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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须知

第1期

第2期

 

 

 

 

 

 

“西洋远臣”汤若望(下集)

焦国标   

   

瑞雪纷飞,殿阁更添壮丽。
乾清宫内,十三四岁的顺治皇帝隔窗望着雪景出神,郁郁寡欢。
宫外,内侍引汤若望向乾清宫走来。
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看上去脚步有些差池。
顺治皇帝隔窗看见,忙到门外迎接。
汤若望立即欲大礼,顺治皇帝急忙上前搀扶,责备的口吻:“玛法,您已经答应朕见面不行大礼,怎么又忘了?”
汤若望:“皇上恩准,免老臣三跪九叩之礼,老臣心领了,可是君臣大防,岂可尽废。”
顺治皇帝:“快请进!——这么冰天雪地的,将玛法召来受罪……”
汤若望:“哪里是受罪!老臣出入宫禁多年,这紫禁城雪景还是第一次见——享受,大享受呢!”
顺治皇帝:“那就好啊。”
君臣进宫,皇帝引扶玛法上炕,各自盘腿面对面坐下。
顺治皇帝:“赐茶!”
内侍上茶。
宫内很冷,汤若望拉一拉长袍的大襟,盖住双腿。
皇帝见状,急忙起身,抽出自己座下的皮褥子道:“玛法,您垫上!”
汤若望赶忙拒绝。
顺治皇帝:“朕年青,有火力,还是玛法坐吧!”
推来攘去,汤若望只好从命,坐到皮褥子上。
汤若望:“陛下几时回的宫?这次冬猎所获如何?老臣还没有给陛下请安呢。”
顺治皇帝似乎一下子忧从中来,说道:“……请玛法大雪天进宫,正是此次冬猎所致……”
汤若望严肃起来,躬听下文。
顺治皇帝:“如今这朝野上下,只知道有摄政王,不知道有皇帝,天下军国大事,朕既不知,也无人向朕详陈……这些玛法本是知道的!”
汤若望频颔首,未答言。
顺治皇帝:“更有甚者,摄政王左右的人竟敢公然对朕冷嘲热讽……”
汤若望:“有这等事?”
顺治皇帝:“此次冬狩,那些人故意将朕带到山道险绝之处,朕只好下马步行。彼等竟嘲弄朕:‘年少不习骑射,遇此路径当然得下马。’弦外之音,朕岂能不懂!”
汤若望顿感沉重,沉默有顷,说道:“此言无论好意歹意,未尝不可做好意看待……”
顺治皇帝不解。
汤若望:“——也是一中鞭策吧。陛下试想,作为当今世界最大国家之君主,陛下肩上责任重大,比任何人、任何君主的责任都大。如此重大的责任,如何才胜任?所必习的岂止是骑马射箭,实在是太多太多!”
顺治皇帝深深点头:“玛法所言有理,所言有理!朕近来每日五更起读,至天宇空明,略能背诵,所获颇多。可是……摄政王……”
汤若望耳语道:“……据老臣看来,皇叔有大凶,将不久于人士。”
这太出乎顺治皇帝的意料,瞪大眼睛道:“朕并无与皇叔不两立之意……”
汤若望:“远臣也并非替陛下诅咒皇叔。”
顺治皇帝:“则玛法何出此言?”
汤若望神秘而坚定地:“这老臣自己也说不清楚。”

旷野。初春时节,万木葱茏,阳光明媚。
多尔衮率群骑追猎一头惊鹿,箭如雨下。
多尔衮搭箭挽弓,力过千钧。
但见箭未离弦,突然弓箭落地,摄政王急按胸腔,脸色煞白,伏到鞍桥之上。
众人即刻勒马围将过来,将摄政王扶下马。
多尔衮在亲随的全力扛扶下,未曾倒地,口吐鲜血……

养心殿外,天光熹微。
顺治皇帝背着手,手里握着书,一字一句背诵着什么。
内侍急匆匆跑来,耳语几句。
皇帝惊得目瞪口呆,手里书本掉落地上,耳畔回响汤若望“皇叔有大凶……”的声音。

乾清宫内。
顺治皇帝端坐御座,两眼迷茫。
隐约可见屏风后面忧虑的孝庄文皇太后面影。
满朝文武全员列班肃立。
冯铨出班奏道:“摄政王薨逝,朝廷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切望皇上早日亲政!
有几位随声附和,更多的朝臣则偷眼瞥向列内英亲王。
朝堂一时静默。
英亲王黑着脸,倨傲出班,威严地扫视,奏道:“圣朝虽定鼎中原数年,可天下仍不太平。东南有郑成功,西南有洪承筹,湖北四川尚有李自成、张献忠残匪,江浙一带则有南明余部负隅顽抗,还有东北,王爷贝勒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皇帝年岁尚幼,如何主得国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
汤若望也在朝班里,觉得事态严重,不知说什么好。
冯铨瞥一眼皇上,见小皇帝也正忧惧地看着冯铨。
屏风后的太后忧心如焚,无可奈何。
朝堂更加静默。

观象台汤若望处,太后内侍很感新奇地寻摸过来。
汤若望一身便装,迎了出来:“嚯,贵客道,稀客到,快进寒舍。”
内侍忙道:“啊——是汤公,太后差奴才来请汤公,有要事相商,请汤公即刻就去。”
汤若望急忙道:“公公先到屋里坐!”
内侍:“不必客气。出宫不容易,我在这里走走看看,也开开眼界。”
汤若望:“也好。”说着进屋。
内侍随便在院子里看着。
有顷,汤若望一身朝服出来,笑问道:“公公看这样如何?”
内侍:“啊——很好很好。我们走吧?”
汤若望:“请!”

孝庄皇太后处。
太后恭敬迎汤若望进来,扶一旁坐下,攀谈起来。
太后眼中浸泪道:“……皇叔摄政王下世,皇帝本可亲政了,可是五爷英亲王,又是一位皇叔,执意出面摄政,仍然是说皇帝年幼。可是皇帝已经不年幼了!英亲王一旦摄政,可与睿亲王时候不一样了。那时皇帝确是小,不懂朝政,可是现在皇帝什么懂了。一国二主,皇帝与英亲王都正当青春年少,难免争胜,必致势不两立,如此则大清皇室骨肉相残恐怕就难免了……”说着不由抹了一把泪。
汤若望:“老臣也略知一二,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烦劳您老到英亲王那里走一趟……”
汤若望明白了,沉吟半天,犹疑道:“……满朝文武、诸亲王贝勒……一个老迈的远臣……”
太后有些伤感:“这个时候,满朝文武诸王贝勒,明哲保身最关紧要,谁愿为有位无权的少皇帝而开罪英亲王!”
汤若望内心已经下决心做趟说客,当下稍稍放松道:“太后何以见得老臣不是明哲保身为要呢?”
太后也释然一些:“汤公无欲无求,耿直爽快,超然世外,英亲王便是拨回您老的面子,想必不至于更与您为难。”
汤若望:“事非轻而易举,但关系重大,老臣愿为太后、为皇帝做一次说客。”
太后:“难为您老了!”
汤若望起身告辞。

英亲王府大门外,一顶轿子在英亲王府门外停下来。
王府禁卒凶悍地走上前去。
汤若望一掀轿帘从里面走出来。
禁卒见是汤若望,和缓下来,说道:“啊,是汤大人,找王爷呀?”
汤若望:“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是汤若望?”
禁卒:“嗨,合大清朝有几个汤大人呀?不就您一人吗?快请进吧,我家王爷在里边候着您哪。”
汤若望随禁卒进王府。

