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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传之二

——兰波和魏尔兰在伦敦的日子 

 


作者:Graham Robb

翻译:Xiaorong

II-19 同居地狱



那天早晨, 主教门车站售报亭的报纸里包涵了一些兰波和魏尔兰终会感兴趣的信息。 

在巴黎, 总统梯也尔(*1)被迫离职, 取而代之的是麦克马洪将军, 巴黎公社的终结者。 所谓”道德秩序”将在他手中建立。

在西班牙, 由君主王位继承权引发的卡洛斯特战争(*2)掀起另一场暴乱, 叛军吸引了全欧洲的雇佣兵前来加入。

波斯的皇帝正在访问圣彼得堡, 6月18号他将抵达伦敦。

在家里, 南肯星顿展览馆又添加了印度侧翼楼, 人们还花了很多钱在议会大厦的钟楼里装了一个电灯。 

晚霜之后, 明爽的天气将要来临。

此时, 兰波和魏尔兰正忙着在每日电讯报的背面练习英语。 离夏季租房的高潮还有一个月, 所以他们还有时间和机会租到房子。 一两天后, 他们和亚力山大史密斯夫人签约, 搬进了康登镇大学院路8号 (1940年后, 改为皇家学院路; *3)。 

房间在顶楼。 整栋房子的背面有一小块遮盖着的公地, 被煤灰熏黑的墙斜伸向东侧的伊斯灵顿, 中间隔着荒无人烟的爱格镇。 它现在多被称为“疟疾镇”, 在中部和大北部区铁路网的夹击下, 正从污秽之地沦落为废墟。 风景如画的圣潘克拉斯村像个老房客一般仍滞留在中间。 隔壁的皇家兽医院还保留了一小块很稀罕的绿草地。

霍蓝街住了一批艺术家和下层贫民。 康登镇对这些外国诗人的评价可不高。 这里聚集着一些吝啬不满的叫卖小贩, 杂货商人, 鸟贩子和典当商人。 尽管魏尔兰的信中写的很开心, “这是一个另人愉快的角落。 感觉就像布鲁塞尔一样。 ” 事实上, 他尽可能地不呆在家里。 



“这里就在国王路口的后面, 离高门村不远。 西北方向的乡村景色令人难忘。 如果我不在大英帝国博物馆的阅览室, 那我一定在那里散步。”



他们很明智地决定不等到他们的英语变得流利的那天才发广告寻找法语教学的工作。 魏尔兰声称他在三家报纸发了十五条广告, 但是伊德。斯塔克, V。P。安德武和本书作者找来找去只找到了如下两条:



“从巴黎来的两位绅士, 法语教授法语, 拉丁文, 文学, 价格适中。 --魏尔兰, 康登镇大学院路8号。 (回声报, 1873年6月11号, 12号, 13号)



可能由于没什么人对用法语教授的拉丁文课程感兴趣, 他们又重写了这个广告, 去掉“价格适中”, 以取悦于聪敏的“每日电讯报”读者:



“从巴黎来的两位绅士, 法语教授法语之完美技巧。 --魏尔兰, 康登镇大学院路8号。 (每日电讯报, 1873年6月21号)



很快, 一位不知名的法语文学系学生每天穿越大学院路, 酒桶和驴子, 狗和街上的流浪小孩们, 来到两位衣著寒酸的“巴黎绅士”居住的8号。 其中一位“巴黎绅士”还是来自夏乐维尔, 他们等着为他开启法语格律之大门。 兰波和魏尔兰两个人一起给他上课。 后者的信用体现在一本出版的诗集上。 当天很晚的时候, 魏尔兰管朋友莱佩莱铁要一份复印件:



“是关于我给上法语课的事。 它是最好的证明给这些支付半英磅一节课去学格律和诗歌技巧的疯子们。”



所谓时空穿越对历史学家们来说是最不可靠的, 但它是个很难不令人幻想的渴望--带着一本十先令的笔记薄和录音机回到1873年6月的康登镇。 兰波在教授法语格律的时候正在全盘放弃格律诗的写作。 正在完成中的《地狱一季》的风格就像一场噼剥作响的大火, 焚除自以撒书以来直至维多利亚式梦魇般的法语文法。 他的七行格律诗含有丰富的韵律, 或者去韵律化, 通常只能给这位不知名的学生用来练习寻找故意的错误。

兰波显然很享受把想象中的世界转换成实体这种教书的简单扼要。 一旦某项技巧被领会, 魔法将被解除, 它可以被抛弃或者被利用。 从这一点来说, 征服诗歌最终会彻底抛弃诗歌。

