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诗五首)
◎
余 旸
荒野
被积攒的,古怪地,古怪地被火车闷燃
我们是城市的囚徒或战士
走在山路上,我们把积攒的;
缓缓排入荒野。
荒野不说话。山峰总是远远的。
坡上的黄牛竟有着湿汪汪的眼;
我们把积攒地,扔入风中
连急跑的狗都土头土脑的;
破摩托直闯入庭院。热能广告画满红砖墙
他们——孩子—还是闷惊着,又往外突乐着
麻雀般掠过身边,没入荒野后
眼眶胀满歪歪斜斜的枯草窝,
我们空了:我们把积攒地
释放入漠漠黄土,塞入青苔砖缝。
又有人感叹着旧时地主、贫雇农、满坡桃花
其实优越于自身
但跨腰包的黑胖老板正忙于建设呢
(全世界都匆忙地破坏重建!)
他们就是精明的地主、管家
半恰媚地征收我们幼稚的学费:
允诺我们心里想要的,可以怪哭,乱笑,倒立
纵容我们消费;甚至可拿起斧子
斫下荒野的鼻毛,(但许不许耍流氓呢)
他们半跨在门槛上,保姆般地冷笑……
而会排斥我们的——荒野
就像我们,也最终倦了山水的怪头怪脑
疲倦的锁链拉紧了
远远的荒野就像“飞碟”突闪,旋入脑颅后。
新县①
这座县城等待着
节日来改造街道。
——萧开愚
1:
如果倒回六十年,我们会看见
刘伯承、郑矬子,骑着缴获的洋马跑过,
一跑,就跑进了石头里。草绿军服卸给了女解说员
代替他们,吹嘘当年的关怀。
那些走出去的将军伢子,现在
反倒还走在没有尽头的山路上:
因为山,并没矮小几分。地主们更加猖獗
只是换了别名。
2:
但还是变了
别墅群移来了山脚下,河水边——
雕栏玉砌、圆柱、玫瑰花园。
洋式风格殖民沿途商铺:
县政府刁难又俯就,成全彼此的盟约:
“地球村”安置下首批暴富的涉外劳务人②
呵,春光大好,绿色覆盖满街
偌大的建筑群里,仅仅有一个,一个
弯腰的妇女。
星级宾馆接纳
满屋腐尘
小雨里,放弃狩猎,计程车司机
静静地,口水湿了《人民日报》。
3:
盘旋又迂回。山坳套着山坳。
直到车轮刹在狗嘴边,
他们才从石墩上起身,烟锅倒执。
将军吗?捉迷藏时,曾见过
机枪口探出巷道口。一个老头领导
我们穿过猪粪、土坯墙,
见证枪火、暴动、起义、围剿与遁逃:
我们又见证了聚集越多的人群(四十岁以上)
乌糟糟地,只能注意到暴怒洗亮的眼睛群
他们——将军的后人或邻人,针对着
陪行的乡干部,嘟噜、抱怨,扬起拳头
对着车屁股后的飞尘,为赡养费,为补贴,为救济
他们继承并习惯了穷人的正义。
4:
十几层的大厦孤立着,洋气地特殊;
的确特殊,迎头就撞见
问好的日本语。军事化的宿舍里
我看见无辜的农民子弟因为不合日本礼节,驯服地罚站着
我看见毛巾齐刷刷地立正着
(我又看见了自己,毕恭毕敬地站在未来前)
培训生们改变并审视着个人的农民“恶习”,
他们还在梦想大洋彼岸先进而恐怖的国度
我们的幻想轻易地破灭了(嘿,几个骗子学者!)
学生们还努力地纠正口音
他们本能着交待出一截未来
我何尝不曾糊涂且兴奋地被输出?
他们至少还改变了局部的风景
社会却彻底地毁改了我。
5:
象传染病,巨大的静寂弥散着:
绿山是静的
绿山后的青山是静的
青山后的黑山挨着白雾,也是静的
绿幽幽的街道是静的;绿油油的城河波澜不皱
店铺半开着门,车轮都消了音
连小学生掷出去的未来、水漂,都没有回音。
只有宣传科长尖峭地说着效率
说着引进外资、规划
划着雨洗的钢玻璃
别墅、苗圃、生态绿林
嘿,天堂不过如此。
下来的人附和地谈起后半生:
退休、养老、旅游
但无人。疯狂的静寂令人猜想:
是不是,那么多的山里人正埋伏在
十万大山中,或缓行在山路上
但我知道,埋伏的,更可能不是人
而是灿烂的野桃花,
是花树下的废墟。
2008-4-21
补注
①:新县是河南的下属县,鄂豫皖三省交界处,也就是大别山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地,黄麻起义的发源地之一,著名的将军县,同时八十年代也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扶助的对象之一。
②:新县最为出名的特色经济就是涉外劳务,为全国有数的对外劳务基地之一。政府斥资开发别墅,但住进的富人,以首批发财致富的涉外劳务人为主,占70%,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故命名为“地球村”。
大风的上午
风削薄阳光。阳光中有大阴影
压在床上、身下。
然后,
你惊醒了,
被若有若无的空:
曾经拥抱你的,消逝了——
那时你睡眠沉酣,直到
烈焰焚烧脚掌;
蚊虫,鼓荡弹簧的欲望;
现在,你醒着,却被
掏空了。逐渐侵蚀的空洞
无法抑制地发酵
竟然变成洞穴:死亡埋藏其间,
房屋急剧摇晃,变身风筝
绳下拉拽的村庄,摇摇晃晃:
呵,村人被弃置、替换,新发型的陌生少年怀抱玩具手枪!
(我身下压着死亡的熟人的脸
它们轻轻地翻身,呓语,偷啃掉一批时光。)
大风吹刮着,吹刮着,吹刮着;
隐退了,我童年的护身符
忽然想到,成长就是从越来越多的限制中抽身,
解除束缚,就接受了恐惧
越个人的,也越愚昧呵!
年终小结
卧室如同刚掏净的鱼脏。
杂书,冷腥,
残鳞,满地狼籍,
只有我尚还完整,是那坚强的。
却如乍翅的呼吸,
稀薄地马上消融
打包的结愤怒地绞裹着,向我,哦向我
索要归宿。倒提的旧毛衣,
多棱自虐,象是——
被猛然收紧的网眼。
不堪追忆,你们这些执刀人
我坦承:当利刃滑过,
我曾落座在你们胸怀的丘陵里。
我被刮过了,我的腰身肥腻
我深爱你们,如同对你们的仇恨
但谁又知道,车窗会不会扶住
晕眩的夕辉;铁轨,扎出
无限长的破折号,像锁链,闪着幽光?
写于2004/1/17,改于2008/4/1
车滩边
车滩边好象刚刚动过手术
蹭黑的内胎裸呈在害羞的夕光中
一些螺栓,螺钉滚闪在四处
只有气桶痛苦地立着,朝向行人
它们零散地静处在某种微妙中
象离别多年后又相逢的沧桑伙计
问候几句,凄凉而欢喜
又各自孤独地凝视着自己的内心
在水里曲着,内胎憋出的细微水泡
是我戴上放大镜才察看到的
而毛衣下松懈的肉体突然抽紧
鼓胀着,你怎么渴望着大喊大叫呢?
肺腑里的轮胎扭着,噗嗤地跳着
要从发热的喉口滚出来
我却在二月的暮气中衰颓下来
什么时候,桔黄的月亮已搁在枝头?
2002
余旸,河南信阳人,1977年生,现在北京大学就读。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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