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荒诞剧)

◎ 一 平   

当代
世界边远处一个落后的中等国家。

1

革命广场，破败的王宫、垃圾、旗杆、标语、可口可乐废罐，奔驰车轮盖、家畜…等等。一片现代赤贫落后的景象。

狂热的人们，衣衫褴褛，举着木棍、枪支、农具…拖着国王、其家小的尸体游行，狂喊狂叫：

“吊死国王！”
“斩尽杀绝！”
“强奸王后！”
“革命万岁！”
“领袖万岁！”等等

（卫队长带卫队上）

卫队长：领袖指示，把国王及家小的尸体吊上旗杆。

狂热的人们践踏、啐唾尸体，然后与卫队员把尸体吊上旗杆。中杂有狂热的口号…。

之后，人们在旗杆下狂欢，热泪盈眶，相互拥抱、祝愿，跳迪斯科等等。

“胜利！” “胜利！” “胜利！”

同时伴广播讲话：革命胜利了。A国站起来了！这是自由的国家，独立的国家，人民的国家。从此，A国将没有耻辱，没有贫穷，没有血泪。自由与和平太阳般照耀我们。我们将走向更大的胜利。A国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一定能达到。

领袖及官员、记者、军人、坦克、广播车上。领袖在坦克中，男女着不合体西装，及现代流行时装，包括比基尼三点式。（以上演员边布置道具边上场）

秘书：（对记者）革命胜利了。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庆贺大会。由领袖讲话…

群众欢呼…

领袖由坦克钻出，着迷彩服、子弹袋、手枪。众伏地、灯光转暗、唯照领袖。卫队长在暗中暗影般跟于其后。

领袖：我来了。我她妈的赢了，赢了！我的梦想、愿望，我几十年的奋斗流血。我赢了，赢了…（幼儿般手舞足蹈）

我在这儿，这儿是我。我的头上是日月、星辰、大气，没有什么能挡我。这个国家属于我，它必须服从我。我的那些敌人、狗，蔑视我的人，我要踏在你们的头顶，永远！睁开眼看看吧，我在这，胜利者，头触太阳的人。你们（台上），你们（台下），我说前进，坦克就碾过你们的尸体。别这样看我，你们只能这样（动作：像狗趴地），我要你们这样。对、对，你们这样，我快乐、高兴。是，没错，我就是要占有你们，绝对地占有。我是一切，我就是国家，你们属于我。

我是一个伟大的人。我要更伟大，凯撒，拿破伦、罗斯福、毛泽东…我要统统超过。我比他们更伟大。我不仅要站在这，我要站在世界之顶。人类、世界从今天，从我这开始。太阳、雪山，我像雪山、太阳一样不朽。伟大啊，伟大（下跪），我要更伟大。

（走向国王）怎么样？我说国王，我的老伙计，你在这很舒服吧：

你看，你们还是全家相聚。这是王后，这是你的独生子，孙子，这是老王后——你的老娘。怎么？你们一起谈谈？说说、说说不寂寞。这个日子值得纪念。怎么？不说，不说就看看。这高，看得清楚，好好看。你看，我赢了。人民不要你了，要我（：“革命万岁！”“领袖万岁！”“绞死国王！”“强奸王后！”…）怎么样？痛快吧？在这好好看看吧，别着急，你有的是功夫。

领袖老娘（鬼魂）：儿啊，你赢了？你当皇上了？娘高兴。来，娘看不见你，让我摸摸你。（领袖跪行盲目母前：娘…!）有出息，有出息的儿啊。当了皇上，要多做好事，让百姓有馒头吃，有粥喝，别总打仗。要是不行，就还跟我回家。回家，回家，回家…（消失）

领袖：娘，您别走，别走。您再给我口奶吃…

国王，你是好记性，不会忘吧？你把我娘、我老婆、女儿、两岁的儿子，在这，就是这几根旗杆，吊了三个月，三个月！尸首让苍蝇啃得就剩下了骨头。白花花、黑糊糊的骨头。我的女儿才九岁，刑前你的卫兵还轮奸了她。好狠啊！畜牲，你们都是畜牲！

你想吓住我？没门儿。打我起事那一天就不怕这个。告诉你，只要我活着，就没有什么能挡我。如果需要我会亲自把我老娘、老婆、儿子吊在这，别说三个月，三年我也不在乎。残酷？伟大的秘诀就是残酷。国王，你要是不残酷，你就做不了国王，你爷爷、爷爷的爷爷要是不残酷就抢不到这个王位。你不残酷？你不残酷？你们不残酷？（指台上台下）看：（狂热的群众，“绞死国王”“斩尽杀绝”，“强奸王后”…）我知道人，知道人的怯懦、残虐、想入非非。人不是不残酷，是不敢。重要的是给他们理由、许诺。告诉他们：“跟我走，前面是天国”，他们就会跟着你。对他们说：“这个婴儿是恶魔”，他们就会蜂拥而上，将他撕碎。只要有理由、有许诺，他们就会做任何事情。我就是给他们理由、许诺的人。因此，我伟大、我能像神一样召唤力量，人民跟从我。（群众：“领袖万岁”“革命万岁！”）人是一个秘密，这秘密是一把钥匙，谁抓住这把钥匙，谁就是上帝。我知道人的秘密，我是上帝！（幼儿般舞蹈，折跟头）

国王鬼魂：可怜的孩子。你知道吗？你什么都知道吗？

领袖：你是谁？是谁？

鬼魂：你的老伙计，吊在高处看你的人。

领袖：你来干什么？

鬼魂：来看看你啊。伟大的天才，站在世界的头顶的。我想和你聊聊，给你算算命。

领袖：我不怕你，你是鬼我也不怕你。

鬼魂：我是你的朋友。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影子。像他（指暗影中的卫队长）。

领袖：我不要你，你给我回去。回去！

鬼魂：我在这，就在这。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吊在这吗？

领袖：回去！你给我回到尸体中去。

鬼魂：这，你可命令不了我。你命令不了死人。你能指使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五千万人，可你指使不了我。就是我，一个鬼魂，一段小小的影子，一团恍惚上下的气流。伟大的人，征服世界的人，来，试试你的权力。

领袖：我要抓住你，把你放进油锅。（扑捉鬼魂）

鬼魂：来，再来。我就是缠着你。这是你的眼睛、嘴、耳朵、牙…，这是你的命根、阴囊—一对晃来晃去失效的铃铛…。我穿来荡去，可你碰不到我。（捉弄领袖）来，再来，我的三等兵，贫民区的小无赖。你知道人，可你还不知道你。我知道。我告诉你。

领袖：我是领袖，伟人！

鬼魂：领袖，你是卑溅的妄想。你的一个声音说：“我伟大、伟大、伟大”你的心却藏着另一个不敢发出的声音，“我卑溅，卑溅，卑溅”。

你的伟大就是卑溅的疾病。

可怜啊，一个不幸的人。从出生便缺衣少食，缺少温暖，尤其是缺少作人的权利和尊重。你痛恨这些，痛恨你由此受到的践踏、蔑视和羞辱。我懂、懂。这是我的过错，我不能给我的人民提供生活和人的尊严，我应当灭亡。丑陋的肌体会发生丑陋的疾病。不奇怪、不奇怪。而你就是这块疾病。你缺乏一切，而要占有有一切。你缺乏人,于是你要占有人。你占有国家，占有每一个人的权利、心、情感和目光。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不注意你，心里没有你，你就不安、恐惧，他否定你的狂妄和虚幻，使你回到你——你的眇小和卑溅。因此，你要扩张，要统治、要伟大，你要站在地球之上，使每个人变成你脚下的蚂蚁。你是一个妄想狂，由卑溅所导致的妄想。

领袖：给我住嘴，我不许你…

鬼魂：你怕，害怕你的秘密。你想逃，逃到你虚幻的伟大中去。但是你的卑溅会跟着你，它在你的血中，逃避使它十倍地扩张为虚妄。你即使成为上帝，你也擦不去你的卑微，你也依然不安恐惧，你还要成为上帝的上帝。

领袖：对！我就是要成为上帝的上帝。

鬼魂：这是疾病，它来源于你的怯弱。

领袖：不，我要世界怕我，而我不怕一切。

鬼魂：你怕，怕世界上最真实的事实，那就是一个人的眇小和微弱，你怕你是这样一个人。你想把人类作为你的奴隶，来驱赶你心中的这一阴影。你恐惧的是你自己——你心中那一巨大、无形、不可战胜的敌人。它是你的魔鬼，你是这个国家的魔鬼，你还想踏上世界。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要永远地对你说，你是个无赖。

领袖：我就是无赖，但是我赢了，赢了！

鬼魂：你是赢了。但这不是你的胜利，这是恐惧和虚妄的胜利。因为人都恐惧，都虚妄，你占有利用了恶劣。

你赢了，不是因为你的强大，而是这个民族的贫弱，愚昧。你的胜利是这个民族的灭亡。啊，不幸的、破坏的，愚顽的民族。

领袖：但是我赢了你。

鬼魂：我？我不重要。战胜我的不是你，是时间，是现在。而我是过去，过去了的世事。在时间中，一切都会衰竭，死亡。这不耻辱。

领袖：告诉你，我也不重要。你使这个国家衰败、贫困、落后，但我要使这个国家强大，成为世界的胜利者。你是过去，我是未来。

鬼魂：你不是未来，不是过去，你是疾病。民族太衰弱了，长出了这个毒瘤，它膨胀、扩散，左右生命。毁灭吧，早该毁灭了。

领袖：不，我要胜利，在世界的胜利！

鬼魂：你赢了这个国家——这个不值得赢的国家。但这个小小的国家在世界上却注定了要输。早就输了，不输你能赢吗？我输了，民族输了。但不是输给了你，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他们——（现代军队、迪斯科、汽车、坦克、喇叭，现代都市、霓虹灯、人群的喊叫……等等）。

毁灭吧！这是一个机会。凡是衰老的、陈腐的、逝去的——统统毁灭吧。腾出空场让给另一场混乱、戏剧。

看吧！我在高空上俯览！（哈哈、哈哈……）

领袖：你疯了。你疯得比我厉害。

鬼魂：我们不一样。这个你不懂。来吧，还是让我鬼魂给你算算命。伸出手，别怕，鬼算命，灵，不要钱。来、伸出手，伸出手。

领袖：走开！我不信你。

鬼魂：信，你会信的。伸出手——

领袖：不！

鬼魂：伸出来、伸出来，别不好意思。领袖算命没什么，毛泽东算命，斯大林、戴高乐、拿破仑、凯撒也算命。人都有个命，知道了就踏实了。也许你的命不错，会有天兵天将助你。

（领袖被鬼魂支配，被动伸出手，人呆木）

鬼魂：（算命）啊，好凶的命呀！完全是凶相。这条纹，这条纹、这条……。不好，不好。一凶、二灾。你成于凶，而结于凶。死于非命。大灾、大灾。你无妻，无后，全族死于血刃。凶人、凶事，必有凶果。

看这条纹，这条命数纹，快到头了。还有三年？五年？不，只有几个月。小心，小心，小心你身边的……（领袖恢复神志）

领袖：滚开！滚回去！

鬼魂：你赶我走？我赶不走我。我在每一处，在山峦、河川、草木，在废墟里，在深土、光影中，在人们的言语、颜色、服装、行走间；草屋、烧饭、睡觉、头发、哭泣、欢笑、作爱……处处都有我。

领袖：我要掘地三尺，彻底更新这个国家。

鬼魂：我要跟着你，处处跟着你，像他……（指卫队长。鬼魂消失。）

领袖：滚！滚！我要打烂你，打……（追捕鬼魂。跃进坦克，胡乱冲驶，扫射，向吊挂的尸体开炮。灯光转亮，人群大乱，死伤无数。卫队长率卫队绕圈奔跑。）

卫队长：保卫领袖！捉拿凶手！这是暗杀领袖，颠覆新生共和国的阴谋。

空场

领袖老娘的回声：儿啊，你做皇上啦，有出息，给娘作脸。好好干，多行善多积德，让百姓有馒头吃，有粥喝。要是不行啊，你就跟我回家，回家、回家……

2 

革命府。会议。领袖、将军、各官员（服装同上）、卫队长、卫队员、秘书。

领袖：我们要继续胜利，让我们的国家成为世界第一强国。我们要想出高招、绝招。要快，要有炮弹的速度。我要活着见到这一天。跃进，再跃进。你们知道，我有雄心，大雄心。我要使我的国家像巨人一样讫立世界。我她妈的就是不服气，不服帝国主义的气。就她妈的美国行，放个屁全世界都得听。小日本，矮得像跳蚤子，也她妈的行了。就我们不行，瞧不起我们，嫌弃我们，把我们当叫花子、野蛮人。这不行。这口气不能服。我为什么革命？为什么吊死国王？为我自己？不，我是为了国家。人活着要争气。我要使我的国家成为古今最伟大的征服者。全世界都得看着我们，谁见了都得打立正，给我们舔后脚跟。

因此，要继续革命，进行一场更伟大的翻天地覆的革命。使我们的国家昂首站立，像太阳一样光照世界。

（暗场。鬼魂出现，可以表演）

鬼魂：春天，瘟疫漫延。蚂蚁们在谈论天国，身后的类便诱惑天空。繁殖的罪恶在口令下快乐聚积，大军在前进。
春天，往复行驶的春天。灾难张着巨大的翅膀，立在虚妄的边缘，你看，它来了，来了……

