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做王天兵的文学白相人(随笔)
◎
李
劼
因为工作关系,偶然在网站在看到一个叫做王天兵的人,疯了似的跟许多文坛上的芸芸众生侈谈巴别尔,纳博科夫,俄罗斯文学。匆匆流览一遍之后,总算领教了当今的中国文坛进化到了什么程度。
这可能又是一种中国文学界的时髦,几年前,曾展示过刽子手如何杀人(莫言的《檀香刑》)。如今,人们开始以十分优雅的语气,谈论巴别尔。一如十来岁的小女孩,张口就是梵高。那个叫做张悦然的文学神童,据说就是这么练成的。把王天兵吓得赶紧恭维道:张悦然尖丽的小说仿佛在高叫:“所有的事我都已知晓”。
这可是连上帝都不曾夸过的海口。好在还没来得及读一下张悦然的神童小说,否则会感觉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了。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还能活下去么?
就文学的气氛而言,从王天兵跟她之间的谈话来看,让我想起了80年代的陈染。陈染的自恋算是出众的,张悦然除此之外,还加上了一重阴沉。她把这种阴沉称之为敬畏。
我最初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就是残酷又壮美的,我畏惧它,但也欣赏它。(”
小姑娘真牛皮,残酷又壮美,畏惧也欣赏。不知道看到坦克从人身上压过,是否也会如此作想。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让王天兵开心得手舞足蹈,低下高贵的头颅,以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
你和巴别尔同是自童年时代就饱读诗书,在考试和恶补中长大的。而读你的小说,仿佛进入少女奢华的闺房,里面充斥着性和死的装潢,不过,在你的王国里,那些阴沉的装饰品都被绣上了精巧别致的花边儿。博尔赫斯曾赞美过骑兵军,也称其文风的音乐性和某些场面不可言喻的残酷对比分明。
不知道王天兵究竟是走进了少女的闺房,还是福克纳笔下那个著名老姑娘爱米丽的阴森可怖的尸房。难怪张艺谋会堂而皇之地把个秦始皇歌颂得昏天黑地,原来这早已成了当今中国文艺界的时髦!
当年没有书读的时候,中国人只好跟着那个叫做浩然的家伙,弯腰曲背地在金光大道上种庄稼,把头顶的烈日叫做艳阳天。如今有书可读了,一会读出一个哈佛女孩,一会读出一个牛津男孩。于是,卖弄诗书,成了一种时尚。哈佛女孩和牛津男孩们,一面舔着冰淇淋,吃着奶油蛋糕,一面谈论惨烈的俄罗斯文学,巴别尔,纳博科夫,或者舍夫斯基,别尔加耶夫,如此等等。
不知道这个王天兵算是哪里的男孩,好像在美国的什么学校里混过一阵。混出了满嘴的文学作品。把一种欲说还休的风景,抹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涂鸦,就像忆苦思甜大会上的眼泪鼻涕一般。又造作,又廉价。
80年代,不少年轻人,确实“玩”过一阵子文学。审美眼光的出新,形式的变换,不太涉及到内心深处。所以,写着先锋文学的作家,同样可以安之若素地当着团委书记。
那时真正先锋的,可能是陈染那样的童话女孩。后来走向了隐私写作。尽可能地大胆,是为了掩饰难以抹掉的怯弱。但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宣称:所有的事情都已知晓。
文学本来是孤独的事情,也是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事情。假如没有王天兵的唠唠叨叨,张悦然也许还真有些独自的感受。只是被王天兵一诱导,那样的感受就变得夸张起来。假如再来个王天将,继续诱导一下,张悦然没准就成了伍尔芙的黄皮肤转世了。
我曾说过,80年代以来的文科留学,基本上是失败的。且不谈美国校园里风行的人文风气,光是从被美式训练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博士们脸上的种种表情和眼神里,就可以发现,这些人跟文学或者人文是多么的无关。当年的林语堂好歹还能写出一部《京华烟云》。虽然林氏本人很不苏东坡,但也能凑出一本《苏东坡传》让世人把玩一番。可是如今这些可怜的文科留学生,真不知他们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也许学会了耍嘴皮子。比如王天兵或者王天将那样的。我在纽约在碰到过这类人物。说他们像文学家,显然是过誉了。说他们像学者,又不够严肃。说他们是文学青年,他们当然不干。毕竟读了美国大学的学位出来的,年纪不会太轻了。最后能够找到的,只有这么一个词:文学白相人,或者文化白相人。
老底子的上海白相人,手里通常拎的是鸟笼子。如今留洋归国的文学或者文化白相人,两手空空,却满嘴文学和文化。而且还是什么刺激说什么。法国文学和德国哲学,曾经是80年代中国文学青年和文化青年的最爱,被谈得最多,几乎谈烂了。现在流行的是,俄国的流亡思想家,或者像巴别尔那样的文学酷主,就像前一阵子被圈内人谈得昏天黑地的佩索阿。
当然,通过谈论普及一下文学知识,也不是件坏事。但文学本身却不是被谈论的。文学通常是越谈越不文学,越谈越离谱。像王天兵这么嚣张地谈论文学,以前好像并不多见。王天兵如此不把文学当回事,可能是因为此人本来就是个跟文学无关的人。至于王蒙之流,垂垂老矣,能够有个文学的天兵天将谈论一些听上去十分华丽的话语,当然求之不得,颇有老当益壮的劲头。可怜的是那个神童般的小姑娘,竟然也跟着这么夸夸其谈。祖国的花朵,能开出这种颜色的,好象并不多见。也但愿并不多见。物以希贵,言以寡重。小小年纪就如此能侃,也不怕给侃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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