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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晴被封锁十六年后,于北京公开演讲 


【2005年11月13日讯】 十六年前因为「六四」而遭封杀的作家戴晴,最近在北京一家书店公开谈三峡问题,严词批判,当局并无阻挠;她说没有与当局作任何妥协。她认为要一点一点地努力推进民主,开放报禁和党禁,瓦解专制。 
十月十五日下午三点,戴晴出现在北京西单三味书屋茶馆,作题为《三峡工程与环境》的演讲。这是十六年来她第一次获准在公共场合露面。六十五岁的作家戴晴一九八九年「六四」之后因「涉嫌动乱」被监禁十个月。之后,十六年来一直被禁止发表文章和谈话。但她的热情没有被封锁所禁锢,她脸色红润,双眸闪着神采。 

她演讲的第一句话是:「一九八九年以来,十六年过去了,这是第一次我能在公开的场合和我的读者、我的朋友们见面。封闭十六年之后有了今天这个日子,我觉得我们祖国在言论自由、思想独立,以及容忍异端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希望这个局面能够持续下去,而不是又走回头路。」 

戴晴说,她要把以前的事──争取就重大决策独立发言的经过与遭遇──给大家说一说,同时,如果听众里面有特别身份的人,「如果有安全局、三建委(三峡建设委员会)的朋友,特别希望你们把我今天讲的话带回去,告诉你们的领导,这里的听众和演讲者是在怎样无助的情况下关注着中国的未来,关注着我们共有的大江大河,希望把这个不允许公开发表的声音如实带回去向你们的上级报告」。 

一九八九年初,听说三峡工程将在全国人大、全国政协会议上通过,戴晴准备做最后一搏。她邀请七、八位记者分头采访当时最着名的三峡反对派人士,写成小书《长江,长江》,为保护三峡做绝望的努力。起初的几千册,由戴晴自己出钱印刷。「六四」一过,这本小册子被定性为「为动乱推波助澜」,书中采访的民主党派人士被赶出政协,而贵州人民出版社加印的几万册被勒令化为纸浆。 

戴晴在演讲中指出,驱动三峡工程上马的是四大利益集团:湖南省、湖北省、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现称长江水利委员会)和水利部。而决定三峡工程上马的整个程序是非公开的,主张上马者鼓吹的四大好处:防洪、发电、航运与移民解脱贫困,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都没有实现,而蛀虫们已把三峡变成了自己的摇钱树和整个国家的窟窿。戴晴说,在她看来,三峡将成为中华民族万劫不复的灾难,而这个灾难,已经失去了纠正的机会,中国人只能坐等着分担这个注定要到来的灾难。 

保护自然屡败屡战 


戴晴认为,三峡工程是灾难性的政治工程。因为它正处在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的时刻,在政治上直接关系到能否摒弃原先集权者拍板的老路,开放言路,决策公开透明,逐步实现追求了多年的科学与民主。经济上,能否抛开计划拨款老套,让市场发挥作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举世瞩目的工程,竟利用了新经济格局中最肮脏的一面,抓住老体制最腐朽的东西(皇上说了算),糟蹋了中华民族最宝贵的资源和最值得骄傲与珍惜的东西。这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在中国上演的一出罪恶的闹剧。她说:「今天能告诉大家的是,我们抗争过,结果是屡战屡败。但是只要一息尚存,就屡败屡战。」 

戴晴被封锁十六年后,能在网络预先公布演讲题目的情况下,于北京公开演讲,这令很多人惊异,并引起不少猜测。亚洲周刊独家采访了戴晴。以下是访谈摘要: 

这个演讲的缘起是什么? 

我曾经在公益活动中认识了两位网民。十月初,这两位网民找到我,请我去北京三味书屋做「双周平民」讲座。讲什么?环境?新闻自由?妇女问题?最后决定,就是讲我比较熟悉的三峡问题吧。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大难题,谁也啃不动。我来讲吧。 

十月五日演讲定下来后,我就通知了警察。从十月五日至十五日的十天内,我天天等着安全局来通知我不准发言。甚至演讲的那天下午,我坐上前台,端着茶杯准备开始演讲时,还在等着警察把我带走。 

你有过最终发言被阻挠的经历,是吗? 