（鬼魂消失。会议继续。）

将军：我赞同领袖。消灭国王这算什么。我们需要准备战争，要有原子弹、氢弹。要把全国动员起来，成为一支军队，一座兵工厂。如果我们有一万颗原子弹，就能否征服世界。我们要用十年的时间，训练人民，储备武器，然后……（动作）。胜利就是我们的！

新生活部长：（女，穿比基尼）我们的国家要成为一个现代，超现代的国家。我们要对社会和人民的生活进行改造。全国各处都要有现代影院、舞厅、酒吧、裸体浴场……。尤其是要改造我们的厕所。全国每一个家庭都要有太空厕所，一按电钮，哗——就像玻璃一样干净，那感觉就像升入太空。全国人都要吃汉堡包，学习迪斯科、劈雳舞……（表演）我们要现代，超美国的现代。我们要建十个纽约、十个巴黎、二十个东京。

我们要发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国全民的现代新生活运动，把世界的现代主义大大提高一步……。

外长：首先我向太家讲一讲世界的新形势。明了今天的世界，才能决定我们的战略，取胜世界。现代的世界变了。五十年前，人们喜欢革命、战争，崇拜的英雄是列宁、斯大林、罗斯福、毛泽东。现在变了，全变了。你们说现在世界上什么最伟大？最让人入迷、发狂？

众：什么？ 

外长：是足球。想不到吧？这是今天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革命也好、战争也好，或是原子弹、卫星，比之足球都远远逊色。那些统统过时了，人们没兴趣。重要的是足球，这是世界中心的中心。只要有球赛，打仗的不打了，做生意的也不做了，商店关门，工厂停工，小偷、娼妓、流氓都歇业，就是黑手党、教士也改行，整个地球放假，人人统统看球赛。热闹，比法国大革命、十月革命、美国建国二百周年热闹。比基督诞生复活重要。球赛就是全世界狂欢的节目。今天谁不懂足球，就要被开除球籍。哪个国家足球落后，就是劣等民族。

众：世界变了？

外长：变了。今天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是谁？谁是人类的明星？ 

众：谁？

外长：马拉多纳

众：马拉多纳？

外长：是马拉多纳。这是今天世界的英雄。他比华盛顿伟大，比凯撒、拿破伦伟大，比基督、列宁、保罗二世伟大。他是真正的英雄，顶天立地。

将军：一个臭踢球的？

处长：臭踢球的？神脚！他带着他的球队，替阿根迁征服了世界。阿根廷，伟大的名字，全世界的姑娘都想嫁到阿根廷去。美国、苏联、日本……不行了，今天的世界是阿根廷、意大利的世界，马拉多纳的世界。

新生活部长：马拉多纳——阿克琉斯，照耀的太阳，我的心，我的爱、我的泪水……

外长：马拉多纳，大英雄。真正的神脚、金脚。就是这一双脚，一年挣一个国家，挣一个国家啊！要知道，我国五千万人吭哧一年，顶不上他进一个球。仅仅是那么一瞬，一秒钟，唰地，球就进去了。那上亿的美金就哗、哗地流过来了。那是什么派头？洛克菲勒、福特，三洋、松下……不行了。原子弹也不行，航天飞机也不行。

你们知道，全世界的女人，哪个不爱马拉多纳，光为他自杀的就有好几千。

将军：他妈的，应该消灭这个马拉多纳。明天，我们就向阿根廷宣战。

外长：我宣布，世界已经进了足球时代，人类迈进了现代足球的新纪元。我们的国家应该超前地赶上去，站在时代的最前头。这才是我们的胜利。

（暗场。唯留领袖和卫队长）

领袖：她妈的。我革命革了几十年，血也流了，命也搭上了，她妈的世道变了。真是，她妈的晚了就永远地晚了，革命也不行。他们革命的时候，我们还埋在土坑里，等我们明白了，革命了，他们又不革了。这不是玩人吗？

一个踢球的就能赢了世界，真他妈的是怪事。死了，我也不明白。但是他赢了，赢了，站得此喜玛拉雅山还高。革命得流血、掉脑袋，但是凭一双臭脚，砰的一个子（动作），就挣来一个国家。可这五千万人一年到头流血流汗不值他的一脚。这我能信吗？可这是真的。这世界疯了，疯得比我厉害。她妈的，疯，谁疯谁就赢。

告诉你，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我要赢、赢、赢！

（鬼魂出现）
鬼魂：可怜、可怜。你也就在这威风，糟蹋这些可怜的傻瓜。你还不知道世界。世界上你这样的人成千上万，你是其中最小的一个。不是你伟大，是人可怜。打开世界看看吧，去和他们较量。

领袖：又是你，又是你，我就是不服，就是要较量，要赢。

鬼魂：你要是真赢就好了。这个国家、人民也能沾光。但是你赢不了。在世界的林子里，你只是一个土拨鼠。你也就折腾这个窝，在里面撒疯打滚，任意发泄。把头扎在土堆里妄想，但押上的赌注却是国家和民族。

不幸啊，这个国家，这里的黎民。我是鬼魂，我在大地上翔飞，飞越每一处田垅、树林和农户，我哀歌，哀唱这里的不幸和灾难。灾难啊、灾难。飞翔，飞翔……（鬼魂消失）

领袖：我是土拨鼠？我是土拨鼠！我要掏洞，我要成精。我要整个世界塌下来。革命要继续，世界要征服。看看吧，我要想出绝招、超、超绝招，让世界目瞪口呆。不怕，什么也不怕。不怕这个国家毁灭，世界毁灭。做绝，做到底。一切，一切都在你的手中，都是你手中的筹码。抓住它，把每一张牌用到极限。活着，就让它翻天倒地。我就不信，他马拉多纳成，我不成。我是一切！

老娘音：儿啊，让大伙有饭吃，有粥唱，有粥喝…

（场景转亮。广场，群众大会。场景略有变化，演员自行布置。）

秘书：领袖制定了暂新的，富有创造性的建国纲领和规划。领袖是革命之父，共和国之父，我们要完全、彻底、坚决地贯彻。今天领袖要亲自向大家宣读。

领袖：世界变化了。我们要赶上形势，但又不能放弃自己。因此，我们要继续革命。革命是我们的命根子、法宝、我们要发扬光大。

为了革命的前途和胜利，我们要进行一场更伟大的革命。它将把我们带上世界胜利的顶峰。这是一场特殊的，划时代的革命。它必须是彻底的、全新的。这就是足球革命。我们要以革命的方式建立一个足球国家——一个革命化、军事化，现代化的足球国。（以上念稿）

就是她妈的说，我们要搞一个足球国，举世震惊。我们要拿出战争年代的勇气、精神，手段，不怕流血牺牲、天不怕，地不怕，搞到底。

我们要有千百万支球队，全国人民都是球员，处处都是球场。我们的国家就是一个大球场，一支浩浩荡荡的足球大军。人民的生活就是训练、比赛、足球。我们要弄出一百个、一千个马拉多纳来。我们要用足球，这颗现代原子弹打赢世界，踏上世界的头顶。

因此，我们要对国家进行彻底地革命、改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吃到睡，从走路到生孩子……这个国家的一切都要革命，都要足球化。我们要胜利，必须胜利……

众：（起立，欢呼）领袖万岁！足球万岁！足球革命万岁！足球共和国万岁！……

（鬼魂出现于屋顶）
鬼魂：梦想就是真实，虚幻就是意义。不要以为这是荒诞，人大大小小的事情有过无己。我是鬼魂，飞不到神的高度。我在放逐中，看到人吹着口香糖的气泡，攻打奥林匹克山顶。啊，那是遥远的事。而眼下，这里四野生烟，墓穴已经备好。诸位，看一看你们的脚下，是一块骸骨、砖石，还是一个洞穴？你们的头顶，有没有烟缕？大海的涛声捕捉每一个迷失的人，不是你，就是他（指台下），或是我。现在，曾经、以后，我们是这里（指台上）的同伙同谋。啊，别惊恐不安。神理解一切，就是我鬼魂也知道人的脆弱。好，现在还是让我们把愤怒、愧疚、羞辱指向这里，让这些登台的戏子替我们承负罪责。

（鬼魂消失。背景转为秘书和记者。记者可以由官员即时换装扮演。）

秘书：现在我向大家宣布领袖的革命计划。

首先我们成立全国足球革命委员会，接管全国的权力，从政府到军队，从工厂到街道，从城市到乡村，一切权力归委员会。再，改革全国的行政区域和组织。全国的工厂、农村、学校、部队……一律改为足球队，按球队进行编制。全国每一个人不分男女老幼均是球员，集体生活，集体吃住，集体训练。全国的一切工作都要转到足球革命上来。这是革命的继续，战争的继续，是另一种形式的革命和战争。委员会将派遗工作队进驻每一个基层单位，领导这场运动。

记者A：请问先生，我国的经济问题怎么办？

记者B：请问，我国的文化问题怎么办？

记者C：请问，这场运动在世界上会有什么影响？

秘书：革命就是革命。我们要胜利。领袖伟大如日月，不能怀疑，他的创造和规化是你我所不能理解的。我们需要服从，从血液中接受服从，这个国家的一切一切都要服从，天上地下，从军队到法律、到耕种、到大气、到飞鸟，从一个字母，到女人生孩子、到老鼠掏洞、野猫交配，都得服从领袖。明白吗？！

记者A：但是……

秘书：没有但是，你们是战士，要执行。要把领袖的指示、思想、宏图编成文字，大张旗鼓地宣传出去，注入全国每一个人的灵魂。你们的文字就是子弹，革命的粮食，这另一种大炮、飞机、坦克。你们在另一种战场。用声音、文字、信息占领世界。这是你们革命报纸的神圣责任。去吧，去战斗，发挥你们的想象！

众记者：是！我们奉献生命。领袖万岁！革命万岁！足球万岁！（像战士般立正，行礼，跑步，列队下场）

秘书：革命啊革命，还有比你更荒谬，更残酷，更诱惑，也更灿烂壮丽的吗？革命，远远地看，它是一幅美妙的幻想。但是你千万别走近，它会把你吓跑，也会把你熏跑。

什么是革命？革命是一片注了吗啡的夜市。饥饿的人到这寻找食物；无赖到这里要求寄宿；赌徒提着脑袋来赌博；冒险家来冒险；野心家权力者罪犯到这里谋杀诈骗抢夺；孤独的人在这里群居酗酒；那些睁着眼睛白日做梦的青年，到这伊甸园里寻找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集体浪漫；渴望虚名的人，在抢劫历史，刻述身后的碑文；面对于受难者，这是允许屠杀的教堂；对于稀里糊涂的人，这是糊里糊涂；对爱热闹和潮流的人，这就是热闹和潮流……至于人民？他们就是人民。（人群狂热的厮打、呼喊、叫嚣）总之，革命是梦幻，是一切，它使孤独不再孤独，寂寞不再寂寞，它可以是爱情，是财富、是上帝、是魔鬼……它满足各种人各种的虚妄和寄托。但是它的代价的流血。当然，只有流血死亡才能达到兴奋的极限。这就是这场戏剧的伟大。但是这场剧千万别终止，一终止所有的人就无家可归。它要演下去，必须演下去，要不断地注射吗啡，加大它的剂量和浓度。一直到剧场被它的疯狂所焚毁。看看吧，哪一场革命能悄然中止？ 

对于我，革命是一场流血的游戏。和革命相比，所有的诗、音乐、绘画，戏剧、文学黯然失色。革命是所有艺术中最为伟大的艺术。它的伟大就在于它以真实为道具，真的战争，真的死亡——成千上万；真的大火、真的王宫、城市的焚毁；真的哭喊、血，阴谋、掠夺、屠杀……惊心动魄，淋漓尽致。想想吧，还有比这更伟大的艺术吗？那些音乐、电影、文学纯是孩子的把戏。还有什么现代艺术？行为艺术，破坏艺术，迷狂艺术……？放屁！哈！让我笑得尿裤子。一群弱智、怯懦的家伙。是真的，就不干这种假事。艺术之顶是毒品和革命，懂吗？

糟糕的是，革命这场游戏没有终止。当这一切虚幻、梦想、掠夺、杀戮，逃窜、死亡，胜利，你统统厌倦了，就像孩子厌倦了他的玩具，但你却不能说：够了，我退出。一种角色就是一种命运，进入了就不能摆脱。更糟糕的是，革命这头野兽，一旦放出，就谁也别想控制，喂养这头巨兽，得用人民成批的血肉，它横行于世，嗜血如命，连它的主人也逃不出它的贪婪的利齿。记住，一定要记住。不过也无所谓，将这些群氓——连同你、我（人群歇斯底里的呼喊）——喂养革命，也算是功德。这个星球的蛀虫太多太多了。瞬间的血腥的狂欢，好过混混恶恶地受苦。
人啊，你是多么地不幸……。

（领袖对全国电视演讲。）
领袖：全国要组织成一支英勇的足球大军，统一组织，统一指挥，统一行动。昨天，我率领你们赢得了战争，埋葬了旧制度，吊死了国王，建立了新国家。今天，我要率领你们走向世界，征服世界。胜利！胜利！胜利！（群众狂热欢呼：胜利！领袖万岁！革命万岁！足球万岁！……）

秘书：这个走火入魔的老混蛋。他还真以为他赢了，建立了新国家。屁！这是个过场，它是颠覆、焚毁，是破坏的快感和迷狂。而建立，那是另一番事业、实实在在的努力，那是理智、是秩序，是枯躁的劳动和负重，它需要诚实、耐心，长久的几个世纪的一点点的积累。革命是圣徒、诗人幻想的憧憬；为流氓、恶棍所操纵；而群氓呼拥、发泄、流血。