英亲王府内,英亲王已经走出屋门,状甚钦敬,欣然延入室内。
落座,上茶。
英亲王殷勤开门见山:“汤公此来,必有见教?”
汤若望:“实不相瞒,老臣应太后之命,来见殿下。”
英亲王怔了一下:“啊——汤公请直言。”
汤若望:“摄政王不幸辞世,朝局不稳……殿下比老臣更清楚……”
英亲王颔首。
汤若望:“……殿下欲出山摄政,也是朝廷上下公开的秘密。”
英亲王并无否认之举,静听下文。
汤若望:“殿下可曾想过,皇帝虽未成年,可到底不再是小孩子。殿下一旦摄政,你们叔侄反目只是早晚间事。正如您所言,如今天下未稳,皇室若再生变故,不幸不止于皇上陛下和英王殿下你们叔侄二人,那是整个大清朝的灾难!”
英亲王:“那么以汤公之见……?”
汤若望:“以老臣之见,五爷当屏弃异志,一心一意辅保皇侄!如此则百官和衷,朝廷上下全力以赴,共创大清帝国万世不拔之基,英王殿下之英名将永垂史册,千秋彪炳!”
英亲王默默不语。
汤若望小心翼翼,恭谨奉陪着英亲王的沉默。
良久,英亲王缓缓起身,汤若望欲随之起。
英亲王示意不必起身,深情道:“振聋发聩,开启愚蒙!汤公,本王感谢您!有您这样的远臣,社稷幸甚!大清幸甚!”

观象台外,秋夜月明,天寒风大。
几位监测者认真监测着夜空,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汤若望来巡视,见状颇感心疼。
伫立有顷,其中一位监测者不经意间发现监正站在他们身后,忙打招呼:“啊——汤公。”
汤若望:“来看看,天冷了!”
监测者互相看一下自己瑟瑟的样子,感到不好意思:“是啊是啊。”
汤若望:“待我上书皇上,拨批专款,更换新棉袍!”
监测者:“这么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
汤若望:“这事不小啊!再说皇上刚刚亲政,心情正好。”
监测者忽然转移话题:“皇上亲政,据传与汤公前后奔走说项,大有干系呀?”
汤若望笑道:“略尽绵薄而已。”

乾清门外,内侍仆从一帮人,抬着一顶小轿从门内乐乐呵呵说说笑笑出来。
轿夫问内侍道:“只顾走,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呀?”
内侍:“是啊是啊。皇上只说高兴,出来走走……皇上,咱这要去哪里呀?”
轿子内微服的顺治皇帝一撩轿帘,信口道:“上大街!满大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朕今天听你等的!”
内侍耳语轿夫:“亲政了,高兴!”
顺治皇帝:“嘀咕什么?小心脑袋。”
内侍:“奴才不敢。(语轿夫)走!满北京城走!”
内侍、仆从、轿夫一干人等,说说笑笑,抬着皇上远去了。

观象台外大街上,皇帝的轿子一行向观象台这边走来。
内侍抬头望见观象台道:“皇上,游游逛逛您猜到哪儿了?”
内侍撩开轿帘道:“皇上您看……”
顺治皇帝:“啊,到观象台了。有一阵子没来了,正好正好,转了一大圈,朕也饿了,到洋玛法这里弄点儿吃的。”
内侍对轿夫道:“好!驾临观象台。”

皇上已到观象台四合院门口,汤若望匆忙施礼迎接:“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顺治皇帝急忙劝止:“玛法,不必拘礼嘛!”
汤若望:“看老臣这记性,快请进!”
顺治皇帝进屋便叫道:“玛法,有什么好吃的?饿了。”
汤若望:“宫里没吃好啊?”
顺治皇帝:“嗨,出宫玩半天。”
汤若望急忙转身道:“皇上坐……老臣给皇上拿吃的。”
顺治皇帝坐下看屋内四周。
汤若望端一盘煎饼进来道:“这是老臣自做的煎饼,皇上尝尝。”
顺治皇帝:“玛法自己煎饼?”
汤若望:“昨天来几位好友,老臣亲自为他们下一次厨。”
顺治皇帝接过就要往嘴里塞。
内侍急忙阻止道:“哎哎哎哎……皇上,先让奴才尝尝。”
顺治皇帝不听则已,一听塞得更快了,大嚼几口,伸脖子咽下道:“朕在玛法这儿还怕下毒不成?”
汤若望:“还是公公说的有理。常言说,小心没大差嘛!”
顺治皇帝不答话,只顾吃,边说:“玛法,朕看你这屋子不够暖和呀。”
汤若望:“皇上这一问倒问出个事儿来……”
顺治皇帝:“什么事?玛法尽管说。”
汤若望:“秋深了,夜观天象者该更换新棉袍。”
顺治皇帝:“玛法明天差人到户部支取就是了。”
汤若望:“谢皇上。”
顺治皇帝:“还有什么事?”
汤若望:“……倒是有个事,比更换棉袍要大的事……”
顺治皇帝:“玛法,说!还能有皇上办不了的事?”
汤若望:“老臣自崇祯三年进京,到如今……(屈指算)二十七年了……”
顺治皇帝吃了一惊:“二十七年了?砝码来北京朕还没出生啊?”
汤若望:“……我来北京十来年以后皇上才出生呢。”
顺治皇帝:“……二十七年,二十七年,太长了,太长了!玛法,这几十年,您没想过家吗?您就没想过父母吗?”
汤若望一下子有些伤感,终于还是摇头,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不想……不想,一生侍奉天主,到处都是家……”说着有泪在眼眶里转。
顺治皇帝有些鼻酸,道:“太不易,太不易!……玛法,您离开家多少年了?”
汤若望:“老臣于西历1607年……好像是夏天吧,对,是夏天,离开科隆老家(科隆大教堂等象征性的景物),前往罗马日尔曼学院(出画面)深造。今年是西历1650年——四十三年,整整四十三年了!”
顺治皇帝:“再也没有回过家?”
汤若望摇摇头:“再也没有!那时侯少年气盛,心比天高,读了利子利马窦介绍中国的书籍,觉得中国简直就是神话里的国度,无论如何要到东方来……谁能想到十七岁的少年,一别爹娘竟成永诀,今生今世再也见不上一面!”
说到动情处,汤若望竟一反往常,老泪纵横。
顺治皇帝上前为玛法拭泪。
汤若望阻止之:“谢皇上!”
顺治皇帝:“……您离家只有十七岁?”
汤若望点点头,从伤感中挣脱,故作轻松道:“十七岁,比陛下现在年龄还大一些。”
顺治皇帝:“玛法真是了不起!”
汤若望微微一笑:“皇上才真真了不起,这么年轻就是世界上最大帝国的皇帝了。”
顺治皇帝:“嗨,这不叫了不起,这叫命。不说这个了。玛法,有什么事要朕做,您老说吧!”
汤若望迟疑道:“圣朝初奠,用钱的地方甚多……”
顺治皇帝要流泪了:“砝码,您说嘛!”
汤若望:“玄武门天主堂,是前朝崇祯帝赐建的,由利马窦利子经手……于今几十年过去了,破旧不堪,漏风漏雨……老臣想……”
顺治皇帝:“玛法不必再说,朕知道了。重建天主堂,一定要比现堂高大壮观!”
汤若望:“……老臣知道,国库并不丰盈……”
顺治皇帝:“玛法放心,不至于此。朕将捐输些银两,略表敬天主尊玛法之意!”
汤若望很不安:“这这……”
顺治皇帝:“玛法,该如何改建,您老起草蓝图就是了!”

