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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盒子(短篇小说)

李对龙   

 

    

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忽然想起了小说《如焉》里,被隔离在非典病房里的卫老师在日记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是的时候,他们说是,是的时候,他们又会说不是”。我所讲的这个故事也如卫老师的这句话般,显得似是而非——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成语用到此处是多么的恰切。我们博大精深的母语里有许多这样暧昧不清的词汇,它们可为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故事发生的地点也是个似是而非的地方,它像个密不透风的水泥盒子,盒子里闪着晦暗的灯光。借着微弱的光线,你可以看到盒子中央摆着把硬木椅子,此刻椅子上正坐着个穿病号服的人。如果再仔细一看你还会发现,盒子里还筑着一圈高大生冷的水泥台子,很类似于会议室里开会用的大圆桌,把硬木椅子圈在了中央。围着水泥圆桌坐着十个神情冷峻的人,在他们面前放的铭牌上标示着他们各自的姓名与身份,有某某作家、某某律师、某某医生、某某局长等,此刻他们正居高临下地盯着硬木椅子上那个穿病号服的人。

看到这里你可能已经糊涂了,这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地方?其实开始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能干些什么,不过还好在水泥盒子的墙上,还挂着条很具中国特色的红色横幅,上书“国家精神病院精神病人康复审查大会”一行宋体白字,其下还有一行楷体标语:“悔过自新,重新做人”。这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在灰暗的水泥盒子里格外显眼。这样我们很容易就能弄明白了,硬木椅子上坐着的是个精神病人,或者说是个不正常的人,此刻他正在接受“康复审查大会”的审查。围着高大的水泥圆桌坐着的十个人是大会评委,他们都是从各行各业选出来的超级正常的人。评委当中那个戴着个大号黑框近视眼镜的、很可能正处更年期的妇女是此精神病院的院长,她与硬木椅子上的精神病人正对而坐。

审查大会的程序是,经过审查讯问后,由其他九个评委投票决定硬木椅子上的人是否正常,然后由院长作出最终裁定,也就是说这个更年期妇女享有最终的否决权。这是复审会议,前头还有初审,通过初审的精神病人就是“疑似精神病人”,取得了到水泥盒子里参加复审的资格。“疑似精神病人”如果通过了复审,就可以回归正常人的行列了。

 

更年期妇女埋头翻着面前的文件,然后她抬起头俯视着硬木椅子上坐着的“疑似精神病人”,双眼寒光闪闪,犹如恶狼盯着一头绵羊。现在我简单介绍一下这位可怜的“疑似精神病人”,他在精神病院的编号是1025,正常的人们都叫他“病人1025”。他做正常人的时候是个数学家,但因为不安分守己,非要试图证明“1+1=3”,所以就被送到了这里。据说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为这个带有颠覆性的论题找到了充分的论据,这着实让组织上恐惧了一番。不过现在据说他已经悔过自新,发誓要重新回到正常人的行列里了。

“病人1025,请问一加一到底等于几?”更年期妇女居高临下地问道。病人1025赶忙站起来,“报告领导,一加一等于二!”更年期妇女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柔和了许多,故意反问:“不等于三?”大约是太过紧张,病人1025的身体有些颤抖,他抖动了几下嘴唇,终于决绝地答道:“报告领导,一加一确实等于二,不等于三!”更年期妇女笑了起来,其他九个评委也跟着笑了起来。水泥盒子里顿时充斥着尖利的甚至是狰狞的笑声,病人1025终于忍不住抖动起来,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最终九个评委都举起绿牌,投了赞成票。更年期妇女拿起橡皮图章盖在了病人1025的康复证明书上,然后居高临下地将证明书丢给了他,“恭喜你重返正常人的行列!”,十个评委一起鼓起了热烈的掌声。而已经重返正常人行列的病人1025,此时却显得有些精神恍惚。

更年期妇女按动了桌上的一个按纽,水泥圆桌的内壁上随即打开了一扇门,一线光亮从门外钻了进来。更年期妇女一脸灿烂地对病人1025说道:“你自由了!”。病人1025呆望着那线光亮,然后转身朝着它,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一加一等与二,一加一等与二……”

门又重新闭合,盒子里又陷入了晦暗当中。


“下一个!”更年期妇女边翻着文件边喊道。随着喊声,盒子的顶端打开了一扇天窗,一个巨大的机械手环扣着又一个“疑似精神病人”的腰身,从天窗里伸了下来,把他放到了硬木椅子跟前。他是病人1122。