折腾吧，老东西，折腾一辈子了，他喜欢作乱，呼云作法。他离不开这些，就像色鬼离不开女人，赌徒离不开色子，瘾君子离不开毒品。作乱就是他的生命，没有了作乱叶就不是他。这也是一种角色、命运。只可惜现在已没有国王再让他打倒。折腾这个国家吧，这可怜的五千万人。征服世界？凭一个破皮球？白痴，拿着自己的蛋子儿打飞机。够了。游戏到了愚蠢的地步就该让它结束了。当然这需要一个更大的阴谋，要推波助澜，煽风点火，让他虚妄，再虚妄，翻天覆地。疖子不出头就好不了。他不胀崩了，这场戏也完不了。演下去，演下去，到这剧院塌毁。

（老娘音：儿啊，要是不行啊，你就跟我回家，回家，回家……）

啊，一个社会，你可千万别让不幸的人太多了。别把糊涂的人逼上绝路。你要廉洁公正，多宽容多忍耐；让老实人安定地生活，有财富、有居所、有事业、有家庭；你要修设各种渠道、场所，让罪犯、赌徒、乞丐、娼妓、冒险家各有其事；你要多有教堂，学校，使人们有尊崇，有善意、有寄托；要理解人，允许人那些不大不小的恶行；给他们娱乐，允许他们寻欢；天堂的世界交给天堂，永远不要设想让它降临地面。不太好也不太坏，不太黑也不太白，这就是你的福音；宽容人，可别太相信人；看管好权力，也监视那些权力者；警惕那些圣洁的理想家，他们是珍物，但也是危险，给他们荣誉、讲坛，让他们操管过去、未来，说些空话傻话，让他们自以为是，但束之高阁，就是别让他们触碰权力和现在，给他们鼓掌，但让人们看住自己的房舍。要是人民没了归处，都跟从了他们，那就是你的。一个社会啊，你要是没有充分的容纳、心胸、力量、智慧、财富，革命就会到来。革命这根魔杖，伸出就收不拢。惹出革命，让它烧塌的国家不是好国家。因此，我说那个可怜的国王，你也是该着！

（暗场。黑暗中，鬼魂）

鬼魂：我在黑暗中痛哭，在大地上漫行。痛哭、痛哭。我痛哭我的过失，大地的不幸。孱弱的、没落的，朽败的、衰竭的，愚黯的，注定被暴力被火所清除。消散吧，消散吧，带着你的悲痛，让草木、山川，大地记住这些不幸。我们的灾难属于我们。我们、我们，痛哭、痛哭……（风，鬼魂飞行。）

老娘回声：儿啊，……多行善多积德，让百姓有馒头吃，有粥喝。（反复）

3

赤贫，落后、破败的乡村。房舍、土地、干竭的水塘。大旱。（演员们化妆，布置背景）

鬼魂：我是鬼魂，我飞行、漫游，巡视我的国家和大地。

悲惨的大地，辽阔的大地，没有春天、生长、收获，贫穷像蝗虫一样啃光了大地和岩石。永恒的太阳，永恒壮丽，而大地被处罚。干旱的女巫念着咒语，土地干裂，荒漠漫延。大地，大地只是一声叹息。饥饿、饥饿、饥饿，还是饥饿！（回音漂浮大地）

饥饿像鸦群铺满天空，带来黑暗。人们俯身成为野兽，只留下牙齿。大地啊，大地上不幸的人，我的人民是苦难、是泪水、是蚁粪、是干旱的草根。大地收容他们，别驱赶他们，让他们在干旱的土缝中有一个居所。啊，那些额头，那些土色的惊恐的瘦扁的埋于泥土中的千千万万的额头，我为你们祈祷。

村头老少男女，瘦弱不堪，衣不遮体，集体祈雨。（祈雨仪式要表现这个国家的贫穷、落后、愚昧，又要表现未知的神秘自然力——巫术。）

人们割破手指，将血挤入瓦罐。巫师，着面具，巫装，持木棍，作法。

巫师：东也来，西也来、
北也来、南也来
风来、雨来、雷来
来、来、来
天苍苍、地黄黄
天兵天将法无边
看我刀，看我剑
鬼魂惶惶听我遣
风来，雨来
东也来，西也来
……
人们下跪、磕头。
巫师将水泼至人们身上、空中，地面。之后，燃起一堆大火。率领众人跳祈雨舞……天边响起滚滚雷声。

巫师：风神、雨神、雷神
看我刀，看我剑
听我调遣……

众：来！来！来！（尖叫、割腕、洒血，进入迷狂）

巫师向空中泼洒血水

众：雨来了，雨来了，雨来了！

（雷雨大作。众在雷雨、血水中拥抱、欢呼、哭泣，“风爷爷”、“雨爷爷”、“雷神”、“天兵天将”，“万岁”，“万岁”类似一场群众欢呼场面，口号可以忽然转为一场口号“革命万岁！” “领袖万岁！”“处死国王！ ”“足球万岁”等等。反复错乱循回。）

广播喇叭：敬告全体人民。全国最高足球革命委员会发布全国改革法令，共一千三百五十六条。第一条……

广播车、军车、荷枪卫队、秘书、记者上场。军车架机抢，拖大炮，广播车画各种宣传画，随员打着小国旗、汽车轮盖、可乐罐，奏不合谐的走调音乐……等等。

秘书：行了，行了。别来这一套了（对祈雨农民）。现在革命了，不准再迷信。再迷信就枪毙你们，听见没有？你（指巫师），装神弄鬼，骗老百姓，这是死罪。知道不知道。

巫：老爷饶命（下跪嗑头）

秘书：这次饶了你。下次再看见你，吊死你。

巫：是老爷。

众村民：老爷饶命！（下跪磕头）

秘书：革命胜利了，打倒了国王。你们自由了，成了主人。祝贺你们！（自己鼓掌。百姓面面相觑，漠然不知。）

现在我们建立了新的共和国，领袖是我们的统师。（随员：领袖万岁！共和国万岁！足球万岁！奏乐，摇旗。百姓依然跪地磕头。）我们要进入新时代、新社会、新生活。

村长：长官，您说的我们不懂。

秘书：不懂：等会儿就懂了。先听着，领袖已经签署了国家改革的法令。今天我们来，就是和你们一起革命，一起进入新时代新社会。建设我们伟大的足球革命国。

村长：长官，您说的我们还是不懂。您是让我们打仗，还是交税？

秘书：我跟你直说吧。你们村有多少人？

村长：男人172个，女人163个，其中老人78个，8个躺在床上动不了了，小孩136个，还有5个在女人的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

秘书：告诉你，你们以后不种地了，统统踢球。你们340号人，20人一支球队，分十七支，男女分开，老少搭配。

村长；您说的我更不懂了。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种地，娶老婆，生孩子，给国王纳粮……

秘书：没跟你说吗？现在革命了，国王没有了。

村长：不懂。

秘书：你们村以后没了。

村长：没了？

秘书：你们村叫什么名字？

村长：长灵村。

秘书：以后这就是二十八区足球队。全国的村子都没了，都改成足球队了。全国是一支足球大军。

村长：那我们不种地，不干活了？

秘书：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种地了，统统踢球。踢球就是工作，就是革命。看见你们这些破房子没有？把它们统统扒了。要盖新的。像兵营那样，男人住男房，女人住女房。我们要过新时代的新生活。

村长老婆（抱着孩子）：那你是说，我们都没家了吗？我们在哪养孩子？在哪儿和男人睡觉？

秘书：家？革命就是家。球队就是家，国家就是家！

老婆：我们得和男人睡觉。

秘书：和男人睡觉，弄孩子，领袖管，全管。十五天一次，全国统一，定时定点，专人监督，按期检查。

老婆：我的儿子得娶亲，女儿得嫁人。

秘书：国家有法律，全国统一安排，抓阄分配。

老婆：不。我们要家。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这房子就是我们的命。

秘书：我命令你们拆！

老婆：不能拆啊，我们就这几间破土屋，祖上留下来的。

秘书：卫队，把这些破房子统统拆了。

村民哭喊：不能拆！这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的房子、家啊！

秘书：拆！

（卫队、军队、坦克……拆民房。村民一片哭喊，混乱、反抗。卫队开枪、坦克碾向村民，一片死伤。村民扑向死者、在倒塌的房屋中抢夺的木料、锅碗、衣物等等。）

村长：老爷，您把房子拆了，可您得把这些锅碗，被子、破衣服给我们留下。我们要饭也不能光着屁股去要。

秘书：革命就是要彻底。不破不立。不彻底砸烂，你们就迈不动步，就走不进新生活。
锅，砸掉；狗窝，拆了。破烂统统烧掉。烧！（卫队砸锅、凿墙、
放火。一片火海。村民哭喊。）

老娘回音：儿啊，……多行善多积德，让百姓有馒头吃，有粥喝……。（反复）

广播：全国人民响应领袖的号召，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已在全国展开。广大农民拆毁了过去的旧村庄，换上了新制服，欢天喜地搬入整洁的宿舍，进入了新时代，新生活。他们感谢领袖的恩德，庆贺自己的新生。现在他们正载歌载舞，向领袖报喜。我们的祖国大踏步地前进。（雄壮的歌声：我们走在大路上……）

（全场：领袖巨照、光芒四射。）

领袖：（出现于舞台一角）一个国王是一个傀儡。他为国家，为过去，为规矩所操纵。但我不是。我不允许这样的国家。我要操纵国家，让它服从我。天上地下，每只鸟、每粒石子都必须是我的气味。这就是我。我痛恨过去，它疏远我，蔑视我，把我看作异物，它是我的障碍。看到它我就不安，就不能站到我要站的山顶。不行。要改，要改变这个国家的一切，街道、城市、房屋、树木、人、说话、走路、瓶子的气味，一切都必须改变。我要处处看到我，一切都是我——我的意志、我的要求、我的梦想、我的言话、我的唾液。改变，改变。用枪，用火，用坦克，翻天覆地！没有上帝，但我是上帝——崭新的，比皮鞋油还亮！

（疯狂地破坏运动、烧、哭喊、枪杀、塌毁…。男女红卫兵冲上场，唱“造反有理”“大海航行”等，烧书，砸佛像、十字架、脸盆，斗争、抽打“牛鬼蛇神”。伴同各种混乱口号：“天兵天将”，“毛主席万岁！”，“处死国王！ ”“打倒走资派！”“足球万岁！”“革命万岁！” “风爷爷，雨爷爷”，“看我刀，看我剑！”等等。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民不住地跪地磕头。四周烧大柱佛香。）

鬼魂：（出现在另一角落）我被驱赶，而我的影子在大地上。火光烧燎，我疼痛。尖利的手指撕裂我，惩处我的过去。我的过去，比河流漫长，比琉金灿烂。为血汗所供养的尊严与高贵啊，披挂在时间的塔顶。衰竭了，没落了。时辰到了，我该尝还我的债务——那些贫穷、苦难、残暴所奉养的侈奢。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欠得太多太漫长，鲜血淋淋。在我奔赴地狱之前，我被侮辱、践踏，被残虐撕碎。不幸啊！更不幸的是埋于泥土中，供养我血液的人。我是帝王、我是罪人、我带着耻辱埋进地狱。

秘书：凡衰朽的定被清除。而清除必是暴力。一个恶魔来执行这摧毁的使命。他丧失一切，而欲占有一切。他被恐惧虚妄所迷惑，而无所顾及。一个疯子。而只有虚妄进入疯狂，他才能执行这巨大的灾难与毁灭。疯狂是他的法器，也是对他的惩罚。他是恶魔，他来摧毁。而摧毁后的空地，将有另一种建设。啊，而那是遥远的事，是幻想；或许那只是我们释放仇恨与暴力的借口。

不幸，我们夹在其间，既无往昔的安宁，也无以后的希望。我的一生夹于混乱与破坏，我们的一生就是混乱和破坏。有幸，我们饱览一切，为所欲为。我们追随他，欢呼他，被他所控制；可也是我们寻找他制造了他，让他代表我们，他是我们，我们需要追随他，释放我们的怨恨和鲜血。的确，他更凶猛，我们更怯懦，于是他支配我们。他与我、与你、与他，我们大家是一体。不要说我们无辜吧，我们就是他，我们高举他的偶像才有暴虐的勇气和理由。

不幸啊，你碰上了这年月，就像赶集遇到了大雨。是加入摧毁的行列，还是像瓦砾一样被摧毁——像他们（村民的哭喊）？在疯狂的混乱中，如果不甘心毁灭，唯有站到迫害者的行列。加入灾难，推动灾难，扩大灾难。参预破坏，这不是破坏中最安全的自卫？不受害，就去迫害吧，越残酷，越激烈，你就越有保障。不是吗？你还活着，没像只蚂蚁被踩死，还爬到这个位置，不就依靠这支拐杖？不沾鲜血，就不配活于乱世。别说我们无辜，放手干吧！如果我能干掉老东西，也算是悔悟、摆平罪恶，为我在地狱中积一份善德。

对付这个恶魔，一切都是无用，只有干掉他（决断的砍头手势）。这是唯一的、只能的。记住吧，世上总会有这样的恶魔，这里、那里；此时、彼时。你砍去他的头，他还会在别处再长。可是除了要他的脑袋，就没有什么可以制止他。无论你们在哪里遇到他，别犹豫，别手软。杀一救万，上帝也会嘉奖。好吧，就让我来要他的脑袋，这也算给所有的不幸和死难，祭奠我的罪恶和手上鲜血。我需要一个更大更大的阴谋，让他不能离开我，没有我，我要成为他的影子，就像突如其来的黑暗之鹰，抓起他，把他抛山崖。时候到了！

