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拉荷马之旅(散文)
兼致全球所有当下活着和活在当下的生者
◎
黄
翔
奥克拉荷马(Oklahoma),是一个州、是一个城市、也是一个大学的名字。如果说,从某种意义上先有了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才有了文化意义的美国;那么对奥克拉荷马而言,也正是先有了奥克拉荷马大学,才有了奥克拉荷马市和奥克拉荷马州。就整个美国而言,这是一所著名的大学,座落在宽广、平坦的大平原上,整所大学的全部空间大得象个城市,学生有三万多人。
奥克拉荷马大学,以“纽斯塔国际文学奖”
(The Neustadt Inte rnational Prize for Literature)而著名,美国有多种文学大奖,而这是美国本土唯一的国际大奖;它同时还有一份面对全球的文学杂志《今日世界文学》(World
Literature Today);并且它还特别设有一个也许是全美仅有的“世界文学”荣誉班。此外,还有孔子学院和中美关系研究所,这个所的年轻的所长是个碧眼金发的博士,天生一个美国人,胖胖的、短发,却取了个地道的中国名字。你还真想不到他小时候竟曾在中国生活过,那时候正值1978—1979“民主墙”时代,西单那堵墙前面人头涌涌,他觉得好玩常自个儿跑到那里去,却不知道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现在常往中国跑,在中国频繁的外事活动之余,使他饶有兴味的是中国人接待外宾的规格。中国的饮食文化不知不觉改变了这个美国人的口味,使他成了半个中国人,觉得中餐远比西餐好吃。他说他每次去中国最后的几天,想的几乎不是工作,而是这几天能吃上什么好吃的?他谦称只懂政治不懂文化,却对中国文化满怀热忱,表示他们中美关系研究所将建立一个图书馆,主要收藏古往今来有价值的中文书。他还设想创办一个有别于纽斯塔国际文学奖的文学奖,主要针对中国文学和面向中文世界,地理范围包括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澳门和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文学形式涵盖诗歌、小说、戏剧、散文等诸多方面,此前将广泛征求各方面的意见。之所以希望设立这么一个奖,主要是基于东西方文化比较的基础上,加强对东方文化和中国文学的介绍、研究和交流。
其实,这种想法也何尝不好,但包括美国人在内的西方世界必须警觉,不要把整个世界文学变成由专制者慷而慨之投资、并受其精神内控、最终在全球范围内丧失公信力的“政冶游戏”。你同“生性务实”、“重政治功利”却又“老滑世故”的某些中国人打交道,久而久之、最终往往总难免受到中国的“关系学”、“中庸之道”、“闭着眼睛说瞎话”的一类媚俗态度潜移默化,从不知不觉到自觉接受渗透,终致影响和改变了自己精神生命的原生状态及天然本色,把一份严格审视中国当代文学及其自由精神的文学奖,最后变成了封杀民间声音却任凭极权者公开或隐蔽把持、面向全球发声的高音喇叭,与专制传声筒起到一种异曲同工的作用!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相告比含混其词好!丑话说在前面,这不仅针对美国的某些“政客化”的汉学研究,也囊括全球范围内的不同国家的某些头顶“汉学家”桂冠者!我这样说的时候,海内外肯定会有不改趋炎附势、阿谀奉承本色者说,你太不策略了,把各方面的人都开罪了,把一切可能性和自己已有的路都堵死了!别人不敢想、我想!别人不敢说、我说!中国古代早有圣贤立言,你有求于人必然谨小慎微、胆小如鼠;你超越世俗功利、无欲无求,你必然生性刚强、独立自存!瞬间人生、人人平等,谁也跳不出死神的掌心、最终必须面对终极的虚无?!,你就天生活得这么窝囊,一生一世连一句真话也不敢说吗?!你终生堵住我的嘴巴,也堵不住我的心灵自由,我是我自己!
2007—2008年的纽斯塔国际文学奖,在全球范围内聘请了十位评审委员,我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其中唯一一个以中国语言文字坚持自由写作和坚守自由表达者,也是评委中唯一一个经由翻译以母语阐述自己的文化立场和文学观念的人。有一位女士是我的作品的译者,为我担任文字翻译,默默地做了大量的工作;而为我担任口语翻译的,却是一位留学美国的中国学者,也是一位中年教授,长期从事诗歌方面的学术研究,已出版有相关的英文专著。我们都同住新泽西,也早有交往。象以往一样夫人秋潇雨兰与我同行,我们约好同那位教授从不同的机场起飞,前来接机的是奥克拉荷马女诗人金蕾塔·米希(Jeanetta
Mish),大家一起在机场上碰头。
女诗人金蕾塔有一半印地安血统,虽然是个女性,性格却非常敞亮、外向,整个生命状态阳光闪闪,是阳光却不是阳刚。这是一个注定活得热情也热情待人的人,从内到外都给人一种骚动不安的感觉。她沿途象只扑腾的叫雀,从未有一瞬停止叽喳,她说她先生是个很有名的建筑学家,她爱上这位建筑师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能一口气背诵她喜欢的诗人的几十首诗歌。这样的诗人以后又出现了第二个,同我接触以后,她表示我也为她和她先生所喜欢。在后来夜里的一次酒吧聚会上,她们夫妇以个人的名义招待了几乎所有的评委。她们夫妇特意与我们坐在一起,烛影里她先生一脸玄思默想的表情,仿佛正在寻思什么。忽然他掉转头来微笑着注视我说,他已读过我的诗,让他想起2004年纽斯塔国际文学奖获奖者波兰诗人阿达慕·扎嘎巨斯基(Adam
Zagajewski),以为我们同属“危险的诗人”(dangerous
poet)一类。
他所说的“危险”,不仅停留在“异议”的层次上,当然也不意味着“抱着炸弹上天安门广场”,而是指社会意识的超前和对精神秩序的颠覆。是给社会“添麻烦”的人,反过来又不断受到社会骚扰。这种人的命运有别于“人生得意”者,往往注定是终生悲剧。我沉默不语,其实,他所见到的只是我精神生命中某一特定的历史时期的某种倾向,却未能有时间深入触及我的本质,发现我并不热衷于外在颠覆,而首先是个内在“自我颠覆”的人,一个内在生命倾向于多维层次和多元结构者。我喜欢兼容,往往被那些囿于某种理念的理性化的人,解读为精神上“非原则”、性情上“天生糊涂”。我追求宇宙生命精神意识的浩瀚,不免又被某类“政客型”思维者或“精神摊贩”视为“不着边际”、“生活在半天云中”。权势者处理我更简单,干脆将一个人生“虚无”背景上的思者、生者和终生“大梦不醒”的人一次次送进劳改队去,以免我哪天在梦中稀里糊涂面对人群突然举起一朵反叛的“温柔的红玫瑰”!权势者总提防我有权力的野心和欲望,终生不放松对我的精神形迹的追踪,怎么也想不透一个非权势者对权势毫无兴趣,对于一个性情中人在政治功利圈中打滚、角逐很累!
