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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皇粮作家的脑袋(随笔)

◎ 七 格   

   

对皇粮作家的腹诽我早已有之,只是觉得人各有志,也不必千人一面,吃吃皇粮写写应景文,在当下也算是种体面的活法。

但这回我不得不公开抨击他们了。没办法,我是个有攻击性的打字员,尤其面对臃肿的鸵鸟类生物,总是会产生把他们脑袋从沙漠里拔出的非份之想。

事情是这样的。自两年前宝马撞人案后,我一直疑惑,有那么一个群体,一个与我把写作当娱乐平行的同行群体,为什么不声不响?这个群体,就是中国大陆加入作协的那帮人。他们不是一直以自己能为人民服务而自豪么?你想想,一个国家有一个专门以收集人民生活素材为主的协会组织,这对那个国家的人民来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虽然字面上是这么说,但毕竟我也是个那个国家长大的人,知道那里往往是说的一套做的又一套,所以要是你把作协的功能反过来理解,那就是正解。

我其实是理解作协那帮人的。拿了皇粮,就得做奴才该做的事,刘忠霞等事件,没有上面特许发文,可千万不能去乱碰,要有读者问起来,便推说这是我作家的写作自由,我不爱这类题材。如果真要揭露些什么,那么文革是唯一可以多揭露些的,总之一切被我党盖棺定论的,都可以小心翼翼碰一碰。能让老虎被碰了而不发威,这是中国大陆作家的一门绝技,它心照不宣,秘不示人。当然也有绝过火的,比如阎连科的《为人民服务》,其实也就题目碰了一下,但老虎怒了,于是一切匿迹,众作家则各自回去修正参数,争取下次轮到自己时,不但能审查过关还能技压群芳。

这样剩下的,也就《檀香刑》、《兄弟》、《碧奴》、《我们的心多么顽固》、《尴尬风流》以及《遍地枭雄》这类聒噪作品,大陆图书市场那群训练有素的书奴,一般都是被统治阶级压迫得活该一辈子以奴才身份去读这些麻醉品的普通劳动者,他们没什么知识上的穿透力,只知道书能陶冶情操,就这样,在我党的光辉照耀下,作者和读者沆瀣一气,共同营造一个灿烂万分虚假万分的汉语文学世界,并自以为是地认为,没有诺贝尔文学奖,我们照样活得很滋润。

这就是为什么宝马撞人案只能当做是一件新闻事件,并迅速被遗忘的原因。

于是,在以后接二连三的矿难事故中,这群皇粮作家也继续着他们的装聋作哑,他们有良知,但他们的良知不能公开化,因为暴露了就没有了月俸,环罩的荣耀也会迅速消失。喜欢他们的读者并不在乎他们是否有勇气,而是在乎他们是否还有名声,要是没了名声,光剩勇气又有什么用呢?马建先生有用吗?王力雄先生有用吗?啊,王小波先生是有用的,不过,那是因为他去世了。

本来这些都和我相碍无事,大家都是写字的,真要煮起来,很可能不过是豆和豆萁的差异。只是当经过一系列农民反抗暴政的事件,直至在汕尾事件中农民付出死伤几十余人的沉重代价之后,皇粮作家的装聋作哑行为不得不被我用急火相煎。因为现在他们这种被动的反人民服务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武警在射杀村民,作家在锦衣玉食。

想想衬托他们的政治背景实在是太富有对比性:想当年,哪一位我党培养的作家,不是兢兢业业为人民写作的?虽然那些作品今天看来,滑稽要死,但今天皇粮作家不写这些事件的原因绝对不是为了将来不被当做滑稽要死的对象,而是因为恐惧。

然而恐惧于普通民众来说是个很好的籍口,因为人人都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如果没有这个自由,那就求其次,免于招惹恐惧上门的自由。但对能够目睹耳闻人民苦难的现实主义作家来说,不管你是嗑皇粮的还是剥草根的,如果你克服不了恐惧,那你干嘛还要是现实主义作家?

这个时候,郭敬明他们要比皇粮作家纯真高尚得多,因为他生于时尚,死于时尚,他于政治无关,也于良知无关。反正他是个和人类苦难无关的超现实主义作家。但皇粮作家不,他们算是为人民服务的,他们算是面对现实的,翻阅他们所有的作品,没有一部是能够红拂夜奔的,但这些现实主义作家加入了那个叫做作协的组织,就只好在现实方面不现实,或者不诚实。

相信这些作家的本性并没有那么邪恶,但恐惧让他们隐藏了各自的本性,于是他们的表象,也成了反人民服务。这一点,实际上也适用于描述中宣部里那几个领导。因为没有一个人的本性是天生邪恶的,但我们的生存环境促使一些人违背自己良知,犯下罪行以求自保,并使他们成为不良生物。

莫言、余华、苏童、叶兆言、王蒙、王安忆,我想这些人算是皇粮作家的代表人物了,在另外的时代另外的国度,和担当同样职责的作家,比如左拉、雨果、瓦莱斯、布希纳、小林多喜二他们相比,皇粮作家真的是好可怜。当然,后面这排我引为榜样的作家,有些是因为选择了流亡而没有失去生命,不过,作为作家,你的职责之一,难道不就是流亡吗?难道皇粮作家就可以免于流亡的恐惧吗?

