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30日)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家笔会第二届自由写作奖颁奖仪式今日在北京举行。自由写作奖是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为表彰中文写作世界坚持思想独立、精神自由的作家而设立的奖项,迄今已颁两届,首届得主为王力雄先生(《黄祸》、《天葬》的作者),本届得主为《往事并不如烟》(香港版《最后的贵族》)的作者章诒和先生。笔会理事、著名作家余杰先生宣读了颁奖辞,奖辞认为章诒和先生恢复了汉语的尊严和荣誉,章诒和先生随后致答谢辞,章诒和先生极为低调谦和地表明自己并非才高之士,但她又极为坚定地认为人生经验、真相之于人生正义和社会正义的重要性。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会长刘晓波先生、首届得主王力雄先生、九鼎公共事务研究所张祖桦先生先后发言,大家一致重申了自由写作在今日中国的意义,对章诒和先生获奖表示祝贺,并对独立中文作家笔会寄予希望。参加会议的还有来自四川、山东、湖北、河北、北京等地的知名作家、学者包遵信、吴思、卢跃刚、王东成、焦国标、陈敏、徐晓、高氏兄弟等六十多人。
独立中文作家笔会报道
以自由之笔为苦难见证──章诒和获独立中文作家笔会2004自由写作奖
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家笔会最近通过评选,将二零零四年度自由写作奖颁发给《最后的贵族》的作者章诒和女士。独立中文作家笔会公布的“颁奖词”指出,“章诒和以三十年的苦难和血泪凝聚而成的文字,赋予了沦为权力和金钱的奴隶的当代汉语写作以崭新的质地──这种写作不仅仅是对黑暗时代的控诉,更重要的是申明了对不可摧抑的人性尊严的肯定和破坏这一尊严的所有企图的否定。”
“颁奖词”还指出,如德国作家黑塞所说,“作家是读取周围世界之良心状态的指针和地震仪”,章诒和的作品显示了当代中国作家中少有的捍卫人的自由、尊严和历史记忆的勇气。作为当年“中国第一大右派”章伯钧的女儿,章诒和与父亲一起承担了历史的重负。在长达十数年的牢狱生涯中,她曾被迫从事掩埋其他囚徒尸体的可怕工作。有一次,在风雨交加的荒野中,她几乎决心扑到死去的难友的墓穴里,以死亡来终结邪恶势力所给予她的一切凌辱。但她还是坚韧地活了下来,因为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告诫──父亲希望女儿成为时代的见证人,父亲叮嘱女儿把那个时代的光荣与耻辱都记录下来。
三十多年之后,记忆之流终于迎来了破冰的一刻。二零零四年年初,随着遭到大量删节的大陆版本《往事并不如烟》和恢复原貌的香港版本《最后的贵族》的先后出版,章诒和在中国大陆和海外华文世界获得了普遍的声誉,而这两个版本的差异又为后世研究二十一世纪初中国大陆新闻出版自由提供了典型的范例。尽管不久之后,中共宣传部下令禁止《往事并不如烟》的印刷和发行,但该书早已深入千家万户(包括数十万册颇具中国特色的盗版书),并成为二零零四年度最受瞩目的文化事件之一。
“颁奖词”指出,“章诒和的作品既是文学,也是历史,是记忆,也是现实。在当代中国,与专制主义抗争的重要方式之一便是与官方有意制造的遗忘作斗争。章诒和用文字完成了对时间的超越,为读者展示了毛泽东时代以消灭知识分子为目标的“反右运动”的真相。在她那冷静而不乏温情的笔下,那些身处备受屈辱的状态却努力保持人格尊严的知识分子们获得了复活。章诒和为我们讲述的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张伯驹、康同璧、马连良等旧时人物的故事,让我们知道在那个最黑暗的时代里,我们民族依然拥有那么一些高贵的灵魂,他们虽然受到猛烈而凄美的残酷打击、深陷于暴力的阴影下,但他们独自凝视着生命的姿影,注视着生存的漩涡和死亡的石磨,守望着自由这一天赋的价值。他们的存在,让暴君的画像和语录黯然失色;他们的存在,改变了中国恒久以来成王败寇的历史观。“