阳光很好,亮而不灼热,光照中大片大片的草很绿,车窗外视野开阔却不见枯色。原野上见到一幢又一幢孤零零的赭色的长方形建筑物,巨大如城堡,却不知派何用场?有一处地方,出现一排水车似的竖立物,一问竟是钻探机,难道地面下藏有石油吗?这使我浮想联翩,也许这地域辽阔的奥克拉荷马是个物质和精神上都富得“冒油”的地方吧。它在开发地下天然储藏的同时,也开发并盛产地面上的“精神石油”,所以才有个“纽斯塔国际文学奖”、有份《今日世界文学》、有个也许在大学中独一无二的“世界文学”荣誉班。据说奥克拉荷马还从中国搬来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汽车制造厂。也正因为它的辽阔无限,才容得下空间这么大的一所大学和占地这么大的一座工厂?!
来自世界不同国家的评委全住在同一宾馆中,每个人却单独安排在不同的房间。开门进去,哇,房间好大!比起我们今年四月去参加美国笔会举办的国际文学节时所住的房间更大,足以安排下一大家子人居住。这使我这个大半生长期挣扎在中国社会底层的人,不免有一种奢侈感、甚至有一种浪费感,我是个精神需求无限却无物质占有欲包括权势欲的人。我自然联想到世界上还有许多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甚至“无国可归”的人,在这个世界的广厦中人类本来应该生活得很好,如果从物质到精神合理分配和调济一下,不是大家都有可能生活得更好吗?有的人从权力到物质财富乃至精神表达空间霸占得太多,有的人连一张自由表达的讲台和自由书写的书桌也没有,类似我这样的人就是。一辈子了,只能听别人理所当然地登台发号施令,只能读别人的书、听别人的话。而那些“书”、那些“话”远非体现人类的智慧,反而往往同人类普遍认同的精神价值相去甚远,质量悬殊而不可同日而语,怎么偌大的精神创造及其自由空间都由你独霸而毫不知耻、毫不脸红?!别人被霸、被抢、被占反而被指控为有害于社会,是人群中的“害群之马”?一匹马扬蹄腾空、引颈嘶鸣本属天性、天经地义,难道全都只能被放逐一边、全都只能安安静静,只等着由你挑选、由你驾驭和骑耍吗?!
这么漂亮的宾馆,却在洗手间洁白的地面上发现蟋蟀,这也许同这里独特的地理、土壤和气候有关,我让雨兰把它放到户外的青草和阳光中去,给它一条生路,不想她刚返身回来又发现了另外两只,我们是否有点“杞人忧天”了?还来不及梳洗一番,当夜纽斯塔国际文学奖评选活动就马不停蹄开始,地点在文学奖委员会主任“纽斯塔”教授罗伯特·康·戴卫斯-昂第亚娄(Robert
Con Davis-Undiano)家中。这是一次家庭派对,也是一次交流活动,参与者主要是十位评委和奥克拉荷马大学“纽斯塔国际文学奖”主任罗伯特·康、《今日世界文学》主编大卫·克拉克(David
Clark)等人,会议由罗伯特·康和大卫·克拉克两人共同主特。
罗伯特·康性格沉静、深藏不露,而一旦亮相却极善于言词表达。后来我发现他在任何场合讲话都从不用发言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神采飞场,人们这才发现自己面对的原来竟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智者。大卫
·
克拉克性格与他迥然相异,一脸灿烂的笑容,对先生和女士们都同样亲热。大卫
•
克拉克不止一次地同我拥抱并不断摩挲我的背,向我和雨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而对女士大卫必左脸亲亲、右脸亲亲,我猜想也许某些时候不定会贴耳留下一句话,你实在太美丽!他至今还是个独身主义者,却坦然表露,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女友。这样说着的时候仿佛血液朝上涌,他兴奋得满面红光,使人不由得羡慕也不由得惊讶,嗬嗬,多么鼎盛的生命热情和活力!我相信这位奇特的内在生命力的拥有者,其精力终生也不会衰竭!我感觉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近,性情上有一种息息相通的感觉!2006年在美国笔会举办的“世界笔者之声”纽约国际文学节上,他曾专程来找过我,可惜当时行色匆匆、彼此擦肩而过,后来他一直寻访我的行踪,结果经由美国的一家出版过我的作品的出版社,这才明确找到我的通讯新址和具体下落。在罗伯特·康家的首次聚会上,主客双方会晤于非常融洽的气氛中,来自不同国家的评委们也彼此相识并成了朋友,每个人依次就自己提名的人阐述了各自推荐的理由,会上宣布当夜和以后的几天会议中所有的发言都绝密、不对外公开。
此次十位评委,与以往更多纯粹由学者型的成员组成不同,这次的成员主要是诗人和作家,学者和翻译占的比例小。其中有的诗人和作家多才多艺,同时也是音乐和表演艺术家,他们对文学作品的评判视角和感性认识不受制于抽象的理念框架制约,而更偏重于精神创造的天赋、内在生命的性灵和感性的穿透力。这些来自全球的评审包括:曾获美国海明威图书奖等各种大奖的尼日利亚裔美国诗人和小说家克瑞斯·阿巴尼(Chris
Abani),他也是加州大学河边分校教授,他同我都是总址在拉斯维加斯的北美避难城联盟名誉顾问,中国人除我以外,还有高尔泰等作家。我同克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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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尼曾在美国笔会“世界笔者之声”纽约国际文学节上见过面、安排于同一个有关流亡作家及其写作的专题研讨会,并在台上坐在一起。他所推荐的作家是一位肯尼亚裔美国作家莱吉·西昂格(Ngugi
