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圆心(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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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钟
一
1995年,我心怀惶悚从圆明园到了东坝河,成为后来被称为画家村的东坝河村首批村民。进入东坝河的第二天,我就和饶松青相遇了,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是遭遇了,我至今仍记得那条我们遭遇时的乡村小道,阳光炙人,我的诗和他的画发生了碰撞。那时候的我们,应对世界的技艺是稚拙的,但我们却很难进入对方。我们的世界互相关闭。
(世界的圆心,饶松青画)
掐指一算,时过境迁已经十三年,当饶松青的艺术已成为一个重要事实,我突然醒悟,我与饶松青之间内在的一致,恰使我们无法相认。
至今我仍能听见他东坝河画室沉重色块里的厮杀声,文弱的外表掩藏不住他内在的激烈。在我们交谈的时候,他时常是羞怯的,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他另一面的认识:残忍的撕裂才能看见的真实,这种真实令人难以应对。
(世界的圆心2,饶松青画)
最难忘的一页也最易被翻过去。后来我陆陆续续看到他后期的一些作品,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不可知,对艺术真谛的觉知,以及这种觉知的不可说。此时的饶松青变得健谈,但他无法谈他的画,他的画的精神性;而他无法谈的东西却在他的画里表现得这么充分,以至我觉得言说之无力,甚至无聊。
一切评说皆无意义。当某个时刻你被一件作品所震慑,你会说什么?你能说什么?找一堆词藻进行堆砌,与作品本身又有何干?!十三年来,面对饶松青的作品,我渐趋于无语,却使我们达到真正的相互认知。
在我的诗集《拷问灵魂》封面上,是松青10年前为我画的一幅肖像。我们的世界互相开放,并达致奇妙的统一。
二
(老同志,饶松青画)
1995年夏,东坝河,可以说,这里也是一个起点,冷酷而荒凉,雕塑家周瞻弘最先在这里阵亡,而饶松青最后突围而出。若干年后,饶松青作品中人的气息渐渐浓重,温暖的基调开始漫延,当这种爱意使我们的生活变得肤浅,却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某种警示,艺术的乌托邦只是外在于生活的另一片飞地。我们进入了一个需要我们用悖离的姿态对应的时代,东坝河在我们的下意识中既然被夸大,我们怀念它的贫乏、荒凉以及冷漠现实中的理想主义,因而更加凸显的人性光辉。而饶松青绘画中的寒意依然令人心颤,令我们无法回首;然而,那个起点却不可或遇。
而我们的时代性是什么?人成为人的图腾,人就是世界的圆心,人就是万物的法则。饶松青的绘画涉及到了一个我们也许永远都绕不开的现代性批判:人的傲慢与自大是否必然孕育更为剧烈的报复?
而人与人的叠加真的便能抵达天庭?这是人的梦想,人梦想的对宇宙的无休止的拓荒,但悲剧却同时发生:人类梦想的内在天庭也许永远无法企及……
三
(一个人的戏剧,饶松青画)
对大自然的赞颂其实是我们渴望对内在疆域的拓展。饶松青画面上的广袤视野似乎是他作品的一个最重要主题。然而这种可见性却隐藏着一种不可见的劝告,这需要我们具备另一双眼睛去感知。以作品画面所传递的信息为媒介进入作者的内在天地,这是对一部作品或一个艺术家最惯常的读法。然而我读到了什么?某种意义上说,饶松青的作品依然逃脱不了宿命论的观点,宏大的主题无非也是对儿时梦想的永恒模仿。饶松青曾经对我提到过他儿时的梦境,高高的城墙上悬挂的人头,以及那种血腥味,已经被一种温馨的灰调所掩盖?然而这一切又怎能掩盖得了!人性的屡屡获胜,依然改变不了荒漠般的非人性结局。难道饶松青对失败已有所料?他的《漂浮》画面效果震慑人心,当血腥的隐喻归于虚幻,生活中的喜气洋洋使我们丧失警惕,而事实却无不呈现着本质的真相,那么世界就是在渴求失败的冲动中趋于和谐,而欣欣向荣?
谁也不会获胜!这就是现实的逻辑与真相。饶松青的灰调中透露的些许温情,传递给我们另一种信息: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上,虚幻的乐观主义开始褪色,荒凉、冷漠也许是这个地球生物的可能归宿。悲夫。
2008-01-07—2-10
自言自语(随笔)
——独自的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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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松青
如果这个世界说话的人太多,聆听的人太少,那么我选择自言自语。这样我可以不用隐藏也不必修饰。因为惟有自己能给予自己最大限度的宽容。艺术的潮流也许与我有关,也许与我无关。因为它无处不在,隐匿于我的日常生活中已无可查询。世界上能讲明白的道理很多,但我只接受符合我趣味的东西,因为本能的喜好,并非通过理性思考才可以决定。这也使我的艺术创作,首先以自我满足作为原则,能否触动别人,那取决于我们是否同类。我以微观的方式来把握自己的情感变化。因为它无须过于庞杂的理论支持而更靠近人性。尽管我们拥有同样的世界,但个体的差异却如此丰富。许多人习惯谈论大的历史,以及大背景下趋同的境遇。事实上在最糟糕的时代也有人辉煌,最幸运的时代也有人没落。笼统的谈论历史反而会使它抽象,局部探询个体的境遇,反而会使它具体。因为历史终归是人的历史,它是由无数个人遭遇连缀而成的整体。
事实上,我个人认为历史的转折取决于个人动机的变化,而这个抠动扳机的人是无数个人动机偶然达成一致的结果。这也使我时常感到历史必然性中荒诞的一面。因此我们经常在不可返回的历史面前提出很多假设,因为任何一种假设发生,历史可能改写。
当代艺术对技术层面的变革过于依赖,这是科学精神对艺术指导的延续。我们以征服者的姿态占据各种可能的传播与感知领域。在这场竞争角逐中唯一遗忘的是静下心来体察自身,不断修整和弥补人性的缺失。似乎每个艺术家都认为自己的创造能给予社会一个奇迹,事实上社会是人类共生所产生的结果,它是所有个人动机达到相对平衡的一种形态。好的艺术是以个人的立场相互制衡而不是失衡。因此从不存在某种绝对优势的思潮,那不过是维持平衡所随机选择的结果。
我曾到朋友王音家做客。谈到他所敬佩的前辈艺术家颜文梁。我理解他的谈话意图,这里他撇开了颜文梁先生艺术创作中技术性层面的问题,直入问题的核心——颜先生在怎样的环境下坚持怎样的艺术。这使我们对艺术的评价直接上升到对人格的评价。同时也使我想到另一文学大家沈从文先生,很显然他们都不属于1949年后中国文化主流中的一份子,但他们以艺术家自主性原则去监守自己的文化立场。在他们身上我虽然没有看到大潮流的激情,却更深层次的感受到他们人性的光辉。
我看过一部电影《雾中的风景》如果那棵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树,暗示着人生假定的目标,那么它是存在而不确定的。但在我内心中的风景,杂乱无章的表象下,隐藏着某种秩序。生命的旅程没有绝对的目标,惟有隐约可寻的方向,这里没有结果,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正在路上。
2008.2.1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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