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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岛:“接近于伟大”还不是伟大

 

 

作者:凌越 


  
  在关于曼德尔施塔姆的那一章中,北岛提到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我是从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中头一回听说曼德尔施塔姆。这套四卷本的回忆录,几乎是我们那代人的圣经。”
  
  爱伦堡的这本书对于北岛的意义显然不止于此。在阅读《人·岁月·生活》之后二十多年,当北岛也开始写随笔的时候——爱伦堡写作《人·岁月·生活》的方式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北岛的随笔写作。北岛不少随笔尤其是写人的那一类往往很传神,寥寥数笔即能准确抓住人物最微妙的地方,而这也正是《人·岁月·生活》的一大特色。
  
  可是《时间的玫瑰》这本书里论及的那些诗人和北岛之前写的那几位诗人有所不同——其中的七位北岛并未有过直接的交往,他们属于更早的年代了。这对北岛来说无疑是一个挑战。当然另两位诗人——特朗斯特罗姆、艾基和北岛是老朋友,在写这两位诗人的文章中,北岛依旧体现了他对细节过人的观察,比如他写特朗斯特罗姆:“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名)走在前头,用小刀剜起蘑菇,搁嘴里尝尝,好的塞进口袋,坏的连忙吐掉,说:‘有毒。’他写艾基的头发:‘他见老了,花白的头发像将熄的火焰不屈不挠。’”
  
  对于另几位诗人北岛只能更多地借助于别人的材料,在对他们的描述中有更精彩传神的细节,可那毕竟不是一手材料,充其量说明北岛在整合别人材料时的敏锐。北岛论及的这些诗人在各自的语言里都是20世纪公认的大诗人(可能只有艾基还有待证实),可中国的读者对他们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因此北岛文章对于中国读者来说依然很新鲜,至少我看得是津津有味。看完之后马上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这样的介绍工作由北岛来做感觉很怪异,像策兰、迪兰·托马斯等人的传记早就该有中译本了。
  
  北岛显然也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些基础性的介绍工作,他在这些文章中试图向自己从未涉足过的批评领域进发,尽管看得出他在这方面并不自信。在后记中北岛写道:李陀“对每篇文章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特别是为我在理论上的薄弱环节把关”。可是事实正像他担心的那样——他对批评的涉足并不成功,甚至显得有点笨拙。
  
  首先,这些文章中充斥着大量对于汉语翻译的辨析,在我看来这是避重就轻的方式。北岛近些年在美国的一些大学教授诗歌写作,看得出来文章中许多关于翻译的部分都是他讲课的内容,这无疑会减轻北岛写作这些长篇随笔的压力,尤其是在没有更多的观点需要展示和辨析的时候。北岛对于翻译优劣的品评客观地说颇有道理,可是那种品评实在说也不是太难的事,至少在一个相当大的诗歌圈子里,诗人们都知道哪些译家更出色哪些拙劣。在我看来北岛花这么大篇幅品评译作有点小题大做,特别是将一些明显糟糕的译作拿出来讲甚至有炫耀之嫌了。另外我也要为那些不好的译作辩护一下:有总比没有的好,尤其对像我这样完全靠译作了解外国诗歌的读者来讲。比如董继平的翻译口碑并不好,可是马查多、尤诺夫,是他率先介绍到中国的,凭借他明显有漏洞的译作,我们也可以感到这两位诗人的出色,他的译作至少提供了一个起点——这同样是功劳。还有,翻译也是一个逐步成熟的过程,像中国古典诗歌进入英语也是通过几代翻译家的努力,在阿瑟·韦利的手上才最终见出成效。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对那些拙劣的译作大动干戈,在批评领域其实有更多重要的问题需要澄清需要辨析,尤其对像北岛这样中国的代表性诗人而言。
  
  其次,北岛对于一些诗歌问题的判断我以为存在明显漏洞。这里由于篇幅所限我只举两个例子:一是他对20世纪诗歌整体上的判断:“在我看来,20世纪诗歌是人类诗歌史上最灿烂的黄金时代。”这句话被印在书的封底,显然是北岛的一个核心观点。可是我却对这一判断不能苟同,这只能说明北岛对于经典作品还缺乏真正的认识。我们举几个西方国家为例,英国20世纪诗歌怎能敌得过19世纪,拉金、迪兰·托马斯怎么敌得过华兹华斯、拜伦和济慈;美国的庞德、艾略特怎能敌得过惠特曼和狄金森;法国的瓦雷里、夏尔怎能敌得过雨果、波德莱尔和兰波;同样俄国的白银时代之所以有这样的称号是因为之前的19世纪有一个普希金、涅克拉索夫、丘特切夫缔造的黄金时代。二是在关于里尔克的文章中,北岛写道:“正是这首诗(指《秋日》),让我犹豫再三,还是把里尔克放在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行列。”我也很喜欢《秋日》这首诗,但我不得不说北岛的判断还是让我惊愕。我以为古今中外还没有哪位诗人能凭借一首短诗而成为伟大诗人,中国有一位因为《春江花月夜》传世而闻名的张若虚,可是要说到伟大的中国诗人,可能还只有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有资格吧。什么是“伟大诗人”,至少对于世界有自己的既有广度又有深度的认识吧。里尔克是一位大诗人那是因为他晚年的两部杰作。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北岛和布罗茨基是世界上最有名望的两位诗人,那些年他们同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可是最终布罗茨基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绝非偶然。在他获奖的前一年他出版了著名的随笔集《少于一》,而且他最终获奖和这本随笔有莫大的关系。只要比较一下《少于一》和北岛的这本随笔,你就知道两者的差距有多大。坦率地说,这本《时间的玫瑰》恰恰证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当年的选择是多么的明智。
  
   

《时间的玫瑰》(北岛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8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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