亲自来了。你赶紧打电话给你老公,让他快点回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不用打电话了”,屋外响起章群力洪亮的声音)
章群力:各位请坐,我老婆没礼貌,不要见怪。来者都是客,菊蓉,给客人倒水。
(陈菊蓉拿出茶杯,泡上茶)
余海宽(伸出手):章群力,你好。我是代镇长余海宽。
章群力(伸出手相握):1997年8月13日,余镇长跳入大河,救出两名中学生,这件事我知道。《荆宁日报》在第二天就报道了,你在当年拿了一个奖。余镇长是在荆宁商学院读的经济学吧?
余海宽:好记性。你还知道什么?
章群力:我还知道,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你曾在荆南区经贸局当副局长,一当就是五年。
余海宽: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群力:我还知道,在你当荆南区经贸局副局长之前,曾经在荆西区当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当时有个绰号,叫“余财办”。
余海宽:不错。你跟我想象中的章群力不一样。按照你们这里的当地人说,你是这里的造反派头头,专门跟政府作对。你能够告诉我,你下一步要干什么吗?
章群力:跟你们学啊。要不就站在你们的对立面,要不就拉拢一些人,包括拉拢你。我们了解现在政府每一个官员的来龙去脉,看他们有多大可能站在我们的立场来想问题。今天你不找我们谈,我也会找你们谈。我们是平等的,在合同上是甲方、乙方的关系,我们有谈判的资格。
马富华:章群力,你不要自不量力!你不就在部队当过几年兵吗?炫耀什么?人家余镇长是经济学硕士,是经济方面的专家。合同早就签了,怎么?你们还想反悔?
余海宽:马富华,你跟我闭嘴!你那张臭嘴,能不能在牙刷上多挤点牙膏?章群力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成为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国际问题都可以谈,为什么村镇问题就不能谈呢?对吧?
章群力:很好。
(章群力拿出一份《我们的强烈要求(附国家法律、法规、政策)》,递给余海宽。余海宽摸出眼镜,仔细阅读)
邹思坤:章群力,你现在靠什么生活?
章群力:自己养自己。从荆西的几个养猪厂拉活猪,拉到荆南几个镇,卖给几个镇的杀猪匠。有意思吧?
邹思坤:有意思,至少不是杀猪匠。你们肯定是赚得不少。我们就苦了,买房子还要月月供房。
章群力:你也是房奴嘛。哈哈,要记得维权哦。
9.Time:16:39。荆宁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武文峰:陶局,已经鉴定出来了。烟灰缸里的烟头唾液、指纹,与我们第一时间赶到香焦林现场的烟头唾液、指纹完全吻合。怎么办?
陶如高:还有没有其它物证?脚印,工具,或者车轮印?
武文峰:只有报案人黄登兴的脚印,现场有一双拖鞋,一个喷雾器,都是黄登兴的。黄登兴是双弘村三组的人,那片香焦林是他自己的。他说,他去打农药,听见地底下有手机响的声音。黄登兴就去挖,结果就看见了。马上就拿自己的手机报了案。
陶如高:黄登兴有作案嫌疑吗?
武文峰:我认为没有。从群查情况来看,黄登兴从家里外出的时间都不在作案时间里面。邓淑颜的死亡时间是前天的凌晨两点到四点。在这个时间里,黄登兴还在双弘村治安队里打麻将,这个村的治安队长董云升也在场。
陶如高:现在这个案件影响很大。今天的《荆宁时报》已经很不客气地把矛头指向了我们荆宁市社会矛盾激化的问题,我们不能被舆论牵着鼻子转。一定要尽快找到铁证,以最快的速度破案。魏邦华是刑警出身,一般的手段对他不起作用,不过还是可以监控起来,不能被察觉。
武文峰:我担心一旦露出破绽,影响市与区之间的关系。
陶如高:怕什么?这样的案件在中国很多嘛。记住,不要正面接触,要从侧面来查。
(武文峰手机响起)
吕荆科:刚才110接到报案,荆西郊外发现一滩血迹。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现场。
武文峰:好,我马上过来。
(武文峰关手机)
武文峰:陶局,荆宁市上空的乌云已经越来越浓了。我走了。
陶如高:去吧,谨慎一些。
10.Time:17:03。荆西郊外一处草丛。
(现场拍照,提取指纹、印痕、血液等,一番紧张忙碌的景象)
武文峰:报案人在吗?
吕荆科:已经离开了,自称是学生。这周围的血迹,都是人血。从现场的杂乱情况来看,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脚印从这里一直到河边,一路都在滴血。武队,你再看这里,从脚印的深度来看,这最后一步比哪一步都深,这四个脚印,也就是两个人,在这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突然用了很大的力。还有,现场有两种轮胎印,一辆车从那边开过来,一辆车从这边开过来,然后又各自返回原路。从这个草丛到车轮那里,没有一滴血。这个滴血的人,不能到车辆那里,那么这个人到哪里去了呢?
武文峰(一惊,与吕荆科齐说):河里!
武文峰:迅速打捞一遍,把人捞起来再说。通知搜救人员,赶紧!
(吕荆科的手机突然响起。武文峰告之其余人的任务)
吕荆科:说!
叶雨晨:吕荆科,在干什么呢?
吕荆科:破案。有什么事吗?
叶雨晨:瞧你那口气,当警察就一口官腔了。谭振东能不能早点放出来啊?
吕荆科:这是刑事拘留,法不容情。要没别的什么事,挂了吧。
叶雨晨:好。那你们就关他,关死他。再见,老同学!