观象台寓所。
汤若望精心绘制天主教堂蓝图。

宫内。顺治皇帝、太后母子二人交谈。
太后眼前叠映出汤若望预言多尔衮不久将亡的场面,说道:“玛法到中国来,真是天意!”
顺治皇帝:“朝廷应当好好旌表玛法的先人。”
太后:“是呀!天下爹娘心相通。玛法的父母,推干就湿养大孩子,哪曾想是空养儿一场啊!”

观象台汤若望寓所。
内侍展圣旨道:“汤若望接旨!”
汤若望连忙跪地听旨。
内侍:“……念若望先祖父母、先父母鞠养之恩,特追封先祖、先父通议大夫,追封先祖母、先母为淑人。钦此。”
汤若望感激莫名,又一番叩头谢恩。

乾清宫内。
顺治皇帝吩咐内侍:“笔墨侍侯。”
内侍立即备好笔墨,恭立一旁。
但见皇帝饱蘸笔墨,提笔凝神,写出“通玄佳境”四个大字。
内侍:“皇上此四字,犹如神来之笔!”
顺治皇帝有些得意:“当然!此四字要送给玛法,下笔便得天助。”
内侍:“奴才知道了,莫非玄武门天主堂落成了,皇上给玛法送块匾庆贺庆贺?”
顺治皇帝:“算你了解朕的心思。”
另有内侍赶来报喜:“皇上,皇上,大喜,大喜!”
顺治皇帝:“生了个儿子?”
内侍:“是啊!”
顺治皇帝:“谢天谢地,朕有三个儿子了!”

新落成的天主堂外。
门口悬挂“无玷始胎圣母堂”的大牌子。
顺治皇帝携仆从兴高采烈来观瞻大教堂,见到门口这块牌子,连声道“好,好!”
侍从甲有些茫然:“皇上,这‘无玷始胎’怎么讲?”
顺治皇帝:“圣母以童贞之身,生下耶稣基督,当然就是‘无玷始胎’了!”
侍从甲:“皇上对天主教义也很精通啊。”
侍从乙:“……童贞之身,怎么可能生下耶稣?”
顺治皇帝:“怎么不可能?周之始祖后稷之母姜原,如何生后稷?不就是踏上巨人的脚印,感动而生吗?” 
侍从乙频频点头:“皇上之学,中西贯通!”
顺治皇帝:“哈哈,都是玛法教的。”
正这么说着,汤若望从里面迎来,略做寒暄遂引领一行到大堂门外。
“通玄佳境”四字高选正中,下面是圣母玛利亚像。
顺治皇帝:“呵,玛法将朕的题赠悬挂这里了。”
汤若望:“皇上御笔,满堂生辉呀!”
顺治皇帝:“好,好!又有些日子没见您老,玛法陪朕喝杯茶?”
汤若望:“太好了。皇上请到这边来。”
皇帝随玛法走进汤若望寓。
汤若望给皇上备茶。
顺治皇帝:“朕自己来。”
汤若望:“老臣岂敢!”
顺治皇帝:“建教堂,玛法这一阵子受累了。”
汤若望:“还好啊!老臣正要当面致谢皇上——皇上、太后、亲王还有不少王公大臣,为天主堂捐输不啻。”
顺治皇帝:“理当如此。”
汤若望:“皇上近来可好?有什么好事乐事说给老臣听听。”
顺治皇帝:“啊——玛法,还真是有件喜事……”
汤若望:“喜事?好啊。是不是哪位后妃又生小皇子小公主了?”
顺治皇帝:“是啊。一个大胖小子,玛法赐个名字吧。”
汤若望:“恭喜贺喜!老臣岂可给皇子起名字,使不得!”
顺治皇帝:“怎么使不得?”
汤若望:“皇帝至尊至贵,金口玉言,还是皇上给小皇子起名为好。”
顺治皇帝:“朕是起了一个,叫做‘玄烨’,玛法以为如何?”
汤若望很感兴趣:“好,好!——怎么讲?”
顺治皇帝:“玄者,天学也。烨者,辉煌也。玄烨,玄学光大辉煌之意也。”
汤若望:“有道理,有道理!”
顺治皇帝:“真是奇了!朕刚给玛法题好‘通玄佳境’四字,这孩子就降生了。”
汤若望:“圣母给皇上送来贵子。”
顺治皇帝:“借玛法的吉言,但愿这孩子有大作为。”
汤若望做祈祷状:“天佑大清,天佑玄烨!”

南京城外江面,舳舻蔽江,帆樯如林,“延平王”的大旗迎风招展。
大旗下,郑成功率部将指点城池,挥师围攻。
被南明小朝廷封为“延平王”的郑成功,率部自崇明溯江西上,攻占四府三州二十四县,于顺治十五年七月,进逼南京城下。

清廷震恐。 乾清宫内,满朝文武列班议事,气氛十分紧张。
顺治皇帝坐立不安,喊叫道:“郑成功兵临南京城下,是战是和,你们倒说话呀,怎么都成闷葫芦?”
皇帝如此惊慌失措,英亲王忆起汤若望游说的场面,于朝班里咕哝道:“真是不中用啊!”
英亲王旁边的大臣闻听此言,异常惊惧。朝堂上更加窒息。
英亲王出班不耐烦地奏道:“……哪有和之理?只有战一条路!”
顺治皇帝抢白道:“朕倒准备退回关外,据守盛京呢!”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惊,却无人敢发一言。
英亲王愤然斥道:“什么?退守盛京?皇上,大清朝有今天容易吗?入主关内,定鼎北京已经十五年,皇上二十出头,正当奋发作为建功立业一统天下之绝好时机,怎能出此下策,意欲望风弃守?南京离北京有多远?还有二千里呐!”
宫门外,太后由内侍陪侍,匆匆赶来。
顺治皇帝汹汹辩解道:“这怎么叫望风弃守?这叫以退为进,以退为进!……散朝散朝!”

养心殿内,夜色浓重。
太后、英亲王和其他皇亲国戚陆续来此议事,各个神色凝重。
顺治皇帝默坐着一言不发,对太后、英亲王等进殿也没反应。
众人坐定,也不见皇帝开话,便把混合的目光投向太后,有摸棱两可的,有漠然不关心的,英亲王则是责备甚至问罪的意思都有。
太后强抑愤怒道:“皇上,一言不发能灭郑成功吗?”
顺治皇帝觉得母后的话扫了他的面子,翻了一眼,没有答话。
太后进逼道:“军国大事临头,皇上一言不发,这皇上是不是太好当了?”
顺治皇帝:“……发言……又能如何!”
太后鼻酸痛心道:“……皇上,没想到你这么让人失望……”
英亲王几分自语,几分是劝解太后,还有几份是激励皇上,温情道:“皇上虽然登基十五年了,到底没有遭遇过如此危急的大变故……”
太后眼前浮现恳求汤若望游说英亲王的场景。
顺治皇帝感到触动。
太后:“……皇祖、皇父拿生命换来的大清基业决不能断送!”
顺治皇帝羞愤交加,一时兴起,“噌楞”拔出宝剑……
太后、英亲王等大惊失色。
太后欲上前呵止,只见顺治皇帝手起剑落,劈开御案,暴跳如雷,大吼道:“郑成功,朕与尔等战场上见!”
说完扫视一下太后、亲王们,愤怒地奔出养心殿,消失于殿外的夜色里。
殿内众人一时惊恐万状。