教课的目的很实际: 付房租和烟草钱, “杀时间”, 对兰波来说, 还可以通过这种责任来把魏尔兰绑在英国。 兰波对魏尔兰的“懒惰”宣战。 他们偶尔远足—波斯皇帝的正式访问, 西区的法语戏剧 – 但在魏尔兰的信中, 他开始看上去更像个被永久禁足的小学生: “过去的两个月, 我除了学英语语法和口语之外什么也没干。 我快变得神经质了。”

一个月后当兰波被比利时警方盘问的时候, 他抱怨说“和魏尔兰住在一起变得令人无法忍受。” 魏尔兰不仅懒透了, 而且他常在他们的朋友面前举止失措。 着可能指的是他经常醉酒的问题。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当地的啤酒, 而且很少能够保持神智清醒。 由于他们多数伦敦的朋友都“一名不文”, 所以他们通常会面的地点不是酒巴, 而是各人的家里, 然而另人尴尬的局面无休无止。 

但是当兰波告诉比利时警方他们的突然离开伦敦一定给他们的朋友造成了“不好的印象”, 兰波是在暗示魏尔兰做了什么比醉酒更不名誉的事情。 一个下流的谣言在法语区流传。 有一天, 涕泗横流的魏尔兰突然来访卡米丽。巴雷尔, “有人说我是鸡奸犯, 我不是! 真的不是!” 终于, 谣言传到国际间谍的耳朵里。 他们用他们惯用的对丑闻的一知半解和拼写错误将之传到巴黎:



“魏尔兰和一个年轻的男子之间存在着一种古怪的关系。 这名年轻男子经常去夏乐维尔, 他的老家; 在巴黎公社时期, 他曾混迹在巴黎: 年轻的瑞波。”



通常不只间谍们认为任何古怪或者非法的东西都是毁灭性的, 所以8号公寓顶楼里的同性恋行为被指为将要到来灾难的主要原因。 如果当时有人采访房东史密斯夫人的话, 那么她应该记得楼上传来混战的声音和窒息的闷叫。 如果她从钥匙孔偷窥的话, 她应该能看见两位巴黎绅士正在用卷起来毛巾互相扎来扎去。 毛巾卷在长长的刀锋上, 只露出个尖, 这样就不会造成致命的损伤。 只要出现很小的伤口, 他们就会放下刀, 结伴去酒巴。

钥匙孔里的偷窥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神秘。 其实他们互刺的行为好比放生的闸门, 与其说是暴力, 不如说是体育锻炼。 无论如何, 这是种令人悲哀的关系, 他们也没有瞒过房东太太。

真正的损毁来自于兰波天生的总是处于危机状态的潜意识。 卡米丽。巴雷尔在1938年的一次采访中说兰波和魏尔兰“总在争吵”。 从兰波的散文诗 “流浪汉”中, 魏尔兰认出了自己的影子。 它描述了一幅在租来的公寓中令人发笑的性虐狂的生活画卷。 对语法的挑战和难以预期的词藻形象地勾画出兰波手中的刀。



可怜的兄弟! 若不是他,我怎需忍受如此残酷的清醒! “我并没有热衷于此事。 我嘲弄他的软弱。 都怪我, 我们将不得不四处流浪被人奴役。” 他怪我带来坏运气却又无辜,他还添上了各种令人不安的理由。

  我以冷笑回答这位撒旦巫师, 而后径自走到窗前。山河远处,有一队乐师穿过,吹奏着奇异的乐音。 我创造了未来之华彩夜色中的鬼魂。

 经过这一番有益于健康的走神之后, 我在床垫上舒展四肢。 几乎每个夜里, 刚刚入睡不久, 这可怜的兄弟就要起来。 他嘴巴糜烂, 眼珠突起, —这就是他梦里自己的模样! —他拉我进到房间里, 低嗥着告诉我他那愚蠢而痛楚的美梦。

 我满怀理想的赤诚, 力图将他带回到太阳之子的原始状态里去, —于是我们四处漂泊, 渴了就喝岩洞里的红酒, 饿了就吃路上带的饼干。 我正急于寻找那块土地和那段旅程。  



和魏尔兰在一起的生活为兰波的诗歌提供了绚烂的素材。 对于独自生活这么久的兰波来说, 他显然在享受这中人类关系中不成熟的戏剧性: 情感自信的小把戏和自我欺骗, 满怀感激接受并虔诚施予的羞辱。 

