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狱的这个日子真长(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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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贵仁
早晨六点多,完成一部书稿的终审后,艾尔走到窗前伸了伸腰,随即向东望去,只见朝暾初露,天色不错,但是空中的云霞变幻不定,很是诡谲。他皱皱眉头,便转身上床,一直睡到中午。
吃过午饭,边吸烟边喝茶,又歇了一阵,他就起身去上班了。刚从五楼下到三楼,便在楼梯上碰到了司机小齐。艾尔平时上下班总是骑自行车,今天小齐为什么开车来接他呢?显然是社里有急事。但他并未多想什么,也没有向小齐发问,只是笑着说:既然你来了,就把煤气罐捎上吧。
深红色的桑塔纳开得飞快,十几里路只用了五分钟。到出版大院门口时,小齐才开口说:局长请你马上过去。
艾尔进大门朝左拐,上到大院北侧的局机关二楼,发现陈副局长已经在楼道等他。一见面,这位曾表示要让艾尔挑“更重的担子”的上司便像往常那样笑着说:“来,咱们到政治处说点事情。”
“是这样的,”坐下后,陈副局长马上敛起笑容,严肃地说,“局党组决定:撤销你的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职务。”
哦,是撤职呀,这有什么了不起呢?艾尔以为事情只不过如此,心里很坦然。但他不能在陈副局长面前表示:好吧,我接受;尽管他早就不想当这个“县团级干部”,甚至在主管意识形态的省委副书记把他叫去热情鼓励时也表示过这个意思,还曾几次请辞,只是因为上级不准才硬着头皮干下来,但今天突然被撤职,他还是认为极不正常。
“为什么?请说明理由!”他盯着陈副局长的眼睛冷冷地问。
陈副局长脸色很难看,十分尴尬地咧出一丝微笑,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艾尔不再追问,站起身说:“撤职决定应该给我一份。”
“正在打印,打出来就给你。”陈副局长也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回答。
艾尔不想再说什么,他想马上回自己社里去。
但他已经走不出去。
已经有一大群人拥了进来,而且闪起了好几盏灯——照相机、摄象机从几个方向对准了他。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瘦长,面孔黝黑,大步走到艾尔面前:
“你是艾尔?”
艾尔沉静地回答:“对,我是艾尔。”
他已经完全明白:终于来了!
整整三个星期之前,也是星期一,他在一天两夜没怎么睡觉之后,一大早就赶到出版社,写了最后一幅大标语,每个字都是一米见方:“朋友们,相信历史吧!”几个编辑主动帮忙,很快在临街的七楼阳台外面把这标语贴了出去。楼下的街道上当即又聚起一大堆人,边看边议论。这一个多月,他在这阳台外面已经贴过不少东西——给赵紫阳的三封电报,以及好几条大标语,都吸引了无数行人驻足围观。此刻,这种景象又再现了。但他没有停在阳台上向下多看,旋即回到办公室坐下。马上有许多情绪激愤的员工来找他交谈,说是应该有所表示,比如降半旗和罢工。这正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事实上,他在头天夜里就起草了罢工宣言和讨凶檄文。但他明白,如此重大的问题,决不能由他以领导人的身份独自决定。他定的原则是:此事必须完全以民主方式充分讨论,而且一定要有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才干。他让社长回避,由他自己召开了全社大会。在他宣读罢工宣言和檄文时,员工们大都慷慨激昂,表示坚决拥护。这使他很激动。可是临到表决,情况却立即大变,有不少人犹豫了。艾尔心头一震,但很快便理解了。唉,毕竟连坦克都上了街,毕竟已经开火,毕竟已经死人。在这种杀身之祸随时可能降临的特殊时刻,绝大多数人终究不能不为自己的命运考虑呵。艾尔的情绪顷刻间冷了下来。他默默地凝望着一向支持自己、跟着自己搞了四次大游行的同事们,觉得大家的顾虑是合理的,正确的,而自己绝对无权把大家往火坑里带。于是,他果断宣布撤销动议:“不搞了,大家保持正常状态,继续工作。” 有几个编辑禁不住放声大哭,他上前劝慰了几句,随即宣布散会。
从那时起,就不断有人劝他快走。认识的,不认识的,到办公室谈的,打电话建议的,要提供经济援助的,主动安排去处的,几乎天天有。其中有些人是省委和省政府工作人员,他们对艾尔说:你是咱们省第一号人物,非抓不可,赶快走吧,决不能拖延!
