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和小沙弥(短篇小说)
◎
齐家贞
(一)
吃了晚饭,仙红说有点事,一个人出去了。
我翻开法国作家斯汤达的短篇小说《法妮娜·法妮妮》,这个字迹幼稚,我初中时的手抄本能够保存至今,全靠姐姐张妤书。她特别喜爱这个故事,文革期间,妤书姐把手抄本上的每一页,拿草纸包在外面折成卫生纸条,十条一扎用报纸包装成商店出售的样子,才逃过了红卫兵的革命。
再次阅读这个短篇,感动之情不减当年。意大利烧炭党人的妻子们放弃舒适豪华的生活,跟丈夫到流放之地受苦受难,她们自我牺牲的精神,铸造出男人不屈的灵魂。在我经历了人生太多的坎坷和艰辛之后,更加体会到那些妻子们的难能可贵,一群伟大的女性。
大概是受了这篇文章的影响,我姐姐后来也跟着右派丈夫去了他的流放地贵州山区,在劳教农场附近务农二十二年,直到右派平反,夫妻才双双回到重庆。
仙红带了个陌生的年轻女人返家,她朝我点点头打招呼,就和那女人进了卧房。
一阵,房门打开,年轻女人背朝门口坐在床沿上。仙红走近我,耳语:“都讲定了,你进去吧。”我头皮发紧,全身打了个寒颤,她并非是搞着玩的!
你为什么不征求我的同意?我提高嗓子问。仙红转身去关了房门,很平静。我们想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都快想疯了!
啊,我的天。仙红,你要明白,我的确是想要一个孩子,但那是同你,不是同任何别的女人。那天,你想出这个奇招,我没讲话,不是默认而是主意太荒唐,我不予理睬。
(二)
八年刑满我在农场就业多年后,决定同殷仙红结婚,有人羡慕我有艳福,有人认为兔子尾巴长不了。队长把我叫去问了话,要我三思而后行。知心朋友劝我,张敬书,你是处男,为何要娶个名声如此不堪的女人,比你大,还是个“寡蛋”。
我觉得这个女子心好,我就要心好的女人。
大家叫她“映山红”,这个别有含义的名字使她的本名殷仙红反倒给淡忘了。许多男人喜欢她,叫她“公众情人”,不少女人忌恨她,叫她“公共……”,算了,太难听,不说也罢。
没有人比殷仙红更冤了,她跳进这个今生今世洗不清的劳改劳教泥潭里,连捕风捉影的理由都没有,莫名奇妙极了。
五十年代中期,祖祖辈辈生活在山洼里的农民,有人勇敢地走出山外看世界,这就闹出了诸如听说电话比汽车快,要求不坐汽车坐电话,看见电灯比菜油灯亮,凑上电灯点香烟的笑话。殷仙红和她的新婚丈夫李成林,也要去重庆城开开眼界,看“洋房子走路”。
连日来,他俩伏在重庆朝天门码头的石栏杆上“一张脸都笑烂了”,看够了洋房子——―轮船,在水上走路的奇景后,这才发现口袋里只剩几毛钱,回家只能坐十一路车──双脚,一天只能吃一餐饭,晚上只有找破庙过夜了。
两天半下来,殷仙红让丈夫搀着也走不动了。她说,怎么办哪,前不沾村后不连店的。丈夫说,你先坐在这里休息,让我去前面看看,能不能讨到一碗半碗饭给你。
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走出不远,李成林就瘸着腿往回跑,快,快,前面在发饭。
坡下一大邦人正聚在一起吃饭,其余的拿着碗筷排队,两口子顾不得打听清楚,赶上前,拿出口盅挤进队伍。
吃完午饭,他俩不想走了,有地方发饭,做啥也比农村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样,两人没多想,跟着队伍开发到四川云南贵州三省交界的一个荒山野岭里。
没想到这一餐付出的竟是终生的代价。
这儿是劳改劳教就业农场,路上碰到的是个正在转移的劳教队。
俩口子好地方不去,看“洋房子走路”走进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铁笼里,“风都吹得进去,雷都打不出来”!狱吏们在搞啥,为什么不把这对“滥竽充数”的夫妻驱逐,或许他们自己也很糊涂,反正向上面多报两个名字多领两份钱粮,就这么简单。