观象台汤若望寓所。
英亲王忧心忡忡,步履迅急走进院子,汤若望急忙迎亲王进屋。
二人落座,汤若望关切地问道:“殿下枉顾,有何见教?”
英亲王:“郑成功在南方起事,皇上要御架亲征,谁也劝止不住……!”
汤若望:“殿下的意思是……?”
英亲王:“望汤公劝皇上回心转意。……皇上听汤公的。”
汤若望沉思半天,点头答应。

养心殿内,皇上与玛法对面盘腿坐着。
汤若望语重心长:“……战场无情,皇上御架亲征,万一出个差池,大清朝的江山社稷必然更形艰危,黎民百姓更遭生灵涂炭之殃!何况,前方陛下的大军正向郑成功部发动进攻,天佑大清,胜利的捷报不日即可到京也未可知……老臣劝皇上还是再耐心静观几日。”
顺治皇帝温顺,无言,静默,微微颔首,内心感激地望着玛法……

乾清宫门口,一骑奔来。
那骑马的武将滚鞍下马,跌跌撞撞跑进宫里:“启禀皇上,大将梁化风部偷袭郑成功军营,夺回城池!梁部乘胜追击,郑成功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顺治皇帝:“真乃天助我也!……前方各路大军,务必除恶务尽,彻底剿灭残匪!”

天主堂汤若望寓所内。
内侍展宣圣旨:“汤若望接旨!”
汤若望跪地听宣。
内侍:“……汤若望谋虑深远,道际天人,赐‘通玄教师’之号,加封光禄大夫。并赐西洋荷兰国贡酒一瓶,南洋手杖一柄。钦此。”
汤若望:“臣领旨谢恩!” 
汤若望起身,另有内侍献上洋酒、手杖。
汤若望满心感激:“若望久别故乡,一瓶洋酒,足蔚远臣。皇上真正是明君!”
内侍:“皇上疼他的玛法嘛。”
汤若望:“老臣何德何能……谢主龙恩!”

观象台汤若望寓所。
大学士冯铨进院子便叫:“若望?汤大人?”
汤若望忙走出屋子道:“嗬,冯大人到了!够快的。”
冯铨:“汤大人招呼有好酒喝,岂有不快之理。”
二人说着进屋。满屋酒香。
冯铨闻闻空气:“若望,什么酒?怎么这么香?”
汤若望:“这一回请尚书大人尝尝我们的家乡喝。”
冯铨:“是西洋酒?”
汤若望:“没喝过吧?”
冯铨:“没有。老家有人来了?”
汤若望:“皇上御赐的荷兰贡酒。”
冯铨:“就更难得了。”
汤若望:“稍坐,马上上酒。” 
冯铨:“一起来。您这一品大员,事必躬亲……”
汤若望笑道:“什么一品大员,出家之人罢了。”
二人一起安排酒桌杯碟。
冯铨:“这酒可真香,垂涎欲滴了。”
汤若望:“尚书台海量,斟上半杯吧。”
冯铨笑道:“‘海量’才斟半杯……?”
汤若望:“这酒劲头太大,不可喝得太猛。谓予不信,品尝即知。来,朋友,干杯!”
冯铨举起杯,看汤若望小心翼翼的样子,便也一边说着“干杯”,一边抿了一小口。
汤若望:“如何?”
冯铨:“啊,真是好酒!就这么一小口,便觉奇香沁心,五脏六腑通泰……一股暖流从头顶往下灌,直到脚尖,太神奇了。”
汤若望:“不是我汤某人小气吧?”
冯铨摇摇头:“确是酒好,不可滥饮。……剩下这些,来,干了!”
汤若望奉陪:“干就干。”
二人出现微薰的样子,话题略无遮拦起来。
汤若望:“多年未饮家乡醇酒了……真是感谢皇上陛下!”
冯铨:“说起皇上,哎,近日宫里宫外盛传,皇上迷恋襄亲王的福晋董鄂,洋玛法可有耳闻?”
汤若望一下子变得沉重,点头道:“确有其事。”
冯铨疑惑地:“……皇上不会连这等事也告诉你吧?”
汤若望:“为什么不会?皇上无话不谈。”
冯铨:“……这算什么事嘛!先是废皇后为静妃,另立新皇后。而今又穷追自己的弟媳。”
汤若望:“东方的后宫制度真是害人不浅!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好像天下女人都是给皇帝一人预备的,喜欢谁就一定要得到谁。”
冯铨:“襄亲王听说皇帝哥哥迷恋自己的妻子,又羞又脑,已重病缠身,怕是不久于人事了。皇上听您的,您……”
汤若望摇头道:“我劝说过皇帝了,没有用啊。”
冯铨:“当初废后的时候,我等犯颜直谏,到底还是把皇后废了。看来这次也是九牛拉不回了。”
汤若望:“男女之事,比军国大事难说得多。”
冯铨:“还是暂且喝我们的酒吧。”
汤若望:“是啊是啊。”

鳞次栉比的皇宫外景。
襄亲王死后,董鄂只为丈夫服了二十七天孝,便被接到宫里,册封为皇贵妃。
顺治皇帝求爱得爱,龙心大悦,特下诏书,大赦天下。

天主堂内,汤若望专注地祈祷。
天主堂大门外,顺治皇帝微服走来,似乎还哼着小曲,看上去内心快乐无比。
一个中国教徒迎上来道:“这位爷您这是……?”
顺治皇帝:“啊,你问我呀?我找玛……我找汤神父。你是谁?”
潘知孝:“我是汤神父的仆人,潘尽孝。”
顺治皇帝:“啊,听汤神父说起过。”
潘尽孝:“……您和汤神父很相熟啊?”
顺治皇帝:“哈哈,老朋友了。”
潘尽孝:“汤神父在做祈祷,您进去吧。”
顺治皇帝来到门外,见汤若望在做弥撒,急忙敛声屏息,蹑手蹑脚进屋在一旁坐了下来。
汤若望感到有人进来,便整顿心神,结束弥撒,一回头,猛然发现仿佛是皇帝,不敢相信,又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果然是顺治皇帝。
汤若望:“皇上,真的是你呀?”
顺治皇帝:“哈哈,玛法,谁敢冒充朕不成?”
汤若望急忙施礼。
顺治皇帝忙搀扶制止,笑言道:“玛法免礼。您瞧朕,不穿龙袍,焉得享受皇帝的礼仪?”
汤若望也打趣道:“是不是皇帝瞒得了二家旁人,可瞒不过老臣。”
顺治皇帝:“您老的眼神儿好像……”
汤若望:“是啊。老了嘛,近些日子尤感不如从前。”
顺治皇帝想起玛法孤身在远几十年,掠过一丝伤感,只是没有说出来。
汤若望:“皇上,请到这边坐吧。”
二人出礼拜堂,到汤若望居室去,边走边聊。
汤若望:“皇上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顺治皇帝:“呵呵,是啊。董妃实在是太可人了!自从董妃入宫,简直是天地都换新的了!对了,玛法,而且董妃近日又有喜了!”
汤若望沉默有顷,持重道:“……老臣真为皇上高兴,可是也为皇上担忧哇!请进屋吧。”
二人进屋,汤若望为皇帝沏上茶。
顺治皇帝:“玛法为朕担忧什么?”
汤若望:“恕老臣直言,像东方这种后宫制度,一个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是不合天主旨意的。”
顺治皇帝沉默静听。
汤若望:“天主教人严格遵从一夫一妻,如此才能家庭和美,子孙健康。”
顺治皇帝颇不以为然地摇头微笑。
汤若望:“天主第六条诫命——勿淫邪,第九条诫命——勿贪恋他人妻。皇上,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就是淫邪吗?接董妃进宫不就是贪恋他人妻吗?何况是自己弟弟的妻子。”
顺治皇帝顿生大怒,拂袖而起,但是没有对玛法大发作,只是转身离开房间。
汤若望一时无所适从,呆呆地坐在屋子里。
顺治皇帝在门外转一圈,自己又回到玛法的屋子里,颇为平静地说道:“可是玛法所讲,天下常人难以做到。”
汤若望:“可是实际上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年来就是这么做的,只有皇上不是这样。”
顺治皇帝一时无言。