所以在让我尊敬的大陆作家名单里,还有刘宾雁。

而这些不选择流亡也不选择死亡的皇粮作家,我真的只能看低你们,本来你们可以不这么可耻,但那么多底层人民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后,作为人类良知代言人的你们却无一例外选择了缄默之后,你们只能被描述为可耻。即便我第一万次提醒我每个作家都有选择自己写作内容的自由,但我还忍不住第一万零一次反驳自己说:不,这些人,没有这样的自由。

你们真的没有。

诚然你们拿了政府的钱,就该对政府忠诚,但当这个政府失去良知的时候,这钱拿得就是不干不净,而你们的忠诚也就失去了可以普适的道德基础。你们以为作家仅仅就是艺术家的定义么?错了,作家是艺术的,也是政治的,但在今天,它不得不首先是政治的。这是一个道德判断而不是一个逻辑判断,你们可以反对,但反对无效,因为这仅仅是我自己的个人意见,立论本身就没有可证性,只有自明性。自明性的基础,则是来自康德式的道德律令。

想想这一切是多么荒诞啊。当我们重读暴君毛泽东写的《我们的文艺是为什么人的》时候,我真是不知道,在他那些臭名昭著的言语上,叠加皇粮作家臭名昭著的行为,会不会反而产生出一份云霁初开的景象?“他们是站在小资产阶级立场,他们是把自己的作品当作小资产阶级的自我表现来创作的,我们在相当多的文学艺术作品中看见这种东西。他们在许多时候,对于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寄予满腔的同情,连他们的缺点也给以同情甚至鼓吹。对于工农兵群众,则缺乏接近,缺乏了解,缺乏研究,缺乏知心朋友,不善于描写他们;倘若描写,也是衣服是劳动人民,面孔却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些让人哑然失笑的荒唐评论,为什么当我将之拼贴给这些皇粮作家时,就显得并不荒唐了呢?这是历史在开我们的玩笑,还是我们在开历史的玩笑?

所以我的个人意见就是,为了让历史还保有点脸面,我决定牺牲你们这群没有勇气的作家,单方面褫夺你们身为作家的权利,直到你们能真正为人民利益和为人类不幸呐喊出声音。否则,你们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懦夫,无论男女,你们都跟张艺谋陈凯歌他们一样可耻。今天的中国,凡是能在整个大陆红火的当局艺术家,都无一例外是可耻的,这真是一个有趣的筛选通道,可惜今天的人们越来越有辨识能力,使得筛选通道本身变得透明并成为和嘲讽对象并列一起的东西。中宣部能如坐针毡到今天,定力实在是好生了得。

如果我们人类文明是依靠追求杰出和不朽来发展的,那么今天的中国大陆已经成了人类文明进步的最大障碍,而中宣部则是一架人类文明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位障碍机器,其野蛮发达的功率,唯有以戈培尔为首的纳粹宣传机器才堪可媲美。这就是为什么Google和中国当局合作,同意删除那些中国政府所反对的网络内容并同意在中国政府官员的指导下进行内容审查时,引用的理由是“遵守当地法律“。--Google在德国和法国也给予用户相同的通知,为了遵守那些国家的法律,它审查并删除有关纳粹的搜索结果。

总是会不断有人提醒说,面对这样的障碍机器,连google它们都不能,可见任何个体更是无能的了。对此我不得不粗鲁地运气于口腔,说声呸。

因为我以前看到过程益中和喻华峰,今天又看到了李大同,这些个体都以他们自身的良知能量,在和那个毫无人性的庞然机器对抗,他们每一次的失败,都让我平添一份对这些新闻工作者的敬意。相比之下,今天的中国大陆作家是多么猥琐啊,当龙应台写出那样一封给胡锦涛的信后,我真奇怪,这些大陆作家为什么还能有这么笃定的涵养,继续保持装聋作哑,也许直到专制政权被推翻的一天,他们才出来颤巍巍得走出来吧。他们会指着自己的良心说:其实,我也是有正义感的。

但迟到的正义感无权获得我的尊重。
这也是我看不起巴金的原因。
你们这群人是应了谁的一句诗呢。
他写道: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文章最后我提问:拔出哪个来了吗?

2006-01-27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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