殷仙红在队上做庄稼务农,和过去一样,李成林同就业员一起当工人——―农民永恒的梦想──煤窑挖煤。因为不是正式劳改犯,也非劳教人员,上面分了个守瓜蓬改建的草房给他俩。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借着这个与众分离的住处,地里山里杂物遍地,他俩有啥拿啥长啥吃啥,少挨了饿,不像那些管理严格的队上人,一只死耗子一个活蚂蚱还要抢,抢赢了多活几小时,抢不赢早点升天。
六二年秋,政府宣布困难到此为止。“为止”得太晚了,劳改、二劳改(劳教和就业员)他们不敢罢工却胆敢罢“活”,已经饿死了一大半。俩口子运气,成双成对熬出了头。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李成林没回家,他给炸死在煤窑里,抛下年轻的老婆一人守长夜。殷仙红第一次悔不当初,看洋房子走路,看到恩爱夫妻阴阳两界。
(三)
不知过了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更长,也不知是怎么开的头──他们先她先还是不约而同,殷仙红的门前开始热闹,特别是周末,到她窗下的男人排队。当然,不是早上在小摊前排队,买发糕油条葱油饼那么轻松,也不像西方戏剧里那些王公贵族排队,拱着手唱情歌向女王求爱那么优雅,这里,所有的男人不分老少肥瘦高矮,各自躲在树丛中,为着一次“牙祭”──吃天鹅肉,排队。
星期六晚上,天黑尽了,男人来到门口,只要殷仙红的窗户开着、竹窗帘卷起,那就是说,他是幸运的第一名,登堂入室便是。后面的,看见窗帘放下油灯黝暗,他得要学一声鸟叫兽叫鬼叫什么叫都行,如果传回来一声叫,那就是说你排第二,如果回来两声,那就是说你排第三,以此类推……有时候,回叫声多了,来自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成了猫叫狗叫狼叫鸟叫的混声大合叫,真还给死寂的山林增添了不少生气。不过,排在最后的,乘早向后转,免得白等。
这个三省交界之地,高山连着高山望不到边,树丛接着树丛看不到头,排队的男人主要来自相对自由的就业队,他们躲在远处相互看不见,只以叫声沟通。经过几年的努力,兴的规矩越用越灵,饱了“口”福,又避免给殷仙红、给自己添麻烦。一旦有磨擦,他们学会忍让,都知道出了事,大家没戏唱。
有时,殷仙红在周内加班,那是有她的特许,或者她喜欢他,或者她可怜他。
这下,男人睡在被窝里有了思念的目标,排队等候也好,望梅止渴也罢,很感安慰。好几个人梦里叫殷仙红的名字,叫醒了同室人。
殷仙红的家里,时而多出一段布,一只洗干凈等着下锅的鸡,或者一截竹筒里装着几多野果还插着枝野花……
殷仙红的名字暗中流传,万绿丛中一点红,吃到天鹅肉的当然是极少数,有人放弃、有人鄙视、有人编故事,它传进了队长们的耳朵里。可是,有教训在先,没人再愿意半夜三更山高路远去抓人,不如睁只眼闭只眼省力省心。
那晚,两个青年为“嘴”打架,这个说我先,那个说他先,打得这个掉了两颗门牙,脸肿得像尿包,打得那个断了一匹肋巴,不得不去看医生。这件事惊动了劳教队长郑新民,他决心要抓个典型显威风压邪气。郑队长太蠢,别说深冬的黑夜,便是夏季的大白天,你也别想抓住在深山老林里转了十年八年的他们。
那是个冬天的半夜,郑队长进了山。月色凄冷星光晦暗,密林里一团漆黑,郑新民像个孤鬼,磕磕碰碰朝殷仙红的草蓬走去。起码还有半里远,排队的早已发现敌情,他们像传递接力棒,把鬼哭狼嚎传进了“洞房”中人。
可怜的郑新民热被窝里跑出来,辛辛苦苦扑了个空。第二天,劳教队传出,已婚的郑队长在打漂亮女人殷仙红的主意。
还是梁队长高明,他发表宏论,都是猴子变的,公母都搞逑,管个屁!
殷仙红逐渐变成了映山红,说好说坏都有。
遇到映山红门窗紧闭,老远就闻到一股熬当归枸杞中药的味道,那是她悄悄堕胎了,堕胎的方法当然很强力很原始。她不敢要孩子,一个人太忙,没时间照顾,况且,和这么多男人睡过觉,她怕生出来的孩子五不像,咋办?