承乾宫内,宫烛辉煌。
一声儿啼,划破夜空。
顺治皇帝怀抱襁褓中的婴儿,逗弄着他的小脸儿。
娇弱的董妃依偎在皇帝身旁,忧伤缠绵幸福甜蜜。
顺治皇帝十分怜爱这位四皇子,封为荣亲王,并允诺日后立为太子。可惜天不遂愿,不久皇四子夭折,董妃因过度伤心,一病不起,二十二岁芳龄便香销玉殒。

养心殿,宫烛下。
顺治皇帝失魂落魄,提笔写下“董后行状”几个字后,不禁泪流满面,不能执笔。
董妃辞世,顺治帝痛不欲生,特追封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并亲撰《董后行状》。为不致董妃黄泉路上太孤单,还命几名太监和宫女一并殉葬。

景山下,祭奠董妃的道场一个接着一个,忏坛、金刚坛、梵刚坛、华严坛、水陆坛,一百零八名僧人念经作法,铙钹喧天,烧纸施食,上下人等,打鼓吹笛,手忙脚乱。
顺治皇帝在董妃灵前念兹在兹,至恭至敬,行礼祭悼。
顺治皇帝谕令全国为董妃举葬,平民百姓服丧三天,官员服丧一个月。七七四十九天里宫中举行的各大祭奠活动,皇帝都亲临致祭。出殡那天,八旗二品和官员三品轮流为董妃抬棺。痛失爱妃与皇子的过度悲伤,操办丧事多日的疲累,加上佛教僧人的潜移默化,顺治皇帝难以自拔,万念俱灰,身染沉疴,竟然萌生出断发出家之念来……

天主堂内,汤若望长跪闭目默默祈祷,老泪涌流。
看上去他的须发增白了许多。
助手南怀仁默然进来,在汤若望侧跪了下去。
汤若望收回神志,老态龙钟地起身。
南怀仁忙起身相扶持。
二人无语向汤若望居室走去。

汤若望居室内,南怀仁安顿汤若望坐下。
汤若望从袖筒摸出手绢,擦拭老泪。
南怀仁心情沉重:“……汤公今天如此悲伤……”
汤若望长叹一声道:“我到中国已经四十余年,无论是为皇帝铸造火炮,还是观测天象、制作历法,无论是交接中国士人,还是为皇帝讲授教理,看上去千头万绪,可心心念念的只有一条,就是感动这东方庞大帝国的皇帝皈依天主。从前朝天启帝,到本朝顺治帝,已历两朝三位皇帝,已而今上顺治皇帝与我最相亲,情同父子友朋,微服来这里屈指一算达24次。因而对顺治皇帝皈依天主寄予深切的希望……可是如今皇帝要削发为僧,几十年的心血和希望眼看是要破灭。我怕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将中国皇帝引向天主……”
汤若望说着不禁又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南怀仁劝慰道:“这个使命毕竟是太重大了!东西方道德文化传统差异如此之大,使这样一个东方大国的皇帝改变信仰,谈何容易?何况他并不是一个孤零的个人,他是一个大国帝王,他与他的整个帝国传统很难离弃……”
汤若望:“每与谈及信仰,顺治帝向来直言不讳,‘朕所服膺者,尧舜周孔之道’。尧舜周孔之道,乃为中国所固有,今上服膺,我并不感到难过,最令我追悔莫及的是,皇帝怎么竟这样轻易地醉心成佛……”

时近年梢,北京街头瑞雪铺地。
人们欢天喜地贴着门神对联,说说笑笑里挂上彩灯。
孩子们在门前雪地玩耍嬉戏,堆雪人儿,打雪仗。
几名官兵骑马奔跑,指指划划,沿街大叫:“快!快撕掉!对联、门神全撕掉!彩灯,也要摘掉!”
马队跑过去了。
玩耍的孩子,贴门神挂彩灯的大人,都愣在那里了。
一大队官兵沿街挨门挨户凶神恶煞一般撕对联门神,扯下彩灯,像风一般呼啸过去。
街边雪地上废纸、烂灯满地都是。
孩子们有的吓得嘤嘤地哭。
接着有是几位兵丁,一路沿街贴着告示。
告示前立即聚集一圈人。
外围的大人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交谈着。
大人甲低声阻止孩子:“快别哭了!宫里染疹子了,连皇上都传染上了……”
孩子们一听出疹子,立马吓得不敢吱一声。
大人乙:“听说宫里已供上痘神娘娘……”
大人丙犹犹豫豫自言自语地说:“全国‘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到底能不能阻止痘神娘娘?”
人们唉声叹气,惴惴不安,谈虎色变,摇头无奈。
大人甲:“咱这皇上怎么这么不走运!丧事一件接一件,还都是皇上最心爱的人。频频举哀脱了几层皮,丧事好歹办利落,又来一场削发蓄发大折腾。这不,削发的事刚刚消停,痘神娘娘怎么偏偏看好皇上,又来一场天花,哎!”
大人乙:“……这都是命……”
大人丙四围瞧了瞧,压低声音道:“说句不怕掉头的话……这都是报应啊!贪人之妻不得好报,何况是贪自己亲兄弟的妻子!”
大人甲忙低声制止道:“小心脑袋!”

杨光先宅内。
杨光先举杯道:“皇上感染绝症……明炫兄,我们该出头了,来,干!”
吴明炫:“干!”
杨光先:“皇上亲政十几年,不仅他汤若望本人连升几级,做到一品大员,而且加封三代,世受皇恩。一个长须碧眼的洋番,竟身着锈鹤朝服,出入宫禁,独掌钦天监,上下大小70余名职位,悉听其一人调遣……成何体统!”
吴明炫:“……还要借重朝中亲贵的力量。”
杨光先:“皇上一旦宾天,必然临终托孤于鳌拜等重臣,令其辅政。鳌拜一向不喜西人,只是碍于今上的情面,不便动手罢了。”
吴明炫:“汤若望啊汤若望,你的好日子不多了!”