但他一概谢绝。
特别使他难忘的是,郑谨,一个和他交往不多的女子,担任某大学校长的著名学者郑严的女儿,在风声已经很紧的时候专门跑到他办公室来,以她自己和父亲、丈夫的名义口气强硬地敦促他马上就走,而且要给他提供资金。“你是我们的英雄,决不能坐以待毙!”这个美丽而柔弱的女子,说这些话时居然变得如此刚毅而坚定,艾尔深深地感动了。
可是他只能报以微笑。他沉静地表示感谢之后,以不容置辩的语气说:
“我把本单位和其他五六十个单位的成千上万群众带上大街,现在自己跑掉,让别人替我承担责任,那我还是人吗?再说,我能把年老多病的父母和妻儿扔下不管吗?”
“就让他们来抓我好了,无非是在单位抓、在家里抓,或是在路上绑架。”
他既然决定不躲不跑,便安之若素,照常工作。
出版社三个领导成员,他的担子是最重的:社长只管办公室和财务科,已经快到退休年龄的总编辑只偶尔看点稿子,这样,编辑、印刷、发行这三个主要环节就全都让他这个四十多岁的“年轻干部”负责了。出版社的业绩,五六十名员工的生计,都得靠他扮演主角拚着命“大拿”。他不忍心让业务塌下来,所以,即便随时可能遭遇不测,他也继续日以继夜地工作,看上去好像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眼下,除了正常工作之外,他正在积极筹划出版胡耀帮纪念文集。4月下旬,他去北京参加胡耀帮追悼大会时,已经向许多人士约好了稿,现在已经寄来了二十多篇。
他把主要精力用在这方面,同时兼顾社里的其他工作。他的心态很平稳。
不时听说什么地方抓了多少人,他竟毫不在乎。
就这样,整整三个星期过去了,似乎十分平静,似乎不会有灾难临头了。
今天,6月26日,却一下子来了十几个警察。
哦,到底是“第一号人物”,岂能放过!
“你组织反革命动乱,现决定对你实行拘留。”
五十多岁的男人说罢,立即给艾尔戴上手铐。
照相机、摄象机一直在灼目的灯光下紧张工作。
下一个程序是搜查。先去他办公室。
刚才还显得十分冷清的局机关楼道,这时却挤满了人。
从局机关大楼下来,那景象是艾尔怎么也想不到的:自北向南,连接局机关大楼和大门南侧出版社大楼的通道两边站满了人,简直像是列队欢迎或者欢送什么贵宾;局机关北楼一至四层、东楼一至六层和出版社大楼一至八层,以及南面宿舍大楼的每个窗口上,也趴满了探头张望的人;大门外,街道上,更是挤满了四面八方赶来的人……艾尔心头一热,连连拱起被拷住的双手,微笑着向人们致意。有人挤到他面前,要同他握手,但是被警察推开了,只好含着眼泪向他点一点头。
乘电梯上到七层,文艺出版社和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员工们几乎拥满了楼道。多数人沉默而悲愤,但也有人痛苦地呼唤他:“艾总!”他握了几个同事的手,并对几个止不住流泪的员工说:“哭什么!把眼泪擦掉!”
十几名警察在他办公室忙碌起来。写字台的每个抽屉和两个文件柜,不知道有多少书籍、稿件、文档、信笺,他们要逐一查阅。艾尔说:“这里根本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别白费劲了。”警察不理睬,迅速把写字台和文件柜里的东西全部抱到地板上,一页一页地翻看,弄得一片狼藉。艾尔又说:“我得向各科室交代工作。”警察同意了,他就检出一包包已经处理和尚未处理的书稿,由一名警察跟着到三个编辑室去交给编辑室主任,顺便和编辑们话别。然后,他又分别到出版科和发行科去交代了眼前的工作。
这些事情都办完了,他就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警察们的搜查行动。非常细致,竟花了三四个小时。艾尔一动不动地坐了那么长时间,觉得像是捱了三天三夜,连身子骨都发麻了。他只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却没有喝一口水,嘴巴都干了。最后,警察们挑出了一大堆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包括一些外地出版社寄赠艾尔的好书,准备作为“证据”带走。他们列出了一张“清单”让艾尔签字,艾尔看也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整整一个下午,艾尔心里并未翻起多大波澜;他感到难过的只是:怎么一直看不到大麦呢?
离开出版社时早已下班,所以看不到热闹场面了。
虽然正值盛夏,却毕竟已是薄暮时分,而且,天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十分暗淡。太阳隐去,黑云滚动,空气很闷。
几辆汽车风驰电掣开到艾尔妻子任教的高等专科学校。
一大群人上到五楼,艾尔说:“我来叫门。得让我老婆把衣服穿好。”
艾尔的妻子打开门,看到那么多人跟着,怔住了。
艾尔说:“别惊慌,同志们执行公务。沏茶待客!”