堕胎期间,她还出工,头上包了个大毛巾,皮肤黑黄黑黄的,有点气喘。此时,她尽量去吊角的地方劳动,避开贫嘴的女人们。她清楚,既然有人去县城帮她买中药,就会有人翻山越岭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帮她干活。
再温柔的女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有人不懂事,又去她门前乱叫。年轻的,她骂,你瞎眼啦,老娘有病;年纪大的,她骂,你老不退心火,老不正经!多数人都很克制,半个月一个月的等待,等待她的窗户重新打开,等待她的竹窗帘重新卷起来。
好几年过去了,映山红又堕过好几次胎。后来,队上医疗所的医生说,她永远不能再怀孕了。
(四)
一个年轻男人改变了殷仙红的生活。
那个星期天,也在煤窑挖煤的小邹来她家坐坐。像条耷耳朵狗,他坐在那里闷头闷脑望着殷仙红,半天才说话。
喂,你那个东西反正空起,浪费了好可惜,不如借出来我用用,解决我的问题,你自己也开心。
这话把殷仙红吓了一跳,小伙子,你不说话就不说话,说句话出来牛都踩不烂。年纪轻轻的,莫这么不正经!
小邹胀红脸叫起来,正经,正经有什么用?我们班上的鄢和锦还不够正经?结果是什么?
殷仙红听说过鄢和锦,他爸偷了生产队几斤干苞谷,给队长组织的斗争会打死了。鄢和锦写了张纸条“我要把全队毒死”,扔进井里。没真正投毒,一张纸条就“投毒罪”成立,判刑十年。他十五岁进少管所,十八岁来这里劳改,刚满刑三个月就炸死在矿井里。
小邹激动地说,我怎么都想不通,你看,鄢和锦的尸体抬出来,头炸得个稀巴烂,红的血白的脑浆还在滴,狗日的那个东西还是好好的、崭新的没有用过!才二十五岁吶。李成林起码睡了你这么多年,他死了也想得过味。我那天是生病睡在寝室里,不然,就和鄢和锦一起见阎王了!当矿工是埋了没死的人,哪天都可以走路。老子发了誓的,非要把我的命根子用过了才死,不然不闭眼睛!
他蹭一声跪下,十个指头绞在一起箍住头,头靠在殷仙红坐着的膝盖上,竟自嗷嗷大哭,哭声像老牛嚎叫。
殷仙红想起被活活炸死的老公就心痛,这个年轻人哭得她痛上加痛。她双手抬起这个大孩子的头,揽到自己胸口,解开衣服把奶头喂进他嘴里。她心痛地喃喃,莫哭莫哭,姐姐给你……
殷仙红想,那些没有女人的男人日子比死还难过,我给他们用用就用用!
她不想嫁给一个人用,留给大家用用。
殷仙红变成了映山红。
劳改劳教就业队里,女人是珍稀动物,不到男动物的百分之五。男动物向珍稀动物求偶,天经地义;珍稀动物红杏出墙,无可厚非;至于单身的珍稀,高兴做只野兔,春情随时发动,那又怎么样?男女比例如此失调,劳改劳教就业的女人,无论老嫩美丑,人人是天仙,个个是男人饥饿时想扑上去大吞大咽的肉。仅映山红一个女人肯定不够,需要挖潜力,于是,“百分之五”顶上去,用用就用用;一个草蓬也肯定不够,大自然恩赐,荒山野岭就是成千上万个床,黑夜就是他们的被盖。可怜的男人们,跳上去吧,跳上去就行啦!