wa Thiong'o),其代表作品是以肯尼亚语为原创语言的小说《天才乌鸦》(Wizard
of the Crow)。伊拉克裔美国诗人、小说家和翻译家、纽约大学教授斯南·安彤(Sinan
Antoon),他所推荐的是流亡英国的伊拉克诗人萨迪·约瑟夫(Saadi
Youssef),其作品以阿拉伯语为原创语言,代表作为诗集《没有字母表,没有脸》(Without
an Alphabet, Without a Face)。现居瑞典的中国学者、文学评论家傅正明先生曾以《和平的麻雀》在台湾《联合报》副刊发表对萨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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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的中文评论。美国小说家、奥克拉荷马大学教授瑞拉·阿斯奎(Rilla
Askew),这也是一位曾多次获美国图书奖等多项文学奖的女士。她曾在多所大学任教,她除了在奥克拉荷马教课时间外,其他时间多半住在纽约上州,她先生是知名演员保罗·奥斯汀(Paul
Austin)。她所推荐的是一位生于斯里兰卡的加拿大作家昂大吉(Michael
Ondaatje),其作品原创语言为英语,代表作是一部小说《英国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来自法国巴黎的摩罗哥裔作家、学者、巴黎第七大学荣誉教授马舍儿·本拿宝(Marcel
Bénabou),这是一位颇具东方式的儒雅风度的长者,曾为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罗马历史研究员和巴黎大学古代历史教授。他推荐的是法国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加奎斯·卢邦德(Jacques
Roubaud),此人被视为法国文坛的杰出代表,其代表作为以法语为原创语言的诗集《黑东西》(Some
Thing Black)。希腊裔美国翻译家彼特·康斯但丁(Peter
Constantine)先生,曾获美国全国多种翻译大奖。这是一位至今未婚的语言天才,孤独居住于纽约时代广场,他同时以希腊语、英语、意大利语、德语、俄语、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语从事翻译。这样的语言天才我曾在匹兹堡遇到过一个,那是一位从小就双目失明的女士,懂得九种语言,但只是口语,远不能与这位希腊裔的美国翻译家彼特博大精深的学养和奇迹般的语言文字的转换能力相提并论。彼特是职业翻译大家,不是他去找出版社,而是出版社主动找他,可惜他懂得的多种语言中唯独没有中文,要不他将以另类语言向世界呈现出东方文化包罗万象的神奇、丰饶与奥妙。他所推荐的是一位天才的希腊女诗人鲁克(Katerina
Anghelaki-Rooke),这是在希腊当代最具成就和代表性的诗人。“如果希腊文学史上有Cavaty的继承人的话,那就是她。”鲁克视自己是一个为语言而生、而来到世界上的人。她此次参与角逐文学大奖的代表作为诗集《珀涅罗珀散落的纸》(The
Scattered Papers of Penelope)。就入围的法国、伊拉克、以色列、希腊等国的几位诗人而言,彼特提名的希腊女诗人就诗歌意义上最为我所认同。虽然同样获得提名入围的伊拉克诗人萨迪·约瑟夫被认为是“活着的最伟大的诗人”;虽然法国诗人和作家卢邦德的创作被视为“具有超文化超国界的普世价值”。希腊是我从青少年时代起就非常神往的国度,冥冥之中我感觉我同这位希腊人彼特今生有缘,从纽约赴奥克拉荷马往返途中,我们在机场上都碰在一起,而且来回都是坐的同一架飞机,甚至座位也靠近,如今我们已成了朋友。美国印地安诗人、音乐家、表演艺术家玖伊·哈吉(Joy
Harjo)女士,曾获美国终生成就奖等多种大奖,她的精神血色和天然气质为我所喜欢。这位多才多艺的诗人、艺术家,除创作诗歌外,也创作音乐和电影作品,她曾在美国艺术委员会工作,现为新墨西哥大学教授。她所提名的是新西兰毛利族女作家格蕾斯(Patricia
Grace),其代表作为小说《无眼宝贝》(Baby
No-Eyes)。毛利文学多为口头流传,但格蕾斯的小说《无眼宝贝》却以英语为原创语言,作品以毛利族的语言特色丰富了英语的表现力。这位小说家和儿童文学作家出版第一本小说集时,还是位小学教师、也是七个孩子的母亲,这是一个“在厨房的餐桌上开始自己的文学生涯”的人,现今在太平洋地区和西方已被公认为最具实力的女作家,认为她的文学创作是对毛利文化的重要保护。正是这位来自弱势和边缘文化地域的人有幸摘取了此届“纽斯塔国际文学奖”桂冠。法国小说家、学者、巴黎第八大学教授克瑞斯汀·
芒托贝蒂(Christine
Montalbetti),同时也是一位文学评论家、理论家,小说被改编为戏剧上演。这是一位形貌美丽的女士,其美学趣味也十分美丽而奇特,她推荐的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其代表作为以日语为原创语言的小说《逐羊记》(A
Wild Sheep Chase)。村上春树的创作,一般认为较西方化、美国化,很容易翻译,我个人比较认同他的玄思妙想,但也联想起中国某种为翻译而写诗的现象。曾获美国全国图书评论奖—最佳小说奖的印度裔美国小说家布哈娃提·穆克赫吉(Bharati
Mukherjee)女士,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英语教授,也是一位在美国学术界备受肯定的学者。她所推荐的是美国作家德克特罗(E.