使艾尔既高兴又难过的是儿子不在家。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在自己父亲要被人抓走时,他是会拚命的。他正在读大学,平时在学校住,但最近天天住在家里。中午艾尔去单位时,他还在家呢。此刻他不在家,就不会发生很可能使他遭受损害的冲突了。但是在被迫离家之际,艾尔真想跟儿子再见一面,跟他说几句话。
当然,艾尔还想跟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们也见见面。这当然根本不可能。
艾尔没有想到,所有警察一进他的家门就完全改变了态度,既谦恭又热情,仿佛都是他的好友。他们在南面那间妻子和儿子住的大房间的沙发上、板凳上和床上很随便地坐下,甚至露出微笑问长问短,同艾尔夫妇拉起了家常。艾尔一面请他们喝茶,一面拿出好烟请他们抽,他们都接受了,还道了谢。直到这时,艾尔才仔细端详了一番前来抓他的十几名警察:有的四五十岁,有的二三十岁,最小的帅小伙子看上去还不足二十岁,还有一个既漂亮又文静的姑娘。说了一阵闲话,艾尔到北面那间自己兼作卧室的小书房去,从书柜中拿出载有他多年前写的硕士学位论文和新近写的长篇评论的两种杂志,以及由他作序的某著名作家的报告文学选集,给每个警察各送一套,警察们都很高兴。他们随即翻看起来,有几个说,他们从前就读过这些文章,十分喜欢。
完全是朋友聚会似的亲切交谈,气氛很令人愉快。
谁也没有急着走的意思。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
外面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早已开了灯。
终于要走了。
那位五十多岁的老警察站起身说:“天太晚了,不坐了。”
真像客人告辞似的。
他对艾尔说:“到你房子看看。”
这时才开始履行公务。
只有他一个人跟艾尔过去,其他人坐着没动。
仿佛有了默契,艾尔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稿纸交给老警察。那是他给赵紫阳的三封电报的底稿、他为全省新闻出版界和文化艺术界大游行拟定的口号、他起草的罢工宣言和讨凶檄文。
“你们要的就是这些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拿去吧。”
老警察接过去后,走到几个书柜前看了看。
艾尔说:“我是个穷人,没有什么家产,这些年就是买了些书。这些书比我的生命还宝贵,希望不要乱动。”
老警察点点头,只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书。
门口那个书柜中间有两个抽屉,老警察拉开看了看。
全是磁带。
“这是什么磁带?”他取出几盒,边看边问。
“全是音乐……喔,有几盒是录音。”艾尔顺手取出几盒交过去,“收音机播放的新闻录音,你拿去吧,别的就不要动了。”
公务执行完毕。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两人又回到南面房间,老警察对艾尔说:“拿上被褥,带几件衣服,再带点钱。”
几辆汽车开到市公安局门口停了一下,然后,关着艾尔的那辆继续走,另几辆都开回局里去了。艾尔不知道要把他拉到什么地方去。大约十分钟后,出了城,到了南郊,来到艾尔很熟悉的一条大街,拐进南面的一条小巷。艾尔不知道也从未听说过,原来市公安局看守所就在这巷子里。
进了大门,老警察和另两名警察又进入第二道门,他们好像是去办理交接手续,只留下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帅小伙子看着艾尔。
“你别害怕,在这里呆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让你回去。”
帅小伙子居然安慰起艾尔来了。他说话时明显流露着稚气,还有些腼腆,却仿佛很有把握。
艾尔笑了:“谢谢你这么说,可惜不会这么简单。”
帅小伙子不以为然地回答:“我敢保证!你不知道,其实我们根本不想抓你,大家都说你是英雄。关些日子,平静一点就会放你出去!”
艾尔又笑了笑:“哦,但愿如此。”
手续办好了,老警察和另两名警察出来了。他们让艾尔进去,就离开了。
已经是夜间八点多钟,看守所院内死一般寂静。
在院门口那间房子里,一名看守所的警察不仅搜了艾尔全身,还让艾尔把所带物品全部打开接受检查。钱被留下了,说是记在账上;皮带、皮鞋、手表、钢笔也留下了。
另一名警察过来,把艾尔带往监室。
二排5室。
沉重的黑色铁门打开又关上。
艾尔终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下到地狱了。
他站在地狱入口,默默地向里看。
是一间不小的囚室,有二十平米。
屋顶很高,有四米。
在接近屋顶处有一只大约15瓦的灯泡,昏黄的灯光那么暗淡,要看书可太困难了。
囚室左侧是一条走道,一米多宽,通到对面的一个门,那个门外是放风场;右侧是高出地面三十公分的木板通铺,南端连着布满铁栅栏的大窗户,窗外有看守人员巡视的过道,通铺北端有一个带水龙头的便坑。
十七八个犯人,此刻四散坐着,有的在铺板上,有的在地板上。
没有一点动作,也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可以听到心跳。
甚至没有一个人抬头看艾尔一眼。
都是雕塑?都死了?