病人1122站在水泥圆桌中央,好奇而又忐忑地仰头张望着圆桌上的一个个奇怪面孔,显得有些不老实。更年期妇女皱起眉来,干咳了两声,病人1122回过神来,面朝她喊道:“报告领导,1122前来接受组织审查!”更年期妇女双眉紧锁,纠正道:“是病人1122,不是1122!”病人1122愣了一下,激动地吼道:“病人?谁说我是病人!我没病,我正常得很……”显然他已经忘了自己能通过初审成为“疑似”,是多么的不容易。

病人1122的吼叫不但未让更年期妇女愤怒,反而惹得她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九个评委也跟着大笑起来。疯狂的笑声在这封闭的水泥盒子里激来荡去,犹如魔鬼一般要把病人1122吞噬下去。病人1122无助地捂着耳朵,痛苦地吼叫着。

最终九个快要笑破肚皮的评委都举起红牌,投了反对票。更年期妇女居高临下地瞪着病人1122,大喝一声:“退回去,继续改造!”天窗打开,机械手又伸了下来,夹住病人1122缓缓升了上去。病人1122胡乱蹬着双腿,做着无用的挣扎,“我不是病人!我是诗人!我要写真正的诗歌……”,最终天窗又闭合了。

病人1122在做正常人的时候是个搞文学的诗人。但他竟然拒绝写“啊,领袖我们爱你,啊啊,组织我们拥护你,啊啊啊……”这类积极向上的诗句,还叫嚣着要创作“真正的诗歌”,这着实不可原谅,所以就被送到了这里,成了精神病人。现在看来,他的恢复状况很不容乐观。

 

“下一个!”

这次机械手送下来的是个面无表情、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戴着近视眼镜的人,他木然地站在水泥圆桌中央,对眼前庄重的情景竟似乎毫无反应。他这种奇怪的表现也很让更年期妇女感觉不舒服,她连着干咳了三声他才反应过来。但他却又望着更年期妇女那张苦瓜般的脸,作起了沉思状,其他九个评委感觉莫名其妙,也齐刷刷地盯着这张苦瓜脸。面对着这十双贼亮的眼睛,向来镇定自若的更年期妇女心里竟有些慌张。

“你……看什么呢?!”更年期妇女有些心虚地问疑似精神病人。疑似精神病人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大约他也觉得这样盯着一名妇女看不太好,尽管她是领导。

“报告领导,我没看什么,就是觉得您的眼镜框真大,”他很诚实地回答道,声音很平缓。其他九个评委一下愣住了,忽闪着眼睛,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更年期妇女的灰黑色苦瓜脸一下就变成了猴屁股,她终于克制不住了,恼怒地吼道:“笑什么笑!都给我严肃点!这可是在工作呢!”九个评委都不得不把笑声憋到了肚子里,肉笑皮不笑。水泥盒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更年期妇女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奇怪的疑似精神病人,她现在恨不得撕了他,或者直接把他退回去继续改造。但这家伙虽说没有那个数学家那样配合,但也不并不像那个诗人那样不识时务,她也不好直接绕过其他九个评委行使否决权,这让她心里更加恼怒了,头顶上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你,报上名来!”更年期妇女忿忿地喊道。

疑似精神病人站直了身子,“报告领导,11……”更年期妇女眼睛里又放出了寒光,她盼着这个病人也跟那个诗人一样,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退回去了。可他犹豫了一下,重新说道:“报告领导,病人1125前来接受组织审查!”。更年期妇女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她摆摆手,“你坐下吧。”


病人1125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更年期妇女埋首翻看文件,其他九个评委也跟着翻弄起自己面前摆放的文件来——其实就那几页他们早已翻得烂熟的纸。霎时,水泥盒子里响起一阵热烈的翻弄纸页的“刷—刷—”声,犹如一群饥蚕在嗜啃桑叶。病人1125仰头环望着这十个忙碌的评委,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请问领导,你们这是在翻看什么呢?”

“刷—刷—”声戛然而止。还从未有过哪个病人问过这个问题,而且,它好像还确实是个问题呢。十个人的手都霎时僵住了,大家面面相觑,心里都在反问自己:“是啊,我们这是在翻看什么呢?”连更年期妇女也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她看看其他九个评委,发问道:“你们翻看的什么?”九个评委无言以对,纷纷向更年期妇女投来了反问的目光:“你又在翻看什么?”更年期妇女也发觉自己这么问显得有点愚蠢,一时语塞,憋得脸又成了猴屁股。