鲜血洗涤鲜血；罪恶需要罪恶方能制止。上帝啊，你有天堂的逻辑，而大地却被黑暗所覆盖。

（场景如前）

秘书：别嚎了。你们该庆贺，欢呼。你们这是进天堂。以后你们不用再起早贪黑，蹶着屁股种地了。你们也不用再饿肚子。领袖发出批示要给全国人民盖新房，发新衣服，有电话，有洗澡间，还要盖食堂，大卡车给你们运牛肉，罐头、水果。另外，还要有医院，有学校，有世界上最好的球场。还要给你们派指导员、教练，训练你们踢球。以后坐飞机占领令美国、欧洲——赢得全国世界的胜利。这是天堂之路。

村民A：你说的当真？

秘书：当真。你们听……

广播：人民当家作主。他们将搬进新居、有食堂、医院、电话……

众村民：欢腾跳跃，热泪盈眶，欢呼。“进天堂”、 “革命万岁！” “领袖万岁！”、“吊死国王”、 “足球万岁”、“我们不要干活”、“不要破房子！”、“征服世界”、“占领美国”、“足球爸爸”、“领袖爸爸”、“革命爸爸”、“马拉多纳”等等！

……
（村民争相拆毁烧房舍、砸锅灶、撕衣服……）

秘书：恐怖与诱惑是天平的两端。一端要足够残酷，一端要足够美妙。这是上帝的秘密，有此就能把人民赶向任何地方，即使是刀谷，他们也会将之当成幸福的坦途。

（兴奋的村民，喊叫、舞蹈，庆贺）

秘书：现在你们的任务是建球场、训练场。要把这里的土地统统平掉。

（村民们持农具冲向田野，毁掉庄稼、农田）

村长：这是庄稼啊，你们在毁庄稼。你们住手吧，这是作孽，老天会惩罚（四处拉阻村民），你们不能这样做……

土地啊，祖祖辈辈的土地。农民的血肉、眼泪，代代生存的命根。完了完了……土地啊，我们对不起你。饶恕我们，饶恕这些罪人（痛哭，俯身跪地，向大地磕头），饶恕我们……

鬼魂：从大地到大地，从边缘到边缘。春天依然是春天；秋天依然是秋天。巡回的太阳携着巡回的季节，像荒野起落的鸟群。

没有什么死去。没有什么诞生。厚重的大地平稳地运转，比母性安祥。渺小的事端，暂短的瞬息。春秋交错，张开冬和夏的翅膀。雪和青草永恒地讲述。没有死亡，没有诞生，没有消失，没有到来。季节、日月、昼夜……永恒、永恒。

老娘音：多行善多积德，让百姓有馒头吃、有粥喝、有……，回家、回家……

4

上场农村。场景据上场情节稍变化。

男女两支球队（每队以三几人象征即可），老少不整。一律三角短裤，上身画斑马线。天未亮。教练（侏儒）带领操练。指导员监督。“稍息”“立正”“左右转”“俯臣撑”“跑步”等等。“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

指导员：（神经质、迫害狂。可由秘书兼演。持指导手册，自言自语，类似祷告）伟大领袖、父、主……伟大，伟大……
忠于您，捍卫您，献身您……。让我成为您的血、牙齿、唾液……

教练：早训练结束。现在由指导员进行政治训导，集体感恩。

（指导员带领进行效忠仪式等等，可以用红卫兵的忠字舞忠字歌代替）

指：感谢伟大领袖…… 

众：（集体背诵）拯救了我们，给我们吃、穿，给我们勇气，精神，给我们荣誉。

指：伟大领袖。

众：给我们一切。我们的一切属于领袖。

指：领袖

众：是我们的父、主。世界永远永远不落的太阳。

指：谁最爱我们？

众：领袖。

指：我们的生命、幸福、胜利来自哪里？

众：领袖

指：我们要

A：忠于领袖

B：紧跟领袖

C：为领袖贡献热血、忠心、生命。等等。

指：为了领袖

众：我们高山敢上，火海敢闯

指：伟大领袖

众：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甲：我要拉屎！长官！

指：五分钟。

乙：长官，我们什么时候发衣服？就这么一个小裤衩，天冷了，受不了。

丁：长官，这道子挂不住，一出汗就花了。

指：不准发牢骚。应该感谢领袖。

众：感谢，感谢，感谢！

指：你们过去是什么？是叫花子。现在你们是战士，是军队。你们整齐，精神，有纪律。这是革命的新面貌。你们要珍惜领袖的拯救，珍惜他给你们的尊严、荣誉。

众：珍惜，珍惜，珍惜。

儿童：老爷，我饿。

指：大家饿不饿。

众：饿！

指：饿不饿（恐吓）

众：不……饿。

指：对。我们不饿，不许饿。领袖给我们面包，牛肉、水果，我们不会饿。我们要想到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受苦受难，饥寒交迫。要想到他们。想！

众：想！想！想！受苦受难，饥寒交迫……（反复重复，如诵经文）

指：还饿不饿？

众：不饿。

指：想一想过去

众：我们倍感幸福

指：想一想世界人民

众：我们浑身都是力量、勇气。

指：我们要

众：刻苦训练，报答领袖
刻苦、刻苦、刻苦、报答、报答、报答

一老人：但是我们从来没有面包，没有牛肉。只有地瓜秧。

指：胡说！这是反对领袖。要清查。清查这恶毒的谣言，反革命组织。

众：清查，清查……

一老女人：老爷，但是我们确实饿。饿得打晃，两眼发青。我们连麦糠，连牛毛也没有……

指：反领袖，反共和国，反足球革命……。把他们吊死！

（卫队员捆绑那个孩子、老人、老女人和一些不满的人，把他们吊死在大树。一片骚动和哭喊）

指：你们看，这就是反革命分子的下场！我们中间还有无数的反革命，暗藏的敌人。敌人就在我们中间。看到没有，敌人大大的有，到处都是。我们要把敌人挖出来，统统吊上大树。

给你们一个机会，揭发暗藏的敌人。谁揭发，谁就是革命者，证明你拥护领袖；否则，你们就是反革命。揭发吧，领袖看着你们！

（转为另一场表演，指导员亦加入其中。场内声音：敌人！敌人！敌人……声音不断扩大，由一重变为多重，扩向四面八方，充满剧场。人们充满恐惧。

“我是敌人？”“我是敌人？”“我是敌人？”“我是敌人。”

“我是敌人”。“我有罪”“有罪”“有罪”。

人们纷纷担白、自首、忏悔，打自己耳光。

“我不是敌人”“我不是敌人！”“不是”“不是”“他是敌人？”“你是敌人？”“他是！”“你是！”“你是！”“他是！”

人们互相揭发互相指斥，纷纷告密，揭发，揪斗，吐唾沫，撕打，你死我活……

其间人数逐渐增加。由台上到台下。布满全场，纠扭观众：“敌人”！“ 敌人”！“ 敌人”！“敌人”…。人们彼此恐惧，怀疑，仇恨。

突然，暗无声息。人们凝止，从表情到动作呆木僵滞，自动地列队操练，如同木偶。整齐的口号！“领袖万岁”“革命万岁！”等等。

领袖：（解说性独白）请原谅，这里有我，可不全是我。我是其中的角色，在某一适当时机，你们选择了我。我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我。不是对与错，我是人性的一面，人的一个情结。我和人一样古老，也将和人一样永恒。我可以改换面具、方式，变得或大或小，或占据一个国家一个乡村，或仅在一间斗室，我无处不在。有时我安眠，等待时机，有时我呼风唤雨兴妖作法；有时我持枪械，有时我只操文字，或拨弄声音。有时被你们奉置头顶，铸为金像，有时我则为你们弃置路旁，如同垃圾。但是我在。在哪里都能延续、繁生。不要在这里嘲笑历史，它们和此时一样真实。小心吧，也许这场剧就是一个暴君。

我但愿你们时时清醒、具有善意，关心人、人性，不要让垃圾占有殿堂。如此就是我……

但是你们也别快意，马虎。我会再来，在某一时间，以各种方式。一定，一定。你们可要小心，我现在就在，别把那里的事情看作与这里无关。小心，小心，小心……

鬼魂（在别一角，对吊在大树上的死者）：啊，不幸的人，悲惨的人，死亡已赦免了你们，使你们无辜，被人怀念。我加入你们之中。我们解脱了耻辱、猥锁与卑怜。我们不再被欺凌、践踏，死亡给了我们“人”的尊严。我们是“人”，终于是“人”，但已没有意义。我们解脱了，自由、轻松。无限空旷辽阔的时宇，我们飞行，飞行。星河，日月，我们唱一首鬼魂之歌：

魂兮，魂兮
如豹如虎如月
天地茫茫啊
魂魄无边
悲如大风啊
漂泊无终
飞行、飞行

我们飞行，我们自由，可我们不算快乐。我们寒冷，寒冷的深夜，大地牵着我们，我们的影子不能飞离。我们俯瞰大地和不幸的人们。你们说：“我们是大地的神灵，万物之长”。啊，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你们微渺、脆弱、恐惧、焦灼和虚妄，那些战争、残暴，迫害、敌意由此而来。你们是不幸的生灵，疾病的生灵，你们布满大地，混为一团。但愿我们是神，给你们健康、宽容，信念和勇气——但愿，但愿。可是，我们只是黑暗中的鬼魂——你们的倒影。

午夜来了。我们飞向旷野的钟声。

（钟声，鬼魂飞行）。

5

过场。秘书，外交部长，经济部长，新生活部长，将军……均着短裤，斑马线背心。先是两个窃窃私语，其它陆续上场，窥测，犹豫，然后加入。

经：工厂停工，商店关心，农民拔庄稼毁农田。不像话。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国家就得完蛋。我们都得当饿死鬼。

将：砸锅的砸锅，烧房的烧房。女人不是女人，男人不是男人。一切都乱了套。老东西疯了。我的不能这样看着他糟蹋国家和革命成果。

外：全世界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把我们当马戏团、猴山。我们是全世界的小丑。你看，我就穿这个（指衣服）参加联合国大会，人家一见我就笑得流眼泪，说我是木偶皮诺丘。

新：革命革得咱们都成土豆了，土得发芽，掉渣。穿这个不如不穿，不穿倒现代。美国有裸体浴场，咱们来个裸体国，也能震它一下，你们看，这是不是抹布。裤子？纯粹是老头子那双臭袜子。

将：不像话，革命革到咱们头上来了，我们一家老小，每天五点钟爬起来练足球，吃集体食堂。我老婆每天累得爬不上床，骂我，拿我撒气。我是将军，成何体统，这口气不能咽。

经：我们都成囚犯了，上厕所都有人窃听。

将：她妈的，连和女人睡觉都得报告登记，从几点到几点，捣鼓几下……

外：全国都是老家伙的囚犯，我在地球那边说话都是心惊胆颤。今天你在这，明天你就被吊在那。（指旗杆）

新：啊，我们没有自由，光明，没有希望，没有爱情……。啊，伟大的太阳，我的心，马拉多纳，你在哪儿？快来，拯救我们，走出这地狱。（表演性哭泣）

鬼魂：（空中）你们恐惧了？懊悔了？可你们开始的时候，就已站到了这里，他就是你们，你们就是他。罪恶需要率领者，给它勇气和旗帜；罪恶也需要承罪者，承负它的罪孽。一个在先，一群在后，先后都是一回事情。

当然，事情还没有收场，高潮就要来临，一场阴谋之后是另一场阴谋，一场罪恶之后是另一场罪恶，历史于是前进。

将：不行，得让老东西滚蛋。

经：我们需要采取断然措施。

新：我们要拯救自由和文明。

秘：迷信已经造成，人民正在狂热之中。

外：现在还不是时机。这是一场热病，该完的时候才会完。我们贸然行动，人民会把愤怒转移到我们头上，把我们撕成碎片，而热病依然会继续。

众：怎么办？

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世态继续扩大，我们要拥护他，忠于他。他说一，我们做十，把荒诞推到极限，我们颂扬他，赞美他，使他在虚妄中更虚妄，昏狂中更昏狂。他最好是做下去，十倍百倍地膨胀，我们等待饥荒和瘟疫的到来，饿殍遍野，人民就会自发地起义。那时这场戏就会自然崩溃，老家伙就会被消灭。人民就会自动地哭着喊着来找我们，要求我们解救他们，只有到那时，人民才会相信我们，听从我们，国家才会服从我们的意志。

经：但那将是可怕的大灾难，遍地腐臭，鸦群遮蔽天空，啄食尸骨。

秘：灾难早就注定了，只是来到的时候才来到。如果要雪崩，没有谁能阻挡。谁上前，谁毁灭，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发它，使它早点到来，早点结束。

新：（跪地祈祷）灾难啊，你可别到来，别毁了我们的新生活。上帝、马拉多纳，快快来拯救我们吧！

经：我们最好还是想点别的办法。

将：得有高招，大高招！

经：别天真了，没有谁能阻止灾难，也没有谁能拯救不幸，你能阻止地球变热吗？你能阻止森林不被砍光？河流不被污染？你能把人们从狂热的球场拉回到教堂？人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让傻瓜们去哭泣拯救吧。我们的任务是把棺木抬来。告诉你们吧，参预灾难，推动灾难就是解救灾难。你要是见到了什么害人的坏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这恶行的高手，恶遇到更大的恶才会止步。恶到了头，和平自由、善才会诞生。