谢谢映山红,谢谢那些“百分之五”,她们人数太少,不能给众多男人肉体上的满足,但她们提供了一个想象的空间,一点期盼,一种接纳,男人们生活在想象里、期盼中,为再次被生活接纳而深感安慰。他们坚持着,用自己的脚走出了牢门。
(五)
不用说,我也曾经饱尝“饥饿”,比大多数就业员幸运,自己没努力,天上给我送来了个新娘子。
中学高考时,图省事我剃了光头,因为头大,前额前凸后脑后凸,看起来特别像和尚,同学们给了我“小沙弥”的美称。
后来,我当了右派,事情经过很简单。五七年春,大学号召团员帮助亲爱的党整风,使她更完善更完美。我真的很爱党,爱,就不要说奉承话不要拍马屁,爱,就应当提意见让她改进。我说学校里的厕所太脏,应该有专人打扫;我说家乡农民的生活开倒车,党该做点实事,不要光喊口号。我被戴上右派帽子,开除团籍开除学籍送回农村种地。半路上,我逃跑了。其实,我哪儿也不打算去,一心想回学校再看一眼我悄悄爱过的姑娘。也是半路上,我又给抓了回来,说我回校的动机不纯想搞破坏,右派升级成反革命,判刑八年。
到了劳改队,不由分说,男犯一律剃光头,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场合,我再次获赠“小沙弥”的绰号。
这下,我张敬书,一个健康成熟的男人,千真万确当沙弥了。
劳改队里熬八年很难,可是八年过去了又觉得太快。当了就业员,光棍一条,还在人生的路上单独混,我从小沙弥混成大沙弥,已经三十六岁了。
那天,我脚上长了个鸡眼,每走一步路都像踩在钉子上,痛得钻心。收工后,走不快,只得请人向队长报告,我无法按时归队。
天渐渐暗下来,我在黑森林里转来转去迷了路,头给大树撞了好几块包,衣服给树枝挂了好些个洞,还是转不出去。我相信,我是遇上老犯们说的倒路鬼了。遇上倒路鬼,即便就在森林的边沿,倒来倒去,你还是倒不出去,直到夜色褪尽,晨曦初起。
我从来不走夜路,第一次走就碰到倒路鬼,真倒霉。
大森林里的夜刺骨地冷,拖着痛脚我还得不停地走,停下来人要僵死。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碰摔了跤,猜想是和倒路鬼撞了个满怀。顾不得怕,我趴在地上慌慌忙忙摸眼镜,眼镜是我的第二生命,不戴它我啥也看不清。
冷不防,倒路鬼弯下腰凑近我的脸。他说话了,你,小沙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摸到了眼镜戴上,我认出他是白良勋。大家叫他白良心,他说白良心没有红良心好,总比没良心黑良心强。他和我铺连铺,也是右派,比我大几岁,我俩相处得不错。今晚他在这里排队,吸取有一次打瞌睡,睡掉了轮子的教训,他也在林子里使劲走动。有关映山红的事,我以前零零碎碎听说过,现在,他告诉我详情……
等我惊愕完毕,他说,今晚我白良心的轮子让给你,你没开过洋荤。
说句老实话,小沙弥的绰号固然有趣,但真的逗硬,这无疑是一场恶梦。所以对白良心他们,我充满理解同情,只是,我总觉得男女之事还是要有点感情基础,有点诗意情趣……
白良心说要把轮子让给我,我马上抖起来,一则是冷,二则是怕,我说,不不不,我没准备。高大的白良心逮住我的衣领,你无需准备,今晚必需上,我早就想帮你。你这个胆小鬼!
轮到白良心时,他叫了一声野狼嚎──像只真野狼──向后面示意,此人已到。他把我推进去,拉上门就走,留下我站也不是坐也不好。
那边传来水响,大约映山红在梳洗。很快,一个不算年轻但是好看的女人走了进来,我赶紧把眼睛移开,我不习惯盯女人。见我站着不动像块砖头,映山红过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暖和,我的手冰凉,我俩就这样手拉手坐在床边。
我觉得很尴尬,眼睛不知往哪放好,发现桌旁有张照片,好像是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和一个男人。映山红介绍,那男人是她的丈夫,照片拍了已经十几年。
映山红浓而整齐的眉毛往上轻轻扬起再平平地朝左右展开,像飞鸟的两只翅膀,眉毛呵护下的眼睛有点疲倦。等了一阵,这双眼睛开始盛进了惊异──我,小沙弥,还在发呆。