紫禁城外,夜幕下,四更鼓声在紫禁城的宫殿间回荡。

养心殿内,更鼓声传来。
微弱烛光映照下的顺治皇帝虚弱不堪。他艰难地欲翻个身儿,太监急忙上前帮助。
顺治皇帝:“几更了……”
太监:“回万岁爷,四鼓了。”
顺治皇帝痛苦地摇摇头:“哎……哪里有万岁……朕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
太监伤感而关切地:“皇上一夜没睡着,别再胡思乱想了。天就要亮了,还是睡会儿吧。”
顺治皇帝:“……睡不着……睡不着……朕想见玛法,派人去请玛法到宫里来!”

北京街头,天色蒙蒙亮。
街上行人稀少。
一顶二人小轿抬着心情焦急的汤若望,在内侍的导引下仆仆行进。

养心殿内,天未大亮。
汤若望跌跌撞撞来到皇帝御榻前,已是两眼浸泪。
顺治皇帝示意免去跪拜之礼。
汤若望欲就近坐在皇帝身边,顺治皇帝示意坐远一点。
汤若望趋近伏在皇帝的耳边说:“我怕听不清陛下说话!”
顺治皇帝摇摇头道:“……我怕……玛法……传上疹子……”
汤若望一下子悲不自胜,呜咽有声。
顺治皇帝也默然流下泪来,却摇头制止玛法不要过度哀伤。
汤若望止住眼泪,手扶御榻,长跪默祷:“要使迷途的羔羊,重新走上归路……以往对后妃的过宠,实在是一种毒剂,喇嘛僧人的话不可听信,但愿皇帝恢复健康之后万勿重蹈覆辙……”
顺治皇帝默不作声,最后吃力地说道:“朕有负玛法……多年期望……”
汤若望:“陛下,再不要说这样的话……”
顺治皇帝深情望着汤若望的灰白须发:“……玛法……到中国时……青春年少,如今……霜华满头,须眉皆白……所为何来……”
汤若望:“陛下是东方最伟大的君主,若望有幸为陛下效命,实乃远臣三生有幸,百代的恩荣。远臣这一生,值得,值得!”
顺治皇帝欲起身。
汤若望忙阻止:“陛下,您……”
顺治皇帝执意要坐起来。内侍马上进来,将皇帝微微扶起。
顺治皇帝喘了一会儿气,一字一句地说:“于……京西……赐予玛法……茔地,以作……玛法……百年之后……栖身……之所……”
内侍:“奴才记下了!” 
汤若望伏地跪叩,无言地流泪。
顺治皇帝:“……还有……诰封玛法三代……传之后世。”
汤若望老泪纵横,捧住顺治皇帝枯瘦的手,深情地吻着。
顺治皇帝拒斥,气息微弱地道:“疹子……疹子。”
汤若望并不放开皇帝的手,不住地摩挲着,以脸颊拥吻着。
1661正月初七,顺治皇帝驾崩于故宫养心殿,年仅二十四岁。在景山寿皇殿停灵百日之后,与他心爱的董妃并葬清东陵。

观象台寓所。
汤若望将来访的内侍让进屋里坐下,忙又沏茶。
汤若望:“公公此来……?”
内侍:“在下奉孝庄皇太后之命而来……”
汤若望:“啊——公公请讲!”
内侍:“顺治爷晏驾,究竟由哪位皇子继承大宝,朝中大臣各持己见。皇太后想听听汤公的意见。”
汤若望:“此乃万世大计……”
内侍:“孝庄皇太后一向格外信任您老,所以才会征询您的意见。”
汤若望:“朝中大臣他们都举荐哪位皇子?”
内侍:“您知道,顺治爷共生八男六女。八个皇子夭折两个,襁褓中还有两个,可选择继位的也只有皇二子福全和皇三子玄烨了。有的大臣说应举皇二子,另有一些大臣说应由皇三子玄烨继承大位。”
汤若望眼前闪过当年与顺治皇帝一起为玄烨起名的场景。
汤若望沉吟道:“若望个人认为,皇三子更有可能光大大清帝业。……再者,先帝命丧天花,而小玄烨已经得过天花,无论如何这一点不会重蹈先帝的悲剧了。”
内侍连连点头。

太和殿。太阳照耀殿窗。
六岁的玄烨端坐在太大的御座上。
殿前百官行礼如仪。
玄烨登基继承大位,这就是后来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作为、最有近代科学意识的帝王清圣祖康熙。

鳌拜宅邸大门口。
杨光先抱着一摞小册子,在亲兵的导引下跌跌撞撞往里走。
鳌拜出迎,见杨光先怀抱的书册,高声道:“光先兄,又有大作了?快请进!”
杨光先:“‘大作’谈不上,左不过辟邪保教而已!”
二人进屋落座。
杨光先呈上一份小册子。
鳌拜接过一看,“辟邪论”三字很是扎眼,叫道:“‘辟邪论’,这个名字起得好!光先兄屡向西人发难,真正是保护孔孟圣教的第一位功臣。”
杨光先拍着书册道:“那倒不敢当……印了5000册,分送朝臣和京师名宿大儒,不将这帮洋鬼扫出中土我杨某决不甘休!”

观象台汤若望寓所。
汤若望、南怀仁等几位西洋神父忧心忡忡。
汤若望面前的书案上是杨光先的《辟邪论》。

乾清宫内。
早朝上,百官肃立,鳌拜等辅政大臣站立于两班朝臣之首。
杨光先上前一步道:“启禀万岁,臣杨光先有本奏。”
朝班里的汤若望显得有些紧张。
内侍上来接过奏折,转于鳌拜。
鳌拜接过奏折略看几眼,问道:“杨大人,您在奏折里开列钦天监监正汤若望等人有密谋造反、邪说惑人和历法荒谬三项大罪,可有证据?
满朝文武一时哗然。
汤若望目瞪口呆,半天说道:“……血口喷人!”
杨光先:“嘿嘿,汤监正,你说我杨某人血口喷人?我问你,尔等所谓的‘教友’,个个佩带圣像,家家贴着秘单,这不是阴谋造反的标记是什么?澳门一带,还聚集着几万人马,随时准备起事造反……”
汤若望:“杨大人,你仗着对我天主之教的无知,竟可以能如此信口雌黄,胡乱栽赃吗?”
杨光先:“你倒是当着皇上和众位大臣的面做出解释来呀?”
汤若望:“教友佩带圣像,信徒门口贴瞻礼单,仅仅是教规,光天化日之下,人人知之,人人见之,何来密谋?澳门几万人马之有无,不是我汤某空口白话所能证其真伪,朝廷可以派员察证。在华西洋教士,总不过三二十人,且分散各省,既无兵器,又无组织……倒要问问杨大人,这三二十人如何聚众起兵,反抗朝廷?何况圣朝于我等恩深德厚,我等为什么要反抗朝廷?”
杨光先:“西人居留我中土,本身就不合法!你等既不奉本国派遣,又未得我国准许,擅越国境,四方传教,八方煽惑……”
汤若望:“每一名来华教士,都是经过皇帝准许的!”
鳌拜一直不发一言。
小皇帝栗栗畏惧。
杨光先东拉西扯,强词夺理:“故明时代,尔等借魏忠贤之势,强将首善书院改为天主堂,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灵位木主被尔等扔进垃圾堆……这些还如何狡辩?你等所谓救主耶稣倘可称为圣人,那么汉之黄巾、明之白莲首领,就都可以称为圣人了!”
汤若望一时气涌心口,脸色煞白,答不上话来。
杨光先进逼不已,向朝臣道:“耶稣是怎么死的?是十字架上钉死的。这足以说明,耶稣之教在其本国就是被禁之教,以被禁之教欲行中夏,请问是何居心?”
汤若望:“本人在华几十年,测天制历,先帝屡加恩荣……杨光先,你可以欺我汤某,你不可辱我救主、污我所信仰、背弃先帝!”
杨光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救主?什么信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宁可中国无好历法,不可中国有西洋人,都给我见鬼去!”
汤若望怒视着杨光先,一头载倒在地,晕厥过去。
朝廷大乱。
小皇帝大叫:“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观象台汤若望寓所。
年过古稀的汤若望重病在身,肢体已经瘫痪,痰涌咳嗽,昏昏沉沉。
潘尽孝伏在汤若望耳边道:“汤公,今天礼部大堂开审……”
昏沉的汤若望一下清醒许多,挣扎着起身。
潘尽孝连忙扶持汤若望起床,给他取来平时穿戴的衣帽。
汤若望口中呜呜啦啦,言说不清,摇头表示不满意。
潘尽孝取来朝服,汤若望点头表示满意,听由潘尽孝帮他穿上。