L. Doctorow),其代表作是以英文为原创语言的小说《征途》(The
March)。我个人以为,美国作家德克特罗的小说《征途》和肯尼亚裔美国作家莱吉·西昂格的小说《天才乌鸦》是此次入围作家中最具实力的作品,前者是一部“现代史诗性作品”;后者使非洲文学“在世界文坛占据一席之地”。中国呢?你至今能公诸于世、为全球不同民族和国家、为中国新一代具有新的精神意识和精神视野和为整个国际社会所知晓、所认同的具有普世价值和自由精神的作品何在?!自纽斯塔国际文学奖设立以来,聂华玲、肖乾、哈金和汉学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教授等人都曾先后受聘为评委,先后有过数位中国作家获得提名,但至今无一人夺魁、而是次次落选,这是英语世界的问题还是中国当代文学本身的问题?!中国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国,中文是全球范围内的一个大的语种,中国文化曾有过历史的辉煌,中国正在二十一世纪面对世界崛起、全球范围内正掀起中国文化热,而中国当代文学却至今未在世界文学中占据显著位置甚至一席之地,是西方国家对东方文化和中国当代文学的轻贱和漠视,还是我们应该自问:在精神创造领域我们的文学创作至今是否有勇气自觉摆脱“原则”和“讲话”的阴影,我们的作家面对意识形态禁锢、是否具有而不是缺少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出于对东方文化和中国当代文学的关注,在评审会议之前和期间,奥克拉荷马的《今日世界文学》翻译发表了张清华教授的文章,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张清华在精神视野中属高瞻远瞩者。同期还推出了一个中国文学的专辑,这个专辑据说是委托北京师范大学的一位专家做的,关注和了解中国当代文学的人,细读后不禁质疑:它真正能代表当代中国文学的精神实质和国际水平?!被向西方推介者作品的精神价值相对于西方强势作家是否显得太苍白无力、远不能同日而语?!仅就诗歌而言,无从摆脱“红卫兵”式的思想局限和文革精神阴影的诗人和诗歌,竟仍然视为一个时代人文精神的象征和标志?!历史就是历史。历史的“真实”与“本质”不因“世俗政冶”偏见或“浮浅时尚”需要而改变,它是它自身。面对历史现象,人们可有不同的视角、持不同的观点,但任何观点或视角都不可能成为遮蔽历史真象的掩体或回避历史实质的理由。无可置疑的是,任何弱势者的自觉或不自觉的阿谀奉承,或任何趋炎附势者的似是而非的观点和理由,都不可能改变历史自身(包括一个时代本来的历史性质、社会嬗变中的内在骚动和情欲、全民族生命总体潜在的精神时空的深度和广度)。据此,我们不禁要问:是否在全新的二十一世纪,一代人的“心灵”或“声音”、或一种诗化精神现象或社会精神意识,还只能定格或局限于如下的描述中:“雪白的棉花,火红的高梁,洗得发白的红卫兵的军装,金光闪闪的毛主席纪念章……”?!一部十几亿人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特别是它的诗歌史,就只能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出现这类精神定局或定论?!就只能拥有并向全球推出如此的“思维模式”和“精神层次”?!这里触及的问题有别于什么“政治”问题,而是学术意义上的精神领域的深广问题。文学面对的不是人为框定的狭隘时空,也不是什么“政治正确”和某一社会历史阶段的“中心”或“三个代表”什么的,而是全部丰富的生命和广阔的人生。这里需要的不是任何虚妄理念和权力意志的精神渗透和强加,而是一份面对人生和生命的弥足珍贵的“本真和纯粹”!!!此次纽斯塔国际文学奖角逐中,入围者中仅仅因为有一位中国西藏女诗人和作家,而不是某些“夹缝中求存”的“有头有脸”者或被专制者认可或容忍的“大汉文化”中的“高手”或“强人”,美国纽斯塔国际文学奖就竟被人在网上破口大骂,并严重到涉嫌犯有“分裂国家”的罪行!二十一世纪了,这脑子也真被洗得够白!“白”得连权贵者见状也不免目瞪口呆!正常人只好转身悄悄呕吐!要知道,此次最后夺魁的是一位纽西兰女作家,她代表的正是在全球范围内的弱势和边缘的毛利族文化,而她在文化上的珍贵贡献,却正是她对“弱势”和“边缘”的毛利文化起到了“重要保护”作用。相对于唯色而言,情况也与此类似,唯色是作为一位虔诚维护雪域西藏的“藏传佛教文化”的歌者和思者而受人关注乃至触目的。她不安于在小泥塘中搅浑水,也不安于做泥塘中寄生的鳖类生物或浮游生物。她是她自己,尊重别人也不失自尊!却绝不尾随人后循“苟且”之“仕途”而自觉“春风得意”、“洋洋得意”到令人可笑和莫名其妙的程度?!如果把目光扫描海外,加拿大的一“雪”和美国的一“雨”似分别呈现不同的生命特色和人生倾向。以“发展中作家”看,这类作家都具前瞻性的“发展潜力”,却同样未能象巫一毛一样,让中文以外的英语读者,有机会读到自己的作品。值得提及的是,“百花争妍”的海外文学社团“文心社”,在弘扬中国文化方面,凸显出其“精神兼容”的倾向,从而也获得某种程度的公信力。在人文品质上它尚待更上层楼,但目前较之其他的民间社团,一般人认为在海内外更具精神渗透力和影响力。