新：太可怕了，你比老家伙还可怕。

秘：可怕，你就别干这一行，这一行就是罪恶、阴谋，鲜血淋淋、恶臭无边，但唯此才……。

众：才兴奋、刺激、够味。我们才能推动历史，施展报负、才能，带来正义、和平、自由、富裕。

我们是善，是真理，救星。

“天地不仁”，“圣人不仁”

“上德不仁，是以有仁”

秘：因此，我们要

众：十倍地拥护领袖，赞美领袖。

“我们的父”“我们的主”（下跪）

我的要为他出谋划策，施展伎俩，变本加利，让他膨胀。大，更
大、更更大——砰！

哈哈，哈哈，哈哈……

6

革命府会议室，一半垃圾，一半现代化，电脑、风扇，猪狗鸡羊跑来跑去，服务员不断拍打苍蝇…

领袖、卫队长、卫队员、部长、委员们，除领袖、卫队长外，其他人可同时担任两，三个角色。可打纸牌子，也可在胸前或背后别标签，可随时变换角色等等。

秘书：全国的改革已经完成，我们取得了伟大的胜利。这是人类史上空前的创造和奇迹。

外；奇迹，空前，比太阳伟大。

新：比大海伟大。

经：比高山，日月伟大。

将：比宇宙伟大。

众：比伟大伟大。

秘：我们在全国组织了两百万支球队，全国人民都组织起来了，我们现在是世界真正的伟大的足球国，人类绝无仅有。

外：绝无仅有

经：真真的绝无仅有

将：真真真的绝无仅有

秘：全国空前的统一。统一，在领袖和足球之下，国家形成了统一足球革命化军事化的局面。全国统一目标，统一意识，统一组织，统一调配，统一生活，统一作息，统一训练，统一说话，统一动作，统一服饰，统一体态，统一吃喝，统一作爱，统一生孩子，统一拉屎，统一撒尿，统一放屁，统一流口水……

众：统一！统一！统一！

秘：我们取消了商店，取消了货币，取消了差别，取消了文字。最主要的是我们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取消了家庭、男女，这是最伟大的创举，胜利。

众：创举！创举！创举！
胜利！胜利！胜利！

领袖：我们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我们不能放松，要像抓马鬃一样把它抓牢，推向前进。
下一步，我们的目标是要弄出千万个马拉多纳，贝利、古力特……有这样的超级球魔，我们就能征服世界，我要亲自率领他们出征。

科学委员：领袖打出小球，打赢世界的大球。

内务委员：像我们围绕领袖。

众：转！转！转！（众跪走围领袖转）

领袖：你们要把全国最棒的球员——男人、女人，挑出来，集中到一块，让他们睡觉，生孩子。让他们给我们弄出足球天才，我放过马，懂这事，有好马种，才有好驹。我们要制作大批大批的足球天才，为子孙后代着想，我们要千秋万代永远立于世界之上。

科：领袖说的是人种优选，这符合现代遗传学。我的意见是，我们应该放眼世界，从世界范畴考虑我国人种改良。人种学认为，我们A国人腿长，肌肉拉力好，跑得快，但脚掌不宽，脚掌不宽，平衡就不好，影响带球技术。科学研究，马拉多纳的长处就是脚掌宽，比普通人宽三分之一。我们要从人种科学的角度改变我国人种的这一缺陷。因此，我们要引进优良人种，要制定一个十年人种改革计划，把那些退役的明星——像贝利、苏格拉底、普拉蒂尼、肯特鲍尔，罗西等等——弄到我国当人种，他们虽然退役了，但种还行，领袖英明，有好种就有好驹子。

经：咱们可以给大价钱。

新：但人家看不上咱这地方，不会来。

内：我们可以绑架。

领袖：绑架倒可以，可他们生出的孩子，算不算我们A国人？

外：这不怕，我们把他们弄过来，先来一个大赦让他们入咱们的国籍，不愿意就吊死，不怕他们不答应。等孩子生够了，再把他们驱逐出境，这岂不全美？他们是作为A国人弄出孩子，孩子自然属于A国。

领：高招，就这么定！

科学先生，我告诉你，你们科学家要竭力为国家出力，全部科学都要围绕足球革命这一中心，科学要为足球服务，为革命服务。
你提出的人种问题很好，很科学，你们科学家研究的还要更广泛，更深入些，眼光要广阔。比如：你们要研究牛啊、马啊，特别是豹子、犀牛、猴、驼鸟……这些野生动物，研究一下这些动物和人的杂交。人聪明，但没动物体力好、灵活，人太狡猾，脑子用得太多，体质退化了，人和动物杂交，可以吸收动物的长处，有股野劲。果树，庄稼杂交了，果子就多粮食就高产。人也可以，要敢想，敢干，敢于创造，世界上的一切事都在一个敢字，有了敢字，鸡毛就能上天。我们的事业空前绝后，我们要打破一切，创造一切。

科：我将要把领袖的指示传达给每一位科学家，要求他们立即行动。我们不仅要研究脊椎动物和人的杂交，还要研究爬行动物，飞行动物，鱼类，昆虫。我们的球员不仅要有牛的力量，驼鸟的速度，还要有…

秘：麻雀的机敏

新：猴的灵活

内：蜘蛛的严密

将：虫子的耐心

众；胜利！胜利！胜利！

训练部长：请领袖批示，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少足球，全国需要五千万个足球，但我们只有几千个。

领袖：要赶紧制作，限定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

经：可全国只有一个皮革工厂。

领袖：全国所有的工厂都应该变成足球工厂，现在我们只能有一种工厂——足球工厂。

物质部长：尊敬的领袖，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皮子。

领袖：可以杀马，杀牛

物：需要的很多

领袖：要统统杀掉，我们可以没有牲口，但是不能缺少足球。

众：杀掉！杀掉！统统杀掉！

秘：还有羊

新：还有狗

内：还有猫

将：还有老鼠

新：蟑螂也不能放过

经：可是，机器问题……

领袖：机器不够？机器不够就用手，哪家的鞋不是娘们儿做的？女人有这个能耐。把牲口杀了，皮子发下去，全国的女人每人缝十个，几天就全解决了。告诉你们，这叫发动群众，人民战争，我们的天下就是靠人民战争打下来的。

训：怕足球不合规格。

领袖：没关系，我们的足球可以有自己的规格，可以，这也是创造。

内：领袖，现在下面有人反对我们，反对您和您领导的足球革命。

秘：谁？

新：谁？

经：谁？

内：问题不大，人们就是有些议论，议论，小小的议论……

领袖：我们不怕有人反对，但不允许有人反对，议论就是病毒，一个月就会漫延全国。把所有议论的人，不论是公开的，还是私下的，
枕头边上的悄悄话也不行，把他们统统转起来，吊死！

秘：要坚决制止，严打。全国搜捕，胆敢反对足球革命，立即吊死，决不纵容。

外：我们要把不满变为千倍万倍的颂扬、，歌唱，鼓动起人民的千倍万倍的足球热情。

经：我们要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大造舆论，歌颂领袖，歌颂我们的足球革命，庆贺我们的胜利。

新：要大张其鼓，要锣鼓，鲜花，礼炮……，谱写足球的史诗。

将：礼炮。

众：庆贺，庆贺，庆贺（抬起领袖，跪行绕圈）

老娘音：儿啊，好好干，让老百姓有饭吃，有粥喝……

领袖翻滚而下：“娘……”，连滚带爬，追逐娘的声音，“娘……”，“我要吃奶……”。众呆痴。

7

空场

鬼魂：我在空白的地方出场，在没有声音的地方述说。白昼黑夜往复循环，星辰预定地闪现，难以捉摸的命运变幻莫测，而生死的轨道亘古如常。
荒诞的戏剧在亘古之中常如日夜，而置身其中却难以忍受，悲如漆炭。你们听，这是欢庆。

（锣鼓、欢呼、口号、各种小调；民众举着木棍、农具，打着破衫、麻袋片当旗帜游行，杂有家畜: 胜利！足球万岁！吊死国王！领袖万岁！等等。他们突然呈现场内——台上台下）

鬼魂：虚幻的仪式。制作欢庆，把怯懦而无处逃避的人投入兴奋，而比刻阴谋正在背后。当然，这阴谋也来于虚幻，一种野心，膨胀的狂妄，但是另一种惩罚却步于其后，辽阔、坚定、铁一般无情。它来了，毫不迟疑，比我预言的凶猛。啊，大自然之神啊，无限、未知、神密、恐怖，无所不在……
（以下可配以现代音乐，舞蹈表现）

百姓惶恐喊声：蝗灾来了！蝗灾来了！

蝗虫A：我们来自虚无，但我们不是虚无，虚无的人啊，我们从不虚无。

蝗虫B：我们来了，铺天盖地，遮云蔽日，密密麻麻，辽阔无边。

蝗虫C：让革命的人去革命，积蓄的人去积蓄，作恶的人去作恶，掠夺的人去掠夺，寻欢的人去寻欢，妄想的人去妄想……。不管他们，不管，我们来了！我们是主人！

蝗虫D；让人们去虚妄，让我们来收获，占领天空，占领森林，占领大地和房屋。

合：不管，不管，占领，占领。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辽阔无边，我们的天空，我们的森林，我们的国土，大地和房屋。

合：我们吃，吃光庄稼，吃光草秕，吃光森林……吃、吃光房屋、吃光纸片、吃婴儿、吃尸体。一切、一切，吃、吃、吃！

A：我们收掠大地，使之一片光秃

B：留下狂乱的人

C：把他们留给饥饿

D留给瘟疫

合：留给石头，虚无和死亡。留给！留给！

诗人：（在一角落）伟大领袖，请接受我的爱和真诚，接受我献给您的这部伟大史诗，这是我一生的生命和血：
深邃的宇宙
孕育了这颗星辰
像它的黑暗一样古老
黑暗啊，黑暗中的水滴、钻石
准备亿万年后的清晨
太阳的羽翼
挟动大风
兰色的地球
像马一样
凄息在天宇
那滴水撒开了海洋
它在海洋中微微呼吸
它注定啊
要移动这颗星球的位置
终于一千万个世纪之后
它跳上了女神的裙裾
像一只智慧的跳圣
把芸芸众生
抓在手中
他说来，一个乍新的足球
就飘来了
像月亮像一个大脑袋
创造新世界的大蛋子
革命来了，风暴来了
光明来了
领袖这就是您、您
您伟大的太阳
拖着地球像拖着一卷手纸……
（词话模糊，进入迷狂）

秘书：用虚幻解救虚无，用虚无逃避虚幻，这一对巨翼，拖着人——你们说是飞行，我说是扑腾。你看，现在我就在扮演虚无，但是，那不虚无的来了……（蝗虫飞行之声）如此真实。

好，灾难大些，再大些。上帝不解救，解救人的是它们，它们会结束这场戏剧。

（秘书和同党密谋）
A：我们的机会来了

B：我们要它加大，更大

C：没有灾难，就没有机遇

D：没有机遇就没有我们

众：投机就是创造，机会就是命运。我们的智慧依靠机会，推动历史。

（百姓恐慌的喊叫，饥荒来了，饥荒来了！大饥荒……）

饥荒合：我们是大自然放养的狼犬，我们四处出击，看守自然的宝藏。
人，自然的盗窃者，我们决不宽恕，决不，不允许。

饥荒之鬼A：你们有过多的喧声

饥荒之鬼B：有过多的得意

饥荒之鬼C：不允许你们超过自然的头顶

饥荒之鬼D：侵入自然黑暗的腹地

合：我的是自然的狼犬，看守主人的家园，我们忠于主人，逐赶人类。

饥荒之鬼A：看我们的利齿
饥荒之鬼B：看我们的利爪
饥荒之鬼C：我们呼掠而来
饥荒之鬼D：把大地呼起火焰
合：我们不放过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每一幢房屋，每一道门坎。

不放过男人、女人、老人、儿童

饥饿、饥饿，我的是绝对残酷和力量，没有同情、怜悯、软弱。我们是彻底的暴力，胜过战争，掠夺，迫害，把人赤裸裸地暴露。

饥荒之鬼A：看，人们已经吃老鼠了

饥荒之鬼B：看，人们已经吃虫子，蚯蚓了

饥荒之鬼C：看，人们已经吃草根、树皮、青苔了

合：逃荒、逃荒、逃荒、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漫漫无边。
饥荒之鬼D：人们已经吃牛粪了

饥荒之鬼A：人们已经吃泥土了
合：看人们已经开始吃人，吃死尸了。

（以上配合表演）

合：人，攻打奥林匹克山顶的人们，看看你们自己吧！这难得的机遇，多么真实，多么可怜，多么无力。这是你们，你们，你们并不强于懵懵懂懂，瞬息即逝的虫豸。偶然产生，偶然幸存，偶然得意，偶然即逝。虚妄吧，人！永恒的自然沉默无言，黑暗运行。

鬼魂：不幸啊，不幸，我的血淋洒大地，成千上万的人在逃亡，成百万的人倒下死去。那些生活养育的村庄，没有烟缕、声音，一片空荡。倒塌的房屋，扒光的树木，挖刨的泥土，无数死去的人无人埋葬。无人埋葬啊，他们的尸体为苍蝇所覆盖；这已不是人而是苍蝇的世界。

人啊，煎熬不幸的生灵，可怜而又虚妄，卑微而又嚣张。你们在幻灭之后，才能得到自己。人啊，人们看看吧，这是你们的结局。

无辜的国土，漫漫往昔，你经临多少这样的岁月？你就是眼泪、血肉、不幸！清扫吧，死亡用云团清扫这些不幸，无辜而悲哀。啊，神的惩罚意如此无情，不分善恶。神啊，这惨状让我鬼魂也不再相信你。

但是……，但是……

历史学家：伟大领袖，请接受我的献著，这三百卷的历史巨著，考证了人类全部历史，它证明三千年前，我国就发明了足球，足球的真正起源于我们A国。而两千年前，我国就有了了完整的足球国家制度，我们按照足球的水平考核官吏，晋开官职，我国的第一个国王就是一个球星。我国的军队按照足球比赛的方阵进行战斗，因此战无不胜，一千三百二十八年前，我国国王亲自率领一支球队，出征世界征服了全球，我们是一个真正的伟大的足球国。同时，我已考证人类的历史就是足球的历史，足球创造了人类。

伟大领袖，历史安排您，再次振兴人类的足球，这是您的使命，光荣，这是世界的复兴……。

外：事情闹大，太可怕了。

经：全国已经死了一千万人，还有会一千万人死去，现在已经是“千村万户人遗矢”了。

新：可怕，可怕…..