只见映山红的嘴唇做成一朵花,伸过来,她叫了一声哥。我慌了,硬着脖子朝后让,赶紧说,请,请别这样。我,我只想和你聊天,和你聊天也很开心。映山红笑笑不言语,她轻轻抚摸我额头上的擦伤,鼓起嘴朝它吹风,好像伤是给烫出来的,她要把它吹冷。气息从她嘴里吐出来像暖流滚过我的面颊,滚过我的脖颈,滚过我的全身,心,痒酥酥的。我激动起来,身下那把小伞正慢慢撑开。
我提醒自己,小沙弥,你不得调皮。
这双男人的手握住一双女人的手,今生第一次,我开心地同映山红讲起一些往事。
(六)
我平生只喜欢过高中班上一位女生,叫桑裕玲。一次,她在舞台上跳“婚礼舞”,我坐在下面当观众,她的大眼睛波光粼粼,好像在对我传情,真希望我会跳舞跳的是男主角。从此,我天天着迷地想念她,可我从来不好意思同她讲话,也不敢正眼看她,只敢看她的背影。我还老是躲开她看见我,担心我这付傻头傻脑的模样,她见了生烦。
真运气,桑裕玲和我考进同一所大学。在大学里,我办的墙报“蓓蕾”很出色,高我一个年级的周星逸请我帮他写情信,他爱上的,也是桑裕玲。
太好啦,这下有机会把我的心,袒露给桑裕玲了。
我帮周星逸写:桑裕玲,你的眼睛像太阳一般明亮,面对你,我睁不开我的眼睛;我只得天天看你的背影,用我的心梳理你长长的发辫,用我的想象抚摸你的衣裙……你是欢腾的浪花,我是浪花上的水珠,与你同行;你是扬起的风帆,我是桅杆上的海鸟,和你一起远航,追逐理想……
我成了右派,内心怀着对桑裕玲和周星逸真诚的祝愿,孤独地离开我深深热爱的大学。
幸亏桑裕玲没有跟我好。
映山红头靠着我,听得入神。她说,你是个学问人,认识很多字,到这里面来真可惜。现在,你还想不想桑裕玲。我说想,很想。她说,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早已把你忘记了,我就是你身边的桑裕玲,你喜欢我吧。
她在我的脸上用力地亲过来亲过去,像一把火将我的脸烧得通红,我像喝醉了酒,心里满是诗情画意。
映山红为她自己织了一件红毛衣,她穿给我看,像烈焰奔腾中飞出来的火凤凰。
火凤凰与我结了婚。我不再是小沙弥,她不再是映山红。
(七)
今夜,我俩争红了脸。
仙红一定要我进去,我坚决不同意。她说,你的家要有个后人,不生男孩,女孩也凑合,这辈子,总得有一个。你的姐姐没有孩子,姐夫有病,你没有孩子,我有病,只有这个办法解决问题。
我说,我根本不信这一套,什么传宗接代香火有继,有,又怎样,无,又怎样,我要是在大山里像那么多人饿死了呢?
仙红说,别讲傻话,懒人才讲死,你活得好好的。这不,人家的孩子,你抱在手里看不够亲不够,舍不得还回去。
我还击她,你不是一样,比我还过份,邻居的孩子发高烧,你急得像掉了自己的命!
仙红马上接嘴,是啊是啊,我俩一样,想要个孩子,都想到命里去了。从野山沟搬回城里,样样不缺,就缺你帮忙生个“命”!结婚十年,我天天想要为你生个娃,为了这件事,我真的恨死我自己。敬书,求求你,帮我个忙吧,你四十六了,没时间再等。
仙红越说越激动,你别装作没事,心里到底想什么,不说我也清楚。你为什么坐在那里发呆,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你是在想,要是我有 ……
我急了。喂,喂,仙红,你怎么忘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发呆是在构思文章,我想写映山红和小沙弥。
仙红说,别骗我,你在梦里都笑出了声。兴奋地问,喂,仙红,你真的是有喜了?老天开眼啦!听得我直流泪。敬书,和你一样,我也老在想老在望,要是我有……哎,你看看,这,没儿没女的算得上是个家吗?你这个犟人,偏不肯帮我忙!
说完,仙红哭起来,汪汪的哭得好伤心。
她哭得我心疼。喔,我的仙红妻,你为什么这样想,没有儿女,是有点遗憾,但是,有你在,我就不孤单,有了你,我就有了家。我俩是手牵手起的头,我俩就手牵手一起走完我们的路。只要是你,什么忙我都愿意帮,为你时刻准备着。可,仙红啊,只有这个忙我无法帮。你说说,你想想,和一个陌生女人,我怎么……
门,突然打开。
那个年轻女人说,今晚月色真好,我们不如一起出去散散步……
《自由写作》首发
回到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