这十六年来,我试图公开发言的多次努力,都失败了。一九九五年,我准备开一个三峡移民的报告会,想把三峡移民的真实情况反映给中央。因为移民可能是三峡工程中最严重的问题。但是,每当我订下一个会议厅时,第二天,那家会议厅总会打电话给我:「对不起,我们的会议厅另有安排。」第三次,我乾脆用街头的公用电话订了香格里拉大饭店。这一次安全局不知道会议将于哪里召开,但是,会议邀请的发言者和听众来电话了:「对不起,我们的支部书记告诉我,我不能去开会。」 

再一次与朋友通电话时,我突然对着话筒说:「安全部门的人,你把录音机准备好了,我有话要说。如果你要公布和使用你的窃听结果,那么,你首先应该立案。要立案,首先要认为我已危害了国家安全。没立案就使用你的窃听结果,你已经违反了刑法,我要告你!」 

十六年了,一个写文章的人,可是读者听不到她的一点声音,这是真正的悲剧。六四之后,我被关了十个月,出来后,拿着在监禁期间写的东西,不知道要不要发在海外。丈夫和孩子都不同意我发表,说「你别闹了!」可朋友说,戴晴,你的声音就是你的生命,你要发出声音!如果不发出声音,会使自己窒息。 

思想独立依然故我 


六四之后,很多人的作品解禁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盯上我不放了?其实我的文章很平实,我不过是一个记者,一个思想独立的作家。我不过是把自己看到的写出来,为什么没完没了地封锁我?有我名字的网页都打不开。当然,我也可以换个名字,写写风花雪月,挣点稿费,但我不想这么做。 

这次能够公开演讲,是否意味着上头要对你解禁? 

我公开做了讲座,你可以想像我有多激动。因为我并不是偷偷摸摸的,我告诉了一直负责我的警察,我在哪儿讲,讲什么。我不因为他是警察就对他隐瞒。我们开车去三味书屋时,一直认为后面有车跟踪。直到要开讲了,也没人拦我。我的确很高兴。我猜测,也许有两个原因:第一,这是否意味着胡锦涛是较开明的?第二,三峡工程,从朱镕基到温家宝,做了许多工作来减少它带来的损失。但利益集团太强大了,是否中央需要民间的声音来讨论一下? 

但我是个「悲观的行动者」,我随时在准备他们后退。让我说话,这个进步非常脆弱,也许进一步,退两步。 

可能有人会想,戴晴获准公开发言,是不是因为你做出了妥协? 

我今天和十六年前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位美国朋友说我,戴晴是唯一一个我所见过的大陆人,以前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以前怎么说,现在还是怎么说。我可以和监视我的警察交朋友,那仅限于表达我的友好,仅限于我从不骗他们,说话算话。但我的思想从来不妥协。我作为独立发言人,就是要把我看到的想到的说出来。萨依德说过,什么是知识分子?就是对权力说出真话。我今天讲三峡问题,跟十六年前讲的一样。 

你当年去了美国,明知自己的声音在中国会被封杀,为什么一定要回到中国? 

当初我要在美国申请绿卡很容易的,但我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生活在中国?因为我已经选择了这个职业,我是用中文写作的作家,我一定要生活在读者中。 

专制要靠内部来瓦解,所以,不生活在中国,跑到国外去喊反共有什么用?这就像太阳和风比赛谁能让人把大衣脱下来那个寓言。美国人就像风一样,不断骂中国,就像风要把人的大衣吹下来,但越吹大衣裹得越紧,不管用。太阳一出来,大衣脱下来了。中国自己的问题还要自己解决。在中国,我们可以通过司法上诉,可以通过召开一次会议,通过一点点的努力来瓦解专制。这些事情要靠大家来做。 

我是一个悲观的积极行动者,我知道要瓦解专制太不容易,但需要我们一丝一毫来改变。我的今天和昨天一样,如果有题目写,一定会写,如果发表不了,就不发。如果是真知灼见,不怕过时。如果不让我写,那我可以做别的事,我支持环保行不行?我办个英语培训班行不行?我天天在准备着他们停了我的英语培训班。只要他们还没下令,我就一定要走到最好的那一步。 

我当时能从美国回到中国,并不是因为我有特殊的家族背景,而是因为我一点点地坚持,一步步地闯。我有公民的权利,就要一点点地争取。这就是我的民主理念。大家都要坚持自己的公民权利,集权才能瓦解。■ 


(亚洲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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