礼部大堂内,主审官员端坐大堂之上。
惊堂木“啪”一声响,主审官高叫道:“带被告!”
西洋传教士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中国信徒李祖白、潘尽孝、许之渐和许保禄等七人,披枷带锁,被押解上堂。
汤若望因是朝廷命官,暂未戴枷锁,大堂门外被摘去朝冠,脱去朝服,由军士夹持带上堂来。
汤若望乍见南怀仁、潘尽孝等披枷带锁,悲从中来,摇摇欲坠。
南怀仁和潘尽孝两边扶持。
主审官:“汤若望,杨光先状告你‘天算荒谬,遗祸于大清’,你可知罪?”
汤若望老眼昏花,耳朵也听不真切,不知主审所云。
南怀仁内心伤感,代言道:“……大人还是将问话写在纸上……”
主审官疑信各半,最后还是同意一旁的文案将问话写成字条,送到汤若望眼前。
汤若望一见问话,冤枉委屈顿时塞胸,言语更形困难了,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南怀仁和潘尽孝捶背、安慰。主审官不耐烦的神情。
稍稍平定,汤若望与南怀仁用德语做了简单的交流,由南怀仁代答。
南怀仁:“汤神父说,他为大清测天制历,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未曾片刻懈怠,且件件准确,何曾‘遗祸大清’?”
主审官出示《时宪书》道:“这《时宪书》封面,有‘依西洋历法’五字,是何居心?分明是暗窃正朔之权,明示天下大清奉西洋正朔!”
汤若望似乎这一刻清醒许多,满腹冤枉,口中呜啦有声。
主审官:“南怀仁,你说,汤若望说些什么?”
南怀仁摇头不知。
主审官:“你为四皇子荣亲王选择葬期,不用正五行,反用‘洪范五行’,大不吉利,祸延董妃,殃及世祖皇帝……迹近弑君,十恶不赦,决难宽宥!”
满堂各色人等闻言大哗。
汤若望悲怒交集,加之口不能言,又昏厥过去。
南怀仁等急忙抢救。
南怀仁悲愤难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于今领教了!”

刑部大牢,汤若望九链加身被押进来。
严刑拷打死囚的惨酷之声,骇人听闻,不时传来。
有被打致死的刑犯从刑房拖出,血肉模糊,从汤若望身旁经过。
汤若望似乎恢复了一个圣徒的心境,他的脸上看不见怨恨,看不见悲戚。

鳌拜府邸,鳌拜和杨光先进一步密谋。
杨光先:“汤案判决有日,迟迟不见行刑,莫非辅政大臣们还有所顾虑?”
鳌拜点头道:“事关中西交通大案,几位辅政大臣是有些顾虑,担心日后皇上亲政,一旦重审此案,我等身家性命难保。——汤若望于本朝太举足轻重了,这您是知道的。”
杨光先:“不妨举行一次朝臣公议,当众定案,即便日后再加追究,也无须辅政大臣们承担干系。”
鳌拜:“就这么办!”

杨光先宅。
夜幕下,杨光先指挥家丁们将40万两白银和18颗宝珠摆放停当。
杨光先扫视了财宝和家丁,阴森地说道:“三日之内,将这40万两银子和18颗宝珠,一两不剩,一颗不剩,全部给我送出去!”

乾清宫内。
二百多位朝臣站满了乾清宫内大厅,杨光先的贿赂和鳌拜的专横让朝臣们噤若寒蝉。
历时四五个时辰的朝臣公议,几无略对汤若望鸣抱不平者。1665年4月,这桩大案最后定谳:汤若望和另外7位钦天监官员——刻漏科杜如予、五品挈壶正杨宏亮、历科李祖白、春官正宋可成、秋官正宋发、冬官正朱光显和中官正刘有泰,一律凌迟处死。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三人被判徒刑。同时下令各省,将本省的西洋传教士一律押送到北京,听候审判。弥天的冤枉看来就要这么结案了……

北京城内。更鼓从夜空中传来,似乎又是一个平安夜。
一霎时,地动山摇一般。
更夫摔了跟头,却站立起不来,在地上乱滚,大叫:“地震,地震了!”
睡梦中的人们大哭小叫,失魂落魄地从院子里跑到街上。
房倒屋塌,一片废墟景象。

乾清门外。
几个上早朝的大臣惊魂不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臣甲:“这场地震真够厉害,沿街的民房倒了十之七八。”
大臣乙:“谢天谢地,紫禁城幸得无恙!”
大臣丙:“天意,天意,看来汤若望有救了……”
大臣甲:“嘘——这话可不敢乱说!”

刑部监狱内。
监禁卒打开狱室的小门,高叫道:“皇恩大赦了,皇恩大赦,快出去吧。”
囚犯们欢呼着跑出狱室,跑到院子里。
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和其他几个中国教徒在监狱的院子里碰头了,口中念念“感谢天主”。
利类思:“怎样不见汤公?”
南怀仁:“……恐怕汤公不在大赦之列。”

鳌拜宅邸,杨光先与鳌拜在昏暗的灯光下密谋。
杨光先忧心忡忡:“满城都在议论汤案……”
话未说完,桌子上茶盅里的茶水又开始微微颤动。
鳌拜:“……余震……”
杨光先:“……如何是好……”
鳌拜:“这桩案子搁置太久,太皇太后追问下来,恐怕吃罪不起。”

刑部汤若望牢房内,骨瘦如柴的汤若望正面壁祈祷。
禁卒打开牢房门,汤若望并不为意。
南怀仁等五六人蹑手蹑脚走进牢房。
汤若望觉得有人走进来,微睁老眼……
南怀仁:“汤公,我是南怀仁,我们来看您老来了。”
汤若望以手在胸划十字:“感谢天主,感谢圣母!”