地狱一季》中“狂乱的我”一章, 一个魏尔兰式的”傻瓜处女”在地狱中回顾她和


“恶魔新郎”在一起的生活。 它并不是直白的记录--假如兰波没有和魏尔兰在一起生活过的话, 它不会充满如此残酷无情的细节。 呼应着魏尔兰的诗歌, 文中的谈话和经历足以成为他们实际生活的补充记录。



“我生活在他心灵深处荒芜的宫殿里, 这样我就可以不想他是多么卑劣的一个人。”

“万分沮丧之中, 我告诉他说,‘我理解你。’ 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整个夜晚我清醒地躺在我爱的沉睡躯体旁边, 努力思考为何他如此绝决地回避现实。”

“我非常渴望他的温存。 每当他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吻我拥抱我的时候, 我如置身天堂。 一个黑暗的天堂, 我愿从此失去所有的感官知觉, 只要能够留在那里。 我已经慢慢习惯了。”



对比于《地狱一季》里这个卑微的受虐狂式的”处女”, “恶魔新郎”则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博爱家。 他在这个真实世界的唯一支点就是他自己称为”责任”的各种声名狼藉的事情。



“在他醉酒的小屋里, 他在贫困的牛群环绕之下哭泣。 在黑暗的街道里他帮助醉鬼们站起来。 他像是一位满怀恶意的母亲一样看着他的孩子们。 他像主日学校里的女孩一样优雅地前行。 他假装无所不知: 商业, 艺术, 和医药。 我跟着他。 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地狱一季》当然不能仅仅看成自传。 但是, 像任何一部精心写成的作品一样, 他是自我分析的实践。 兰波能够站在魏尔兰的角度审视自己: 一个夏乐维尔的救世主, 在信徒的欺骗中继续他的游戏。



“我们感性地一起工作。 但在他聪慧的拥抱之后, 他会说,‘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你所经历的一切看上去该是多么奇怪。 当我的手臂不再缠绕着你, 当我的心不再为你停留, 当我的唇不再落在你的眼上。 因为有一天我将要离开,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无论如何, 有更多的人需要我的帮助。 它是我的责任, 尽管不怎么对你的胃口…我的爱人…’”



兰波从他母亲那里学到, “爱”就是做”善事”。 每一个拥抱, 每一个刀刺, 都是一场道德教训。 但是不像他的母亲, 兰波并没有一个完整坚固的道德体系去解释他自己的行为。


*********

6月下旬, 这位软弱的信徒已经不堪重负。 最后一根稻草微不足道。 7月3日, 星期三, 轮到魏尔兰去买菜。 他带回来一条鱼和一瓶油。



我走近公寓的时候看见兰波站在开着的窗户那里看我。 没有理由地, 他开始窃笑。 我忍气吞声继续爬楼梯回家。 “你知道你一手拿瓶油一手拿条鱼看上去有多傻吗?” 兰波问我。 我反击了, 因为我可以保证, 我看上去一点也不傻。



魏尔兰把鱼砸到了兰波的脸上, 扭头就走。

这段故事魏尔兰讲了不止一遍, 每次细节都微有不同, 所以人们一直在争论那倒底是条什么鱼: 鲱鱼还是青花鱼? 很可能是条红鲱。 从后来的通信中看出魏尔兰已经积攒起所有的勇气决定离开兰波。 他懦弱地退出, 尽管他声称他很清醒。

兰波求他留下来或者至少留点钱。

魏尔兰拒绝了。 他甚至没有打点行李就走了。


*********

在圣凯瑟琳码头, 正午的蒸气船正准备出发去安特维仆。 兰波站在码头上, 示意魏尔兰下船。

正午, 船启锚。 魏尔兰仍在船上, 他像一团阴影慢慢溶入黄色的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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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注释

*1。 一点法国历史: 1863年共和派与宿敌自由派组成联盟,Thiers等八位共和派一同在巴黎成立共和政府。 1877年5月,总统麦克马洪(Mac-Mahon, M)建立军事独裁,启用保皇派布洛利公爵(Broglie, A)组阁。布氏对共和派报刊进行空前的压制,这是最后一次政府全面控制报刊自由的尝试。

*2: 一点西班牙历史: 1833年,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七世病死,遗嘱由他的长女伊莎贝尔继承王位,是为女王伊莎贝尔二世。但斐迪南七世的弟弟卡洛斯认为女性没 有继承权,于是集结了一批异议派发起了"王室正统运动"的战争,史称"卡洛斯 (Carlist) 战争"。 

*3。 一点伦敦地理: 康登镇(Camden Town), 艺术家聚集地; 爱格 (Agar), 虐疾 (Ague) 镇, 贫民窟, 已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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