大家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病人1125,十个超级正常的人竟然被这个神经病给戏弄了。更年期妇女一脸的愤懑,却又实在找不出发怒的借口。这当然是很难受的,尤其是对于这些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人的而言。场面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坐在下面的病人1125被这十个人看得有点心慌,他眨巴眨巴眼,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错了”——最后这三个字是硬憋出来的,犹如坐在马桶上憋出了一泡粪便,却丝毫感不到畅快。听到这三个字,坐在上面的十个人倒是畅快了,他们会心一笑,不经意地同时舒了口气,气氛一下子就又缓和了下来。当然,大家潜意识里又生出了另一个问题:他哪错了?没人清楚问题的答案,或者说他哪错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承认了错误。

这个问题就算解决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更年期妇女干咳了两声,提醒道:“工作,工作。”她下意识地又欲低头去翻弄眼前的文件,却忽然觉得这种行径的确有点古怪而别扭。她看了看另九个评委,大家也都跟她一样的表情。十个超级正常的人也开始觉得,在这个水泥盒子里是如此的不自在。

病人1125也有些着急了,他小心地问道:“请问领导,审查可以开始了吗?”更年期妇女斜睨了他一眼,又干咳了两声,“工作,工作。”

 

更年期妇女将一张照片丢给了病人1125,“你知道这是谁吗?”

他低头看了下照片,站起来回答道:“报告领导,知道,这就是我。”

“你的错误就出在这张照片上,你知道是什么错误吗?”

“报告领导,知道,是因为我的笑容。”

“你的笑容怎么了?”

“我的笑容……太难看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显然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迟疑片刻,赶忙纠正道:“不是太难看了,是……是心怀叵测,对,叵测……”


病人1125在未变成精神病人之前是一所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本来他平素表现良好,不但从不想那些歪门邪道,而且在组织眼里还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分子。这么个好分子之所以突然蜕变堕落为一个精神病人,祸根就是他那笑容——心怀叵测的笑容。

病人1125在做正常人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微笑,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他童年时候这个国家正动乱连连,他那知识分子的父亲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堕落分子,或者说是成为了牛鬼蛇神,整日要接受组织和人民群众的批判与教育。可惜这位父亲死不悔改,对组织和人民群众的谆谆教导总是横眉冷对。最终组织和人民群众觉得他已无可救药,只得将他活活打死了。这件事的教训是,对组织和人民群众横眉冷对实在是种愚蠢的行径。当时病人1125的母亲便时常以自己丈夫的下场为鉴,教导年幼的儿子要学会隐忍与宽和,学会笑脸迎人。从此他们母子在外人面前总是一脸微笑,虽然的确没有什么可值得笑的,但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了。

风水轮流转,后来这个世界的风水变来变去,但病人1125脸上的微笑却一直没变过。80年代他有幸上了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怯懦柔弱、宽厚和善、与世无争的人。没有人觉得他不好,也没有人觉得他好。在那个热闹非凡的年代,他是个受冷落者,当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一场风波过后,风水转到了90年代。这个曾饱受冷落的人却突然时来运转,受到了组织的重用,稀里糊涂地做了副教授,然后升教授,然后升系副主任,成为了官方钦定的著名的年轻的历史学家,每当有重量级人物来校视察,学校总会指派他来陪同。

无论何时何地,病人1125总是保持着他那一成不变的微笑。小时候受组织批判的时候,他一脸微笑。后来被组织冷落的时候,他还是一脸微笑。现在又被组织重用,他仍然是一脸微笑。他也绝非虚假地故作笑脸,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也并非是非要流露给别人看。在他眼里,组织永远都是组织,组织让他讲凡是的时候他就讲凡是,让他谈原则的时候他就谈原则,让他代表的时候他就代表,让他和谐的时候他就和谐——这一切犹如他的微笑一般自然而然——他并非信仰组织,而是信仰自己的微笑。就如哈维尔所举的那个蔬菜店经理挂标语的例子一样,他并不在乎所挂的标语上写的是什么,而是在乎挂标语这种行为本身。

但他的微笑最终还是给他惹来了麻烦。当某位重量级人物来校视察时,他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笑脸前来陪同,事后他便被组织传去问话了。原因是那位重量级人物觉得他的笑容似是而非,好像心怀叵测,直看得他毛骨悚然,寝食难安。组织上让他老实交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这实在难为了他。此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学校,他周围的人纷纷写匿名检举信,火上浇油般地揭发他那心怀叵测的笑容。

这件事的本质是,当人人都戴上一副虚假的面具示人的时候,这个世界便习惯了或者说接纳了这种虚假,所谓真作假时假亦真——这倒让我想起了昆德拉的一句话: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就被卑鄙地许可了。但病人1125那标志性的笑容却从未改变过,在往昔这笑容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被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所忽略。而今,当人人都戴上一副面具的时候,这真切的微笑却又具有了十足的杀伤力。它犹如X射线般,似乎能穿透每个人脸上那张虚假的面具,将每个人的内心看得真真切切。