孝庄太皇太后处。
鳌拜等四人伏地奏道:“汤若望案,事关重大,余震不断,朝廷内外议论纷纷,我等不敢擅做决断,还请太皇太后懿旨定夺。”
太皇太后面露愠色:“好一个‘不敢擅做决断’!汤公只剩最后一口气,你等倒想起交太皇太后定夺来了。先帝当初十分信任汤若望,称汤公为玛法,你们都是知道的。而今你等胆大妄为,欲置汤公于死地,心里还有没有先帝?”
鳌拜:“臣等知罪!”
太皇太后:“天怒人怨!……传刑部,立即开释汤若望。”
鳌拜:“喳。”

刑部大牢。
汤若望被狱卒搀扶出狱,半人半鬼,神情木然。
刑部以选择荣亲王葬期非汤若望经手,又以太皇太后怜他年老,格外开恩为说辞,将汤若望开释出狱,免其一死。
李祖白、宋可成、宋发、朱光显、刘有泰等5人因荣亲王葬期事,只免凌迟,仍判处死。

宣武门天主堂(号称南堂)外。
一顶小轿在门口停下,汤若望颤巍巍走下轿来。
堂内急忙跑出几人,将汤若望搀扶进院。
汤若望执意要先到大堂。
众信徒陪侍到来大堂,跪下祈祷。

观象台西首四合院内。
杨光先、吴明炫指挥仆役人等清除抛扔汤若望旧物。
开释并非昭雪,汤若望虽免一死,仍是戴罪之身。
杨光先被任命为钦天监监正,吴明炫为监副。
杨光先长叹一声,在收拾停当的监正室坐下,并示意跟着进屋的吴明炫也坐下。
吴明炫露出得意的神情,仿佛是经过长途,终于可以歇歇脚了。
杨光先:“这事没完,不能这么便宜了汤若望。”
吴明炫:“怎么……?”
杨光先:“把汤若望赶到东堂去!”

南堂。一帮打手手执棍棒,吆五喝六拥进南堂。
信徒见状急忙跑向后院。
那帮人随之拥入礼拜大堂,将堂中耶稣像、圣母像、各种祈祷用的礼器,一股脑儿打翻在地。
打手甲摘下顺治皇帝御赐的“通玄佳境”牌匾,问道:“这块匾……?”
打手头头:“砸!”
打手甲:“……老皇帝亲题的呀?”
头头:“谁题的也不行,砸!什么通玄不通玄的!”
“喀嚓”一声,“通玄佳境”的牌匾劈列碎断。 
汤若望在教友搀扶下,一路祈祷,踉跄走来。
面对如此渎圣行为,大难后的汤若望只感到罪孽深重,平静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头头:“你看我等在干什么?”
汤若望:“先帝的御笔你们也敢毁坏?”
头头:“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汤若望:“奉谁之命?”
头头:“我等奉杨监正之命……你趁早搬到东堂去!”
汤若望:“为什么?”
头头:“杨监正要住进南堂——这里历来是钦天监监正之署。”
汤若望无可奈何,不忍再看一眼,手划十字,摇头而去。

南堂汤若望居室内。
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潘尽孝等默默帮助汤若望收拾简陋的衣服、被褥、书籍、礼器等什物。
汤若望失神地坐在一旁,仿佛与自己无关,眼前叠映出四五十年前亲人送他离家前往罗马神学院的场景来。
潘尽孝倒杯热茶,放在汤若望面前。
汤若望回过神来,说声“谢谢”。
利类思宽慰道:“汤公,东堂居室有些简陋,可是有文思我等相伴,会更方便些呢。”
汤若望:“是啊。我需要你们帮助。来日不多,我要给教会写一份忏悔书,对这一生,我该给天主、给教会有个交代……”

南堂门口。深秋天气,秋风吹起满地落叶。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门外。
南怀仁等几人从门里往外拎什物,放到马车上,凌乱的杂物装满马车。
汤若望在南怀仁、潘尽孝的搀扶下瑟缩着从门里出来。
利类思在马车凌乱杂物上面拾掇出一个窝窝。
他们将汤若望扶上马车,在那窝窝里坐稳。
秋风吹动汤若望的须发,如同吹动一团枯草。
马车夫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启动。
南怀仁等人随马车步行,向街道尽头走去。

王府井天主教东堂一间简陋的居室。
门外雪花飘飞,北风呼啸。
烛光下,汤若望侧依在床,艰难地口述,南怀仁恭谨做着记录:“……我没有能够遵守誓愿中关于恪守清贫和服从上级的许诺,在诸多方面做了不良示范,给我的上司们带来烦恼。我没能始终遵从他们的规劝和警告,我的言行多次冒犯了他们的权威。”
汤若望回想起当年如下的一幕:
傅凡济最后通牒般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执意接受钦天监监正之职,那么教会将作为违背誓愿、不愿修正错误和不服从会规的人而将你开除出会!”
汤若望:“接受世俗职务只是为了更好地阐扬圣教……”
傅凡济:“那么天主的圣徒与贪慕富贵的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同?”
汤若望从记忆的深出回过神来,眼前浮现教友们在礼部大堂受审和刑部监狱的场景。
南怀仁恭谨地记录着汤若望的口述:“……由于我的过错,使教会的兄弟和钦天监的同僚蒙受一场苦难,传播圣教的事业因我而受的挫折难以挽回……我向天主忏悔,向教会悔罪,向因我受过和代我受过受难的兄弟和同僚表示歉意……” 
汤若望剧烈的咳嗽。
南怀仁连忙起身倒杯热水递到他的唇边。
在南怀仁的扶持下,汤若望略略坐直,喝下一口热水。
汤若望:“好吧,让我签上名字,寄往罗马。”
南怀仁将纸和笔放在一块木版上,托到汤若望胸前。
汤若望颤抖着枯手,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1665年7月21日。

北京护城河边,成百上千的人们在夜幕下放送河灯。
河灯随流水融如远方暗夜的隧道,犹如照着亡人回归冥府的路。

王府井东堂。夜。 
天主教徒们穿梭往来,为圣母升天节做准备。

东堂汤若望居室。夜。
汤若望气若游丝。
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潘尽孝等徒众陪侍在侧。
西历1666年8月15日,恰好是农历的七月十五。这一天,在西历是圣母玛利亚升天节,在农历是中国传统的祭告死者的河灯节。
东西交通史最卓越的文化使者之一的汤若望,走完自己74年的人生里程,在北京王府井天主堂溘然长逝。
司铎为汤若望做终傅礼。

北京三塔寺西方传教士墓地。风摇松柏,仿佛汤公有灵。
汤若望的墓碑上,依稀可见墓碑中间篆体“耶稣会士汤公之墓”字样。
汤若望去世后的第三年,1669年,康熙八年,在康熙皇帝亲问之下,汤若望等蒙受的覆盆之冤终获昭雪。汤若望决无结党谋乱之意图;汤若望确实通晓历法,制历有功,先帝所赐“通微教师”之名予以恢复,所占教堂墓地予以归还;原朝廷官员因受株连者,一律官复原职,被正法者照原官位恩恤,流放的子弟重返京城,有官职者官复原职;允许自由信奉天主教,被押解至广州的25名西洋教士,通晓历法者即行起送北京,其不知历法者即令各归各省本堂。杨光先“捏词诬告汤若望,情罪重大,议将杨光先即行处斩,妻子流徙宁古塔”。 
康熙帝另拨银两,以一品官应享的哀荣派员致祭汤若望。其辞曰:“皇帝谕祭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加二级又加一级掌钦天监印务事故汤若望之灵曰:鞠躬尽瘁,臣子之芳踪;恤死报勤,国家之盛典。尔汤若望来自西域,晓习天文,特畀象历之司,爰赐通微教师之号。遽尔长逝,朕用悼焉,特加恩恤,遣官致祭。呜呼,聿垂不朽之荣,庶享匪躬之报,尔如有知,尚可歆享。康熙八年十一月十六日。”

(全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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