据我所知,“唯色精神”背后始终有两个坚定不移的认同者和支持者,一个是傅正明、一个是茉莉;就诚如廖亦武也如此,他背后既有个与林贤治“双峰柱立”的生命呈火烧云般的绚丽之色的前“责任编辑”岳建一,也有个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大学授课、始终关注他的康正果。或许也可以说,就如同莫言背后有个科罗拉多大学教授、美国汉学家葛浩文,摩罗视界中的“大作家刘震云”背后有个锋芒犀利的摩罗!当然,远不止如此,每个作家的出现,都有他的发现者和精神足迹的追踪者。这支队伍中特别引人注目的还有“敢说真话”的“三张”:张清华、张嘉谚、张光芒!还有“石破天惊”地率先“直面历史”的陈思和和一代“深藏不露”的学人王晓明以及他们的晚辈李润霞等人。都在哀叹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精神上的“整体沉沦”,我以为包括李劼、王岳川、钱理群、周国平、吴亮、刘小枫和后起新锐李亚东、向卫国、余杰等人在内的上述人就是“文化”或“文学”意义上的、其精神容量难以体制内外人为界别的、当代中国和一个民族本真意义上的击不毁的“精神潜艇”和折不断的“探险风帆”……
二十一世纪有尊严的中国人千万不要无视这个世界有尊严的沉默,而应真诚自我审视、自己对自己有自知之明。面对全人类和整个世界,我们的诗人和作家在精神时空和创造领域是否仍然在精神意识中延续和弥漫历史的阴影?始终还在回避些什么、并且太缺少了些什么?一句话,那就是作为一个思想者的真正的精神独立、作为一个创造者的自觉的心灵自由!!!
日裔德国诗人和作家约蔻·塔娃达(Yoko
Tawada),是位曾获日本和德国的多种文学大奖的女士,她的日本名字叫多和田叶子,其作品涉及小说、诗歌、戏剧、散文等多种形式,以德文和日文进行写作。她曾在欧洲、加拿大和美国有过600多场的文学朗诵,1999年曾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驻校作家。她推荐的是以希伯来文为原创语言的以色列诗人和作家约尔·
霍夫曼(Yoel
Hoffmann),其代表作为诗集《心向加德满都》(The
Heart Is Katmandu)。这是一本自成一体又没有主线的诗集,但你随手翻到哪一页,都会为其绝妙的诗句所吸引,而这种吸引不是视觉效果而是丰富的语言,这位以色列诗人因此“不愧为天才和大师”。
我们这一代幸存者一辈子都被毁掉,白来人世一趟,希望下一代人不要重复我辈的命运,“零落成泥辗作尘”者祈愿有更多的有生气的机会属于年青的生命!在这个意义上,我所提名的作家是个“发展中的作家”、很年轻,推荐的条件不以“资深”或“著名”为前提。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我曾专门写有一篇译成英文供全体评审参考的《致纽斯塔国际文学奖委员会的公开信》,强调文学创作应具有精神上的普世性和内在空间的自由,作家的作品不受意识形态制约,不以任何人为的“精神设限”为前提,不仰仗任何意义(包括任何地域和任何历史阶段)的精神“酋长”和“山大王”的鼻息,因为它是面对社会人生乃至全世界发言!然而在中国,作家有官方和民间之分,出版有允许和禁止之别。如果一个中国作家,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都远非现实,连中文作品都不能与同时代人见面,何况翻译成其他语种,广为世界所知并得到公正的评价?!我提名的是以中文为原创语言的西藏女诗人和作家茨仁唯色(Tsering
Woeser),她的作品翻译极少,仅有的也仅为与王力雄合著的英译本《打开西藏的锁》(Unlocking Tibet),其它中文作品有《西藏在上》、《西藏笔记》(另一版本为《名为西藏的诗》)、《西藏:绛红色的地图》、《杀劫》(“革命”)、《西藏记忆》、《念珠中的故事》等。她目前的创作计划中是有望超越以往作品层次的三本新著。唯色是有幸入围的十个侯选人之一,其它的侯选人都是一些早有定论的人,年龄都在五、六十岁至六、七十岁以上,其中年纪最轻的一位也已经五十八岁,在这一堆大名鼎鼎的人中,唯色资历最浅、年龄也最小。为了引起国际社会对中国当代文学、特别是自由写作的深入了解与关注,我最初将为底层代言的诗人和作家廖亦武与和为弱势民族代言的西藏作家和诗人唯色并列提名,以加大二位中国作家的份量和力度,从而引起国际社会对中国自由写作的关注,但限于评选规则规定候选人一旦获奖,须亲自前来奥克拉荷马大学参加颁奖典礼,而廖亦武申请护照九次被拒、且其英译作品尚未面世,最后仅有唯色入选。但在后来的九次投票决选中,唯色却落选出局,我不禁动了真情,不自觉眼睛润湿。为唯色、为她感到欣慰,也为她不免遗憾。但这种感情很复杂,似乎又远不止如此。最深层的意义上,我是想到中国文学在今日世界的地位,和中国作家一次一次的落马。翻译见状马上对我说这是游戏,我摇头否定说,这是生命的精神追求和在世界范围内对人类精神创造价值的肯定。翻译仍然坚持说,文学创作是追求、评奖是游戏。在精神追求上,我始终厌恶那种游戏人生的处世哲学,而我所目击的此次评比,我认为所有的评委的姿态都非常客观、公正、实事求是。无任何个人趣味的偏袒,也不带任何政冶或宗教的个人化或地域化的倾向。唯色的入围是一大幸事,唯色的落选也极为正常。因为同时先后出局的也不乏重量级人物和受到公认的世界文学大师,如美国作家、《征途》作者德克特罗和肯尼亚裔美国作家、《天才乌鸦》作者西昂格,其中也有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唯色首次提名未果,也可以理解为是另一种意义的鞭策和肯定,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新闻报道或报告文学的评选,其精神品味、层次和价值标准与之迥然相异。但更主要的还是个翻译问题,唯色的作品不仅翻译少,已少量翻译的也不尽理想。