(叶雨晨挂掉电话)
吕荆科:雨晨……
武文峰:怎么回事?
吕荆科:一个老同学,让我放了谭振东。
武文峰:你喜欢这个老同学吧?可这个老同学,求你这个喜欢她的人放了她的老公。其实,谭振东的案件不大,他无非就是插手了征地案这件事,太冲动了,激怒了市里面的头头脑脑。拘留他而不是拘捕他,就已经很轻了。你这个老同学啊,头脑简单,一根筋,太单纯了。
吕荆科:武队,这河这么深,能捞得到吗?
武文峰:天知道呢。
11.Time:17:09。荆南区建设路27号,东晨工作室。
(左边一排,是台式、笔记本式的电脑及各类硬件、软件、光碟,墙上贴着“电脑·谭区”。右边一排,是一幅幅油画、水粉、水彩、绣品、雕塑,以及各种荣誉证书,墙上贴着“艺术·叶区”,旁边特意注明“不授徒”。一处角落被特意挖落下去,角落摆着电脑、音响及摇滚杂志,此时正放着左小祖咒的《爱的劳工》,音效极好。叶雨晨正翘着二郎褪,着笔一幅名为《萧瑟·飘》的水粉画。两个男人进入店内。叶雨晨起身)
叶雨晨:随便看吧,选你们最满意的。
(两个男人走向一幅《悲伤的旧事》的油画面前。画中,一个上半身裸露的女人举着酒杯在苦笑,湿润的头发盖满了渗出眼泪的双眼,手腕上是一处割伤流出的血液,窗外是深红色的天空,一只猫惊恐地看着主人,翘直了尾巴。画的角落,写有“叶雨晨作品,2005年夏”)
杜智学:什么价?
叶雨晨:这幅是不卖的。你可以选择其它任何一副画。
杜智学:如果我出两万,你愿意卖吗?
叶雨晨:很抱歉。
杜智学:你坐。
(叶雨晨预感不对劲,坐下)
杜智学:我们是国保队的。我叫杜智学,这位是我的同事许寒峰。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叶雨晨:我老公的事情吧。
杜智学:那是刑警队的事。国内安全保卫,简称国保,负责侦查、控制、防范、处置危害国内社会政治稳定和国家安全的组织、人员和活动,工作方式包括侦查、劝说、软禁、拘押乃至刑讯等,行动原则是突击、秘密,对象包括反动分子、非法组织、上访者等。
(叶雨晨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许寒峰:知道国保的地位吗?公安部一局就是国保局,是政治侦查机关。你认真想想,你自己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来找你?
叶雨晨:我明白了,岳安桐网站的事。
杜智学:还有呢?
叶雨晨:还有什么?你说。
杜智学:《助网》是你经常上的网站吧?从你的网络浏览习惯来看,你似乎更钟情于境外网站。《助网》被屏蔽以后,我们仍然看得到你的IP活动于其中。今天早上,一个署名为“邱蕊静”的人,在《助网》发表了一篇《双弘村征地案纪实》,有图片,有录音,境外媒体纷纷转载。你想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吗?
叶雨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杜智学:叶小姐,不要心存侥幸。我们是想挽救你,不是来害你的。你还很年轻,不应该这么冲动,毁了你自己。这篇文章的上传IP在荆宁互助会,而投寄这篇文章给《助网》站长汤万隆的途径,正是从你的电子信箱寄出,投寄时间是今天凌晨6时22分53秒。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冒失吗?
许寒峰: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起初我们认为,你顶多跟谭振东一样,只是打抱不平,看不惯,是出于一般的心态。现在看来,你已经介入得很深。投寄这篇文章,有人授意你做吗?
(叶雨晨沉默)
杜智学: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想提醒你,汤万隆这个人,你不一定了解,可我们了解。有些事情,你要换个角度去想,不要总是站在一个角度考虑问题,那样是非常偏颇的。
12.Time:17:16。鸿兴公司建筑工地。
冯雪刚:培钧,你过来一下。
钟培钧(走过去):刚哥,什么事?
冯雪刚:施鸿程跟你谈了吗?
钟培钧:谈了,不就是给点钱吗?我已经让鑫良到医院去了。他妈的,这个施鸿程居然敢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吗?
冯雪刚:工程结束了,你还是从荆宁第一建筑公司退出来,监督到位,赚到钱就行了,到鸿兴来坐你的老位置,帮帮我的忙。
钟培钧:谢了,刚哥。
冯雪刚:要记住一点,董云高这件事,不要扯大了,要化大为小,化小为无。一建公司不注意形象,鸿兴公司是要形象的。你永远都是鸿兴的人,有我在,你就有饭吃。
钟培钧:私了的钱我先垫着,我会向施鸿程狮子大开口的。这个老混蛋。
冯雪刚:市场经济嘛。斗争要低调,赚钱要高调。
钟培钧:刚哥,你要注意李亚岚这个小女人啊。办事情太滴水不漏了,范总好像挺喜欢她。
冯雪刚:你不了解我姐夫。他是那种你即便脱光了也提不起他兴趣的人,简直像个和尚。李亚岚在公司也没跟我们对着干,犯不着把她当成障碍。我们不就是图点钱吗?能赚钱就行了。
钟培钧:李亚岚挺清纯的,典型的OL(Office
Lady)。刚哥要是有那个意思,我让鑫良帮你办,时间、地点,你来选。
冯雪刚:别狗改不了吃屎!长点记性。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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