将：我们家的粮食已都订量了。你们看，我这身是肥肉，还是浮肿。

秘：要沉住气，事情不到这份上，我们就不能成功。

外：我的腿有些打颤。

新：先救我们自己吧，我要向美国申请避难。

秘：谁也不准怕，谁怯懦谁先死，国家，几千万人的性命系在我的身上，要我们去解救。

将：怎么办？ 

秘：先和西方国家建立联系，取得他们的支持，争取他们的救济和援助，在恰当时机干掉老东西和他的卫队。国家由军队接管，之后交给新政府。

将：接管，接管！

（喊声，瘟疫来了……！）

瘟疫：我们在，我们无形，我们来自宇宙的深处，戏弄生命。我们游戏，游戏，抚弄这小小的星球。没有人类，没有万物，黑暗，黑暗，我们推动黑暗，带动黑暗，袭击一切，分解一切。使一切归于宇宙的微粒。无生无死，无物无时。虚无的人啊，我们带你们归于虚无。

（喊声：我们要活、要活……，活下去！）

瘟疫：飞行、飞行，飘荡、飘荡。我们是自由、是辽阔、 
是虚缈。来啊，密密麻麻的人，混混懵懵的人，让我们比赛狂热，比赛抽搐，比赛虚幻与虚无。跳跃吧，狂喊吧，挥动你们的热病。射击吧，伟大的人，向着我们，用大炮，用原子弹，用足球，用革命！向这，向这。跟从我们，我们是自由，是无限。（喊声：死亡来了……）

众死神：（舞蹈）我们是死亡，我们来收割。收割战争，收割痛苦，收割灾难。啊，别拒绝，我们总会到来，像日升月落。黑的花，白的花，飞行的昼夜驾着奔驰的马。别恐惧，学会接受你们就会安宁。学习吧，从你生活的时候。这是秘密也是决窍，接受才会使你自由、从容、镇定。接受我，我就消失，象黑夜不侵犯的白昼。要是拒绝我，我就是暴君，让你一生颤栗，永居黑暗。
我是终止，我是起始。学习吧，这昼与夜的循回。在日月相伴的平原，享有你们的时辰。生啊，我带领你们，是你们的师长。别害怕，别拒绝，亲近我，和我共舞。歌唱生，也歌唱死，拥抱，拥抱。那些该走的，跟我走，唱着你们的葬歌……

合唱：黑的花
白的花
飞行的夜
驾着奔驰的马
明明的月
高高的山
我们驰向永恒的家

死神：那些该留下的继续留下，享有他们的快乐、欢娱、悲惨和不幸，当然还有狂妄、恐惧、野心和虚无。你们盼望我们离去，也盼望着我们收割，我的收割，收割日月，收割时间，收割万物，收割、收割……

天文学家：领袖，我验证了宇宙的运动，有了伟大发现。这是爱因斯坦之后，科学的又一飞跃。这是我的《论宇宙运动的足球系数》，请看：（屏幕打出大幅天文图像，数学公式，笼罩全场，类似天文馆）。

（讲解），宇宙的形体是足球的形体，宇宙中的m极星球按照按照足球K定理运动，星体坠落的孤线是足球切线的750角，它的定理是Limf2=P……（讲解公式）。因此在A时，从B角，足球以X→O运动诞生了宇宙。

鬼魂：蒙住我的眼，闭住我的嘴，让我飞开，飞升到神的高度。
我是鬼魂，承负不了大地。我也要安宁，要平静。宽容就是解脱，，让我如神能微笑地看望一切。

放开我吧。我孤零，没有重量。如果不让我作一个泥偶、狂夫、或戏子，那么就让我作一个神灵。别让我作不生不死，飘泊无着的鬼魂。

告别吧，告别吧，我的大地。

但是太沉重，太沉重。我的茫茫众生，是你们曳扯着我，还是我拥抱着你们？

神啊，且拉我一把，给我力量。

老娘音：儿啊，让百姓有馒头吃，有粥喝……。

8

革命府。演员布置道具。

广播：足球革命委员会公布国家语言改革方案：

一、词汇。国家重新编订了语言词汇。所有语言的使用文字语、书面语都必须限定于此范围之内。所有语汇均和我们革命史、足球革命构成直接或间接之关系。比如“拉屎”改革为“出门”，以便在人民“出门”时也想到射门。

二、语法。根据现代足球的运动和规划，制定我国的语法规则。比如：每个句子不能超过13个词汇，因为这是一个足队法定的上场人数；还有，动词要在先，名词要在后，语句必须体现足球的进攻性。

三、文字和标点：人类学家，骨相学家及语言学家共同考证了领袖的骨相。根据领袖的骨相、指甲和脚掌的线路，我国创造了新的文字。同时根据足球的几种旋转规定了新的标点符号……

领袖坐在马桶上大便。

秘书汇报：

情况严峻。饥荒瘟疫没有制止。已有两千万人死亡。大部分村庄沦为荒地。大批的人逃往邻国避难。没有粮食。没有药品。全国的水已经污染……

领袖：（从马桶上跌下）不可能！这是阴谋。他们反对我。

幻觉：（表演〕饥民、饿殍追赶他，争吃他的尸首。

时而锣鼓、广播，欢庆……

“两千万”，“两千万”

满场的冤魂、死鬼，群舞，哭喊

“领袖”、“领袖”、“领袖”

领袖提着裤子在屋里逃窜。

领袖幻觉：众多官员、秘书、卫队长，将军……出场，对他唾弃。举枪持刀…… A：杀死他；B：把他交给溅民；C：千刀万剐……

饥民、饿殍追赶他，争吃他的尸首。

老娘音：儿啊：要是不行呀，就还跟我回家，回家，回家……

领袖：娘，我们回家，回家……。

领袖（突然恐惧与疯狂）: 娘！娘……!他们要暗算我、杀我！
凶手、凶手，哪儿哪儿都是，整个国家、军队、政府，所有的官 员、卫兵、百姓、房下的影子。都是、都是……。到处是血、绞架、尸体、鬼魂，野狗撕咬我……。娘，我疼、我怕…...。他们来了（掏枪一阵射击门窗，马桶、灯具……）

领袖：两千万、三千万统统死绝吧。我娘死了、老婆死了、儿子死了，都死了、都死了……。娘……! 就是一个死，我再不怕死。

我就是我，要天翻地覆，我没有安宁，你们也别想。我在这里，空前绝后（放枪，大笑）。想吓住我？不能。都来吧，地震、大火、瘟疫，我活着就要你们知道！

秘书：报告领袖

卫队长：领袖，报告

领袖：（自语）不能相信他们。身边的人最危险。他们说万岁，刀子早就顶到了你背后。别来这一套。等着吧，我一个也不饶。用他们的手收拾他们，我只要亲手解决最后一个。

（对秘书、卫队长）啊，我的朋友，忠实的战士。我知道我们的困难。在危机中，我们需要勇气，忠诚和团结。敌人想颠覆我们。只有粉碎这个阴谋，才能制止饥荒瘟疫。重要的是敌人在我们内部，在政府和委员会中。他们勾结国外反动势力，反对我们的足球革命，妄图阻止我们的胜利。因此，要消灭他们。

秘书、卫：忠于领袖！

领袖：我命令：1、处死物资部长，经济部长，外交部长，内务部长。公布他们勾结帝国主义制造灾难，颠覆国字的罪行。2、清查他们的同党，这是有组织，有系统，有策划的阴谋团伙，清查要落实到基层。3、出兵C国，消灭这个三百万人口的小国。理由：他们勾结我国内部敌人，制造灾荒，瘟疫。4、向各国发函，进行世界足球大决战，我们要提前出征，提前胜利。5、全国部动员，进入赛前准备。

秘卫：领袖万岁！

领袖：一场恐怖需要另一场恐怖来替代。统治必须制造恐怖，把人投在其中；让他们彼此仇恨，彼此发泄。用左边打击右边，用右边打击左边。让暴民清除贪婪的官吏；再用军队镇压暴民。别让人明白，也别让他们消停，你只需制造无穷无尽的理由、口号、恐怖。权力就是黑暗，足够黑暗才足够强大。如果死亡是我的砝码，那么另一边就得是一切。

灾难？危机？从来如此，没有它们，怎么能有我？我就是灾难的儿子，也是它爹。灾难是机会。唯有灾难才有恐惧，有恐惧才有仇恨，把恐惧和仇恨，集中到你想放的那个地方。人民？暴民？一回事。利用他们操纵他们，增长他们的仇恨。只要让他们有仇恨的目标，有解救的幻想，服从和献身便十倍疯狂，他们会成为你驯服的狼犬，扑向你所指的任何目标。国王，你愚蠢啊，从来就不懂得人民。他们是大地，是权力的源泉！

灾难、命运想征罚我？没门儿！较量吧。毁灭，不是我就是你！我要在这一时机，清除隐患，一个也不饶。声东击西，不动声色，率领我人民的狼群，踏上世界的头顶。娘，我行！你的儿，行！娘……

老娘：儿，你行，行！娘信你……

领袖幻觉：持巨大足球，率领人民——人民狗状爬行吠叫，四处是对之不断的欢呼，等等。（烟雾，慢动作）。

回音：娘……娘……

鬼魂：倒塌是一场混乱，而乱世孕育怪胎。生活本无奇迹，劳作、养育，平淡而艰困，周而复始。上帝让你们在地上受苦，循规蹈矩。而你们异想天开，扒坟捣庙，搭梯子摘日，喝令时光。好，颠倒乾坤，一瞬就是百年。疯狂，怎能不疯狂；塌毁，怎能不塌毁；混乱，怎能不混乱？我们是鬼魂，而你们是恶魔。照照你们的牙齿、你们的眼神、你们的欲求和虚妄。上帝死了，你们每个人都想当上帝。可是魔鬼只能是魔鬼，只能彼此残吃，贴着地皮啃噬石头。

（一个放羊的孩子，赶着羊群，唱着小调，天真而快乐：石头开花红艳艳，妹妹你一笑比蜜甜。望你想你盼着你来，我怀揣馍馍等三年……。天空，一个遥远的声音：“孩子，你放羊做什么？”孩子天真嘹亮地回答：“攒钱。”“攒钱做什么？”“娶媳妇。”“娶媳妇做什么？”“生娃儿。”“生娃儿做什么？”“放羊。”“放羊做什么？”“攒钱。”“攒钱做什么？”“娶媳妇”…… ）

秘书和他的残党。一排木桩吊着前同党：物资部长、经济部长、外交部长、内务部长等等。

秘：都给吊死了？ 

将军：吊死了。

秘：不麻烦？ 

将：麻烦总是要有点。但老头子的命令总的执行，为了我们的脑袋。

新：惨，好惨啊（哭泣）！（走向尸体）我的同志们，我们还没见到马拉多纳，你们怎么就走了，哪怕是瞧上一眼，死了也值啊， 一辈子革命也算没白搞。冤啊….. 冤……，马拉多纳，我们的太阳，阿克留斯！

秘：马拉多纳来了，也得吊在这儿。

新：胡说！让他吊死你！
你们也太狠了。好歹我们也是同伙，怎么能一抹脸，就给他们吊上了绞架？ 就不怕轮到你们吗？

秘：怪不得谁，这是上帝的骰子，转到他们那个点儿上了。算他们倒霉！谁知道老东西要杀谁，他总之是要杀，见见血气，振振胆儿。屎拉痛快了，就杀他们；拉得不痛快，或许就杀我们。

将：行了、行了。别来娘们儿那一套了，不吊死他们，难道让老东西吊死我们吗？革命总得死人，也得杀人，谁的手也不干净。我们干的就是这行当。

新：早知道，我就不该革命。我上了领袖的当，把我骗得好苦啊……（哭）。我本该跳芭蕾舞，我是舞蹈天才，看我这身材，这腿……（动作，表演芭蕾舞）

秘：喂、喂（对舞台上方），你们几位戏子，先从绞架上下来，死 了的就死了吧，现在你们是我们招纳的新同党，各人仍任原职。事还得接着干，戏还得接着演，这是我们的伟大使命。

（经济部长，物资部长，外交部长，内务部长，从舞台上方吊下，互相整理调换服饰，参加密谋。）

将：得果断行事，要快。晚了，谁的脑袋也保不住。

经：老家伙要把我们都干掉，昨天是他们，明天就是我们，他要毁一切，连他自己。

秘：老东西唬弄不下去，这是他最后一步。出兵C国，世界决战，想得美。老东西的末日到了，该我们动手了。说说咱们的事。

外：我已经和几个大国交涉，他们对我们表示欣赏和支持。但援助吗……,有条件。第一笔贷款、粮食、药品，将在我们解决老头子和他的卫队的同日交付。第二笔、第三笔、四笔也将陆续提供；同时派遣医疗队，协助我们制止瘟疫；派遣农业、工业、经济专家和技术人员，帮助我们恢复国家。他们还可以提供种子、肥料、机械设备，必要的时候可以派遣军队……