在翻译问题上,基本上存在以下几种情况:一种是翻译的作品已完全西方化或美国化,别的中国作家有这种情况,我的翻译爱默生也有类似情况。二是翻译过程中语言经由转换,其原文文彩已荡然无存、原文和译文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我的好几位通晓中英双语的美国朋友,其中包括一位我的作品译者在读过英译的《灵山》后都共同感觉有此缺憾,双语对照下,中文本身神采不错,但译文相去甚远、却有幸为出版社所接纳?三是翻译得非常理想,既能为英语世界所接受,又保留了原作的文彩和风格特色。在这方面戴维斯加州大学教授奚密女士的译笔受到许多美国人的一致肯定并得到举世公认!如果中文原作本身好,又有她翻译,这真是人生难得的一大幸事!我发现奚密女士不仅精通英语,她的中文功底、包括古典文学在内也极深厚,在当今汉学界,较之别的汉学家这是她相异于人的独特之处,也是她不得不令人折服的强项。
纽斯塔国际文学奖每两年颁奖一次,自1969年创立以来,它的获奖者、被提名人包括评审在内已不少于二十五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当年波兰裔美国诗人和作家米沃什(Czesław
Miłosz)就曾由当时应邀为评委的前苏联异议诗人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亲自将纽斯塔国际文学奖颁发他,两年后米沃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在此,我必须坦诚相告世人,这样的评审绝非一场世俗功利游戏,而是面对已有的人类精神创造成果的严肃判断和剖析。它有助于人类文化健全和自由的发展,也有助于活在当下的全人类精神世界整体上的净化和提升。在次日的讨论会议中,出于个人的尽责和公义之心,我向各位评委发出呼吁:不仅要关注已有定论和多次获奖的作家;也要关注具有潜力却发不出声音、几近湮灭无闻的作家。不仅要关注英语世界的作家;也要关注文化上处于弱势和边缘民族的作家。面对整个英语世界,在肯定英语由来已久的强势地位的同时,请别忘了中国:“中国是全球人口最多的国家”!“中文是世界范围内的一大语种”!反正我就这么个中国人,任何时刻心中有话,想说就说;长期憋嘴无言、口腔发臭。
会议进入第三日,有多个项目的程序安排。上午是十位评审委员在大厅中与公众和奥克拉荷马大学的学生见面,同时分三场由评委发表演说、或以各自不同的母语朗诵小说作品片断、或作诗歌艺术的朗诵和表演。我被安排在第三场的开头,以诗歌朗诵代替发言,最后又以一首《今生有约》结束整场活动。舞台上悬挂着巨幅银幕上,有我的照片及简介,我每朗诵一首诗,银幕上都会以英文字幕相配合,展示出全部诗歌的译文。我从台上下来时,日裔德国女作家约蔻(日文名字“多和田叶子”)在台下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这是一位在全球朗诵创下六百多场惊人纪录的东方女士。几个原本面对听众的评委现在全都把头扭转过来朝向舞台。整场活动结束后,男女大学生们拥上前来,其中有几个美丽的女大学生同我这个来自“缺少拥抱的民族”的人一左一右拥抱和合影。此情此景,与其说是让我心中微波荡漾,不如说是一种至深的莫名的感动。从这些碧眼金发的青春的生命,我不仅看到东方精神文化在异域受到心灵的认同,也从中发现一个未经污染的民族心性的单纯,我甚至从眼下这些形体感受到美国西部那些赭色的木屋、木栅栏、放任自流的花奶牛和山庄流水的清纯。在回程的飞机上,希腊裔美国翻译家、评委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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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但丁非常高兴地对秋潇雨兰说,朗诵会当晚他同奥克拉荷马大学的大学生们呆得很晚,大家很兴奋地聊起我来到奥克拉荷马,大学生们说,最喜欢我的诗歌、最喜欢我的朗诵,比所有的人都喜欢。作为一个在异域土地上漂泊的中国人,我闻言情不自禁地两眼泪光,心中苦涩多于欢喜。我的民族不仅过去男人和女人之间“缺少拥抱”、包括“精神和肉体”的“拥抱”;同时个人与个人之间也缺少各自相异的独立自存的“精神空间”。人在梦境中也会看到持枪的警察在梦中巡回晃动,纯粹意义上的精神活动以“警察式的思维”认同为存在的前提,并往往常由警察对此“立案侦破”?!此时此刻,我不由想起不堪回首的往昔,同样的心灵表达形式,同样的精神摇滚和霹雳,在以往的岁月中多被人指控为“扰乱社会秩序”,并由此受到“法律”追究,一个正当年青的美好生命因此前后十多年失去黄金年代的自由。如果这样的指控在纽约、在匹兹堡、在田纳西、在奥克拉荷马乃至遥远的意大利威尼斯能够成立,那么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在地球上就有太多的精神“同案犯”、有太多太多与我同一生命本色的本真生命等着被“起诉”!这世界在某些人看来,不是浩大的江、河、湖、海,不是五大洲、三大洋,而只是由他们占据并搅浑的泥塘,不容诗化心灵的梦境和短暂人生的澄澈。对强权及其依附者来说,精神纯粹的诗歌是没有的,只有心灵的污泥浊水,适宜繁殖鳖类水生生物和浮游生物。心性本真的诗人是没有的,只有心理变态者眼中永远的“敌人”、“罪犯”和“囚徒”。
紧接着下一场,是今年获纽斯塔儿童文学奖的女作家凯舍琳·帕特森(Katherine