独立笔会的“颁奖词”还说,“章诒和的写作根植于中国源远流长的史官传统,乃是《史记》作者司马迁在屈辱中秉笔直书的遥远回应。章诒和的写作也得益于她作为一位优秀的戏曲研究者的身份,她从古代沉沦在社会底层却写透人情世故的伟大的戏曲家身上获得了悲情的力量。她的写作重现了中国知识分子在黑暗时代的心灵剧痛,并清晰地传达了这样的信念──尽管毛泽东及其所代表的意识形态竭力羞辱、贬低和蔑视文化和知识的价值,但是文明将如同压伤的芦苇那样永不折断,人类的良知也必将战胜那些一度看似无比强大的邪恶力量。”
独立中文作家笔会相信,章诒和女士以她的生命和写作表明,她是一位严肃的历史见证人和让人尊敬的自由事业的发言人。她给当代汉语写作注入了活力,带来了一种标竿性的尺度。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以能够将二零零四年度自由写作奖颁发给这样一位优秀的作家而感到荣幸。
独立中文作家笔会2004年“自由写作奖”的评选是根据会员提名、该笔会“自由写作委员会”评选并经过理事会最后投票通过的严格程序进行。获得提名的作家和文学团体有:肖雪慧、王怡、成都野草文学社、蒋品超、郑义、黄翔、杨春光、东海一枭、高尔泰、章诒和、哑默、陈桂棣春桃夫妻,最后结果为章诒和获奖。章怡和女士已经欣然接收了独立中文作家笔会的颁奖并发来了她的答谢词,全文附后。
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二零零四年度自由写作奖颁奖词
国际笔会独立杂文作家笔会已决定,将二零零四年度自由写作奖颁发给章诒和女士。独立中文作家笔会理事会和自由写作委员会均认为,章诒和以三十年的苦难和血泪凝聚而成的文字,赋予了沦为权力和金钱的奴隶的当代汉语写作以崭新的质地──这种写作不仅仅是对黑暗时代的控诉,更重要的是申明了对不可摧抑的人性尊严的肯定和破坏这一尊严的所有企图的否定。
如德国作家黑塞所说,“作家是读取周围世界之良心状态的指针和地震仪”,章诒和的作品显示了当代中国作家中少有的捍卫人的自由、尊严和历史记忆的勇气。作为当年“中国第一大右派”章伯钧的女儿,章诒和与父亲一起承担了历史的重负。在长达十数年的牢狱生涯中,她曾被迫从事掩埋其他囚徒尸体的可怕工作。有一次,在风雨交加的荒野中,她几乎决心扑到死去的难友的墓穴里,以死亡来终结邪恶势力所给予她的一切凌辱。但她还是坚韧地活了下来,因为她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告诫──父亲希望女儿成为时代的见证人,父亲叮嘱女儿把那个时代的光荣与耻辱都记录下来。
三十多年之后,记忆之流终于迎来了破冰的一刻。二零零四年年初,随着遭到大量删节的大陆版本《往事并不如烟》和恢复原貌的香港版本《最后的贵族》的先后出版,章诒和在中国大陆和海外华文世界获得了普遍的声誉,而这两个版本的差异又为后世研究二十一世纪初中国大陆新闻出版自由提供了典型的范例。尽管不久之后,中共宣传部下令禁止《往事并不如烟》的印刷和发行,但该书早已深入千家万户(包括数十万册颇具中国特色的盗版书),并成为二零零四年度最受瞩目的文化事件之一。
章诒和的作品是文学,也是历史,是记忆,也是现实。在当代中国,与专制主义抗争的重要方式之一便是与官方有意制造的遗忘作斗争。章诒和用文字完成了对时间的超越,为读者展示了毛泽东时代以消灭知识分子为目标的“反右运动”的真相。在她那冷静而不乏温情的笔下,那些身处备受屈辱的状态却努力保持人格尊严的知识分子们获得了复活。章诒和为我们讲述的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张伯驹、康同璧、马连良等旧时人物的故事,让我们知道在那个最黑暗的时代里,我们民族依然拥有那么一些高贵的灵魂,他们虽然受到猛烈而凄美的残酷打击、深陷于暴力的阴影下,但他们独自凝视着生命的姿影,注视着生存的漩涡和死亡的石磨,守望着自由这一天赋的价值。他们的存在,让暴君的画像和语录黯然失色;他们的存在,改变了中国恒久以来“成王败寇”的历史观。
