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钟/记忆(散文,三篇)

记忆(散文)

◎ 阿  钟   

 

一九七六年九月的那个下午

九月,暑气尽褪,空气中隐含着肃杀的气氛,阳光冷冷地映射在墙上。墙上,泥灰剥落,坚的半个身影被映在墙上,脸上是青春痘留下的凹坑。坚表情冷峻,其中掺杂着几分痛苦。这时候的坚,癌症晚期的症状已开始显现,疼痛已开始向他的身体攻击,但这种痛苦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所以,这时候的坚,冷峻的表情由于疼痛而被强化了。

这是下午三点的阳光,稀薄的阳光中传来了汽笛的鸣声,由远而近,逐渐汇成一片。这是一个虚弱的国家和她羸弱的人民在一个巨人离世时惊慌失措的哀恸。汽笛的鸣声持续了片刻,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们知道,此刻,在北方一个巨大的广场上,一个规模宏大的追悼会正在举行。但追悼会的消息我们要等到明天才能从报纸上读到。

坚的脸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更加苍白,死亡已开始向他逼近。与这位死去时还手握权柄的老人相比,坚实在是太渺小了,而且还如此年轻。坚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复杂而深邃,坚看到了什么呢?六年前,当这位大伟人挥一挥手,坚便一无反顾地投身于边疆的广阔天地,开始了其乐无穷的战天斗地的生涯……

坚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坚说道:“这种人,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二个月后,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坚在病痛的折磨中也死去了。

2005-12-9

 

一九六六年秋天的开始

早晨,妈妈还没有起床,木也没有起床。

这是秋天的早晨,妈妈的脸带着几分迷茫:谁这么早来敲门?

来者是木的老师。

木已经7岁了,到了入学的年龄,再过几天,木就要上学去了。王老师,四、五十岁的年纪,但在木的记忆中,王老师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岁月把过多的往事都抛入到了遗忘的大海,但王老师这天的举动却留了在木的记忆中。

红卫兵在烧书。

这就是王老师突然来访的原因。在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早晨,王老师象一个勇士,挨家挨户为每一个将要入学的新生送去也将挨烧的课本。

在小小年纪的木的心里,却觉得王老师真是多事,这些书让红卫兵烧了多好。几天后,木在父母的逼迫下,无奈地进了学校。这是一九六六年的秋天,木在第一篇课文“毛主席万岁”的读书声中,开始了人生识字糊涂始的岁月。

木已经学会了读“老三篇”,木已经知道上课不可以讲话,不能做小动作,木也知道上课的时候手要放到背后,这些都是参加红小兵的条件,但是有一天,王老师来到了课堂上。王老师说,今天,我们要评选表现好的同学参加红小兵。于是,王老师报了一个同学的名字,便问大家:

“同意×××参加红小兵吗?”

大家齐声答:

“同意。”

于是这个同学就算加入了红小兵。

老师又报出了木的名字,对同学们说:

“×××同学这几天的表现有退步,你们同意他当红小兵吗?”

全班齐声答:

“不同意!”

木从此就成了班上的差生,木从此便与“先锋组织”无缘。从此,一场席卷中国大地的革命运动便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

2005-12-23

 

一个八十高龄偷情者的下场

天气奇冷。

三老头子偷偷地带了一个老太婆回家来。这个老太婆也有八十多岁了,跟他的年龄也相差不多。不幸的是,三老头子被人捉奸在床,被子还没捂热,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自己的罪证。

有人去报告了居委会,联防大队派了四、五个大汉,直接把三老头子从床上请进了派出所。三老头子慌里慌张,老棉裤也没系好,裤腰带的一端拖在了屁股后头;老太婆哆嗦着手,那件藏青色棉大褂的扣子怎么扣也扣不上去。

这是六十九弄的黄昏上演的一出轻喜剧。人们尾随在联防队员的屁股后面,直到把这一对老混蛋送到了派出所门口。

三老头子在乡下是有老婆的,竟在八十高寿之际还要搞腐化,岂不是找棺材睡?

从此以后,弄堂里又多了一个扫地的;三老头子被归入了坏分子的行列。

那天黄昏,冷寂的弄堂里突然热闹起来,人们嘴里呼着白气,会心地笑着。联防队员猛烈地敲打着三老头子的门,在嘭嘭嘭的敲击声中,那扇破败的门似乎就要散架。门开了,三老头子的脸出现了,黄昏的阳光再清楚不过地呈现出这样一张老脸,上面写着:惧怕、惊慌、无奈、沮丧、羞愧、无路可逃时的就范、羞愤之中的一丝仇恨……他的眼睛里,阳光闪了一下,随即熄灭,而那些微笑着的人们的眼睛却明亮起来。

哦,黄昏时分的阳光竟是如此美丽!

2005-12-24圣诞夜  

《自由写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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