Paterson)的演讲。趁这个空隙,我被一位“世界文学”荣誉班的研究生预约采访。这个班的学生之前都分别读过评委们的作品,然后各自选择自己喜爱的作家作为研究对象,以完成自己的采访文章和博士论文。采访我的男学生会说中文,提的问题包括中国和美国在文化和文学上有什么异同,“五四”时期作家同当代中国作家、特别是坚守自由写作的作家之间的区别。其中并提到一个如梦似幻的问题,即他们怎样才能帮助象我这样的作家重返中国?这样的提问出于一个美国青年之口,使人感觉到其中的善意、也感觉到今天美国年轻一代大学生对中国的认同和热爱,但却使我无言以对、不免在提问者面前脸色发赧、感到蒙羞、悲哀和沮丧。中餐时候,又有个女大学生走到我们这一桌来,向我问起我童年时候的往事,如小学毕业失学后怎样在祖母房间黑暗的阁楼上发现父亲的藏书、开始自已的自学?为什么一个小孩出于好奇去抓水井里的一条死鱼竟被视为“投毒”,关押进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的神龛背后……我怀疑我的耳朵是否听错了?因为这类对中国大陆同时代人封存已久而一无所知的事情,一个美国大学生从哪里竟了解到这些陈年旧事?在中国,我这个已近一生边沿的人,写作了一辈子,至今连一本书还不能出版、连人带书还尘封在时间的黑暗中呢!正因为如此,我就希望比我更年青的人不要再重复我的命运,因此我想到廖亦武、想到唯色们。坦率说,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仍然处于边缘,至今未理所当然地占据一席之位,或成为当代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不自欺欺人,当代中国文学在今天的世界上,太缺乏精神上的货真价实的真正的认同和肯定,也太需要精神上具有普世价值和意义的肯定和认同!年青一代在国际文坛上角逐是可喜的,角逐中翻身落马也是难免的。这是自觉唾弃心不由己的文字垃圾并将其弃置身后的一代。新一代人来日方长,为中国文化在世界舞台上大显身手并勇于夺取桂冠,我以为指日可待,我深深祝福你们!
我始终坚持认为,任何意义的国际文学大奖,都应考虑给尚有来日和生命活力者。如果一个人已经颤微微的高达八、九十岁的年龄,他只能接受“死亡之吻”或另一种意义上的“殉葬品”。如果给予年龄相对较轻者,就可能为他们安排稳定的生活,而有助于他们为世界作出新的奉献、创造新的成果!在这个意义上,我支持身体上、精神上乃至心灵上更年轻的一代人!也就是说,充满生机和活力也话得年轻的人!
为庆祝纽斯塔国际文学奖评选活动圆满成功,最后一个晚上在奥克拉荷马大学自然和历史博物馆举行了盛大的餐会。巨大的空间中摆满了漂亮的餐桌,各方贵宾云集,大厅灯火辉煌。纽斯塔国际文学奖赞助人家族全部都到场并分别作了讲话。“纽斯塔国际文学奖”的永久捐赠者为沃尔特·纽斯塔(Walter
Neustadt )先生和夫人陶瑞斯·纽斯塔(Doris Neustadt),而他们的三个宝贝女儿南希(Nancy
Barcelo)、 苏珊(Susan Neustadt Schwartz)和凯西(Kathy
Neustadt Hankin)也不甘示弱于前辈,又联合设立了另一个奖项“纽斯塔儿童文学奖”(The
NSK Neustadt Prize for Children's Literature)。餐会上为获今年儿童文学奖的七十多岁的女作家凯舍琳·
帕特森颁了奖,并由纽斯塔国际文学奖委员会主任罗伯特·康宣布了“纽斯塔国际文学奖”2007—2008年得主,而颁奖典礼却将在明年十月在奥克拉荷马大学隆重举行。届时各界嘉宾将为“世界文学”的最新星辰的出现而云集在一起;头顶“纽斯塔国际文学奖”桂冠者将在人头涌涌中面对人们会心的微笑和热情的掌声。
从奥克拉荷马乘机返回新泽西,莫明其妙患了重病。这病来得突然而且来势很猛,整个人头脑晕眩、呕吐不止,身体薄如一页纸,站也站不住,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这种情况我今生从未有过,这不仅使我联想起以前在匹兹堡曾发生过的两次人为制造的车祸。但这一次,我警醒自己,千万不要“草木皆兵”,病因在自己而不在外界,只是我却由此想起另外一些比我年龄更大、又无人照看的人,他们是否碰上过同样的情况?假若碰上了孤苦伶仃一个人该怎么办?而我却是由秋潇雨兰开车送我去了附近的诊所,进门时我完全是扑伏在她肩背上由她拖进门的。诊所见状吓了一跳,怕我死在那里,赶忙叫来一部救护车把我送往大医院,结果大医院中躺在病床呆了一宵,医生却检查不出任何病因,只好又把我送回家中。
偏偏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突然接到长期未通话的黄贝岭的电话留言,回话后他意外告诉雨兰,高行健也曾得过类似的病,他是在舞台剧排练过程中,突然感觉不适,两只眼睛忽然看不见,两个小时后双目才逐渐复明。他对自己的病情当时并未十分警觉,以为休息几天就好了,但他的女友坚持送他去医院看急诊,同时告诉院方他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医院立即组织抢救,结果发现他的情况很严重,是心血管梗塞随时都可能影响脑部、引发脑溢血。一旦心脑血管病并发,却远非一般的脑毛细血管梗塞、破裂。谢谢上帝,高行健经送急诊及时发现病因并紧急抢救,整个人后来竟奇迹般地康复了。奇怪!不可思议!这类脑疾发病的原因仅仅是在某一相近的年龄阶段,还是诸如在脑力或体力上长期透支?雨兰近日在网上发现北京包遵信先生数年前也突发此病,已多次复发最近又突然复发。他年龄好象比我稍长、可能有七十左右,无奈在诸多困厄中挣扎,每次都苦于筹集医疗费用。但生活在大陆的人,很难想象美国的医疗费同中国相比,真是天上地下、更贵得吓人。所以,在中国,是大多数底层农民看不起病;在美国,却是美国中产阶级也看不起病。人类置身其中的处境是共同的,全人类都必须面对谁也逃避不了的生、老、病、死!但往往人在面对自然“人生”的同时还要额外添加面对另一“人为”的因素!这就是人类生存中的双重悲剧!这悲剧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无可回避的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双重暴虐!活在当下的生者如果诚实一点,他就得承认什么是他首先要面对的最本质的人生?那就是多重人生重轭下的难以承受之“重”,而远非轻描淡写的生命难以承受之“轻”!!!