新：真了不起，我们将跑步进入现代……

秘：他们的条件？

外：条件是苛刻的，但我们得接受。

将：说！

外：1、从C国撤军，赔偿C国损失。
2、改革国家政治，恢复王位。
3、开放市场、港口、贸易、货币、文化，降低关税。
4、各国联合驻军。国家划为东西两部，西部由S、D两国监管，东部由H，F两国监管。

同时，G国提出对我国矿产、石油的要求；H国提出铁路权的要求；Z国要求派遣教士、建教堂；S国提出海洋要求；Ｗ国提出划分其二十万平方公里领土；U国要求建立金融中心；E国要求购买我们的工业权、森林权；I国要求建立军事基地；N国财团……

将：放屁！这是要把我们从地球上抹掉。

外：我们将保留国称、国旗、语言、风俗……

将：放屁，放屁！插羽毛，脸上画道子，扭屁股，哼哼呀呀，那不是一个国家，那是全世界的杂耍。我们不是印第安人。我们干掉老头子，不是要把国家卖掉。

秘：老头子也是不服这口气，但是我们从根儿上就输了。世界就是这样，谁赢，谁就赢了，这账得认，像拦不住的火山，挡不了的地震。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是什么时代？天上的飞机、地上的车阵、海中的军舰、空气里的信息，从战争到手纸，从财团到眼药水，从摩天大厦到踩扁的易拉罐，哪一样不靠人家。你的军服、坦克、电脑、手上的戒指、老婆的内衣，都是哪儿来的啊？这场革命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们造了颗弹头吗？不行，就是不行。土拨鼠、野山羊非要打败坦克车群吗？世界是一种秩序……

将：但这不是我们的秩序。

秘：糟糕的就是，它不是我们的秩序，却是世界的秩序，你接受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难道你要用弓箭抗导弹？让毛驴撞坦克？为了你家祖坟，就不让修铁路吗？

将：我家的祖坟就是不能碰，天塌下来也不行。谁动岳家坟上一锹土，三百里姓岳的人，就会都来祭血拼命。

秘：这就是全部，是要祖坟，还是要铁路？要祖坟就是鸡子儿磕石头，弹弓子打飞机。终归，祖坟得平，你们那三百里岳家祭血的人头都磕出淌儿也没用。

将：我就是不服，岳家千年的香火不能断。

秘：老头子也是不服，你是老头子第二。你得明白，平你们家祖坟的，不是哪个国家，哪个种族，而是一种秩序。这秩序是弹道、是钢铁、是数字、是公式、是穿云的机翼、是星辰移动的密码，它到来如铁流，如刀刃收割草叶，利剑劈裂田野。这秩序就是力量，控制宇宙的权力。

外：谁控制这秩序，谁就控制世界。

物：可惜啊，咱坟头没长那根蒿子。无论那秩序有多好，多么强大，咱们进不去，就是进去了，也是苦力。看看你、我、老头子，那些破衣烂衫，只好磕头、烧香、求雨的百姓，还什么秩序、星辰移动的密码，配吗？什么挪到我们这儿，都是一摊牛粪。不是人家的玩意不好，是搅合在牛粪里不好。就说自由吧，多亮的词啊，挪到咱就成了“随便儿”、“”可劲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满处撒尿是自由、假货是自由、卖淫是自由、杀人是自由、老头子、革命也是自由。

谁都不是瞎子，能看不见好吗？那不是一点半点。山崖上的酸枣丛和苹果园没得比。可是如果酸枣丛就是酸枣丛，这满山的石头也成不了平原呢？那漫天乱哄哄的麻雀群，非得让它们飞成雁阵吗？我们没有那副翅膀，也没有那个命，那种秩序再好，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荒山坡有荒山的样子，麻雀也有麻雀的活法，
它们起落荒草之间，又不飞山越海，列什么阵啊？也许，我们把那个吊死的国王再请回来倒好。

秘：又搬你们家的祖坟不是？没告诉你，有铁路就留不得祖坟了。明说吧，扒不扒坟头由不得我们。你们家的坟头是自己扒，还是让人家扒？

新：不破不立。革命就是扒坟头。祖坟掘得越深，革命就越彻底，我们就越早进入现代。

物：非得给麻雀拔毛，把它们弄成大雁是吧？就怕成不了大雁，麻雀倒一个个成了血球儿。我们作践得还不够吗？那边进不去，这边砸得稀里哗啦，于是就炸窝，杀来杀去。闹腾了这些年，
死了几百万，难道还不明白吗？

秘：你以为我不明白？是没辙。火车轰轰一开，什么酸枣、麻雀，就是野狗、鬼魂儿也没了归处。这是绝境，别无选择。

物：老头子就说过，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外：老东西是为他自己。

物：也不全是。

将：你是说塞也得把我们塞进那个秩序，哪怕是乱麻、是牛粪。

秘：就是。第一、这是世界的秩序；第二、它势不可挡，逆者自亡；第三、我们不成。因此，我们必须把自己塞进全球一体化，让它带动我们旋转。至于你是酸枣是麻雀，听从尊便，首先是塞进去，即使压成苹果、大雁的画片儿也无所谓。

新：我要当画片，麦克唐娜。（做模仿姿势）

将：以后，我们都得吃洋饭。

秘：洋饭？可你倒有饭吃。国家、民族算个屁！我们需要粮食、贷款、医疗队……。老百姓得吃饭，瘟疫得制止，不能再瞎闹。难道，我们真的要靠几个破皮球上天吗？苏联怎么样？中国怎么样？还不是得撂倒重来。

别以为谁统治这个世界。今天统治世界的是数字、是电脑、是银行、是超市、是股票……。你儿子学好金融，也能进华尔街。别拔着自己的头发硬挺了。五百年后的事，我们管不了，得说眼下。
粮食、粮食，谁能给我们粮食？! 

外：我们只能接受各国条件。

将：那不是把我们接管了吗？

秘：接管又怎样？ 一步到位。小日本，美国不给它扔原子弹、不接管、不驻军，不按着它脑袋听美国的，它有今天吗？感谢美国吧。不输，就没有赢。

再说一句，今天的世界是一个世界，只有一种胜利。不管是我们流眼泪、流鼻涕、流口水；也不管我们是心酸是高兴；是唱哀歌、葬歌，还是颂歌、庆歌，我们都得向前走，踏着现代的轮子，跟着全世界一块转。这不羞辱。

新：怎么能说羞辱？是神明，这一刻我们已经登上了奥林匹克山顶。啊，我的马拉多纳…….

众：（纷纷）签字、签字、签字……。

物：就怕是塞不进去啊。就是塞了进去，没成画片儿，却都成了垃圾。人得有个念性儿，扒了祖坟，就全成了野鬼。
（小调儿）：扒啊扒
砸啊砸
我们都来当野鬼
东一场来西一场
又是枪又是血
满处的尸体没人埋
没人埋…… 
碎瓦片乱坟岗 
掐了头的苍蝇胡乱撞 
胡乱撞…… 
拔了毛的麻雀血糊糊
扑愣愣
大太阳明亮亮
打了、砸了、抢了、杀了、累了
处处废墟
我们站不起、摸不着
我们叹口气
烂、烂、烂…….

众拥抱在一起，有（忽）哭、有（忽）笑、有（忽）哀、有（忽）喜、有（忽）恐有（忽）盼……。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向前走，一群家畜乱哄哄赶上场。

众唱：向前走，向前走
现实的路，光明的路
唯一的路，实在的路
一个世界一个轮盘
别无选择别无选择
赶啊赶
带着我们的鸡，带着我们的羊
捧着母亲的泪水
别回头别回头
现代的世界幸福的世界
比光快比金子亮
快快扒了坟头儿
我们一步进天堂
进天堂
再唱一支小曲，再望一眼家乡
谁输谁就赢谁输谁就赢
多少泪多少悔
记不住想不清
美丽的足球
让我们再踢一场再踢一场

老娘的声音：儿啊，我们回家、回家、回家……。

9

革命广场，场景同第一场。秘书及同党。

秘：联合国谴责我们出军C国，并已经对我国进行制裁，各港口、、，机场均被封锁，并对我国政府发出出兵的最后通谍。世界各国纷纷谴责我国侵犯人权，侵略它国的行径，国内民心已乱，我们的时机已经成熟。

外：我们要以各种方式制造典论，让人民知道我国的真实情况， 听到世界各国的声音。

新：还要散布一些老家伙生活糜烂的谣言，比如贪污、强暴女兵、话务员……

将：还有里通外国，盗卖军火、乱伦……

秘：你（外长）要继续和各大国接触，紧紧盯住他们的援助。
你 （将军）监视卫队，适当时候解除他们的武装，或将他们全部解决。经济部长，你筹备新政府，安排接管。我负责对付老家伙。还有你（新），制造舆论，散布谣言，扩大恐慌。准备发动全国反现政权的群众运动，鼓动人民上街抗议、示威。 凡上街的，就给他们发食品……

新：自由万岁！（多数下）

指导员：尊重的将军……（神神叨叨上）

将：干什么

指：我要见领袖

将：什么事

指：我有要情汇报

将：领袖是随便见的吗？有事说

指：我要亲自见他

秘：不说就别见

指：（翻找材料）我日夜不安，感到我们国家有一个阴谋，反对我们光辉的领袖，反对他领导的伟大的足球革命。这个阴谋的团伙，就睡在领袖在身边，我夜晚躺在床上，就有星辰飘过来，对我说：“阴谋，阴谋，阴谋，领袖，领袖。”那风啊，呼呼地吹，有一匹白马，我骑上马，在全国那么一飞，就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敌人，他们躲在各个角落，恶毒地反对我们的领袖，他们口吐毒牙，手持烈火。于是，我就拔下一根马尾，咬破了指头，沾上血，记下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地址，姓名。您看，这是秘书，这是外交部长，经济部长，还有您，我要见领袖，向他老人家汇报。

秘书：（自语）又多了一送死的，这年头，躲都躲不及，偏有人向前凑。

将：士兵，带他去那边，旗杆那边，高高地，他和星星是朋友，让他离星星近点，他能知道更多的事。

士兵：是（上）

指：我是去见领袖吗？

将：是，领袖爱你。

指：伟大领袖……感谢您……（趴在地上激动地痛哭）

将：去吧，慢了就误点儿了。

指：谢谢将军。（士兵押下）

秘：唉，可怜虫，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是想找爹，还是想找妈？找绳套去吧，他会给你看病。

可怜呀，可怜，好好的模样，梦想家，一付虔诚的心肠。如果赶上好的时候，你可能是个诗人，风啊，草啊，月亮啊，吐几口血，洒几把泪。就是早早地死了，疯了，也有几行诗留下来。让后人想着你，为你叹气，有漂亮的小妞为你动心。可你呀，错了时候，干什么不好，往这挤。把掉脑袋当诗写，当梦做？你要是真懂，也不枉你做一回，像老头子，折腾了，风光了，把几千万人搞得神迷鬼道，翻天覆地。就是脑袋掉了，也值，人反正是一死。可你，连边都没沾着，脑袋掉了不知为什么；还以为是上天堂呢。可怜虫，做梦去吧，站在小踏板上，脖子套上绳套，那么一吊，在风中摇啊，摇，静静的夜，寂寂的月……。多好的事啊，美妙，美妙。一个糟糕的社会，糟糕的就是人们该干什么不干什么，把人们活生生地往革命里这儿赶。好糊涂啊，诗人…….。飞蛾扑火，可谁又不是呢？

（执刑的声音：领袖万岁！足球革命万岁……）

秘：看见没有？人，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好好看护你的家，爱你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积累财富，勤勉劳作，有土地、有房屋、有积蓄，教育子女，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至于其它，交给其他的人去做吧，这个世界从不缺少想入非非的人。别上当，他们在圈里，你在圈外，你就是诚心也沾不上边。都是圈套、圈套。这边那边都需要血、奴仆和脑袋，谁都需要借你的命赌上一把。

别信，什么也别信，世界上什么也没有你的家牢靠，好好看护它，要是有人毁它，你倒可以和他拼命。

（鬼魂群舞）

鬼魂：够了，倦了。我们无能为力，放纵吧。我们寻欢作乐，或飞行深夜，戏弄风月，或昏睡于白日，让梦境带走时光，无论是宫城的大火，或是饥饿的逃亡，或朝代的更叠，都是游戏的骰子。我们坐在自然大帝的身边，欣赏他把光滑的骰子抓得哗哗作响，我们观看阴谋、作乱、出卖、杀戮、流血、腐烂、死亡……。沉重，太沉重了。我们把悲剧调过来，当喜剧来欣赏，于是我们轻松。不幸留给不幸，让我们逍遥。

鬼魂没有重量，没有目的，没有归宿，恍恍然然，飘飘然然，任风吹掠。鬼魂是大夜深处的歌声。可惜我们没有感官，不能欢饮，亦不能拥花卧柳——那至高之美。人啊请你好好珍惜，你们让鬼魂羡慕、羡慕……。倾泼你的美酒吧，让我们寻找欢乐，沉醉以忘却不幸。

由沉重到空虚，由悲愤到虚无，由庄重到堕落……。人啊，你只要移动一步。

领袖，孤独、绝望。

秘书汇报音：领袖，联合国向我国发出了最后通谍，要我们撤军，各的舰队已驶入我们的海域。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应邀参加我们发起的足球大决战。各国纷纷谴责我们，和我们断绝外交关系，随时准备对我们出军。

