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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岚娣(诗)

雪  迪  



昨夜,海浪在窗外很响
星星也很低,沙子亮亮的
是你,象飞过来的水鸟
敲门。凌晨三点
是盐在海水里最咸的时候
过路人想有病的老娘的时候
是一个本地的姑娘,深夜
去这幢房子前的海滩
“看见你的屋里亮着灯
听见你的音乐,你在那里写
我就敲了门”。她的脸圆圆的
眼晴象一朵花全打开了
压得花枝朝下弯
鼻子小小的,隆起
我想起每天在水边
看见的那些孩子堆的沙丘
沙丘向海的一面,湿漉漉的
看上去很温暖
“我曾住在这房子里”
这是从那张略红的唇里
吐出的话。那二张唇
似孩童时在哪儿见过的
二扇虚掩着的小红门

我打亮灯。海岛上的路
显得更暗,细细地向前
融入夜光。我请她走进
这间海边的白房子。它靠着水
海涛每分钟都在轰响
象一个我认识的野心很大的人
后来他老了,总是跟我说
他曾差那么一点,就出了大名
“你看见那个老女鬼了吗?”
“嘘”,我把惯于运笔的手指
轻轻压在她盈起的唇上
她的唇湿湿的,散着热气
我感到心很奇怪地跳了一下
“要尊重死者,敬鬼神”
她带我到楼上左边的
那间屋,现在改建成
一间很漂亮的漱洗室
坐在红柚木的桶盖上
可以听见右边海湾的涛声
雪白的磁盆,新式的
银灰色的水龙头;一把
黄漆木的椅子,雅致地
摆放在临窗的角落
“她就站在门前,矮矮的
穿着带黄条子的睡袍
她似乎很哀伤地看着我
五年来,这是唯一的一次
我猛然醒来就看到
那双哀伤的眼,矮矮的个子
那时这间屋是卧室
我和弟弟睡在这儿”
她的胸脯起伏着
(呆一会儿,我会跟你讲
她的胸脯)。她的嘴微张
她第一次接吻时,一定
就是这样子。我的心
又很奇怪地跳了一下
“我盯看了她五分钟
然后推弟弟;弟弟醒了
她消失了。妈妈说
也是在这间屋子
她看见过她;一个老妇人
弱弱的,穿的总是很整齐”
“谢谢你让我进来,这么晚
我就是想看看这间屋子
现在是漱洗间了,挺漂亮”
“你是中国人,你们敬鬼神
你见没见过她?” 她表情虔敬
“她回来过,建国日的晚上
我听见她在楼上来回地走
零散的炮仗爆炸声伴随她
不停地走来走去,楼板很响
然后她下楼,我听得见脚步声
然后,屋子的墙壁就嘎嘎的响
我没看见她;她穿墙而过
她很善良,不愿意吓着我
那楼板响了那么久
这幢房子好几晚上
都显得很悲伤”

九点后海滩上常常就剩下我
看落日的人走了;钓鱼的人结伴回家
然后黑色随着涨潮的水
一层一层向岛上漫,带着热气
海豚会在海的暗处出现
一浮一沉,就象我们每天
要过的日子,追着自己的想法
有了新的念头;好一天
坏一天。一浮一沉
只是海豚的浮出沉入,非常自然
然后小的兰色海蟹
被涨潮的海水甩到沙滩上
它们很机灵,跑回水里很快
遇到障碍物就把打开的钳脚
举在前面,往水里冲
最后的红色在水底消逝
海岸上全是海涛的喧声
我走回屋子,打开灯,写作

“我可以在这儿抽烟吗?”
她的声音很轻,在屋外
很响的海涛声中,几乎听不见
“当然可以”。 “是大麻”
“嗷,你必须在屋外的沙滩上抽
我不想让在这里工作的人
闻到在屋子旁大麻的气味”
她快活,那很纯的笑
使我想起我总是往喜欢的一道菜里
加很多糖。糖被小心地包着
把口封严。海边有很多爬虫
全爱吃甜的。然后
我们在外面的黑暗中

“我从小住在佛罗里达西岸的岛上
我不知道离开海,怎么生活”
大麻比普通烟浓重的气味
飘过来。远处三只海鸟很快地叫着
她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戴着一支黑乳罩;外面
是件小且透明的白汗衫
我能在月光中看见她的乳房
把黑色的布碗撑得满满的
两只乳头在鼓起的黑布下
尖尖地挺着。长喙的鹳鸟
在湿沙子上走着;大鱼偶尔
跃出水面。当你在浪头里躺着
看落日;椅子放在涨潮的水里
面向大海,读书。你知道
你在爱着,你很快乐
你不必跟任何人说
你很幸福。青春
使和它连上的一切事物
充满性感,带着永恒的架式
如果是在自然里,你知道
什么叫拥有,叫美得灿烂
什么叫纯粹。鉴赏者
眼里的珍贵,价值连城
那个看见的是有福的

“该你了”。 她凑过来
把大麻烟递给我
她用两手在黑暗中拢成一道墙 
一个离开海,不知怎么生活的
女孩子筑起的墙
那两只手很圆,挨得紧紧的
在海涛的喧嚣中
送发出女人的无尽的温情 
那是一个好心情的女人 
随时随刻都能给予的
她用双手挡风。我点燃
在海风中熄灭的大麻烟
身边几只螃蟹正急匆匆地往海里爬
一阵更响亮的涛声
在低处的黑暗里迸裂 

我年近五十,在海边的这座房子里
写作,挨着浪涛读书
沿着长长的海岸,独自一人散步
带着纸和笔;感谢生活
我付出多少就获得了多少
生活对我很公平。生活
甚至厚爱了我,使我
每天在海水里游
浑身沾满了盐;在波涛中
看落日,看晚霞的千万种仪态

“我该回去了。谢谢你陪我这么晚
谢谢你让我看孩子时住的
那间屋子”。我知道
壁墙又会响好几个晚上
也许夏季每天下午的暴雨
过二天,会从中午就开始
钓鱼的人会比往常来的早
那些灰鹳站在钓鱼人旁边
一只鹳认准一个钓鱼人
“你保留这个烟头吧”
她在月光中掐着烟头
慢慢递给我。然后
拥了我一下。她的乳房
顶着我的胸。她丰盈的身体
片刻地在我的臂弯中

爱海;怀念住过的房子
和一个中国诗人
一起抽大麻烟的女孩
她住在佛罗里达的
Manasota岛,一个深夜
她敲我的写作室的门
临走送给我抽剩的大麻烟头
有很多事情发生了,就过去了
一些很小的事,却微妙地
改变我以后的生活
也使我知福,知足
使我懂得“记住”
就是对那些美好事物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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