章诒和的写作根植于中国源远流长的史官传统,乃是《史记》作者司马迁在屈辱中秉笔直书的遥远回应。章诒和的写作也得益于她作为一位优秀的戏曲研究者的身份,她从古代沉沦在社会底层却写透人情世故的伟大的戏曲家身上获得了悲情的力量。她的写作重现了中国知识分子在黑暗时代的心灵剧痛,并清晰地传达了这样的信念──尽管毛泽东及其所代表的意识形态竭力羞辱、贬低和蔑视文化和知识的价值,但是文明将如同压伤的芦苇那样永不折断,人类的良知也必将战胜那些一度看似无比强大的邪恶力量。
独立中文作家笔会相信,章诒和女士以她的生命和写作表明,她是一位严肃的历史见证人和让人尊敬的自由事业的发言人。她给当代汉语写作注入了活力,带来了一种标竿性的尺度。独立中文作家笔会以能够将二零零四年度自由写作奖颁发给这样一位优秀的作家而感到荣幸。
答谢辞
章诒和
我从少年而青年,从青年而壮年,从壮年而中年,其间贯穿始终的一件事,是不间断地写检查,写交代,写总结,写汇报。由中年而鬓发皆斑,才开始了写作。如今,因写作而获奖。悲耶?喜耶?但无论是喜是悲,我都要感谢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家笔会授予我2004年度自由写作奖。
这个奖项是给那些独立自由的写者。对于知识分子而言,怎样才能独立?如何算是自由呢?我想,恐怕首先是要以经济独立为前提。唯如此,才可做到不依附于任何的体制与权力而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在中国,自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毛泽东发表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后,作家、艺术家除了成为革命的“螺丝钉”以外,还必须成为“歌手”、“战士”,连沉默都是不可以的,因为沉默被视为消极对抗、心怀敌意。有人不堪体制的束缚企图“自我放逐”,其结果是从地球上长期消失或永久消失。前者如萧军,后者如王实味。渐渐地,那些很有头脑和才气的人,在国家意识形态的强硬统摄下,失去了个人表达的勇气和社会洞察力。如果有人问:近现代中国最大的灾难是什么?我会回答:是对每个人天性与自由的剥夺。
现在的情况大有变化。知识分子的生活好了,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是,另一种情况随之出现──很多人对“物”的热烈追求远远超过了对人性之“深”、对生活之“真”的冷静探究。神州大地,美不胜收。但是任何一个人只要怀着人道情怀和苦难意识,就很容易发现美景背后的灾难与不幸。我们似乎正从一种专制中走出,转身又走入另一种专横。
我们这些人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才好?这不禁使我想起了父亲的一个朋友──梁漱溟先生。他在中国民主同盟被执政的国民党取缔的时候,立即宣称:“政治问题的根本在文化”,要以思想见解主张贡献于国人。他言到行到,写出了《敬告中国共产党》一文。文章郑重请求共产党,容许一切异己者之存在。否则,将重蹈国民党的覆辙。梁先生早已去世,却仍是我的榜样,我们的榜样。
中国一向有着“文以载道”的文学传统,但文学毕竟是人学,写作是私人的事,是个体精神劳动。它属于民间,属于社会,与“官学”无涉、无干。官方可以成立宣传部,大搞宣传,大搞“五个一”工程,但从本质上是非文学、非艺术活动。而作家的使命就是关注和思考人类的命运及其生存状态,并以此唤起别人的关注和思考。这也是写作的原动力。
《最后的贵族》(香港牛津版,大陆版本名为《往事并不如烟》)说的都是陈年旧事。这些事浸透着父辈的血泪,而我的笔并不出色,只是字字来得辛苦。有朋友问:“你写作的诀窍,是不是由于记忆力特好?”我说:“我不过是有些经历,并对经历有些认识罢了。”日出月落,絮果兰因。从至大的动静到至微的气息,浅薄的我是永远写不出的。
奖项是奖励,于我也是一种戒惧。一者,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的活头。命是个定数,谁也难以预料。
二者,本人能力水平极其有限,未来的写作很可能是个虎头蛇尾的结局。像徐志摩在《“诗刊”弁言》中所言。
再次感谢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家笔会。
2004年10月8日于北京