家人忙于上班,家中无人照看,数日病情未见好转,病中的我就不由拨通了一个友人的电话,不想果然不出所料,他确如我所预测的曾因患病长期四肢麻痹。他患的是不治之症脊椎癌,幸经人介绍碰上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神医,最后终于逐渐摆脱病魔并恢复常态。不过,多年杳无音息的他早已不是孤家寡人,如今身边已有一位心心相印、体贴疼爱、无日无夜地关护他的观音菩萨。
友人把他碰上的神医又转而推荐给我,并事先帮我同他联系。此神医果然名不虚传,炼就了非凡夫俗子能具有的“天眼通”。电话通话中他就已经开始看病并见出了你的病根,指出我的左肩曾患有旧疾,影响至脑部神经。我告诉他,我的左肩曾患过肩周炎、左眼眼角曾受重击,右耳幼时患中耳炎穿孔,医师约我去他那里代我断根。
我躺在他的诊室里,他为我的左眼和右耳治病,却在我的双脚脚趾和脚踝上方,分别扎了四针针炙。针炙拔除后,脑部晕眩转轻,仅左边后脑尚感微痛,但人已能站立、走动。首次扎针炙,感觉东方的穴位诊断既奇特也神妙,头部晕眩却从左眼右耳找到病根;治眼晴、耳朵和肩头却在脚部找到穴位并扎下针炙。
我想起,面对西方世界,东方文化不仅体现于它的诗歌和书画艺术,也体现于它的珍奇的饮食文化,同时也包含它自古至今的神奇的医术。中国古老医术尚未全部揭开的整体上的奥秘足以使西方人不可思议、两眼瞪大!听说此神医在中国大陆曾治好过某国家高层领导人的肝病;而他来到美国却是美国人请他来治爱滋病的。我们同居新泽西,如今已经是朋友。他对我说,在古代,诗歌和医术都是连根生的,分别如人身体和精神的不同生命体上的经络,都同神秘之“巫”相关并有浓郁的巫文化色彩。所以,在神秘无解的意义上,诗歌是导游人的精神生命的经络图,而医术却是剖析血肉人体奥秘的经络图。某种意义上来说,诗人是精神生命的诊断师,医师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书写”血肉生命的诗人。我俩的手叠在一起。
推门远望,山丘上邻人的屋顶一片美丽的夕阳。此处,主人生性静、住宅也静。我猜想,这里不仅是夕照很美,烟雨迷蒙的时刻也很美,大雪纷飞中雪色与寂静也有一种使人全身心同时受到震击的美!不过,美离不开人。神医仿佛听出了我的心声,忽然对我说,我感觉这里静中总始终还缺少了什么?我回头问他,你孤独吗?他说他喜欢孤独,但孤独中还少了点什么,他指着我说:你!
这使我渴望迁居于他的附近,心中却瞬间发觉我们早已是“人生”和“生命”意义上的“近邻”!夕光中与神医在门框中并肩而立,我脑海里突然火光一闪,旋即熄灭。刹那间发觉,东方诗歌对于世俗人生来说,不也正是一种“精神针炙”吗!也许,生命的诗歌经由同每一个生者的心灵碰撞,从而产生神秘感应、并发现各自精神生命中的隐匿“穴位”。不同于医术,诗歌针炙的锋芒所扎的部位却不仅针对人身的某一局部,而是如天空中星辰似的密布宇亩生命人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隐秘的位置!
2007年10月24日夜
完稿於新泽西
附:
赴奥克拉荷马之前,和从奥克拉荷马回来之后,近期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祈愿:那就是“和谐”!“和谐”!“和谐”!个体生命自身的和谐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首先是生命的和谐、内在生命和外在生命的和谐;然后是社会的和谐、海内外社会乃至全人类社会的大和谐!
浩瀚的和谐,是宇宙生命世界的天然本色,其精神容量足以容纳社会异端之声、异己之声和异议之声!
真正的“和谐”不是枯燥的单音调,它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不断重复的“1”,还有2、3、4、5、6、7……其画面的构成,也不仅仅只是生涩的单一色、一种吞噬一切的“唯我独尊”的狰狞血色,还有“红”色之外的黄、蓝、绿、白、黑、棕、灰……音乐是不同音符的天然自存,由此才构成美妙的旋律、才孕育宇宙生命的宏大乐章。绘画是不同色彩的交相融汇,由此才呈现班斓的“紊乱色块”的“和谐组合”。正因为如此,生命才有可能呈现出空前辽阔而绚丽的诱人画面,每一个生者才由此更为眷恋瞬间人生、而不是别的始终在自觉和不自觉地糊弄你的什么。
2007年10月25日下午4时补充
注:此文写成于中国当代著名学者包遵信先生因脑部数度突发的恶疾不治在北京辞世之前;在此特对我所敬重的遵信兄及其家人表示深切问候和沉痛的悼念。
2007年10月28日凌晨再补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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