呵,这么阴森,这么恐怖,真是地狱呵!
艾尔在门口站了足有三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向前走了几步,问了声:“我睡哪儿?”
没人理睬。
他把被褥放到铺板上,坐在板沿。
他压根没想到,他的举动犯了号子里的大忌:冲板!
还是没人理他。于是,他摸出一支香烟抽起来。
也许因为是晚上,刚才搜查时多少有些疏忽,竟让他把违禁的香烟和火柴带进来了。
他孤独地抽着烟,心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突然,那群死人全都活了过来,而且同时爆发了疯狂的兽性。
艾尔连意识和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十几头野兽已经同时扑到他的身上。
一个人抓住他的头发,另两个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提了起来,猛然推到东边墙上顶住,紧接着,好几双拳头雨点般朝他击来,肚锤、胸锤、头锤,打得他五脏六腑都震动了。这样打了一阵还不够,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还从两米之外腾空而起,斜着身子飞到艾尔身前,完全像武侠片中令人叫绝的高手那样,以千钧之力狠踹到艾尔左大腿外侧,艾尔顿时倒地。
后来他知道了此人正是去年和鼎鼎大名的黑社会头目吴镇山一起越狱,在电视上通缉过,后来在一个县城被抓回来的抢劫犯林东,现在是这个囚室的红头——号长。
艾尔第二天才发现,左大腿被林东踹的一脚竟然那么厉害:外侧被踹出一尺长四寸宽的紫红色血印,连内侧也被震出六寸长三寸宽的血印,直到一个月后才完全消退。
在挨打时,艾尔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等到野兽们停下来时,他才冷冷地说了句:“你们不应该这样打我。”
野兽们似乎想不到艾尔会这么冷静,多少有点惊讶。
林东走到艾尔面前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出版社工作。”
“为什么进来?”
“为什么?为学生的事情呵!为老百姓的事情呵!”
“动乱?”
“胡说八道!怎能说成动乱?我们是正义的!”
野兽们脸色大变,竟全都恢复了人性。
“嗨,你怎么不早说?真对不起!”林东带头道歉。
艾尔没想到这些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哭笑不得,回了句:“早说?你们让我说吗?”
几个人过来扶艾尔坐到板上,问他痛不。
艾尔说:“好拳脚,够厉害!”
已经变温柔的野兽们又连声道歉。
林东问:“吃饭了吗?”
这一问,艾尔倒真觉得饿了。中午吃了碗面条,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都想不起来了,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却一直没感到饿。
“没吃。”
林东马上拿来一个已经变硬的的馒头。
艾尔吃得很艰难。
恢复了人性的野兽们围住艾尔,要他讲讲外面的事情。
“太晚了,以后再说吧。也没什么好说的。”艾尔推脱道。事实上,他是不想在这种环境对这些人讲那些事情。
“是太晚了,赶快睡,要不管理员来了就得收拾。”林东挥了下手,全号子的人立即跑到南墙边,把摞起来的被褥翻倒,各人拿走自己的去铺床。地位高的睡铺板,地位低的睡地板。
“你和吴童睡一起吧。”林东指着地板中段对艾尔说。
地板上要头对头脚对脚睡分三段睡人,每段二至三人挤在一起。
艾尔的毛毯被林东征用,他只好睡在吴童的褥子上,把自己的褥子当被子盖。天本来热,又和别人挤在一起,需要盖的只是肚子。
艾尔悄悄问吴童是从哪里来的。
“宾馆。”这个很清秀的小伙子如实回答。他还坦率地告诉艾尔,自己是因为拿了外宾的钱被抓来的。
估计有十点了,按规定都得睡了,艾尔却睡不着。平时,他这阵子还正在工作,而且总得干到清晨。但他睡不着并不只是因为不合习惯。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猝然而至的打击。这打击是预料中的,又是意想不到的。
他想起了下地狱这个概念。那么什么叫下地狱呢?活了几十年,“下地狱”这三个字他不知道在书刊上看到过多少次,也记不清在嘴上说过多少次,可都像是看笑话和说笑话似的。如今,自己真正下地狱了,这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噢,这还只是开始。今后会怎么样?无法想象。
再从头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艾尔感到不可思议:清晨睡觉,中午起床吃饭,下午去上班时被捕,晚上离家进看守所,刚才挨打……不就十几个小时,不就这么些事情吗,为什么好像经过了很长时间,好像经历了许多事情?难道从人间坠入地狱就必然产生这样的感觉吗?
不,并非感觉不对头。这一天的确很长,相当长……
艾尔思绪纷乱,不愿意再想下去。他突然感到从来没有这样困倦过。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作者注:以上皆为亲身经历,完全真实,只是以小说形式表现,人物姓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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