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张申府(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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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清
拜读网上笔会会友傅国涌先生文章“‘红色罗素’张申府”一文,我想起了先师潘怀素所讲述的张申府的一些往事。
张申府在黄埔军校任政治部副主任时要罗致人才,电邀在法国、德国留学的周恩来、潘怀素和章伯钧诸人来校。先师潘怀素留学德国时和朱德、张申府、章伯钧诸人同学。潘说:朱德是带着小老婆来留学的,章伯钧在德国加入了共产党,张申府是周恩来、朱德的入党介绍人。潘章应邀同时来到广州黄埔。张申府将潘章引见蒋介石,问答中,蒋得知章是共产党员后,明显冷淡。潘被聘任为黄埔军校的政治教官,章则离去他往。
一九三五年的“一二·九”运动,当时在清华大学当教授的张申府是爱国教授的领头人。潘怀素是燕京大学教授,也参与其事。他们都和当时的学生领袖姚依林关系密切。潘说自己和张申府诸教授为姚依林等学生摆过庆功酒。后来,姚依林被缉捕,逃到潘的住所,潘把他藏起来,送他出城,躲过一劫。潘说的这两件事后来都得到了证实:张申府回忆“一二·九“文章也提到了偕潘怀素诸教授请姚依林吃饭的事;一九七八年,姚依林写了亲笔信,为潘怀素向新任文化部长黄镇说项。
张申府与梁漱溟既是同学又是师生。上世纪初,张梁同在顺天中学读书。一九一七年梁漱溟受北大校长蔡元培之聘到校任教,与胡适之“前后相差两个月到北京大学”,是当时北大最年轻的老师。胡适之时年二十六岁,梁漱溟二十五岁。张与梁同岁。张申府一九一三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一九一七年从北大本科毕业后留校任教。所以张申府和梁漱溟可以说既是同学又是师生。梁漱溟则从来称他们是同学。文化革命中,梁漱溟的藏书字画被焚烧一尽,要看书。只好求助友人:“十年来(1966-1976)我借书的对象星贤而外约有如下几家:……一为老同学张申府。申府好藏书,又多旧藏。申府富于学识,资助我者不少。(七十年前申府与我在顺天中学同学)。”
张申府博学,他专治数学逻辑,更好哲学,人称“罗素专家”,也涉猎杂学。张申府曾拆“黨”字为“尚黑”还在国民参政会上高谈阔论,说是:党同伐异,一团漆黑,搞糟
了中国的事。这是把共产党也骂进去了。当时的环境可以说话,且当时的共产党参政员多是他的下辈或略低的同辈。后来中共建政,张申府作为创党的元老之一,一直被弃如
敝屣,恐怕同这也不无关系。
流传的张申府在北大图书馆当馆长李大钊的助手时,训斥时任图书馆见习书记(抄写员,不是现在的“书记”观念——黄注)毛泽东的故事,应该以章立凡先生引用张申府自己的说法最为可靠:“当时馆长李大钊每年暑假都要回昌黎老家五峰山休假,申府先生曾两度代他主持馆务,这件事就发生在一九一八年的暑期。我为此专门请老先生谈谈与毛泽东的过从,他的答复十分简略:
‘我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已是助教了。毛润之来馆做见习书记,月薪八元。一次我拿了一份书目交给他缮写,写完后一看,全部写错了,只好又退给他重写。
‘一九四五年毛润之到重庆,他请我吃饭,十分客气。但当我把自己写的一本书送给他时,他面上顿现不豫之色。我在这本书扉页的题词是:润之吾兄指正。
‘解放后我因《呼吁和平》一文受到批判,被禁止发表文章和从政。章行严(士钊)曾请润之缓颊,让我出来工作。润之说:当初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未允。”
我曾著小文“假如北京大学授予毛泽东名誉学位”,嘻笑怒骂,得到台湾刘明志先生的反应,蒙刘先生大作“北大授予毛名誉学位又如何——兼论必须彻底否定毛泽东”赐教
(载《动向》2001、11),我才知道,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时,不仅被上司张申府训斥,还被当时的学生傅斯年打了一记耳光:“毛在北大图书馆出借部工作不认真,特别是字迹十分潦草,难以辨认。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就此曾经批评过他。有一次毛把傅斯年要借的一本书搞错了,毛不认错反而强辩,加之两人的地方方言沟通不良,傅气急之下打了毛一个嘴巴。这个故事在台湾出版的一些书籍里早有记载。”
先师潘怀素抗战时期在重庆北碚与张申府有一段轶事:北碚缙云山有一座相思岩,其地有树,树叶可当茶,色微红。古往今来文人骚客雅称其为相思茶。潘公一日往游相思岩捡拾落叶相思茶一锦囊,持归赠张申府。隔日问张曰:茶味如何?张答曰:何能堪也!已弃之门外。潘公因作“甜茶怨”。词曰:
少小长在相思岩,
友清风、伴明月、沐朝霞、浴夕蔼,
悠悠岁月,
从不到尘凡界,
弱质天生但自爱,
若假惺惺作态,
叫人喜欢,
怎比得内江糖、川东菜,
也不与碧螺、云雾、龙井、祁门赛,
更不给达官品、财奴快。
这番来,
只道是同荷露、伴梅雪,
热腾腾为天下有情人共偿相思债,
却不料被抛在门儿外。
张申府读之,击节赞赏曰:词味胜茶味多多矣!
章立凡先生写张申府之文论及晚年张申府对“太上忘情“有非常精到的见解,较之壮年时期的张申府对“甜茶怨”的感同身受击节赞赏,未知是岁月的消磨抑或是遁世的无上的妙方。
2006、3、20于地中海畔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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