所以心虚的人们宁愿整日面对一张张虚伪的笑脸,也不愿被这真切的微笑所穿透。也就是说,当人人都习惯了虚假与谎言(并且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时,真实反而成为了最可怕的东西。但人们内心又都明白,这微笑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所以他们虽然觉得别扭,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当组织也觉得这微笑太过叵测时,大家便一拥而上了。其实,在这样一个时代,人们信仰虚假的面具与病人1125信仰真切的微笑,两者似乎反差巨大,但它们本质上并无不同。

问题一下子变得很严重。在今天,组织和人民群众已不能随便将一个堕落分子打死。堕落分子们一般会有两个去处:监狱或精神病院。两害相权取其轻,病人1125的家人在托人给他开了一张精神错乱的诊断证明后,他便被送到了这里。事实上,组织上也很同意医生的这一诊断结果。而后,病人1125在精神病院里经受了种种治疗方式后,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家人不知托了多少关系,终于将他升级为了疑似精神病人,前来接受组织复审。

 

水泥盒子的门打开了,那线光亮又趁机钻了进来。病人1125终于通过了组织的审查,回归正常人的行列了!其实这是组织早就事先决定好了的,因为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再将他留在这里了。而且,既然已经给予了他足够的警告,再让他呆在这里也会是件危险的事情。对那十个评委而言,既然找不出把他退回去的充分理由,他们也希望赶快把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打发走。

病人1125手里拿着康复证明书,木然地望着出口,正当他欲走过去时,却又被更年期妇女叫住了,“哎……你先别走。”病人1125疑惑地望着她,她似乎也迟疑了一下,说:“你过来,我想……问你个问题。”他只得又走到她跟前,他仰视着她,她俯视着他。她扶了扶自己的眼睛框,悄声而略显羞怯地问道:“你觉得……我的眼睛框真的太大吗?……你觉得要多大的才算合适?”这完全出乎病人1125的意料,他呆呆地仰视着这个女人的脸,这个刚才还可以决定他命运的女人的脸。

“不,您的眼睛框一点都不大,对您而言太合适了。”说罢,病人1125转身走向了出口。

“是吗?”更年期妇女半信半疑地望着病人1125的背影,脸又成了猴屁股。

病人1125走了出来,身后的门又闭合了,审查仍在继续,但已与他无关,他已经被认定为正常人了。眼前是一条通向大门的走廊,走过去将康复证明书出示给守卫后,他就可以彻底告别这个精神病院了。他步履缓慢,阳光有些耀眼,空气有些刺鼻,视线有些模糊。

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的时候,他们每天都会用电流击打他的脑袋,据说这样可以使他错乱的神志恢复正常。在被电流击打的刹那,他似乎也确实恢复了记忆,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个他早已淡忘或者说忘却了的人,一个被从他的记忆中剔除了的人。电流击打得他眼冒金星,而他父亲的面容却忽然呈现在了他眼前,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副横眉冷对的表情。

他再笑不出来了,但他却想起来了,那些曾深深刺痛他的场景忽然全都呈现了出来。凶悍的红卫兵、抄家过后的狼藉、长长的游街队伍、闹哄哄的人群、刺耳的喇叭声、领袖的画像、落魄的父亲……当时幼小的他对这个奇怪的世界充满了惊恐与好奇,他始终不明白大人们到底在做些什么——犹如一场游戏,成人世界里的游戏。

父亲是在游街时被活活打死的。一个红卫兵嫌他走得慢,用手里的棍子敲了一下他的后背。他回过头来横眉冷对,火气颇大的小将就又打向了他的头部,顿时头破血流。他终于忍无可忍,回身踢了小将一脚。然后,随着“打人了”的叫喊,人民群众开始了对父亲的围攻……

事后母亲去为父亲收尸,他跟着跑了来。父亲浑身伤痕累累,没人知道是谁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也没必要知道了。父亲平躺着,至死双眼圆睁,左眼已经被打烂。一副横眉,冷对着灰蒙蒙的天空。

母亲大哭,他也跟着大哭,直到哭不出来。父亲下葬后,他一连几天面无表情地发呆。他还只是个孩子,而这个世界已不允许他是个孩子。母亲吓坏了,便开导他,让他学会笑……


电流的击打中,他终于醒来了。他知道,他一定要出去。


走廊的尽头,他将康复证明书出示给守卫。黑漆漆的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他迈了出去。在大门关上的刹那,他又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他想起了那个诗人和那个数学家。这样一个世界,唯一的一线希望,就是我们那无法被摧毁的精神和思想。他想着,嘴角划过一丝微笑,一丝似是而非的微笑。

2007-8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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