没有药品、没有粮食、人们把足球都割了吃皮子、瘟疫继续蔓延，城市的水已经不能饮用。人民在骚动之中，各地暴动抢劫已经开始。请批示。

领袖，到底是输了。输了——！（痛苦）

幻觉：
领袖：娘——娘——，我输了。

娘：儿，我在这。让我摸摸你，我的好儿，你行，输不了……

领袖：我输了，真输了。

娘：输了，就输了吧，我们回家，娘要你，带你回家，回家。（牵儿走，忽然消失）

领袖：娘，娘。（无人。领袖的儿子、女儿由暗中走来，忽儿是人形，忽儿是尸骨架，反复变幻。）

领：我的儿、女儿……（寻找，可看到，一接近就消失）
别走，我的孩子，骨肉，让我们在一起，在一起。让我抱抱你们，亲亲你们。（孩子的哭声）
别哭，爹来了，来了，别走，别走，爹爱你们，最爱。爹不当皇上了，不当了，爹回家了，爹什么也不要，就要你们。在哪？在哪？爹要抱你们，给你们玩具。

儿子：爹、爹……

女儿：爹，我冷、好冷……

声音：冷、冷、冷、冷……

（哭声。男孩、女孩，一身洁白，在空中飞行消失。）

领袖孤零在幻觉中行走。

领：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去处，没有……（观望远处旷野，城池焚烧，塌毁。战争、狂热的人群、喊叫、迫害、疯狂的自己等等。可用舞蹈表现。）

那是什么？是哪儿？谁支配世界——这场巨大荒谬的虚幻？是上帝？ 还是魔鬼？

我欺骗、捉弄了你们？可谁骗了、捉弄了我？是的，我是恶魔，制造了这场天下的暴乱。可仅仅是我吗？难道不是你们需要我，成全了我吗？我所做的正是你们的期愿。你们是漩涡，我只是号令。别说是欺骗吧？我们彼此默许，完成罪恶。就算是戏，把它当真，才能演好。

人啊，你们夸张了我，我既没有那么强大，也策划不了那么大的阴谋。我们都在漩涡与黑洞中，什么也看不见摸不到。我明白，你们需要推卸，找个罪大恶极的替身。我明白、接受，你们就是把所有的血、马粪、罪恶都摔到我的身上，我也不在意；如果在意，就站不到这里。我做了，折腾够了，过瘾，敢做敢当。

人，压根就是畜牲，这一群，那一群：蚂蚁、老鼠、蟑螂、马蜂、鳄鱼、野牛？ 对，最像是猴子。猴子就是猴子，猴子有什么道理？所有的道理都是胡扯，野猫叫骚。一窝野蜂本来好好的，突然踏来一只马蹄，这下炸了窝，打啊杀啊，谁能明白什么？上上下下，折腾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窝踏扁了，蜂王踩死了，这窝峰再归不拢。一群炸窝的马蜂，谁听谁的？强点儿的，争着当王；弱点儿的，就被咬死。我不过是强点儿，运气好点儿。要是运气不好，不知道得挨多少枪子。命运，恶魔、上帝都是命运。说来说去，我们是一窝炸窝的马蜂。你们看，我不也是家破人亡，死到临头吗？

可是想想，是哪只马蹄踏翻了蜂窝，它又奔向哪里踏向哪里？那匹烈马，或者铁马……。别怪它，它没错，绝对没错，它也是顺着性子，不知所以，没有去向。只是我们，以后是把窝筑在悬崖顶上？还是变种，成为一头更猛烈的豹子、老虎，或者干脆是一辆坦克、原子弹？更猛烈地踏过去，荡平一切，连同那边的马圈……。听听，这个世界的枪炮哪一天停过？你的神、我的神，巴掌大的地方也你死我活。人本来就是畜牲，谁也怨不得谁。 

（焚烧，塌毁，战争，喊叫，人群，疯狂的自己，……效果加大，紧紧追来，欲将之吞没）

领袖：啊……！（捂耳闭目、恐怖叫喊、奔逃，等等）

（出现一个庞大，占据全场的自然怪物。黑暗中的声音：自然——天——地，啊，伊，哼。呢，唔，嗯……自然——天——地……。反复。）

广播：帝国主义的封锁吓不倒我们，我们的共和国钢铁一般坚固，领袖率领我们，革命大踏步地前进，失败的是敌人，胜利的是我们……

（秘书、将军、各部长在远处暗影中冷笑。）

领袖：（冷笑）嘲笑吧、蔑视吧！ 我输了，可你们谁也没赢。我活得值，这头大雄峰够本，几十年的战争，数百万的人头，血流成河，五千万人为我惶惶恐恐。我是皇上、领袖，我做了。这不是善事，可惊天动地。历史，我不用你念我好，可我是历史的一块，不能没有我。我混，可我永在。就是再活一百次，我也要再做一百次。

那些冤魂死鬼，到风中去哭泣吧，我是皇上，敢杀、敢砍、敢妄想，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淋漓尽致。够了，这就够了。（大笑）

（卫队长率领卫队，黑制服、臂章、皮靴，正步踏过。）

领袖：要我完？没那么容易，最后一场戏还没有结束呢。就是我死，不得有几十万人给我垫背，我是皇上，全国都得给我吊孝。

老娘音：儿啊，要是不行，就跟我回家、回家……

10

A 
领袖着滑稽条格球装，在场上练球。球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领袖来回奔逐，爬滚于球堆之中。

广播：今天领袖发布命令，任命自己为足球大元帅……这标志我国进入又一新纪元。

领袖的录音：帝国主义害怕我们，不敢和我们决战。这是我们的胜利。因此，我们已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足球国了。这是我们A国的骄傲。为了庆贺这一胜利，显示我们在世界上无可争议的足球地位。我，足球大元帅发布命令。我们将举行全国足球大决赛。我亲自参加率领。帝国主义不和我们决赛，我们自己和自己赛。比赛按照我国的规则、方式进行。人类历史将记下这一天，暂新的一页。我们将创造人类足球革命最新记录，使之进入空前绝后的境界。把人类推向新纪元。这一天是我们A国的节目，将举行全国的庆典，狂欢胜利大游行……

一边：领袖和卫队长

领袖：你要在这一天逮捕秘书和所有的部长、将军、委员、把他们吊上广场。
卫队长：是！

另一边：秘书和同党
秘：我们要在这一天行动。一切按计划进行。

众：呜拉！自由万岁！

同党和卫队长交换位置。

领袖：为了庆贺胜利。你们每人晋升三级。我要亲自率领你们参加这次全国足球决赛。你们就是我的队员，我是队长。换上球装跟我练习。
众：是！（换球装。爬滚于球堆）

秘书和卫队长
秘书：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卫队长：（不语）

秘书：你可以做。可我怕你做不了。

卫：（不语）

秘：好好想想吧，你不是瞎子。你听、你看，你知道这个国家走到了那一步，明白大局，你也就知道结果。

卫：（不语）

秘：你要是聪明，就听我的。以后，你还你，还是这个位置。你要是不听……，军队反正是准备好了。

卫：（不语）

秘：想想吧！事情决定不了你，也决定不了我。这是天意。明白的人，做明白的事。再见！

卫：（不语）

暗场。卫队长孤零立于暗影中。

B
演员布置道具，以下可以面具象征性表演。胜利狂欢的人群。马、猪、鸡、羊。各种口号、欢呼、锣鼓：“革命万岁！”“足球万岁！”“胜利！”“胜利！”“最最胜利！”等等。突然荧幕转为“世界杯”足球赛的胜利狂欢，音乐“意大利之夏”。突止，转换为：人民反独裁示威。群众衣衫褴褛，持木棍、枪支、农具，拖着领袖尸体道具焚烧。狂热口号，场景和第一场类似。“自由万岁！”“民主万岁！”“反独裁！”“吊死领袖！”“强奸他老娘！”……。场景和口号突然转为一场。由台上到台下。此两场经反复错置互换。

领袖着球装，驾坦克，率军队，开入广场。扫射、开炮。民众流血、喊叫、奔逃、死伤无数。

领袖：来了。几十万送死的、垫背的、殉葬的。来吧，我不寂寞。我值、值……。镇压！坦克、军队、飞机、导弹……统统出动，镇压。为了革命，为了胜利，为了千秋万代……，杀净，一个也不留！

欢呼胜利的群众（球装，抱足球）与示威奔逃的群众混杂于一起，团转，不知所以。人们一边奔逃一边盲目呼喊：“胜利！”“胜利！”“胜利！”……

卫队长紧随领袖身后。领袖立坦克之上，挥红旗，率军队向人群直杀过去。领袖与军人立于军车欢呼：“胜利”“胜利”……。由台上到台下，场内一片“死尸”。

将军、秘书、众官员、国际观察员、卫队员上场。领袖惊愕。卫队长无言，由领袖后面将之击毙。秘书站于坦克演讲，卫队长于其后。

秘：我们胜利了！独裁结束了！一个新的、自由的、民主的共和国成立了，这是人民的国家，永永远远！

场内“死尸”从全场各处爬起，持枪支、木棍、足球、农具冲向舞台。“胜利！”“胜利！”“自由万岁！”“民主万岁！ ”“足球万岁！”“人民万岁！”“国王万岁！”等等。

秘：我们将给人民自由、权利、幸福。我们要恢复秩序。我们给人民带来了一位新国王，我们尊敬的老国王的侄子。

（一个五岁，身着王服的儿童站上坦克：胜利！胜利！）

众：“国王万岁！”“新领袖万岁！”“自由万岁！”

秘：“胜利属于人民！”“人民万岁！”

众：“胜利！”“胜利！”……众拖领袖尸体，践踏，吐口水，台上台下游行，将之吊上旗杆。

音乐：“意大利之夏。”

众狂欢，拥抱、跳迪斯科，互相祝愿，痛哭流涕……胜利！足球万岁！民主万岁！国王万岁！

老娘的声音：儿，我们回家，回家，回家……让老百姓有馒头吃，有粥喝……

C
国王灵魂：辞别了。解脱，自由，我飞向神的高度。我完成了我的苦刑。无论是灾难是幸福，再和我无关。你们属于你们，我飞向我的虚空。春天、冬日，我走完了我漫漫的旅程。记忆吧，勉怀吧，时光把我打扮得壮阔而辉煌。可我并不美好，就像你们的经历并不舒畅。所有的赞美、颂词都是时间的幻影。一切归于伟大之时间。而人仅仅是卑怜。可怜的人，看护好你的现在吧，你们今日的生活。

我消失，永远地消失了。不再回来。我理解你们，理解人的困处和不幸，当你们不能逃避，对未来的虚妄也感到厌倦，便会把头转向过去。勉怀吧，这是无害的优美和安慰，照耀之光。但是别信以为真。所有的真实——过去的、未来的，都在你的脚下。承认人的不幸吧。承认，就不会再有奢望、虚幻。那时的黄昏也将优美宁静。

（出现领袖鬼魂）

领袖鬼魂：时间勉怀我，也会勉怀他。别计较，这仅仅是献给时间的荣誉。

黑的花，白的花，我驾着奔驰的马。

我是鬼魂，而我的影子覆盖大地，在大地上纠缠。别以为你们驱赶了我，我将继续占有你们，在你们的血、心、语言中。我是鬼魂，在你们的魂灵里，你们是大大小小的我。

清理吧，用一百年的时间。而我翔于大地之上，俯看另一场戏剧。告诉你们，我不是我，我从来是鬼魂，从古至今。让他们消失吧，我从不消失。我将复活，每时每刻。我之所以是我，因为我从不向神倾目飞翔。我宁愿是鬼，而拒绝服从。我的秘密就是权力即上帝。让神高高地清爽吧，我只俯看地面。

秘书着领袖军服，立于坦克之上，招手。卫队长利于其后。家畜奔窜，狂热的人群（所有演员）举枪支、木棍、农具、足球，高呼“胜利！”、“胜利！”，从台上冲向台下。

重复：放羊的孩子，赶着羊群，唱着小调，天真而快乐：石头开花红艳艳，妹妹你一笑比蜜甜。望你想你盼着你来，我怀揣馍馍等三年……。天空，一个遥远的声音：“孩子，你放羊做什么？”孩子天真嘹亮地回答：“攒钱。”“攒钱做什么？”“娶媳妇。”“娶媳妇做什么？”“生娃儿。”“生娃儿做什么？”“放羊。”“放羊做什么？”“攒钱。”“攒钱做什么？”“娶媳妇” ”“娶媳妇。”“娶媳妇做什么？”“生娃儿”……

全场结束。

1992.8——1993.2 于波兹南

后记：我九一年到波兰。那时一段寂寞的时间，而世界正发生剧烈变化。应该说，我对许多事情想不清，因为不明白，也就胡思乱想。在一个陌生的社会，太孤寂了，而戏剧正是虚构场景。于是那些乱想，便成了这场荒诞。的确是荒诞，不仅是我的虚构，也是我的内心。人是某种背景的凝聚。

一晃过了十几年，几乎将它忘记了，偶然拿出来看看，甚觉幼稚，颇愧疚。世界之潮浩浩荡荡，我算是双重反动。经历了那么多，我有点虚无，这不是好姿态。人毕竟是从肯定开始。但我的荒谬是真实的，其中也还有几分诚意。文学有个好处，在庄严之外，它也可以掩藏歧见、陋见。

去了几句过分的话，也加了几句装饰，为尊重过去吧，我大致保持了原貌。望读者宽容。

2006年8月16日 于伊萨卡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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